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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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天亮-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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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大学的第一个男朋友是在新生交谊舞晚会上交到的,我们如胶似漆,亲密无间。可是很快我们就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据他说,是因为我冷得像块冰;
  第二个男朋友是我在与第一个男朋友分手之后的第二天认识的,他像我一样喜欢穿奇装异服。可我还是很快把他踹了,因为他总说自己是当代的王尔德。我觉得忒恶心。
  我的第三个男朋友是系主任的儿子,他追我追了好久,我与他交往了两个月。分手的原因是他要我把自己给他,我拒绝了。我说,你其实就是条狗,不,这样说无疑是侮辱了狗。
  
  然后我认识了李寒。我大一的时候,他在我们学校的体育系读大二,专供剑道。第一次见他,我恍惚中以为自己见到了身体健康时夏墨——他们有着如出一辙的瘦削身材,戴着金边眼镜,修长的四肢,看上去犹如一株年轻的白杨树那般漂亮,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棵小芽在慢慢地长大,那一瞬间我就明白,自己依旧无法忘记夏墨——高二那年,我曾幻想过上大学前夜自己与夏墨离别的场景。那时我们一定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然而那个夜晚,我只是一个人把所有的东西都放进行李箱,然后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仅此而已。
  我与李寒相识在学校的剧院里。那天上演的剧目是《介子推》。那并不是一部煽情的戏,但是当我看到介子推抱树而死的时候,恍然间想起了夏墨为我讲题的那个夜晚,眼泪瞬间止不住地流满了整张脸。等到戏结束散场的时候,我走出门,忽然有一个大男孩走到我面前,他对我说,你刚才一直在哭,我想问你原因,又怕打扰你看戏的性质。可我真的很好奇,现在你能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了吗——这是一个充满了窥探欲的开场白。若按照我平日的性格,定然不顾不理,谁知当我看到那张与夏墨无限相似的脸时,就再也无法讨厌他。
  我又与他开始交往。然而随着时间慢慢增加,我发现,虽然与夏墨面容相似,可他们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大概给再给李寒二十年的时间,他也无法像夏墨一样儒雅而睿智,纵然他的身上鲜有体育生的粗犷,可我依旧能嗅到一股时刻充满冒犯的味道。然而我依旧那么心甘情愿地与他交往,我爱他的那张脸,我确信在没有找到夏墨之前,我将会永远爱他。
  
  大一第一个寒假的时候,我回到平宁,李寒和我一起。我们坐了十个小时的火车。下车之后,他拎着我的行李走在后面,我走在前面。那天下雪了,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出了火车站,我刚想拦出租,忽然听到后面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说:“井井,该回家了。”
  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是当我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眼泪还是哗啦哗啦地流了下来。
                  第十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真的还有几章就要结束了。最近为了写这个故事,我每天就吃一顿饭。还时常拉着班里同学开会……这个故事占用我太多心力了。或许,把这个故事写完以后,我要过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再写新文。或许,又会有新的思路……听上去好像临别赠言。大家还是看文吧。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的竟然是高考结束那天在夏墨家见过的女孩。这样的下雪天,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风衣,白色的齐膝长靴。在她的身旁站着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他伸手将女孩搂在怀里,重复道:“井井,该回家了。”
  女孩顺势靠在男人的怀里,“亲爱的,”她说,“我今天想去看看夏老师。”
  “今天就去吗?要不要改天?”男人的语气宽容得很,“你刚刚从北京办签证回来,太累了。”
  “可是亲爱的,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去看夏老师了,他自己一个人,行动不方便,加上眼睛又看不见了……”说到这里女孩的语气变得有些伤感,“再说我过一段时间就要出国了,现在不多照顾他一些,心里总是会很难受。”
  我愣在原地,风把我的眼泪全部吹干,可脑袋却在发懵。她刚才说夏墨的眼睛看不见……怎么可能?他失明了?怎么可能?他什么时候失明的?为什么失明?我高考结束那天去看他的时候他不是还好好的吗?他不是还给我打电话说去别的城市住上一段时间吗?难道他一直在骗我?——当我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时候,女孩子已经准备和他的男朋友离开了,我竟然下意识地紧跟着他们,全然忘记了在我身后的李寒。
  “老婆,你怎么了?”李寒拎着行李追上来。他一直这样叫我。
  “没什么。”我继续跟着他们走,我想要知道更多关于夏墨的事。
  
  “亲爱的,我知道你这么多年还是放不下夏老师。”男人对女孩说,“可是我们已经结婚了,并且不久以后还要出国。虽然我能理解你,可过度沉溺在这种情绪中是不好的。”
  “我知道,”女孩回答,“我们谈恋爱这么多年,你一直很纵容我。”
  “因为我爱你啊。”男人的语调很温柔,“我爱你就要包容你的一切,你说是这样吗。”
  女孩点点头,“夏老师教我们的时候,刚刚大学毕业。我们在一起时,最常聊到的是——”
  “王尔德——我知道。”男人笑,“宝贝,你都说了很多遍了。”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高二那年,父母因为我和夏老师的事为我办了转学。我有七八年一直都没有见过他。大学毕业以后才继续与他保持联系——我们那时已经开始恋爱了,这段你该知道,我们只是最普通的朋友,由于不在一个城市,所以联系也不频繁……没想到再见面时,他已经……他年轻时非常英俊,也非常博学。”
  “我能感觉出来的,”男人说,“我与他聊天时能感觉出他的博学。而且从我们男人的角度来看,如果不是因为受伤,他依旧会很英俊啊。”
  “我们再去看看他,跟他道别,好不好?”
  “好。”男人边说边拦截了一辆出租车。
  
  雪依旧在下。
  空气冰冰的,冷冷的。而我,已经做好了决定。
  我带李寒找了一间小旅店——我不想让他住在我家,那会让我觉得恶心。办完入住手续之后,我们找到一间小咖啡馆,咖啡馆里非常温暖,玻璃窗上雾气蒙然。
  “老婆,我们什么时候去见你的父母?”李寒问。他向来都是这么直接。
  “李寒,我必须向你坦陈一件事,”我看着他,“我没有父母。”
  “啊?他们都死了?”李寒很惊讶。他说话向来不经过大脑。
  “没错,他们都死了。”我回答得很坦然。
  “那老婆,你这么多年是自己过的?”他继续问。
  “不是。”
  “那是?——”李寒的身子下意识地前倾。
  “我高中三年都和我的班主任住在一起。”我说。我依旧很坦然。
  “你的班主任是男是女?”他有所警觉了。
  “男的。”我依旧很坦然。
  “他很帅?很喜欢你?”李寒的语气中已经有了明显的醋意。
  “他非常帅,也非常儒雅。”我的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骄傲。可不知为什么,我丝毫没有向他透露夏墨的身体状况。或许在潜意识中,我认为夏墨不会希望我的男朋友知道他的情况。又或许,其实只是我怕说出来以后李寒的惊愕只会让我觉得尴尬。
  “你现在不是不跟他住一块了吗?”李寒装作大咧咧,“以后也不会住了,那不久结了。我老婆嘛,别人抢不走。”他伸手就要来碰我的脸,我伸手挡了回去,“别动。”
  “哎哟老婆,咱俩都认识多久了?换成别人,早就上床了。就你,还一直不让我碰。”
  “你想上床可以去找别的女人啊。”我冷淡地说,“别他妈在这儿跟我哭穷。”
  “老婆,我错了,我写检查还不行吗,写五百,写一千,写一千五,你说的算!”他在讨好我。而我的眼泪竟然哗啦哗啦地流下来。因为我想起曾经,在我惹夏墨生气的一个夜晚,我也是用同样的话来安慰他:“老师,我错了,我写检查好吗,我写五百,写一千,写一千五……”可是夏墨从来没有让我写过检查,他对我向来温柔,连这种玩笑都不开。我真的从心底深处开始想念夏墨了,我想念他的微笑,想念他的眼神,想念总是挂在他脸上的无奈表情,甚至想念我曾经照顾他的那些日日夜夜……这两年我们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啊——墨是我的阳光,我的水分,我的维他命。生活中缺少他,我会觉得内心空洞,我会骨瘦如柴,我会行尸走肉。
  “老婆,你怎么哭了?”李寒慌了神,笨手笨脚地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巾递给我,“你别哭啊,是不是检查的字数少了?你让我写多少我就写多少还不行吗。”
  “算了,”我挥挥手,“我今天晚上还有一个同学聚会,我该走了。”
  “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了,我同学你都不认识。”我说。
  “那好吧,我在旅馆等你。”他说。
  “如果十二点以前我没回来,就不用等我了。”
  “那你注意点儿安全,老婆。”李寒说。
  
  天依旧在下雪,出了咖啡馆,我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夏墨家。我要告诉他,我要和他在一起,我要把他带去我读大学的那所城市,我要照顾他,就像以前那样。而如果他不答应,我就退学,重读高三。
  夏墨的小院里面堆满了雪,四排来回的脚印出现在地上。看来那个女孩和他的丈夫已经回去了。如果没猜错,夏墨现在又是独自一人在家了——想起刚才那句“他现在又看不到了”,我的心就撕心裂肺的疼。
  “是谁?请等一下。”屋子里传来夏墨的声音——我只是刚刚踏进小院而已,他竟然就听到了。他的耳朵真好用——盲人的耳朵向来是很好用的。
  他打开门。
  我看到他。
  他穿着一件黑色外套,袖口处翻出里的白色毛衣。下身依旧盖着一条毯子。外套把他的皮肤衬得那么苍白。这是三十五岁的夏墨,近一年没见,他看上去比以前胖了些。可白头发却比以前多了,尤其是在两鬓,我宁愿将它们想象成尚未融化的雪。他眼角的鱼尾纹也更深了,甚至他还不用笑,就清晰可见。而他的眼睛——乍一看去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可是却那么暗淡,没有光泽,没有焦距,仿佛是看着未知的风景——这就是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念的夏墨,我的老师,我的爱。虽然这半年的大学生活已经让我变得成熟,可是当看到他的那一刻,我还是捂住嘴,眼泪从指缝中缓缓流淌下来。
  “是谁?”他扬起脸,头微微侧着。他的神态已经完全是一个盲人了。
  “老师是我,”我蹲下身握住他的手,“我是井井……我回来了。”
  我能感到他的手颤抖了一下。他的慌乱向来逃不过我的眼睛,不过他很快就笑了,装作若无其事,“井井,你回来了,你的变化真大,刚才我几乎没有认出你。”
  我知道他在向我隐瞒自己的失明。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我的变化很大。”我说,“可老师你还是那么帅。”
  “外面冷,你进来。”他摇着轮椅进了屋。我把门关上,把一季的风雪关在了外面。
  
  “你先坐,我给你倒水。”他的脸上还是带着微笑,摇着轮椅来到饮水机旁边。而我则站起来悄悄地看他倒水。他打开放杯子的地方,为了怕我看出破绽,手慢慢地在上面摸索。好不容易才摸到一个杯子,他把杯子放在热水的按钮下面——我怕他烫到手,于是屏住呼吸看着他。他伸手悄悄测量了杯子和按钮是否在一条水平线上,然后才按下了热水键……做完这一切,他松了一口气,一手拿着杯子,另一只手摇着轮椅,来到我面前。我从他的手中接过杯子,心里酸涩难言。
  “你去了哪个大学?”他问,“我从朋友那里回来以后,你都开学了。”
  我报出了大学的名字,他睁大眼睛,一副不信的神情:“怎么可能?你高考成绩那么好。”
  “我……我填错了志愿。所以,高不成,就上了这儿。”我骗了他。
  “真可惜。”夏墨叹了口气,“学的什么专业?”
  “工商管理。”我说。
  “工商管理?”夏墨皱起眉头,“你怎么想起来学这个专业?”
  “我觉得……这个专业以后比较容易找工作……”
  夏墨没再说话,他抬起眼睛来,顺着我的声音试图对准焦距:“想必这个专业一定很累,你比高三的时候胖不了多少。”他依旧试图通过这些话来暗示我,他是能看得见的。
  “是啊,确实没胖多少。不过老师你看上去胖了一点。”
  “是吗。”夏墨说,继而又改口:“我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胖了,大概是到了发福的年龄了。”他的语气那么平稳,如果不是在车站听到了那番谈话,我根本不会意识到他这是在说谎。然而我也不再是小孩了,成熟的表现之一是,面对善意的谎言毫不仓皇。于是我只是静静地听他说话,说他最近看的电影,看的画。他试图用那么绚丽的语言向我描述——他在黑暗中,为我编织着一个有关于光与色彩的谎言。
  “老师,我不在的这大半年,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吗?”
  “还不错,”他的十指交叉放在腿上,“痉挛和幻肢痛都有所减轻,也可以自己上厕所了。”
  “真好。”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感伤不已,这样的他,大概已经不需要我的照顾了吧。是不是,我就应该死了这条心,和李寒谈恋爱,结婚,生孩子?
  “你呢?过得如何?”他问。
  “我……我恋爱了。”狠下心,终于说出这句话。
  他愣了一下,继而笑了:“想必是个很帅的男孩,井井的眼光,能相信的。”
  我为他的反应而有些失落,他竟然连一点点的伤心都没有表现出来,莫非他已经彻底放弃我了吗。“我们……很幸福。”我继续说。潜意识里,我希望能伤害到他。
  “有时间领来给我看看,”他笑,“让老师帮你‘验验货’。”
  “好。”我说。
  
  “我再给你倒杯水吧,我估计你渴了”他拿过我的杯子。
  我赶忙把水喝光,把杯子递给他,我怕让他伤心。他拿起杯子,摇着轮椅来到饮水机旁边。刚刚接完水,就听见有人敲门。我急忙去开门。一个四十多岁,长相非常和善的女人走进来:“夏老师,是我,邻居王大姐——你学生临走前麻烦我有时间就送饭给你。”
  “谢谢你,王大姐。”夏墨微笑着,“把饭放到桌子上吧,实在是太麻烦您了。”
  “好,我给您放这儿了!”王大姐把饭菜放到桌子上,她看到我,又看了看拿着水杯的夏墨,“你怎么能让夏老师给你接水?夏老师眼睛看不见,要是水洒了烫到他怎么办?”
  我愣住了。
  下一刻我听到玻璃杯掉到地上碎裂的声音。
  夏墨捂着手,皱着眉头。
  “夏老师你怎么了?”王大姐疾步走上前,“你说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眼睛看不见还要接水,你看,烫着了吧……”她拿起夏墨的手,试图吹,全然不顾夏墨难看的脸色。“王大姐,我没事。您回家吧。”我觉得夏墨就要爆发了。
  王大姐离开之后,夏墨没说话,我也没说。我们两个人一直沉默着。
  
  我跑去给他找治疗烫伤的药膏,然后抬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涂抹上去。
  “王大姐的话你听得一清二楚,对吧。”夏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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