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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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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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宗宪十分感动道:“这对伉俪设计为国,真乃义士也!”说着便得寸进尺道:“他们现在哪里,快快引荐给我,本官要好好的褒奖一番。”
  ‘这真是与虎谋皮啊!’沈默和徐渭心中同时浮起一句话道。‘恐怕见了就会把咱哥们一脚蹬开。’
  徐渭便冷笑道:“做卧底的从来最怕见光,倭寇又耳目众多,万一让他们发现,这两个人居然在投奔他们之前,先去见了朝廷官员。等着这两口子的是什么,胡公不会不知道吧?”
  胡宗宪就吃徐渭这套,闻言讪讪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啊……”
  沈默又笑着将口子彻底堵死道:“这两口子说了,他们都是深受倭寇之害,与倭寇势不两立的,所以才愿意深入虎穴,为朝廷策反倭酋。不过纵有此心,也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完成的。所以此去没有别的要求,只求我们能为其保守秘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怕的是徒劳无功,反受其害。所以他们说:‘即使不给记功,也请大人为我们保守秘密’。”
  说着一摊双手,满脸无奈道:“下官是发了毒誓的……既然大人真想见见,那下官就豁着肠穿肚烂,天打雷劈,给您引见一下吧。”
  他都这么说了,胡宗宪只好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还是不要让他们露面了。”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停一会,稍微消化一下,胡宗宪又问道:“那王直呢?他可是倭寇公认的魁首,老奸巨猾,实力异常强大,拙言准备怎么对付他呢?”说着不好意思笑道:“别怪我问得太细,我还得去说服上面啊。”这事儿没有赵文华的支持,和严阁老的首肯,根本别想做。
  沈默苦笑道:“饭得一口一口的吃,对于这位老船主,我只有一个思路,但在没有找到突破口之前,不说也罢。”
  能有剿灭极端残忍、极端嚣张的徐海部的办法,胡宗宪觉着已经可以向赵侍郎交代了,便点头道:“等你有办法了,随时告诉我。”
  “一定。”沈默笑道,顿一下又道:“不会让大人等太久的。”
  胡宗宪感觉已经不虚此行了,心情格外舒畅,向两人又敬一圈酒道:“记得你们说,一共有三个问题要解决,现在说了两个,不妨让我猜猜最后一个是什么。”
  见两人点头,他便笑眯眯道:“第三个是我们的军队对敌人的威慑太弱,这才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对不对?”见他俩又点头,胡宗宪呵呵笑道:“不知二位有何良策?”
  “三策。”徐渭道:“留住狼土兵,抓紧练新军,尽力建海军。”
  第二一三章 唱罢严冬,春丛认取双栖蝶。
  天上明月高悬,星空灿烂,看时辰已经是下半夜了,但屋里的却谈兴正浓,毫无停歇之意。
  待徐渭说完,胡宗宪苦笑道:“都不是那么好办的。”
  徐渭翻下眼皮道:“要是那么好办,倭寇能猖狂到今天吗?”
  沈默笑道:“其实文长兄这三策都是势在必行的,从短期看,我们自己的军队还不堪大用,所以必须留下狼土兵,应付眼下的倭情;从长期看,要想彻底消灭倭寇,最终还是要反攻到海岛上去,捣毁贼巢穴,要做到这一点,没有一支过硬的水军是万万不能的。”顿一顿,他紧紧盯着胡宗宪道:“但最根本的,还是要全力练好我们自己的新军,不说来之能战、战之能胜,至少也要赢下该赢的仗!”
  胡宗宪忍不住哂笑道:“浙江兵要是能练出来,倭寇早被赶到大海里去了。”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都是保家卫国,总有热血男儿。”面对他的质疑,沈默一字一句道:“如果能选用善于练兵的大将,把浙兵操练的足堪御敌,一来再也不用为兵源发愁,二来也可省客兵岁费数倍矣。”
  胡宗宪动容了,沉吟片刻之后,终于点头赞许道:“说的不错,生丝只有练熟了,才能织成五彩云锦,以往我们光征兵而不练兵,即使乡勇们再想报国,也没法形成战斗力。”接着却又蹙眉道:“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遍观抗倭诸将,除了正操练水军的俞大猷之外,却又去哪里寻找这等人才?”
  沈默端起酒碗,颇有些羽扇纶巾的意味道:“在下可推荐一人,足以胜任此等重任。”
  胡宗宪登时欢喜道:“何方神圣,快快讲来?”
  “此人乃将门之后,文武双全,胆识超凡,又有满腹韬略,”沈默淡淡一笑道:“且正在中丞麾下任职。”
  胡宗宪愕然道:“我麾下竞有此等明珠蒙尘?”说着朝沈默拱手道:“我的拙言老弟,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他是谁吧。”
  “戚继光。”沈默轻声道。
  “戚继光?”胡宗宪有些迷糊,想了一会才道:“便是那位宁邵台参将?”在去岁的连番大战中,戚将军没捞着露脸,是以胡巡抚对他印象不深。
  “正是此人。”沈默赶紧为其加深印象道:“此人虽然年纪不大,但相当的老练沉稳,决不会辱没使命,误了中丞的大事。”见胡宗宪还在沉吟,他又洒然一笑道:“如若担心,中丞不妨亲自考察一番嘛。”
  胡宗宪这才点头道:“拙言少年老成,做事沉稳。既然如此大力举荐定不会错,本馆自当将其作为首选就是。”意思是,我还得见见他再说。
  把这件事敲定之后,三人又谈了留下狼土兵之事,这个胡宗宪也爱莫能助了,因为自从设立东南总督之后,浙江巡抚的地位便尴尬起来……原本权限之内的事情,现在却得请示总督才能办,尤其是军务上的事情,更是由总督一言决断,所以如果周珫不答应,胡宗宪也没有办法。
  至于水军一事,更是由周总督全权负责,旁人根本插不上话。所以胡宗宪面带惭愧道:“文长兄的三策之中,却只有一条是我可以做主的。”
  “这就很好了。”沈默笑道:“只要方向正确,总能走到终点的。”
  “只要方向正确,总能走到终点?”轻声重复一遍沈默的话,胡宗宪由衷地道:“拙言说的是至理啊。”说着朝两人拱手道:“今日宗宪来时,仍然是稀里糊涂,与二位一番深谈,却是拨云见日,信心十足了。”
  他略一沉吟,又道:“不过今日所议之事极为隐密,稍有泄露,必前功尽弃,还可能招来杀身之祸,请二位务必保守秘密,谁也不要告诉。”
  两人都知道,他这是起了奇货可居之心,想再去唬别人呢。但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便不放在心上,一齐笑道:“那是当然。”
  胡宗宪又道:“那么离间倭寇一事,就麻烦拙言兄弟了,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就是,本官一定全力支持。”
  沈默知道,若是出了岔子,大家都跑不了,所以胡宗宪能不计较个人得失,毅然答应这个提议,这就已经殊为难得了。
  他便点头应下。
  胡宗宪又看向徐渭道:“拙言是朝廷命官,我没法请他入幕,但文长兄,总是要请你大家,到我府上帮帮忙,浙江的事情太难,我是一人技短啊。”
  徐渭知道不能再推脱了,而且他确实看好胡宗宪的前途,希望借着这棵大树,为浙江父老遮一片阴凉,便也点头应下道:“过几天,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情,自会去杭州寻你。”
  “很好!”胡宗宪端起酒碗,豪爽道:“沧海横流,正当男儿击水,就让我们三个一起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吧。”
  不得不承认,他的语言极有煽动力,让沈默和徐渭两个毫不犹豫的满饮一大碗……然后便头晕目眩,醉倒了。
  等徐渭感到嗓子冒烟,从桌子上费力的抬起头来,就见沈默也刚刚醒来,两人一看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不由相视苦笑道:“酒量太差了。”
  桌上摆着一张纸条,徐渭拿起来一看,是胡宗宪留下的,说自己公务繁忙,不能久候,只好在杭州恭候二位大驾。
  徐渭揉着发胀的脑袋,苦笑道:“我这就算是上贼船了。”
  沈默起身去烧水,回头问道:“你怎么看这个人?”
  徐渭沉吟片刻,方轻声道:“此人深接纳、擅权变,无书生迂阔之弊。但此人不惜声名,只求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大僚在士民中不会有好的印象。”说完又补充道:“但这种人,才有可能办实事。”
  沈默点头表示赞同道:“确实,他心机太深,好用权术,实在不是良友。但有担当,重实效,不具诽谤,深通军务,正是抗倭统帅的不二人选。”
  等着水烧开的视乎,徐渭突然一拍脑门,怪笑道:“兄弟,这里有封信,是一位小姐托我转交给你。”便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淡粉色的信笺,递给沈默道:“快打开观摩观摩吧。”
  沈默却眼皮都不抬道:“要看你就自己看,反正我是没兴趣。”
  “这是你说的啊。”徐渭眉开眼笑道:“那我就鉴赏一下,咱们绍兴才女的文采。”看沈默还不动容,气得徐渭一咬牙,真真撕开那信封,从里面拿出信纸,便大惊小怪道:“折成方胜形啦。”
  这时候水开了,沈默径直起身去提壶倒水,洗脸漱口,就听徐渭在边上怪叫道:“我可真念了。”见他依旧没有反应,徐渭便大声念道:“天上明月,阴晴圆缺人难全。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偏那红丝剪不断,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严冬,春丛认取双栖蝶。”
  读完了,徐渭热泪盈眶道:“多么好的姑娘啊……我怎么就碰不上呢?”
  沈默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他洗完脸,擦干净道:“那你就去找她吧。”说着拿起自己的大氅暖帽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才回头道:“告诉那写信的,既然今生无份,就不要再枉费多情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徐渭挠挠头,骂一声道:“真搞不懂。”但那边吕小姐还等着回信呢,他只好提笔写个字条道:“伊欲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茅坑。”送回去给那吕小姐,让她不要再白费功夫。
  沈默回到家里,沈京正在等着,对他说老爹有请。
  沈默便去后堂脱去带着酒气的袍子,换一身干净衣裳,跟着沈京上了车。
  在车上他也不问沈老爷的事,而是关心起沈京的学业来:“国子监的恩贡的办下了么?”
  “一千两银子年前就交了。”沈京有些气恼道:“可提学大人偏偏拿乔,下个告示说,鉴于往年解送贡生质量不高,有碍浙江的文声,所以一应选拔恩贡生,都得先去杭州集中授课半年,考试通过方可成行。”
  沈默笑道:“能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恐怕毛都学不着。”沈京愤愤道:“这不是第一次了,有前辈告诉说,这不过是提学大人敛财的手段罢了。”
  “怎么说?”
  “他们说,每当开课的时候,提学大人便会来训话,讲一段论语。”沈京便摇头晃脑作学究状道:“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一上来就是死要钱。”
  第二一四章 症结所在
  “我听着挺好啊。”沈默笑道:“怎么个死要钱了?”
  “这里面是有隐语的。”沈京没好气道:“实际上是一份价目表。”
  “怎么讲?”
  “十五志于学,意思是只要想上这个学,先拿十五两银子报名费,不然免谈。”沈京道:“交完这个再交学费,交三十两的学费的,只能站着听课,所以叫‘三十而立’。”
  沈默捧腹笑道:“我要是交四十两呢?”
  “四十不惑嘛。”沈京一本正经道:“交了四十两银子的人可以发问,直到你没有疑问为止。”
  “那五十知天命怎么讲?”沈默笑问道。
  “交了五十两银子,那你就可以提前一天知道考试的命题了。”
  “六十耳顺?”
  “能出得起六十两这个价格的人,不管多么不听话,先生也不会骂,保准让你耳顺。”
  “那七十两的待遇我就知道了,”沈默笑得眼泪都出来道:“只要交了七十两银子,你上课想躺着坐着或来与不来,都随你高兴,先生也不算你违规,对不对?”
  沈京愤愤点头道:“你说他是不是穷疯了?”沈默很严肃道:“那就交三十两,自带马扎去上课,让他少赚四十两。”
  “算了,还是交七十两吧,我可受不了那份罪。”沈京撇撇嘴道。
  “人家就是抓准你这种富人心态了。”沈默笑道:“想不发财都难啊。”两人笑骂一阵,便到了沈家台门。沈默注意到,大门已经重新大开,下人甚至还在往门上挂花灯,准备迎接上元节……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但当进去书房,看到坐在摇椅上的殷老爷时,他却惊呆了,仅仅十天不见,老爷子的便已经须发花白,再也不复原先儒雅风流的中年模样。
  看到沈默错愕的表情,沈老爷勉强笑笑道:“拙言,来大伯身边坐。”
  沈默便依言坐下,黯然道:“大伯,您……不容易啊。”即使没有亲眼看到,他也能体会到这位大家长的艰辛。
  沈老爷缓缓摇头道:“为了这一大家子人,受多少委屈、多少诽谤,都是值得的。”便叹口气,幽幽道:“我已经把你师父从族谱上除名了……”
  “情况……有这么严重吗?”沈默瞪大眼睛道。
  “赵文华给了个准信,北京那位小丞相,这次准备杀鸡儆猴了,就连陆都督的面子也不给。”沈老爷说着说着,便流下两行泪来:“你师父也早料到了,他在出门之前,已经给你师母写好了休书,跟三个儿子断绝了父子关系……也把你开出门墙,他是彻底的净身出户,不打算活着回来了。”
  沈默黯然了……刑部的大牢肯定阴暗潮湿,肮脏难捱,就算是不杀头,在里面蹲一阵子也要出人命的。
  两人长吁短叹一阵,沈老爷又问起,沈默这一年的打算。
  沈默轻声道:“先去杭州吧,打算吗?就是平平安安的。”
  “平安是福啊。”沈老爷深有感触道:“拙言啊,如今咱们家如履薄冰,你不得不处处小心,少出风头。”说着又怕他少年心性觉着委屈,便安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相信大伯,会有时来运转的那一天的。”
  这就是两人处世态度上的不同了,遇到这种狂风暴雨时,沈默想的是迎难而上,冲出雨云,飞到永晴的高空上去;而沈老爷却想着暂且收敛羽翼,躲在窝中等待雨过天晴。沈默知道这就是代沟,所以他很聪明的点点头,闭上嘴。
  沈老爷又让他好生用功读书,不必担心举业受到影响……严阁老就是管得再宽,也不会过问一个省里的乡试情况:“只要你能蟾宫折桂,再考他个解元出来,你得前程就是铁打的了。”沈老爷不无得意的笑道:“浙江乃全国文魁之地,你若能夺得四连冠,谁敢在会试中不取你?等着被天下的唾沫星子淹死吧!”
  沈默却没什么信心,小声苦笑道:“实不相瞒,孩儿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工夫看书,前些天想温习一下,却高低看不进去了。”还给自己下个结论道:“这颗心浮躁了,静不下来。”
  “必须静下心来!”沈老爷比他还着急,拍着沈默的胳膊道:“千万不要以为中了小三元,就一切无虞,再也不用功了……要知道,是科举试与童生试是不一样的。”
  说着给他讲解道:“大伯有一位同年,从十四岁开始考试,一直考到四十二岁才勉强中了秀才。入泮后,就像这回一样,刚好又是乡试年,他便一试而中举,联捷而入词林,前后总共才一年多的时间。在琼林宴上,他于感慨之余,做了一副对联曰:‘县考难,府考难,道考尤难,四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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