沈默一看她羞红的脸色,便知道沈安在屋里没干好事,不由皱眉道:“这小子,真是色鬼投胎!”
这时,柔娘姑娘也回来了,她同样是一个人回来的,轻声禀报道:“大人,您的侍卫长和那位大侠不在屋里。”
“他们去干什么了?”沈默奇怪道:“我不是嘱咐过他们不许乱跑。”
“听说他们审问奸细去了。”柔娘小声道。
“奸细……”沈默先是一阵迷糊,过会才恍然道:“鹿姑娘!”一下子找到了今天的目标,胡乱吃几口饭,便对柔娘两个道:“放你们俩假了,爱干啥干啥去吧。”
在两个侍女错愕的眼神中,他快步往门口走去,一推开门,屋里屋外的温差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沈默这才发现自己穿得有点少。
两个侍女已经为他拿来了披风和厚底靴子,伺候他换上,这才一齐施礼道:“恭送大人。”
沈默朝她俩笑笑便出了门,门口有两个卫兵在值守,一见他出来赶忙请安。
沈默一摆手道:“铁柱和老何呢?”
“后院库房里。”一个亲兵笑道:“大人我带您去?”
“废话。”沈默笑骂一声道:“快快带路。”便跟着那亲兵转到后院去,还没走近那间用来装柴火杂物的库房,便听到何心隐的声音道:“这下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有同党来救你了!”
第一八零章 百花仙酒
沈默心说这台词怎么听着愣是耳熟呢?走过去便见到,七八个亲兵都紧贴在库房外,支楞着耳朵听墙根。
他见铁柱也在外面,这才知道里面还是一对一呢,便蹑手蹑脚过去,亲兵们一看大人来了,赶紧让出个地方来,大家一起听……
只听里面那女子幽怨道:“何大哥,您是要莲心的身子吗,我……也是愿意的,何必要用强呢?”
大伙瞠目结舌,想不到他俩原来已经背地里进展到这一步了。
却听嘡啷一声,何心隐似乎抽出了他的剑,怒气冲冲道:“贱人!你果然是人尽可夫的妖女!快说,是谁派你来的,你的目地是什么?若不从实招来,我就一剑劈了你!”
“何大哥,你真舍得吗?”那女子幽怨道:“是谁在龙山上陪我看星星,说会保护我一辈子的?”
大家的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终于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满脸寒霜的何心隐提着剑出来,要吃人一样盯着众人道:“不是让你们都走远点吗?”
“大侠,您也没说要我们走多远啊。”卫士们哄笑着做鸟兽四散,沈默不好意思跟着跑,只好站起来看看天空,干笑道:“哈哈,今天天气真晴朗。”
何心隐老脸通红道:“既然来了,就一起进去审吧。”
沈默假假一笑道:“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何心隐转身往里去。
沈默收敛起笑容。轻声问道:“如果真是奸细,你舍得吗?”
“有何不舍地?”何心隐身子一僵,冷笑道:“我何心隐磊磊丈夫,从来不说一句假话。”
沈默知道他说的是‘四十岁以后不近女色’的宣言,不由奇怪道:“难道她是在泼污你?”
何心隐摇摇头,沉声道:“我确实陪她散过步,但那是怕她想不开寻死!双方相距三丈远呢!她也问过我。如果再遇到坏人是否会保护她……”他将宝剑收回鞘中,回头双目如电道:“换成谁问这个问题。我都说——是的。”
那一刻,沈默突然觉着何大侠是那么的与众不同……都四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像个热血青年呢?
在铁柱的护卫下,他进去挂满了蜘蛛落网地库房,便看到那鹿姑娘莲心被牢牢绑在柱子上,绳子勒出惊人的曲线,让他赶紧把目光转到了她地脸上……那可恶的斗笠终于没有了。露出一张漂亮的鹅蛋脸,和一双勾魂摄魄的大眼睛。这女子望之二十五六,长得十分标致。但与江南美女的娇小柔美不同,她身材高大,嘴唇微厚,颧骨也有些高,散发出一种别样的野性魅力,让人眼前一亮。过目不忘。
铁柱给沈默搬来一把椅子,他一撩后摆坐上去,对那女子道:“本官钦命浙江巡察……”
鹿莲心却哀怨的望着何心隐,压根不搭理他,这让沈默十分地尴尬,只好硬生生停下自我介绍。
“问你话呢!”何心隐黑着脸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回话吗?”鹿莲心幽幽道。
“从实招来!”何心隐点点头,便把目光撇向了一边。
“既然是他的要求,我可以回答你的话。”鹿莲心对沈默道:“但我也有个要求。”
“讲。”沈默点点头道。
“请让他看着我。”鹿莲心狡黠一笑道:“他看着我,我就说;若是不看,就是打死我也不说的。”
沈默心说:‘我的何大侠,您可是招上一位魔女啊。’便对何心隐道:“那就看吧。”
何心隐恨恨的哼一声,终究还是回过头来,面色阴沉的望着她。
“目光太不温柔了。”鹿莲心幽幽怨怨道:“我何曾伤害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我没有私仇,但你是倭寇。我是汉人。”何心隐冷冷道:“汉倭誓不两立!”
听到他冷冰冰、硬邦邦地话语。鹿莲心似乎是真伤心了,直勾勾的盯着他道:“我不倭人。我王翠云乃是山东青州府人氏!”
何心隐有些晕了,伸手阻止她说下去道:“你到底叫什么?怎么一会儿鹿莲心,一会儿王翠云呢?”
“我的本名叫王翠云。”鹿莲心幽幽道:“鹿莲心是本姑娘的花名……”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有花名,一种是妓女,一种是戏子,虽然这女子的行事很像后者,但性别不对,所以她的职业只能是前者。
屋里人毫不意外,谁都知道良家妇女也没这副做派地……可事实上大家都很喜欢,谁要是表现出厌恶来,那一定是伪君子或者古板道学。
但何心隐就是一脸的厌恶,他冷冷道:“当妓女就很丢人了,为什么还要投靠倭寇呢?”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投靠倭寇了?!”鹿莲心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尖声道:“告诉你何心隐,我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虽然是个低贱的妓女,但也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家!”说着便呜呜哭着,口齿不清的骂起来,虽然听不真切,但似乎是在控诉何大侠有眼无珠,没有人味之类。
何心隐还要冷笑,沈默终于看不下去。心说:‘你除了冷笑和质问,就不会好好说话啊?’便打断何心隐道:“你先出去凉快凉快,还是我来问吧。”何大侠这才愤愤的走出去,不知找什么东西发泄去了。
沈默安静地等着鹿莲心哭完了,这才轻声蛊惑道:“既然觉着委屈,就把真相说出来,让何心隐这个没良心的知道知道。羞愧死他!”
“你也不用煽动我。”鹿莲心抽泣道:“干我们这行地都是阅人无数,只要不是雏。就没人会吃你这套。”
沈默心说你让何心隐随意奚落,然后就找我撒气啊?但他地涵养是极好的,依旧笑眯眯道:“那你们就让误会加深,终至无可挽回,再也没有机会走到一起?”
这句话算是捏到了鹿莲心地命门,她虽然明知沈默仍是在蛊惑自己,却也只能乖乖的上套。问句傻话道:“你不会是故意骗我吧?”
沈默一脸诚恳道:“本官乃是堂堂一省巡察,说出话来那是驷马难追地。”
“那你能管了何……大哥吗?”鹿莲心小声问道,态度显然软化不少。
“那是当然,他是我的侍卫,不听话,啊……”沈默想一想道:“我就打他板子。”
“那可不行……”莲心着急道:“你可不能打我何大哥,他是大好人。”
沈默这个汗啊,心说女人果然是无法理解地复杂动物。便点头笑笑道:“好,我不打,我授权你打,总成了吧?”
鹿莲心这下终于满意了,但她不易轻信别人,便对沈默道:“你敢起誓吗?”
沈默笑道:“本官做事从来不欺鬼神。有何不敢?”就按照鹿莲心的要求起誓道:‘只要莲心姑娘实话实说,且绝无通倭情节,他便帮着撮合两人,如违此誓,天打雷劈。’鹿莲心这才心满意足了……论起勾心斗角,妓女还是比不上官员,她没听出沈默只发誓帮她撮合,却没保证一定能撮合成,已经为将来履约时留下了后门。
还以为沈默是个实在人的鹿莲心,便对沈默交代道:“那天我确实是被人追赶。但不是倭寇追我。而是另一伙本国人。”
“但后来尾随你来的五个人,确定无疑是倭寇。”沈默轻声道:“我这几个月见倭寇太多了。是不会认错的。”
鹿莲心沉默片刻,终于幽幽道:“我虽然不是倭寇,但我姐姐的男人是。”
“你姐姐嫁给倭寇了?”沈默不动声色道。
“没有,是被倭寇抢去的。”鹿莲心赶紧解释道:“年前倭寇攻陷嘉兴府,我姐姐便被抓去了。”
“然后呢?”
“我以为她死了,还大哭了一场,病倒了几个月,又给她修了衣冠冢。”鹿莲心轻声道:“但是现在看来,她没有死……因为那些倭寇在我马上被捉地时候,竟然出手相救,其中有个会说汉话的,对我说了一句道:‘快跑,我们是你姐夫的手下。’”
说完,她的面色一片灰败,涩声道:“而我……只有一个姐姐。”
按照鹿莲心的描述,沈默算是明白了那夜的状况——是一群人想要捉她,双方骑着马跑到那客栈附近,然后她的马死了……就在她准备束手就擒时,一群倭寇救了她,她趁机逃跑,一直跑到客栈门口晕倒,而那群敬业的倭寇,在打跑了追兵之后,顺着她地踪迹追了过来,估计是要接她去跟姐姐团聚之类。
现在问题来了:“那些人为什么要追你?”
“因为我有他们想要的东西。”鹿莲心轻声道。
“什么?”
“百花仙酒。”
“干什么用的?”
“壮阳补肾,强身健体,还有……金枪不倒。”
……
PS:注意注意,百花仙酒绝对不是恶搞,乃是史书中载有明文,引得某些人发迹、倒霉的一样物件,根据一位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和一位绝对大人物的反馈,此物地药效也没有虚夸,确实比蓝色小药丸要好的多。
第一八一章 王翠翘
沈默听了这个汗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道:“你说那么多人兴师动众,就是为了抢你的药酒?”
“那可不是普通的药酒。”鹿莲心分辩道:“是由一百种名贵药材酿制而成,可以枯木逢春犹再发……”看到沈默那张十分年轻的脸,她才恍然笑道:“当然,大人风华正茂,暂时还体会不到它的珍贵。”
沈默干咳两声,将尴尬掩饰过去道:“这是你的祖传秘方?”
“是的,自从父亲去世后,这世上便只有我和姐姐知道了。”鹿莲心有些消沉道。便将身世讲与沈大人明白——她是山东临淄县人氏,家里靠着这道秘方世代行医,生活很是富足。然而十多年前有县里的劣绅谋夺她家的百花仙酒,对头势大,王家无法抗衡,又不愿交出这祖传秘方,父母便带着她们避祸江南,在浙江宁波府象山县住下。
因着前番的教训,王父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不敢再将百花仙酒示人,便用平生积蓄捐了个小吏……本县广积仓大使,一家人平平淡淡过日子,倒也十分快乐。然而不到一年,王父命犯祝融,所管仓中失火,将堆积的仓粮烧的一粒不剩。王父按律获罪,被杖八十,抄没家资。
王父被打得筋折骨断,抬回去便咽了气,王母本来身体就有病,陡遭如此巨变,更是一病不起。没几天也去世了。人死了,可账不能算了,官府仍然不依不饶的追债,谁知把她们家所有地东西都抄没,也不够损失的零头。官府一不做二不休,便将她俩卖与青楼,自此姐妹俩便沦落到风尘之中。开始接受训练,专等十六岁出阁梳笼。便开始卖笑卖肉。
“姐姐的姿色才气都比我好的多,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再学就精,便被老板视若珍宝,奇货可居。”鹿莲心幽幽道:“等到了十六岁出阁,果然轰动全城,一跃成为园子里的头牌。因为她琴弹得好。曲唱的棒,名声越来越大,往来也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似这样年余,姐姐身边便聚拢了一帮有钱有权地恩客,为她凑钱赎身。老板起初不肯,他们加了些银子,又用权势恫吓才得放手。这时姐姐终于可以自做主张,便带着我居住在一艘画舫上。除了那几个恩人之外,其余客商俗子尽皆谢绝。只与些文墨之士联诗结社,弹棋鼓琴,放浪山水。或与些风流子弟清歌短唱,吹箫拍板,嘲弄风月。”说着面色钦佩道:“她虽不主动要钱。人家却巴巴的厚赠她,没多久便将几位恩人地银子还上,日子就益发好过了。姐姐菩萨心肠,见文人苦寒、豪俊落魄的,就周给他。渐渐的名声越来越大,竟得了个‘宁波苏小小’的美名,成了名噪一时的江南名妓。”
说到这,鹿莲心的声音便低沉下来:“本来我们的日子极是快活,直到后来碰到了一个徽州地落第士子叫罗龙文的,这人长得好。颇有些才气。又会哄人开心,一来二去便把姐姐迷住了。竟成了她唯一的入幕之宾。两人如胶似漆,好得跟一个人一样,姐姐便将所有秘密毫不隐瞒,还为那个银样蜡枪头酿百花仙酒,弥补他为酒色掏空的身子。”
“后来那人又一次落第,便对仕途灰心,想要改为经商,姐姐便拿出全部积蓄给他做生意。”鹿莲心忧伤道:“也不知是魔怔了还是怎么着,她竟然抛开了宁波的一切,跟着他去嘉兴经商。我不愿意跟她去,便继续在宁波经营画舫,虽然姐姐不在,境况大不如前,但也不至于揭不开锅……从那之后,我们姐妹俩便分道扬镳,很少见面,但我还是听说,这姓罗的家里有一房妻室了,跟姐姐在一起纯粹就是为了占她便宜,我跟姐姐说了,她却固执己见,一直不肯弃她而去,结果一年前倭寇攻破嘉兴,罗龙文独自逃之夭夭,把姐姐丢下不管,最终害得她被倭寇掳走……”说到这里,鹿莲心已经是泪珠涟涟了。
听她讲述完坎坷的经历,沈默轻声道:“那么说是罗龙文要你的百花仙酒了?”
“是他。”鹿莲心咬牙切齿道:“前些日子他突然到宁波来,想故技重施,把我也给迷住,我呸,他也撒泡尿照照自己地德行,被我好一个羞辱,灰头土脸的赶走……这混账岂能善罢甘休,便带着一群暴徒前来,占了我的画舫,逼我交出百花仙酒的秘方,却不知道我虽然弹琴唱歌不如姐姐,但我会武术……便假意示弱,待他凑近后便趁其不备,将其擒下,向他的手下要了匹马。挟持着他出了城,这才扬长而去。”
沈默又问她罗龙文要百花仙酒干什么,鹿莲心摇头不知,又冷笑道:“说不定他又不行了,不过现在肯定是用不着了。”
“为什么?”
“因为我废了他的子孙根……”鹿莲心一脸快意道。
沈默和铁柱听得浑身汗毛直竖,心说果然只有何大侠才能降服啊。觉着也没什么可问地了,便让铁柱去把何心隐叫回来。
何心隐其实就在门外支愣着耳朵听呢,方才的内容一句没落下,进来后颇有些不好意思,对鹿莲心吭哧道:“是我冤枉你了……”
听他说了这一句,鹿莲心的泼辣劲儿便化为了一汪春水,泪珠涟涟道:“不怪何大哥,毕竟是奴家编造身世在先……不过我也不是要骗你,只是怕你看不起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