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乱,比如他在楚地称王,与项燕一起抗衡秦军,但隗状在历史上却只是惊鸿一瞥,仅仅在琅琊时刻上留下了“丞相隗状”四个字,再无任何痕迹。
一个在大秦国做了十几年丞相的人竟然被历史彻底湮灭,为什么?昌平君没有被详细记载,可以解释为他后来背叛了秦国。但隗状呢?他为什么没有被记载?在他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他和大秦帝国的突然倾覆有什么关系?大秦帝国统一后的几位丞相王绾、冯去疾、李斯在历史上都有记载,为什么独独遗漏了他?
宝鼎在看到隗状高贵儒雅、玉树临风般的翩翩身姿后,他的好奇心突然强烈起来,如此一个风流倜傥的才俊,如此一个卓然不群的远古王国的后裔,他在主掌大秦国政的十几年里,为大秦国的统一、为史上第一个帝国的诞生和成长肯定做出了非凡的贡献,但他竟然随着咸阳的大火一起灰飞烟灭了,为什么?
宝鼎不假思索,一口答应了,“那就有劳大兄了。”
乌原当然不敢发表意见。隗氏兄弟邀请公子夜游咸阳,这事透着玄妙,透着诡异。好在现在留在府内的都是自家人,宝鼎失陪一会儿也无关紧要,而隗氏赶在这个时候出现,显然早就算计好了,也容不得宝鼎不答应。
宝鼎抬脚就走。曝布则向四周的黑鹰锐士做了个手势,命令大家跟上,贴身保护。
隗藏伸手拉住了宝鼎,“公子相信我吗?”
宝鼎莫明其妙,不知道隗藏神神秘秘的搞什么。不就夜游吗?我去就是了,我难道还怕被你陷害了?
“大兄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嘛。”宝鼎笑道。
“我以隗氏向你发誓,我保证你今夜的安全。”隗藏一脸严肃地说道。
曝布的脸色当即就变了,杀气喷涌而出。乌原也吃了一惊,这不行,这说什么也不行。公子出事了,你隗氏不过赔上一个家族而已,而我们就惨了,要赔上整个老秦人。这绝对不行。
宝鼎倒是无所谓。虽然现在咸阳危机四伏,但自己第一天到咸阳,楚系即使要刺杀自己,也不会选择在今天。隗氏既然诚心邀请自己夜游叙话,当然有万全准备,不至于让自己刚刚进了咸阳就化作一缕冤魂。不过这事他做不了主。今天老秦人、关东人和宗室长辈都来了,安全是他们一致关心的问题,曝布更是被他们耳提面命,一再嘱咐。老将军王陵甚至敲着曝布的脑袋警告他,无时无刻不要离开宝鼎,寸步不离。
“大兄,我绝对相信你。”宝鼎苦笑摇头,“但你也知道,有些事我现在做不了主,我上面的长者太多,一个个恨不得把我含在嘴里,我也没办法啊。”
隗藏看到宝鼎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禁露出一丝笑意,“除了黑鹰锐士,不要再带其它短兵了。”
早说嘛,至于搞得这么紧张嘛。宝鼎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曝布神色警备地盯着隗藏,再度举手对锐士们做了个手势,显然隗藏的吞吞吐吐引起了他的怀疑。他要锐士们全副武装,确保万无一失。不过这显然有点多余,隗氏带来的卫士至少有三四十个,其中高手众多。曝布暗自嘀咕,看不出来隗氏家里竟然实力不俗,倒是小瞧人家了。
宝鼎转身对乌原打了个招呼,举步先行。隗藏紧随于后。
隗状站在一辆豪华辒车之前没动,直到宝鼎距离他只有五六步了,才不紧不慢地迎上,然后抢在宝鼎行礼之前微微躬身致礼。
宝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细节。前世他做推销,这待人接物的礼节极其重要。一个细节往往决定成败,所以他对此颇有心得。隗状后迎,却抢在宝鼎前面见礼,一慢一快,恰到好处。一般人或许注意不到,以为隗状谦恭,但宝鼎却看到了他藏在谦恭后面的傲慢。他本能地第一时间盯上了隗状的眼睛,果然,从隗状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瞬而逝的轻慢。
隗状现在是郎中令,天天侍奉在大王身边,位高权重,又是巴蜀第一大族的实际掌控着,他这么抢先见礼,虽然不过微微躬身,却迫使对方诚惶诚恐,措手不及之下心理惊慌,这腰不由自主地就弯了下去。腰弯大了,头就得垂下去,这头一垂,气势即刻被压了一头,心理上的优势荡然无存,如果羞恼的话,那正好中计,但即使马上恢复过来,气势已经低了,锐气也折了,接下来的事往往就变得被动。
宝鼎不高兴了,他的反应极其敏捷,正在躬下的腰嘎然而止,正在垂下的头也突然停住,然后在隗状的惊讶之中,猛地站直了身躯。他竟然只行了半礼,而且还是以挑衅的姿态行了半礼。
隗状的眼里掠过一丝恼色,但瞬即消失,脸上已经堆满了真诚的笑容,爽朗的笑声让人如沐春风,深沉浑厚的声音犹如云山雾霭之中的梵音一般冲击着人的心灵。让人不由自主地倾倒在他的神奇魅力之中。
宝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话声音,非常有魅力,仿若踏足空谷之中,倾听着暮鼓晨钟的重重回音,又似踏着月光,在夜色中聆听铜罄的敲击,让人宁静,让人陶醉,让人心旷神怡。
轺车辚辚而行,灯光不时透过纱幔,在车内留下斑驳的残影。
车内隗状侃侃而谈,宝鼎已经沉醉在隗状那独具魅力的声音里,早已忘却了刚才的不快。坐在隗状的对面,看着他丰神俊朗的外表,真诚和善的笑容,聆听着他魅力无穷的声音,还有从他言辞中不经意见流露出来的卓绝才华,宝鼎自惭形秽,有一种天上地下的感觉。如此才俊,放眼天下,恐怕也是凤毛麟角,怪不得他在大秦丞相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果然不同凡响。
“公子看这咸阳的夜景如何?”闲聊了一会儿,隗状透过纱幔望向车外,随口问道。
宝鼎扫了几眼,了无趣味。以他前世的经历,对这种夜景当真是半点兴趣都没有,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敷衍了事地说了句“很好”。
隗状再露惊讶之色,一个从北疆蛮荒之地走出来的少年第一次到咸阳,第一次看到咸阳美丽的夜景,竟然就是这样一副不以为然的淡漠神情,实在是难以想像,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他不得不再次重新审视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公子。
先前的一幕再度浮现,宝鼎敏锐的反应和强横的态度让他在那一刻很尴尬,他难以理解,宝鼎怎么可能会有如此丰富的人生阅历?他才多大?他没有游历过天下,没有上过朝堂,他甚至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乌氏,他怎么可能对人性有如此深刻的了解?难道就是因为天赋异禀?
宝鼎却没有想那么多,他虽然被隗状的个人魅力所倾倒,但这种情绪仅仅持续了很短时间,然后他就被隗状的未来所吸引,因为那是他需要探寻的历史真相。
宝鼎预知未来的能力让他失去了很多人生的乐趣,比如对人的崇拜,对未来的期待,他都没有,他最大的乐趣就在于挖掘历史的真相,而隗状的未来应该就是大秦帝国历史上隐藏得最深的秘密。
宝鼎看待隗状的眼光随即就变了,他觉得隗状就是一个被深埋地底的古老文物,而自己是个考古者,拿着扁铲毛刷,戴着放大镜,正在一点一点的发掘。
宝鼎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件“古老文物”的兴趣,他放肆而无礼地一直盯着隗状,那眼神让隗状渐渐忐忑,忽然便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在宝鼎面前无所遁形,感觉宝鼎似乎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过去和未来。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但的确真实,因为宝鼎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宝鼎知道他的一切,包括他的未来。
“公子觉得咸阳的夜色如何?”隗状强自按捺住心里的不安,徐徐问道。
宝鼎摇摇头,“我对隗藏大兄亲自御车倒是更有兴趣。”
隗状笑了起来,“隗氏要确保你的安全嘛。”
“我一介庶民而已,担当不起。”宝鼎面露浅笑,眼里露出戏谑之色,“盐池之行,没有让大兄失望吧?”
隗状微微颔首,“有些事要么不做,做了就要承担责任。你也一样。”说到这里他颇有深意地看了宝鼎一眼,“做个小夫门监,过个平静日子,也很不错嘛。”
“我本流配刑徒,回到咸阳做个小夫门监已经很满足了。”宝鼎笑道,“对于王族公子来说,这或许是一种羞辱,但他们可曾想过,我老嬴家的祖先不过是个御戎(马夫)而已。老嬴家的祖先们用鲜血和生命铸造了今日的大秦国,做为子孙,岂能忘本?我愿意做个小夫门监,愿意像先祖一样,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来守护王国,守护大王。”
隗状已经不再惊讶了,他微笑点头,一语双关地说道:“大王听到你这番话,一定非常高兴。”
“怎么?他还担心我不高兴,一怒之下拆了长阳门?”宝鼎大笑起来。
“你敢拆了长阳门,寡人就打断你的腿。”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在辒车响起。
宝鼎骇然心惊,猛地回头看去。
第115章 秦王政的愤怒
这是辆四轮四马的豪华辒车。车厢很长,里面装饰华丽。车厢前面有张小案几,宝鼎和隗状相对而坐。车厢后面则设有软榻,中以帷幔相隔。
此时那帷幔霍然中分,一个玄衣高冠的年轻人端坐于锦榻之上,英气勃勃的面孔在昏黄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一股令人惊栗的威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晴里杀气凛冽,将他的霸气表露得淋漓尽致。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山,一座巍峨耸立的高山,雄伟陡峭,渊渟岳峙,让人不得不抬头仰视,让人畏惧,让人颓丧,让人从内心深处涌出一种无力感。
宝鼎瞪大了眼睛,匪夷所思地望着这位英俊的年轻人,心跳在这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脑中更是一片空白,蓦然,一股奔腾咆哮的思潮席卷而至,狠狠撞在他的心灵上。跟着传来一声惊天动地呐喊。
秦始皇,我看到秦始皇了。
宝鼎呆若木鸡,傻了吧唧地看着秦王,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我看到秦始皇了,我看到秦始皇了。宝鼎整个脑子里都塞满了这句话,根本不知道这一刻该干什么,该说什么,他就那么张大着嘴巴、瞪大着眼睛,傻傻地望着秦王。
隗状笑着摇摇头,眼里露出一丝得意之色。这小子,终究没见过世面,这下痴了吧?我看你还嚣张。
“你都干了甚?你说,你从走出乌氏到现在,半年多了,你都干了甚?”秦王政手指宝鼎,厉声责叱,“你一路闯祸,从代北到晋阳,从晋阳到河北,又从河北到河东,你说,你闯了多少祸?你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寡人足以斩你十次。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十颗头颅?你想要多少人为你陪葬?你是不是也要把寡人拉进地府?”
宝鼎还是那副白痴神情,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瞪着眼睛干甚?寡人说错了?目无法纪,无法无天。哪有一个宗室公子的模样?你告诉寡人,为什么要自以为是、为所欲为?你以为我不敢杀你?”秦王政须发戟张,怒目而视,似乎要把宝鼎一口吃了。
宝鼎晕乎乎的,完全懵了,张口结舌,眼里露出恐惧之色。他曾无数次想像第一次见到秦王的场景,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秦王政竟然在一辆辒车车厢里,尤其让他想不到的是,秦王政竟然躲在车厢后面观察他良久,然后突然冒出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臭骂没关系,反正自己做得事都有利于秦王,而秦王也不过是装腔作势过过嘴瘾,其实心里乐开了花,否则何至于在自己返回咸阳的第一天,他就忍不住微服出宫跑来看自己?
秦王高兴,对自己充满了好奇,迫不及待要看到自己,但碍于老太后和芈氏家族与自己之间的仇怨。他又不好公开召见自己,免得让老太后误会了,毕竟暗中支持和公开支持还是有很大区别,公开支持就等于与芈氏撕破脸,这岂不让老太后伤心落泪,平白无故留下一个不孝忤逆的罪名?但秦王显然对自己太好奇了,无法按捺住先睹为快的想法,于是做出了这种不可思议的举动。微服出宫不稀奇,稀奇的是出宫后躲在辒车里装鬼吓人啦。
假如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说了让秦王不高兴的话,得罪了秦王,秦王还会露面吗?假如自己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让秦王愤怒了,秦王会不会在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宝鼎窒息难当,阵阵恐惧像潮水一般袭来,冷汗更是涔涔而下。太可怕了,老天保佑,自己幸好没有说错话。
事出突然,隗氏兄弟估计也是措手不及,毫无准备。隗藏不敢给自己任何暗示,但亲自御车其实就是一种暗示,而自己也的确因此心生警觉。其后隗状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有心试探自己,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结果让自己还以颜色“顶”了回去。现在再回头一想,隗状不是要给自己下马威,而是有意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不要因为嚣张而得意忘形,以至于让秦王高兴而来,败兴而去。坏了大计。
“公子……”隗状看到宝鼎似乎真的给吓坏了,急忙喊了一声,“公子,快给大王见礼。”
宝鼎骇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行大礼,因为太紧张了忘记这是狭窄的车厢,结果“嘭”一下撞倒了车顶,心里更慌了,两只脚踩到一起,身体顿时失去平衡,一个趔趄,“砰”一下撞到左厢,然后“扑嗵”摔在了案几上,跟着连人带案几撞进了隗状的怀里。
隗状苦笑不迭,伸手帮忙。宝鼎羞赧不已,面红耳赤地爬起来,心慌意乱之下一脚没踩实,被翻转的案几绊倒了,身躯再度失去平衡,一个狗啃泥,“扑嗵”栽倒,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锦榻上。慌乱之中他两手乱舞,逮什么抓什么。结果把半幅帷幔硬生生扯了下来,正好盖在他的脑袋上。
秦王政忍俊不禁,再也装不下去了,哈哈大笑。
隗状连连摇头,哑然失笑,心里却是如负释重。宝鼎这番不堪入目的表现拙劣到了极致,但歪打正着,偏偏把宝鼎最真实的一面表露无遗,正合秦王政的心意,这第一次见面总算有惊无险的度过去了。
辒车骤然停下,急促的脚步声从四面蜂拥而至。车厢外传来隗藏惊慌的叫声。“大兄……”显然车内的动静传了出去,车外的卫士们已经飞速扑来。
隗状掀开纱幔,冲着车外的卫士们摇摇手,示意大家不要紧张,稍安勿躁,然后对隗藏微微一笑。隗藏心领神会,高悬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侥幸,这一关总算过了,谁能料到,秦王政不但急于见到宝鼎,还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这要是传出去,咸阳势必轰动,而了解内情的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秦王政既然如此看重公子宝鼎,那么可想而知,接下来咸阳形势将向何种方向发展已经一目了然。
隗状把纱幔重新拉上,俯身把小案几也摆放好了。
宝鼎趴在锦榻上“装死”。丢人啦,丢到家了,第一次见到未来的始皇帝,竟然就是这种表现,将来还混个屁啊。这一摔反倒把他摔醒了,脑子不再晕乎乎的了,心里也不再窒息了,很快平静下来,虽然还是忐忑不安,但不至于像个白痴一样懵懵懂懂手足无措了。
秦王政伸手掀开盖在宝鼎头上的帷幔,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来起来,坐好说话。”说到这里他又笑了起来,“寡人这张脸给你丢光了,幸好这里没有外人,否则传出去,寡人这张脸往那搁?”
宝鼎涨红着脸,低着脑袋,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坐好,然后行了大礼,自始至终。不敢看秦王政一眼。
“寡人又不是老虎,你怕甚?”秦王政故意唬着一张脸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