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豹恍然,抚须想了一下。说道,“西北疆的战事主要由北军和陇西军承担,北军和陇西军都是老秦人的根基所在。西北战事越多,对我老秦人控制军队就越有利。这倒是个好办法,但问题是,我们和匈奴人打起来了,兵力集中在西北疆,会不会对东线战局造成重大影响?”
宝鼎笑而不答。
“赵人强悍,只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他们就能迅速恢复元气。”公孙豹说道,“虽然去年桓齮打败了,今年蒙武在你的眼里也是毫无胜算,但连续三年的攻击,让赵人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这时只要再给他们沉重一击,必能攻占邯郸,灭亡赵国。”
宝鼎笑着摇摇头。他本想说,只要李牧在,秦人就拿不下邯郸,但公孙豹性格火爆。这句话不能说。“老爹,咸阳有多少人愿意看到我们老秦人拿到灭亡赵国的功绩?”
公孙豹忿然冷哼,“也对,咸阳如果在我们的背后下黑手,那我们就万劫不复了。若要灭赵,首先就要稳定咸阳,老夫同意你的看法。你早点回咸阳吧,该杀的杀,该下黑手的就下黑手,总而言之要把我们的对手统统铲除,否则老秦人永无出头之日,大秦也休想完成统一天下的盖世功业。”
“怎么?老爹不打算回咸阳了?”宝鼎问道。
“有你在咸阳足矣,我回去干什么?给你添乱?”
宝鼎莞尔,“老爹,老王临终前,是不是托付了你什么?”
公孙豹瞪了他一眼,“老夫真的想不明白,你离开乌氏的时侯痴儿一个,怎么在代北挨了一顿酷刑就变成天才了。如果人人都能想像你一样挨一顿酷刑就变得绝顶聪明,那还勤奋读书干什么?”
宝鼎大笑,“老爹,老王是不是担心新王继立,河西不稳,一旦遭到匈奴人的南北夹击,局势大乱,所以他恳求你必要的时侯伸手帮一把,是不是?”
公孙豹没有否认,“我在西北疆前前后后待了二十七年,对这里有很深的感情。我想留在这里,我不想去咸阳,我不喜欢咸阳,过去不喜欢,现在更不喜欢。”
宝鼎理解他的心情,咸阳是他永远的伤痛,他老了,已经没有勇气也没有力量去面对伤痛、治愈伤痛,他只有选择逃避,远远地逃避。
“老爹,那你就留在北地,留在乌氏大草原吧。”
宝鼎拿出西北疆的地形图,手指沿着大河一直向西,“老爹你看,沿着大河西去,这里是贺兰山和河南之地,这里是乌氏大草原,再往西就是河西和陇西。”
“匈奴人打河西、陇西,要沿着大河西上。匈奴人要打我大秦,最佳位置就是乌氏大草原,他们只要突破了六盘山长城,就能直杀关中,威胁京畿。”
“老爹如果在乌氏大草原建立一支骠悍的骑军。那么向东,你可以抗衡匈奴人;向北,你可以渡河而上,与月氏人前后夹击匈奴;向西,你可以给陇西军以有力支持。”
宝鼎在地图上把河西、陇西和乌氏大草原用朱笔连成了一片。
“老爹看到了吗?河西、陇西、北地,这三地的军队如果联手,互为支援,那么不但可以保证三地的安全,还对河南的匈奴人形成了夹击之势。”
公孙豹连连点头,心里对未来局势的忧虑霎时不翼而飞。
“小子,长大了。真的长大了。”公孙豹感慨不已,亲昵地摸着宝鼎的脑袋赞叹道,“怪不得你要出塞,要与月氏缔结兄弟盟约,原来你真正的目的是河南,是要为大秦开疆拓边啊。”
宝鼎笑笑,不置可否。他最初的目的不过是想联合月氏遏制匈奴人,但形势发展到今天,占据河南之地已经成为他急于实现的一个愿望。
宝鼎的朱笔在地图上继续划动,沿着大河向东北,过河套,过阴山,进入了代北。
“拿下了河南,我们不但把匈奴人遏制在阴山以北,还能对代北形成威胁。一旦我东线大军攻克邯郸,北上攻击代北,那就可以与河南军队南北夹击,如此代北轻松可下。”
历史上,帝国在统一数年后由蒙恬带着三十万大军攻克河南,收复云中。当时匈奴人已经崛起于大漠,东胡和月氏都已经衰落,蒙恬带着帝国的大军历尽数次决战击败了匈奴人,夺取了河南。这一仗耗费之大可想而知,对帝国命运的影响难以估量,其后筑长城、修直道,劳民伤财。可以肯定,北疆的战事激化了帝国内部矛盾,加速了帝国败亡的步伐。
假如能在匈奴人尚没有真正崛起之前,在他们对河南的控制还不够稳固的时侯,在月氏人还没有完全陷入衰败的时侯,大秦人乘机攻占河南,必将改变历史轨迹,改变帝国的命运。
宝鼎认为自己找到了一条改变历史轨迹的捷径。
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控制大秦朝政,但以秦王政的强势王权和他远大的抱负,以战国四大公子的人生道路做为前车之鉴来看,自己恐怕没有机会实际控制大秦朝政,不能控制大秦朝政就无法推行和实施自己的治国理念。只能在永无休止的残酷斗争中求生存,求妥协,最终不但不能改变历史轨迹,反而可能会加剧帝国的败亡速度,所以他必须考虑其它的办法,从其它的途径着手,而后期直接影响到帝国命运的南北战争,直接加速了帝国败亡的北疆大战就成了目前宝鼎唯一可以尝试着进行改变的最佳目标。
“大王的目标是吞并六国,统一中土,在中土没有统一之前,大王不会考虑集中力量攻打河南。”宝鼎说道,“究其原因,是大王和咸阳都没有正确认识到匈奴人对中土的巨大威胁,没有正确认识到未来的南北战争可能给大秦和中土带来灭顶之灾。”
这句话公孙豹不能认同,但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久在边疆,自然知道北虏对中土的威胁,但现在大漠匈奴人的崛起改变了整个北方形势,一旦匈奴人统一了整个北方大漠,其实力之强悍绝对不是四分五裂的中土所能承受,这一点公孙豹认同,所以宝鼎把话说得如此严重,他也勉强能接受。
“大秦是我们老秦人的大秦,不是大王一个人的大秦,更不是咸阳那帮无耻小人的大秦,所以我们老秦人要未雨绸缪,要为大秦未来的命运浴血奋战。”
“大王和咸阳不愿意花费精力攻占河南,那我们老秦人就用自己的力量来实现这一目标。”
“老爹是实现这一策略的最合适人选。”宝鼎郑重说道,“老爹深得义渠人的尊崇和信任,老爹又是月氏王的姑父,在利益一致的情况下,老爹可以赢得月氏王的信任,得到月氏王的帮助。仅靠义渠人和月氏人的力量还远远不够,老爹还要把陇西人拉过来,如果陇西军能够为老爹所用,那么凭借三家的力量,足以与河南的匈奴人抗衡。一旦机会合适,老爹就可以发动全面攻击,占据河南。老爹不但因此建下了开疆拓边的显赫功勋,兑现了对月氏老王的诺言,还为大秦和中土的安全夯实了坚固的基础。”
公孙豹抚须而笑。他经历了太多,任凭宝鼎说得天花乱坠,也不会被功名和荣耀而蒙蔽。
“你嫌我命长,不得早死是吧?”公孙豹笑骂道。
“我也想留在北疆,但身不由己啊。”宝鼎神情严肃地说道,“如果老爹认为自己无力承担这个重任,那我回到咸阳后大刀阔斧地杀他一个人仰马翻,然后让大王把我贬黜到北疆戍守长城,如何?”
“你小子敢威胁我?”公孙豹伸手就给他了脑袋一下,“好,老夫答应了。这个世上,还没有老夫做不到的事……”这句话刚一说完,他的脸色忽然就变了。
宝鼎一眼就看穿了,急忙摇手,“老爹,你放心,你的誓言就是我的誓言,武安君的案子,我一定把它翻过来。”
“你发誓。”公孙豹指着宝鼎的鼻子厉声说道,“在我死之前,你要兑现诺言。”
“我发誓。”宝鼎毫不犹豫发了个毒誓,“武安君的案子若要翻过来需要一个前提。”
“你说,你要什么条件?”
“老秦人必须控制军队,必须控制朝堂。”宝鼎说道,“我要做丞相,如果老爹能攻占河南,我做丞相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公孙豹笑了起来,“你比你父亲强,强得太多。当年你父亲就知道躲避,不敢迎难而上,而你不一样,你想做君侯,想做丞相,好,不错,大丈夫就要做人所不敢做之事。”
当天晚上,宝鼎把胖顿翁侯、毛子睿请到了自己的军帐,与公孙豹共商大计。
毛子睿极其尊崇公孙豹,看到公孙豹之后激动得手足无措,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欠了李家一个人情。”公孙豹有心拉拢毛子睿,对他非常客气,把他拉到身边坐下,笑呵呵地说道,“当年我逃离大秦,从陇西狄道出关,当时守关的就是李瑶。他现在还好吗?”
“老将军现为陇西军的统率。”毛子睿恭敬地回道,“老将军身体很好。七年前,我曾是他身边的护卫。”
“二十多年没见了。”公孙豹叹道,“这次北地战事结束,我随你去陇西,你带路,我去看看他。”
毛子睿又惊又喜,一口答应。自己刚刚得到了公子宝鼎的赏识,现在又得到了公孙豹的认可,人生际遇太神奇,好事突然纷至沓来,让他感觉不可思议。
“此次来北地作战,战功不小啊。”公孙豹转头望向公子宝鼎,“你把他请到北地来打仗,总不能让他戴着公乘的印绶回陇西吧?”
“咸阳赏赐太薄。”宝鼎淡淡一笑,目露不满之色,“公乘上次诛杀匈奴人的休旬王,竟然只升了一级爵位。这次我再奏咸阳,直接向大王讨要左庶长。”
毛子睿心神震荡,心跳剧烈,这一刻甚至有些眩晕。十等爵左庶长就是“卿”了,是高级官吏。陇西军统率李瑶也不过就是第十四等右更爵。毛子睿过去最大的梦想也就是九等五大夫爵,“大夫”的最高一级,以他的出身到了这个爵位就算到了头,谁知短短几个月,他就超越了自己的梦想,爵升左庶长了。
公子宝鼎亲自向大王禀功请爵,那毛子睿的这个左庶长算是十拿九稳了。毛子睿连声拜谢,他现在也只能口头谢恩,将来有机会,舍命也要报答公子宝鼎的知遇之恩。
接下来宝鼎把西北疆未来局势的发展做了一番详细述说,着重说到了占据河南对稳定西北疆的重要意义。
这一点早在河西的时侯宝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是当时谁也没有把握击败匈奴人,更不要说占据河南,如今形势不一样了,三家联手把匈奴人打得狼狈不堪,秦人的军队更是大肆洗劫了河南诸胡,就算匈奴人的主力援军赶到了,但因为河南诸胡损失太大,匈奴人急切间也难以逆转不利形势,所以大家对击败匈奴人很有信心,由此当然就萌发了占据河南,把匈奴人赶到阴山以北的想法。如果让匈奴人一直占据着河南,频频威胁月氏和中土大秦,未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胖顿翁侯认同宝鼎的建议,并承诺遵从盟约,随时与陇西、北地保持联系,一旦形势需要,则即刻赶赴河南战场。
“我大军即刻返回河西,不能随同公子与匈奴人决战了。”翁侯非常遗憾地说道,“公子对月氏的恩义,月氏人绝不会忘记。”
宝鼎微笑摇手,“翁侯言重了。月氏和我大秦在大河两岸的利益完全一致,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们只有携手作战才能确保彼此的利益不受损失。请代为转告大王,时机合适,请大王遣使咸阳,以便双方进一步巩固盟约。”
第二天,胖顿翁侯与公子宝鼎依依惜别,率军急速返回河西。
为掩护月氏人撤离,宝鼎命令北军和义渠人一分为二,北军陈兵大河南岸,威胁贺兰山,义渠人则由其亲自统率,沿着大河向东北方向的套口继续杀进。
这一天,在大河东岸,沙漠之畔,太子丹、张良和田光一行带着驼马,整装待发。
宝鼎与众人拱手告别。
“诸位一路顺风。”宝鼎想到此地一别,以后就是生死仇敌,心情很复杂,脸上的笑容十分落寞。
“公子……多多保重。”太子丹本想多说几句,但说什么?他的情绪很低落,一路上公子宝鼎的所作所为都落在他的眼里,大秦有如此强悍的宗室公子,对关东诸国,对燕国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感谢公子一路照拂。”田光躬身为礼。公子宝鼎然诺守信,凭此一点就值得尊敬。
宝鼎望着他,脑海中掠过他横剑自刎的一幕,心里没来由地轻轻颤栗,“我还有机会见到先生吗?”
田光感觉宝鼎话里有话,但他实在猜不透宝鼎的心思,只好微微一笑,“只要有缘,终会再见。”
张良与宝鼎相视无语,良久,张良恭敬施礼,转身而去。
“我想和你做朋友,但造化弄人,我们却是一世仇敌。”宝鼎黯然长叹。
第173章 驱虎吞狼
匈奴人的援军终于赶到了贺兰山。
王贲带着北军将士急速后撤。公子宝鼎和乌氏倮则带着义渠人撤回到六盘山。在乌水两岸大草原上放牧的义渠部落再一次撤进了长城以内。
匈奴人气势汹汹地杀到了乌水。向长城发动了猛烈攻击。
义渠人、边军将士,还有公子宝鼎的卫军全力戍守要隘。守军兵力众多,武器和食物充足,面对穷凶极恶的匈奴人,他们毫不畏惧,奋力阻杀。
公孙豹坐镇长城要隘,从容指挥。公子宝鼎则待在距离长城仅有十里的军营里,负责给前线调配人员和物资。
匈奴人因为缺乏有效的攻城手段,而秦人防守兵力又太多,连攻五日后便撤离了。
此次河南之地虽然遭遇重创,但事实证明,秦人和月氏人没有实力占据河南,即使联手作战也不敢与匈奴人的主力抗衡,所以匈奴人也无意攻打长城,而是把目光依旧放在河西。
对于匈奴人来说,击败月氏攻占河西不仅仅关系到匈奴人统一大漠,更关系到匈奴人未来的发展。西域那片广袤的土地就是他们未来发展的方向,而富裕的中土则是他们的终极目标。中土是个庞然大物,若想击败中土,就要集结北方所有的力量,从东中西三个方向同时展开攻击。但这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北方大漠的统一,没有统一也就没有击败中土的实力。
匈奴人目标坚定,为了统一大计,他们一定要拿下河西。
这次匈奴人的统率是右贤王,他传达了单于庭的策略,把自己的王帐迁移到河南,以重兵阻御中土的秦人和赵人,破坏中土人和月氏人的联盟,同时结盟西域诸国,只待时机合适,便与西域诸国东西夹击攻占河西。
宝鼎不知道匈奴右贤王的王帐已经迁到河南,更不知道右贤王要集结匈奴诸右方王的全部力量攻占河西,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梦想里,幻想着在未来几年占据河南,把匈奴人驱赶到阴山以北。他在匈奴人撤军后,得意洋洋地赶到长城要隘,与公孙豹等人一边巡视紫塞,一边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意气风发。
“再过两个月,大河就要封冻了。”宝鼎站在紫塞的最高处,仰头望着猎猎狂舞的大纛,突然指着正北方的苍莽草原大声问道,“你们说,两个月之后,匈奴人会不会发动攻击?”
公孙豹和乌氏倮等人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韩非就站在宝鼎的身后。闻言略感疑惑,“公子,再过两个月北方大雪纷飞,山川冰封,人畜出行不便,匈奴人怎会发动攻击?”
“师傅有所不知。”宝鼎附耳低语,“对于北虏来说,最佳的攻击时间就是入冬之后。大雪一下,河川冰冻,北虏的骑军再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