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天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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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阔天高-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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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钟书扭过头去,就看到一身官服的谢一鸣,只得丢开那条还在做着垂死挣扎的鱼,拱了拱手:“不知谢通判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本官今日登门,是为玻璃工场之事。”谢一鸣一想到可以看到莫钟书惊慌惶恐的样子,他就一刻钟也不愿意多等,赶忙来好意地给他“通水”了。

    莫钟书回来后已经听说,上个月玻璃工场又打死了一个企图偷窥生产技术的贼子。这时代的法律完全不保护贼,就是普通老百姓也可以把当场抓获的贼暴打一顿泄愤,只要不出人命官府就不会过问,就算打死了送到官府也是走走形式。也是因为这个缘由,王三和张七当年才会认识莫钟书后就心甘情愿地跟着他。

    因为那玻璃生产技术是莫钟书用参观的借口从大食人那儿“偷”来的,虽然吕熠认为像莫钟书这样的天才绝无仅有,一般人就算看过十次八次也未必能参透其中的秘密,但他还是担心,生怕这来之不易的技术被别人用同样的伎俩偷了去,所以从筹备之时起,玻璃工场便是与外界完全隔绝的,里面用的都是签了死契的工匠,大门更是连苍蝇都不放过。可玻璃的利润太可观了,即便这样严防死守,每年总有几个不怀好意的人偷潜进来,企图窃取技术机密。工场的大管事王长贵,原本是吕熠身边的大太监,一向狐假虎威惯了的,从没把三几条人命放在眼里,又兼得了吕熠的指示,每次抓到这种贼,直接就是一顿乱棍打死。

    莫钟书因为他自己也曾在大食干过这个勾当,勉强算得是这些贼子的同行,倒是有些同情那些人,要是有机会,他一定要点拨他们一番:“要偷技术,你正大光明地跟主人打了招呼再去偷啊,带着脑袋擦亮眼睛就够了,干嘛弄得跟偷鸡摸狗的似的?你们走错方向了啦!”可惜这些话他从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每次等他得到消息的时候,那些人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不过,正主儿吕熠都不发话,莫钟书一个挂名老板自然也不会瞎操心,松江府那边大概已察觉了玻璃工场的幕后老板不是凡人,再加上被打死的人确实是理亏在先,这些人命案子就都不了了之。

    但谢一鸣来了松江之后,正愁抓不着莫钟书的把柄,一听说是他的工场出事,就把案子从知府陈琨手中要了过来。朝廷有规定,通判职责相当于知府副职,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都可以插一手,甚至还有资格直接向皇帝奏报知府等地方官员的情况。这陈琨只知道莫钟书背后那人来头极大却不知具体何人,又怕谢一鸣向皇帝打他小报告,便干脆让他全权负责此案,自己乐得抽身事外。

    谢一鸣接了案,就拐弯抹角地暗示苦主告那玻璃工场之主莫钟书。可是莫钟书当时出海未归,便只好先压着。一听到莫钟书回来的消息,他便又把这案子提出来了。

    “只因苦主一口咬定,这打死人的事乃是莫年兄指使,言之凿凿,本官也不得不请年兄明日屈尊到公堂上来一趟。因恐指派官差衙役来传唤,有失年兄脸面,所以特意亲来相请。”谢一鸣的脸色阴沉,摆出一副极为难的姿态,说完就盯紧了莫钟书,等着欣赏他的慌乱。

    莫钟书的神色却是如常,平静得似乎只是接到一个饮茶喝酒的邀约,“好说,明日巳时初刻,对吧?我一定准时到。”

    谢一鸣没看到希望出现的场面,很是失望,告辞的时候一再道:“本官也相信年兄不是那残暴滥杀之人,可不管如何,本官既然接了这案子,便得尽忠职守……”

    他还很好心地指点莫钟书,“年兄还是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吧。本朝律法规定,举人行为不检是要被革去功名的。”

    谢一鸣当年考秀才和举人的时候,成绩一直让莫钟书压着,被方睿起了个“谢二名”的花名。后来莫钟书放弃科举出海,他连考两届会试,才终于中了个三榜第二名,又屡次被方睿取笑。方睿是个世袭的小侯爷,谢一鸣奈何不了他,一腔怨气便都倾注在只顶了个举人头衔的莫钟书身上,此时终于逮到个可以把他功名革掉的机会,真觉着自己熬出头可以扬眉吐气了。莫钟书一直不说话,他便很善解人意地将这沉默理解成茫然无措,心里直叫痛快。

    莫钟书笑了笑,这大概就是谢一鸣的目的了。本来莫钟书还很纳闷,他不在场的证据确凿充分,工场就算出了一千一万条人命也不可能关他大牢,谢一鸣费那么大力气绕上他干什么?原来目的只是要革他举人的功名!要是莫钟书还在澄州莫府,也许会害怕被剥去这个护身符。但现在他已在松江开门立户,昔日所谓功名就成了一张小学毕业证书,除了躺在抽屉里占个地方之外再无别的作用,谁想要拿走莫钟书都不会惋惜。

    第二天上午,通判衙门正式开堂,审理玻璃工场打死人这桩案子。

    莫钟书按时到来,对着端坐在公堂正中的谢一鸣拱了拱手当是行礼,他现在还是举人,有资格和官场中人平等说话,所以现在就直挺挺地站在堂上。他昨天就已经想到,大不了革掉功名之后他就躲着不见这些狗官,反正他的膝盖是坚决不跪活人的。

    谢一鸣的准备工夫做得很足。原告那边跪了一长溜儿的老弱妇孺,哭着喊着请青天大老爷给他们做主,还死者一个公道。所谓公道,就是要指使打死人的工场主莫钟书赔礼赔偿了。

    莫钟书原是兴致勃勃地来看戏的,一见这些人对着自己又哭又闹,就开始烦了,翻了脸:“你他娘的胡说八道!老子去年初就出海去了,前几天才回来。老子肉眼凡胎,也没哪个神仙提前告知你们家的乌龟儿子一年后要来工场盗窃机密,怎么就留下话来害你们养的王八蛋了?”他掌着船队千余人的饭碗,平时说一不二地发号施令惯了,盛怒之下言语中就带着一股威严气势,倒把那些原告都吓住了。

    谢一鸣只得拍响惊堂木,要求被告注意用词文明。

    其实莫钟书虽然长时间和船上的水手混在一起,一双耳朵早对粗话脏话习以为常了,那张嘴巴却还不怎么会说,来来去去也就是自称老子骂对方是乌龟王八蛋,骂个tmd还得翻译一下才能说出口。但堂上的主审官要拉偏架,自然揪着这一点不放了。

    莫钟书不怕他,不过也懒得再费那口舌工夫,干脆冷眼看着谢一鸣怎么演戏。他很抱歉地望着跪在堂中的工场大主管王长贵,这老太监大概做梦都没想到会被迫跪在一个小六品官儿面前。

    王长贵当然矢口否认一切指控,反告死者当时闯入工场,偷窃生产资料,破坏工场设备。这言语虽然有夸大,但也有大半的话是真的,可惜那位头顶悬着“明镜高悬”匾额的青天大人不听他的,反倒叫衙役打了他一顿板子。

    老太监挨了打,恨得咬牙切齿,宰相门前七品官,他是当今圣上的亲信,京城里多少大官权臣在他面前都得点头哈腰。只是他现在公开的身份是圣上潜邸的一个太监,已经告老回了江南,跟着莫钟书混饭吃,抖不出威风来。

    案件越审越僵,原告苦主哭哭啼啼,两个被告一个推得干干净净一个拒不认罪还反咬一口。

    谢一鸣很想打莫钟书板子,可他身负举人功名,市舶提举司那又有明确日期的出入境记录证明事发时他已经离开松江一年多未归,证据确凿,没有任何理由能对他用刑。

    后来还是陈知府听到消息赶来,吩咐暂时休堂,原告被告都各回各家吃饭去,也叮嘱了结案之前不许擅自离开松江城。

    莫钟书无所谓,他刚出海回来,怎么着也要在家呆几个月陪陪家人的。他扶起挨了打趴在地上起不来的王长贵。谢一鸣并不是个体恤百姓为民请愿的好官,如果玻璃工场不是挂在他莫钟书的名下,就算再多杀十个八个,谢通判也不会吭一声,这老头子是被他连累了。

    王长贵倒没那么多的心思,只琢磨着怎么跟大老板汇报才能既出了气又不挨骂,盘算着要怎么整治这不长眼的谢一鸣。

    经过陈知府这一打岔,这个无头案就应该被无限期地拖延下去,可谁都没料到事情的发展。

    松江城里觊觎玻璃工场的人比过江之鲫还多,听说莫钟书吃了官司,就有几个脑子活又胆子大的想要趁机吞了那玻璃工场。至于莫记船队,因为莫钟书刚刚沉了一条船死里逃生,其余的船又都出海未归,倒暂时没有人提起。这些人从审案过程便可窥见谢一鸣对莫钟书的同年之谊有多深厚,便找上了这位谢通判。

    而谢一鸣正因没算计成莫钟书心有不甘,一见有可能让莫钟书吃瘪的机会又怎肯放过。双方见面之后只三言两语,便一拍即合。

    莫钟书没多久就接到了通判衙门的通知,玻璃工场数年来一共打死三十七人,罪孽深重,判处赔偿每位死者纹银三百两,罚款五千两,必须在三日之内交清罚款赔款。通知的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玻璃工场也要被通判衙门收缴。
正文 第108章
    莫钟书看着那一纸通知冷笑,收缴工场?别说你谢一鸣只是个小通判,就算当朝宰相都没这个能耐!

    莫钟书早就想好对策,如果谢一鸣只是想革掉自己的功名,那随便他革;如果他企图抢夺船队,自己就要想个法子在船只回来之前先把船截住。但玻璃工场,他不管,留给吕熠操心去。

    看来谢一鸣虽然得了那位京中大人物的垂青,也没有多大的长进。他怎么就不想想,莫钟书生来就谨慎小心,在澄州的许多年都只在毫无风险的土地田亩上投资,连开个面馆都要等到中了秀才之后,以他这样的性格,怎么可能捣腾一个既没风险又好赚钱的玻璃工场?就连方睿远在澄州,都能猜到莫钟书只是个挂名老板。谢一鸣脑筋不好,人缘也不好,陈琨一定知道玻璃工场的背景非同一般,却不肯提醒他半句。

    此刻,莫钟书的心情好到可以飞起来,这下有好戏看了。吕熠是皇帝,谢一鸣是官,他是民,民斗不过官,官斗不过皇帝。要是谢一鸣只革掉他的功名,甚至夺走他的船队,吕熠都未必会出手,可是谢一鸣竟然想把手伸到玻璃工场去,那就是给他自己找死,至于怎么个死法,就得看吕熠的心情了。

    莫钟书让人把这通知送到玻璃工场,王长贵只看了一眼,就叫个工匠把那张纸拿去擦屁股。

    这三天等待的时间实在是无聊,莫钟书便开始画漫画,画好了就给《松江商报》送去,还特地嘱咐了要全盘照登出来。他画的都是谢一鸣当年在观澜书院里的糗事,并不指名道姓,读者看了只会当成有趣的笑话,谢一鸣却被气得七窍生烟。

    到得第三天下午,江苏巡抚出人意料地莅临松江,召见包括知府、通判在内的一切官吏,天都黑了才放人。可这样也挡不住谢通判的工作热情,掌了灯也要派衙役去拿拒不执行判决的莫钟书,又派了两个衙役带着那几个打算接手工场的商人及其家丁去了工场,不过这些人都被王长贵叫人狠揍一顿还关了起来。

    莫钟书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大群水手装扮的人。

    谢一鸣看着那些壮汉高卷起来的袖子下面一只只像大铁锤般的拳头就暗暗心惊,忙又多召了一队衙丁上来护驾。

    谢一鸣以莫钟书不遵官府判决为由,宣布革除他的功名。

    莫钟书眉头都不皱一下。他是个实用主义者,举人的名头拿出去连个烧饼都换不来,谁爱革谁革吧。

    接着谢一鸣就想叫衙役把平民莫钟书打板子。这一下跟着莫钟书来的那些水手不干了,衙役的手还没碰到莫钟书,就被水手们三拳两脚的全都打趴下来。

    谢一鸣暴跳如雷,“你们这帮刁民!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两个水手大步一迈,就到了他那张公案前,左边这位一拳过去,谢一鸣的鼻孔流血,右边那位不甘落后也给了一拳,谢一鸣就吐出两个门牙,吓得他缩到公案下面不敢出来。

    莫钟书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道:“王法自然是有的。不过谢通判不是王,说的话也不能算是法!”他本来是想继续在松江看戏的,不过李长义昨天刚好来到,听说之后就劝他先避避风头。这时候潘慧言已经带着老太太和两个孩子上船去了,闹完公堂他就出海去,谢一鸣你有本事指挥海军来追啊,这动静闹得越大,吕熠就越饶不了你。

    这些水手都是乌托岛的子民,都是原来在大陆上被官府迫害不得不出去做了海盗之后才到乌托岛落户的,对这些仗势欺人的官吏早就看不顺眼,平日回到大陆总被少岛主管束着不许惹事,今日竟得了少岛主的吩咐,陪着莫钟书来闹公堂,便抓紧时间出气,见了东西就砸,见了官儿就打。那些衙丁差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都懵了。

    正闹得欢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吆喝:“钦差大人到!巡抚大人到!”

    接着就见两个中年男子在许多官僚衙役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挺胸凸肚地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太监,应该就是钦差了。(。pnxs。 ;平南文学网)谢一鸣认出谦卑地走在后面的正是巡抚大人,那个钦差今天一直跟在巡抚身边不开口,当时他身穿便服,许多人都把他当成了巡抚的一个随从。

    巡抚进来后就狠狠地盯着谢一鸣。今天一早钦差突然降临,一句话都不多说,只叫他陪着快马加鞭地赶来松江,到了松江也不表露身份,就让他看着这班地方官不许离开。巡抚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就有人来报说通判衙门闹起来了,钦差就马上换了衣服赶过来。巡抚久经官场,马上就明白是这个傻不拉几的惹下泼天大祸了。

    钦差从怀中摸出一卷明黄色的东西,他还没开口,众人便知道那是圣旨,除了莫钟书,都跪了下来,就连乌托岛来的水手也不例外。

    莫钟书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这些水手,庆国的皇帝传个话而已,关你们乌托国的子民屁事,跪的哪门子神仙?王权崇拜思想在中国根深蒂固,这些人即便身负血海深仇远走海外,在王权面前仍然会骨头发软。莫钟书心中盘算,等会儿见了李长义,一定要给他多灌点平等观念,至少要让他觉得他们李家父子和吕熠是平起平坐的。

    莫钟书鹤立鸡群一般站在那里,十分醒目。巡抚就想叫人过去把这不懂规矩的野人莽汉强按下去,却被钦差拦住了。

    莫钟书不糊涂,知是吕熠有意示好,便给大家找了个台阶,解释道:“莫某的膝盖有伤未愈,不能下跪。”钦差想起离京前建兴帝的指示,尤其提到要适当尊重这个莫钟书的怪癖,便点了点头,“既如此,就请莫孝廉站在后面听旨吧。”说罢展开圣旨,用又尖又细地嗓音高声宣读。

    圣旨的内容简单明了,就是莫钟书恃才傲物,咆哮公堂,着革去举人功名。

    谢一鸣听了就得意起来,一定是皇上读了他的折子,不能容忍小人胡作非为,才下了这样的圣旨。他如今已是六品通判,深受朝廷器重,要对付莫钟书那样的商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莫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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