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从昨天傍晚开始,因为人手不足,许多人身上又都带着伤,虽然大家都很不放心,也只能听从这个小东家的安排,大部分时间都是他独自操舵,没想到他竟然能把船按原先计划的开到了古里。航海人多是靠着经验来辨别前进方向的,可是这个还是第一次出海的小东家只是看看天,看看水,就能指引出正确的方向。这份本领绝对不是光靠着读几本书就能拥有的,老水手们不得不竖起了大拇指,口服心服了。要说这些惯于在风口浪尖上讨生活的人除了江湖义气外还会佩服什么人,就只有能力比他们更高超的航海人了。过去他们以为一般的商船上是不可能有这样的人的,但现在他们承认世上真有这么一个人了。
孙大元和曹英的船也才刚刚到达,当他们看到莫钟书和李长义的时候,脸色有些尴尬。
曹英讪讪地道:“真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赶上来了!”
李长义愤愤:“你们是没想到我们还能活下来吧?!”李长义本是性子十分宽厚之人,但这几天一想到这两个人不顾当初的约定私自逃跑,丢下他和莫钟书去与海盗缠斗,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甫一见面就忍不住恶言相向。
莫钟书倒是一句话也不想说。贪生怕死本是人之常情,死亡面前不是人人都记得道德义气,既然他们要打破当初守望相助共同御敌的约定,他便尊重他们的选择,只在心里祈祷着上帝公平一点下一次轮到他对他们见死不救。
李长义这时候才和莫钟书解释让他全力加速赶路的缘由,海盗们在明知不敌之时很可能会潜入水下暗中破坏船底泄愤,所以他们得尽快找到船坞给船只做个体检。
正文 第85章
莫钟书一听,忙让洪长安先去找个旅馆,把船上的人都转移到旅馆中去。
说起这个洪长安,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一路走来,琉球,吕宋,交趾,暹罗,甚至有几个莫钟书都叫不出名字的小岛,到现在的古里,洪长安都能与当地居民交谈上几句,虽然有些结结巴巴一知半解,但是加以手势辅助,总能解决他们的一切需要。他这种非凡的语言能力,给莫钟书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安顿好伤员,趁着海水涨潮的时候,这两艘船便驶到了洪长安联系好的船坞里去,待海水退去,船就停在龙骨墩上,船坞的人下去检查船底。
结果却是让人大跌眼镜。李长义的船底被刀斧砍了好几道口子,伤痕不小,好在还没完全砍穿,水还没渗进舱里去,但必须紧急修理。莫钟书的船底却只有十几道极浅的细微划痕,几乎说不上损伤,船坞方面说,如果他实在不放心的话,多涂一层清漆就足够了。
莫钟书不敢相信这个检查结果,自己又去仔细察看了一遍,最后只能感叹自己真是福星高照运气太好了。那群海盗对他的憎恨想来应该远超于对李长义的,只是没料到他这艘船的木料如此坚实。
买船的时候,船坊声称他们用的是最好的木料最完善的技术,船体刀剑不侵。莫钟书对此说辞嗤之以鼻,只要是木材就不可能抵御得了刀工斧凿,否则就无从加工成他们看到的形状,就看刃口是否锋利人是否用力了。他不相信这种自卖自夸的虚言,只因找不到比这更合意的船,李长义又肯定说这个价格已经很是实惠,他便就买下来了。现在想来,这个刀剑不侵,当是指船在水中时,潜入水下的人因为空间方位的缘故,力气不足以伤害到经过船坊特殊工艺处理过的船底。
因为船只需要修理,水手们也需要养伤,他们便在这儿多停留了些时日。货物的安全自有王三和张七带人守卫戒备。莫钟书倒有了闲暇拉着李长义去市区喝酒。
古里地理位置优越,是一个重要的海上贸易中心,是个自由港,任何船只都可以在这儿停泊,补充淡水和食物。码头附近更是分布着许多他国特色的酒楼饭馆来迎合远道而来的客商。
莫钟书却非要跑到本土居民聚居的市区去体验风土人情,李长义对这些事无可无不可的,便跟着他去了。同行的还有几个抱着猎奇心态的乘客。
莫钟书早在澄州之时,就读过《岛藩志》,在江南时又听不少出洋回来的商人谈到这个岛国,知悉古里现时的治安状况甚好,不用担心人身安全,便放心大胆地一路行去,边走边看。
路边的建筑很有些特色,佛教寺庙和伊斯兰教礼拜寺参半。有伊斯兰教的地方就有会说阿拉伯语的资深信徒,莫钟书心里窃喜,没想到余春生和李小满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当地的居民不论男女老幼都很黑,好多女的鼻子上还打了洞戴着饰物。同行几个都是第一次到古里来,看着人家鼻子上亮闪闪的东西,眼睛瞪得老大。
路过居民区的时候,有户人家正在办喜事,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的人又弹又唱,音韵之中充满印度风情。这一群异乡人随着来贺喜的宾客进去,主人家也热情接待,让他们蹭了一顿喜宴。
到得黄昏时分,逛了整整一日的几个人走进路边一家小饭店,他们都不会说当地土语,鸡同鸭讲费了一番周折之后,店家端出几个盘子,里面全都是些黄乎乎的东西。
李长义皱着眉头,似是嫌恶道:“这东西怎么看着象是从茅房里弄出来的。”他知道莫钟书有些洁癖,故意提这个让他恶心一下。
莫钟书听了,果真就一下子就把他前面的盘子推开了,“我不吃了,你自己解决吧。”
李长义就呵呵地笑了起来。这些天莫钟书的神情悒悒举止太严肃了些,以至于李长义担心他是不是被海盗吓傻了,他自己又是个嘴笨不会开解人的,便借着这个机会逗着朋友玩闹几句松快一下。
李长义没在桌子上找到筷子勺子或者类似功能的工具,正想叫店家过来问问,莫钟书却道:“不用问啦,这儿的人都是直接用手抓着吃的。”
李长义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几米外的一张桌子,围着那张桌子的是几个当地人,他们将那黄色的汤倒在饭里,然后用手把饭和汤搅匀,接着就抓起一团往嘴巴里送。
李长义性格粗豪,又长年出门在外,对衣食都不怎么讲究,当下便入乡随俗,依样画葫芦起来,吃了两口,道:“虽然看着不怎么样,味道却是辛辣中带了一点点香甜,风味独特。”
莫钟书知道这黄色的调料就是咖喱。印度的气候闷热潮湿,食物容易变质滋生细菌,所以当地人发明了咖喱,不仅能让食物能保存得更久,还能促进人的胃酸分泌增进食欲。
莫钟书不挑食,对咖喱并无反感,但为了报复一下李长义刚才的玩笑,煞有介事地装了个恐怖的表情,道:“你知道吗?古里人上茅房大解的时候,是不用厕纸的。”
李长义不以为意,边嚼着嘴里的食物,边问:“那他们用什么?树枝?木叶?”他听说过有些乡下穷人买不起厕纸就用这些东西替代。
莫钟书摇头,伸出了自己的五爪金龙,“他们直接用这个!然后用水洗洗,就又抓饭来吃!”
李长义本想瞪莫钟书的,不经意一抬头却看到了那一桌当地人,黄色的汁液沾在黑乎乎的手指头上,令人不由自主就想歪了。他紧闭着嘴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才把嘴里的东西都逼下喉咙去。
吃饭和拉屎用同一个工具,想想都让人崩溃!其实莫钟书是听说过人家的左右手各有分工的,可他却故意不说出来,等着前面这些人恶心死。
同桌吃饭的几人都没比李长义好到哪里去,有的已经忍不住吐起来了,有的咬牙切齿地咆哮着要把那个坏人胃口的家伙暴打一顿。
大家笑闹一阵,李长义却是真正放下心来,莫钟书还知道要捉弄人,看来已经从海盗事件中恢复过来了。
回到旅馆的时候,大富和二柱已经在等着了。阿贵在养伤,他俩这些天却没闲着,已经考察过当地的市场,觉得与土人置换部分货物有利可图,两人把交易规则和价格等都摸清楚之后,便来请示莫钟书。
莫钟书对生意的事并不甚通,又足够信任身边这几个助手,不加思索就道:“生意上的事,你们全权做主就好。要是确实有利,去与李长义还有船上的客商都通通气,有钱大家一起赚。”
莫钟书和李长义在古里一连逗留了三个多月,船早已修好,轻伤的水手已经痊愈,重伤的也再无大碍之后,两条船才又重新扬帆起航。
莫钟书趁着这个机会,游览了许多周边地区。他上辈子虽然也到过印度几次,可是那时他已是大副,进出港前后的事情多压力大,空余时间少,几乎没怎么下船,只能在开船之后才听听别人的游玩经历,现在终于可以弥补上这个遗憾了。
在此期间,大富和二柱、洪长安几个却是忙得焦头烂额,在帮着莫钟书做了两次交易之后,又协助船上客商与本土商人进行了几次货物置换,让乘客们乐得眉开眼笑。
当然对这次停港不满意的也大有人在。
莫钟书有一日游玩归来,就听到船上有乘客在骂古里人是骗子,卖的神油一点功效也没有。
莫钟书听到“神油”两个字就嘴角直抽抽,一脸便秘的颜色。他联想到了上辈子的印度神油。
那人倒是毫不在乎地详说了神油的功效,倒真是和“印度神油”大同小异。那人又大方地把他买到的神油拿出来给旁边几个人传着看。
莫钟书也好奇地拧开盖子嗅了一下。遗憾的是他在这方面见识着实太少,只久仰这东西大名,无法进行什么优劣对比。
他这么一副研究的样子却是引得旁边的人一阵哄笑,也有人善意地帮他解围:“他还小,还不是个真男人。”
莫钟书撇撇嘴,真正的男子汉是不会找妓-女的。在莫钟书的认知里,嫖客乃是世间最下贱的,妓-女犯贱有其经济原因勉强可以原谅,可嫖客却纯粹是自己花钱上赶着找贱。
莫钟书很想知道,这个上岸一步都要李小满或余春生陪同的人是怎么独立完成这一系列的交易的。
食色,性也。船上都是清一色的大男人,从松江出来也快一年了,又刚刚从海盗刀下死里逃生,再一回到港口长时间滞留,自然就有人思起了淫-欲。
莫钟书在心里发了一通感叹,无意间却发现好些个水手正艳羡地望着那人和他手中的东西,显然他们也很想要下船去行乐一番,只可惜囊中羞涩,不得不继续苦熬着。
莫钟书只想了几分钟,就叫来大富,让他把水手们几个月来的工钱立刻结算出来发放下去,让他们可以随意购物或者买什么,与这笔钱一起发下去的还有一句话:大家可以自由下船,但是任何人都不能带生人上船。他可以让步,但不愿意污脏了自己的地盘,何况船上有那么多的货物在!
不得不说,上次的海盗事件对莫钟书影响极大,他这段日子才真正意识到这时代海员职业的风险有多大,真的是过了今天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明天。他了解船上这些水手,他们大多数都没什么太大的抱负,上船干活只不过是因为可以比在陆地上多挣几个钱。所以他不愿再约束这些人过多,受制于当前的生产力条件他不能给他们生命的保障,但起码应该让这些人有机会享用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赚来的有限钱财。
正文 第86章
告别古里之后,莫钟书发觉,新舵手杨升在老舵手方刚的指点之下进步神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莫钟书又找了两个人出来,让方刚接着指导。
他自己在做测天定位、描画海图的时候,也开始下意识地叫几个水手在身边看着。不过他倒也没强迫哪个去学,完全凭他们自觉努力了,有追求上进的,他就多提供点儿机会。如果一切顺利,回到松江之后他应该有足够的财力可以再买一条船,希望到时候已有充足的人力储备。
不知道是人们受伤后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还是前段时间的陆上生活太过舒适,开船之后许多人就开始晕船。
时间已经进入十一月,避开了印度洋上夏季强劲的西南季候风,不过从亚洲吹来的北风也能掀起大浪,船身好像一蹲一纵地向前迈进。
用蓝天的话来形容,就是一时觉得像是天翻地覆似的,一时又好似腾云驾雾一般,头部腹部都在作怪。许多人都开始头晕,连饭都吃不下,只一个劲地呕吐,而且越吐越厉害,直吐得最后爬都爬不起来。
船上的大夫熬了药,让晕船的人喝两碗,不晕的人也先喝一碗预防着。莫钟书不以为然,这药充其量只能暂时麻痹一下神经,治标不治本,停了药还得晕。他们接下来还要在海水漂上三年的,这么抱着药罐子哪能行。
从医学理论上来说,人之所以会晕车晕船,是对周围运动的环境不适应,主要原因是人脑后下部的平衡神经主控着身体平衡,这条神经越敏感,就越容易疲劳失常,导致恶心呕吐。除了用药物麻痹神经之外,还有个更好的办法,就是多磨练这条神经,磨得它迟钝了就不晕了。
但晕船呕吐时必须及时补充损失掉的水分和能量,不然吐完食物吐胆汁,吐完胆汁恐怕就得吐血了。而且,呆在左摇右晃的船上,等于一刻不停地在做运动,体力消耗比平时大,为了保持体能,也必须补充更多的能量。
莫钟书是天生的航海命,从来就没晕过船,风浪越大他吃得就越多。他不但自己吃,还逼着别人吃。
莫钟书叫厨子熬上一锅稀稀的绿豆粥,加上咸菜,逼着晕船的人吃下去。
蓝天勉强吃了几口,一转眼就又喷出去。许多人都和他一样吐得脸似黄蜡,浑身颤抖。
莫钟书也没别的好办法,叫人把晕船严重的几个人绑在椅子上,前面的桌上放着粥,桌下是水桶,让他们喝点粥就低头吐,吐完了漱漱口再喝粥,如此反复。
“不吃啦!打死我也不吃了!”蓝天吐得难受,撕心裂肺地喊。
莫钟书没好气喝道:“不吃就继续晕!再嚷嚷就把你扔到海里去!跟了我这么多年连这点风浪都抗不住,真是松包!阿贵二柱,等会儿外面风浪小点了,你们拖他上后甲板溜溜,吹吹海风。”他没胆量骂乘客和水手,那些人不久之前还与他一起对抗海盗,怎么说也有着几分战友情谊了,只能对着自己的小厮放放风凉话。
不知道蓝天听没听懂莫钟书话里的意思,倒是有几个乘客隔墙有耳,听了他的话,就硬着头皮不停喝粥,吃了吐,吐了吃,偶然还相互搀扶着到甲板上去呼吸新鲜空气。
为了让这些人思想上轻松一点,莫钟书在闲谈之时,就大说特说他过去见识过的大风浪,“风浪大得连驾驶台都没入水中,好一会儿才又冒出水面来”,“有个水手在风浪中固定后甲板缆绳时,楞是让一个大浪拍进了海里,可偏偏他命不该绝,第二个大浪又把他抛回了甲板上”,“风暴中巨浪铺天盖地往船上砸,船艏都被大浪砸凹了,六根龙骨都变了形”,唬得许多人都变了脸色。
“这得多大的船才抗得住那么大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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