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前进的方向。
隗氏大兄和琴氏家主的争吵肯定是对形势发展的看法不一样。隗状求稳,宁愿错失机会也不愿冒险,因为他刚刚做上丞相公的位子,巴蜀人总算看到了崛起的希望,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冒进而扼杀了这丝希望。琴氏家主显然是被自己塞外的战绩所蒙蔽,她可能认为只要巴蜀人持续给自己以支持,与老秦人联手抗衡楚系,那未来的形势对巴蜀人应当非常有利。
但隗氏大兄是巴蜀人的决策者,他支持楚系打击乌氏,于是老秦人和巴蜀人之间的那点信任荡然无存,老秦人果断离开咸阳,琴氏也离开了,以此来给巴蜀人保留回旋的余地。
“第一次进紫府,感觉非常冷清。”宝鼎回答了唐老爹的问话。
“紫府冷清很久了。”琴唐笑道,“公子进驻紫府,咸阳震动。大王用这种办法向咸阳表明了一个态度,他无意把你赶出咸阳,但他也不会让你继续发展实力,你就这样待在他的身边帮他做事。从这个态度出发,乌氏的案子一旦让你接手,自然按你的心意去办,但你必须做出重大让步。”
宝鼎微微颔首,“让步?我能让什么?”
“现在这个案子还处在黑冰台的调查阶段,还没有正式立案,更没有送到廷尉府审理。”琴唐说道,“你到了紫府,实际上就拥有了调查这个案子的全部权力,你说乌氏有罪就有罪,你说无罪就无罪。显然,你肯定要全部判定为无罪。既然乌氏无罪,那谁帮助太子丹逃亡?又是谁在咸阳刺杀三公?楚系子弟又是被谁谋杀?”
“你是紫府官长,你破不了案,拿不出事实真相,你就无法判定乌氏无罪。”琴唐望着宝鼎,苦笑道,“公子能破案吗?能抓到元凶吗?公子破不了案,抓不到元凶,但又想救乌氏,想救韩非,那你怎么办?只有向大王让步。”
“我能让什么?”宝鼎冷笑道,“大匠,不要遮遮掩掩了,隗氏大兄到底什么意思?”
“王陵已经很老了,他不会再出来统率军队,但王翦、麃公、公孙豹、司马锌、白览,甚至还有桓齮,他们都还可以统率军队。尤其郿城孟西白,夏阳司马氏和频阳王氏,这三姓一旦复出,大秦军队就是他们的天下,关东人也罢,楚系也罢,包括我们巴蜀人,都休想在军中立足。”
宝鼎笑了起来,“你回去告诉隗氏大兄,就说陇西人肯定能在军中立足。”
琴唐脸色微变,“公子,你的意思是……”
“我绝不会让步。”宝鼎笑道,“我如果让步了,老秦人就再也没有机会掌控军队,而大秦的军队将不再是大秦人的军队,这一点,我坚决不能接受,至死不能接受。”
琴唐和唐老爹面面相觑,眼里同时掠过一丝惊色。公子宝鼎的口气不容置疑,他到底想干什么?他难道要李代桃僵,以损失乌氏来确保老秦人东山再起?
“公子,老太后奄奄一息,时日无多了。”琴唐提醒宝鼎,“就算老太后的生命能够延续一段时间,楚系也会帮助大王阻止老秦人的复出。”
“我就想不明白,这大秦到底是谁的大秦。”宝鼎质问道,“大匠能告诉我吗?”
琴唐和唐老爹察觉到了公子宝鼎的愤怒,两个人都不敢再说了。
“为什么?”宝鼎把语气放缓了一点,问道,“你们能够告诉我原因吗?我知道这不是隗氏大兄的意思,但隗氏大兄请你们传达这个意思的时候,他的理由是什么?从大王开始到楚人,关东人,包括你们巴蜀人,为什么要不遗余力地打击老秦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公子。”琴唐苦笑道,“公子的父亲眼睁睁地看着武安君死去,眼睁睁地看着白氏和司马氏遭到禁锢,眼睁睁地看着老秦人惨遭打击,他自始至终没有反抗,他被流配到边疆后甚至逃出了大秦,流浪于大漠。为什么?因为老秦人一旦控制权柄,他们就会拼死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会赶走楚人,赶走关东人,他们会改变国策,他们会颠覆大秦赖以强大的‘法治’根基。”
“当年商君当真举兵叛乱了吗?他有多大的实力叛乱?这是一个阴谋,老秦人的阴谋,而其中的主要谋划者就是宗室权贵,就是以郿城孟西白为首的老秦人,他们杀死了商君,他们一度推翻了以‘法治’为根基的大秦律法。”
“武安君与范睢的对抗,老秦人和关东人的对抗,最终以范睢和关东人的胜出而结束,为什么?昭襄王为什么支持范睢和关东人?昭襄王为什么要杀死功勋显赫的武安君?公子是不是一直无法理解?”
“武安君和老秦人要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高举着大秦的旗号,叫喊着大秦是老秦人的大秦,他们最终的目的是要推翻严重损害他们利益的以‘法治”为根基的大秦国策,而这个国策却是大秦不断强大的源泉所在,这才是昭襄王联合范睢和关东人诛杀武安君,打击老秦人的根本原因。”
宝鼎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秦发展到今天,谁都知道‘法治’国策才是大秦迅速崛起的源泉所在,你们凭什么认定,老秦人一旦控制了朝政,就会推翻这个国策,就会祸害大秦?”
琴唐无言以对。从武安君被杀到现在,老秦人一直受到压制,而原因就是这个原因,这已经成为咸阳共识,但宝鼎的质问无疑戳穿了这个共识背后的阴谋。利益,都是利益,为了利益,荒诞的猜测都能成为冠冕堂皇的真理。
“我回来了,我要为我的父亲赎罪,我要和老秦人一起战斗。”宝鼎斩钉截铁,“我绝不会退让。”
琴唐和唐老爹神色凝重,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宝鼎即将在咸阳掀起多大的风浪。
唐老爹踌躇良久,郑重说道,“家主离开咸阳前曾经嘱咐过我,叫琴氏坚决支持公子的所有决策。我和大匠不会违背家主的命令,所以我们无法回复隗氏。”
宝鼎微微皱眉,脑海中蓦然掠过隗清那张倾城倾国的脸庞,心里没来由地灼烧起来,心跳更是骤然加快。她为什么如此选择?她为什么相信自己的决策?
“大秦是老秦人的大秦。”宝鼎说道,“就用这句话回复隗氏大兄。”
第181章 苍头回来了
公子宝鼎逐渐熟悉紫府。他显赫的身份和传奇般的战绩为他赢得了紫府上下的尊重,但秘军是个特殊群体,黑冰台七十多年的历史更是让紫府笼罩在神秘的迷雾中,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连空气里都隐藏着秘密,宝鼎深陷其中,面对越来越深邃的黑洞,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感觉自己假若洞悉了所有的秘密,必将被紫府的黑洞所吞噬。
然而,他没有机会穷究紫府里的秘密,因为最原始最大的秘密不是在紫府,而是在遍布中土的秘兵心里,就如他在代北的惊天一刺,他嘴里说出来的、黑冰台所记载的和事实真相是三个不同的版本,如果加上大王听到的,中土流传的,那版本就更多了。
事实真相只有一个,只有当事人知道,黑冰台的秘密不在紫府,而在秘兵心里。这个秘密宝鼎最清楚,他有最深刻的体会。所以他在紫府熟悉了秘军机构和行事准则后,不是急于探寻隐藏在紫府的机密,而是以最快的速度熟悉秘兵,不管是在京的秘兵,还是在国外的秘兵,他力求掌控,但他很快发现,紫府太复杂了,秘兵他更无从掌控。
紫府分三大块。一块是府署各机构官吏,属于内勤;一块是执行外事任务的秘兵,属于外勤,这两块人数较少。第三块则是长期潜伏于外国的秘兵,这一块才是黑冰台的核心部分。像苍头过去就是潜伏秘兵,因为暴露了,不得不撤回来做了外勤秘兵。
紫府的指挥系统非常清晰明确,一级指挥一级,在这种权力架构下想越级指挥根本不可能,因为无论是外勤秘兵还是潜伏秘兵都有自己的秘密人马,彼此都是单线联系,秘军统率根本不认识他们,无从指挥。
外勤秘兵和潜伏秘兵就像军队一样,执行任务的时候必须有玺符,也就是说秘兵要行动必须经大王同意,秘军统率个人调动不了秘兵。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秘兵是秘军统率的人,只忠诚和听命于秘军统率。宝鼎想把紫府控制在自己手上,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紫府的秘兵都变成自己人。但这根本不可能。
黑冰台在昭襄王初年由丞相张仪所创,至今已有七十多年的历史,历代秘兵苦心经营了七十多年,七十多年方有今日的黑冰,谁能将它变成自己的私有物?除非宝鼎也经营几十年,否则他绝无可能控制黑冰台。秦王政让宝鼎进驻紫府,出任秘军统率,当然有绝对把握控制秘军,否则他也不敢让宝鼎做秘军统率。
公子宝鼎再一次成为咸阳的焦点人物,权贵官僚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载雪巷的紫府里,人人自危,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宝鼎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风暴。
他的对手依旧是楚系,只是今天的楚系即将失去老太后,在这之前又连遭重创,它已经难以承受一场风暴的摧残了。楚系惶惶不安,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咸阳上空的紧张气氛并没有影响到咸阳坊间的繁华。年关将近,商旅如云,咸阳越来越热闹。这些芸芸众生不知道咸阳宫里的老太后奄奄一息了,也不知道一场大风暴正要席卷而至,但他们知道公子宝鼎带着显赫战绩回来了,也知道秦军再一次失利于河北。活下来的将士正在回家途中。人们对于胜利、对于英雄有一种本能的喜爱,所以公子宝鼎这个天之骄子在这个冬天成了咸阳的骄傲,就连寄居于红翎社寓的少师残月也特意以公子宝鼎的出塞行为主题,编了一套乐舞,结果再一次轰动咸阳。上一次轰动咸阳是她首次在咸阳公开露面,结果万人空巷。
宝鼎在关注这个楚国乐师。黑冰秘兵探查的消息经过汇总之后得出一个结论,关东秘军可能在新年前后发动更大规模的刺杀行动,而少师残月可能是关东秘军放出来的诱饵,旨在吸引黑冰的注意力,混淆视听,以掩护他们的秘密行动,但让紫府尴尬的是,至今为止尚没有发现关东秘军的踪迹,更拿到一个有说服力的证据。这主要是因为紫府的主要力量在国外,国内秘兵数量有限,而且受限于职权,不能放手调查。
依照大秦律,国内的安全保卫在内廷由卫尉府负责,在京师则由中尉府负责,而在京畿则由内史府负责,在地方郡县则由都尉县尉负责。
目前三公遇刺一案就由中尉府调查;楚系成员惨遭谋杀一案由内史府负责调查;太子丹逃亡与乌氏一案则由紫府调查。三府各查各的,谁都查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紫府没有确切证据,无法禀奏秦王政,只能继续调查。
宝鼎每天去一趟王宫,探视老太后;每天都要在天黑后离开紫府,公务繁忙。
时间悄然流逝,到了十一月底,从咸阳宫传出一个好消息,老太后的病情好转了。这个消息瞬间在咸阳权贵们之间传开。但咸阳的气氛不但没有因此好转,反而更加紧张了。如果老太后的身体奇迹般地恢复,楚系的后盾依旧坚固,那即将开始的风暴必将愈发的残酷和血腥。
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傍晚,苍头霍宝回到了咸阳。他直接赶赴紫府禀报齐国之行,让他吃惊的是,他在紫府见到了公子宝鼎,而公子宝鼎竟成了他的官长。
“走,给你接风。”宝鼎笑道,“我们边吃边谈,如何?”
“你现在是秘军统率?”苍头把心里的疑问一口气问了出来,“是兼领还是专职?你几时回的咸阳?咸阳发生了什么?”
“走吧,表兄。”宝鼎拿起大氅,大步走向屋外,“你离开咸阳不过几个月时间,但这几个月里咸阳发生了很多事。我现在的处境很不好,一直期盼着你能早点回来。老天眷顾,你在这个关键时刻赶了回来。”宝鼎推开房门,转身向苍头招招手,“我需要你,非常需要你。”
苍头从宝鼎的眼神里看到了焦虑和不安,他站了起来,一边披上大氅一边问道。“去哪?蓼园?”
“白鹿原。”宝鼎说道。白鹿原位于咸阳大城的中西部,是商贾和匠师们的居住地,横跨几个坊市闾里。
“公子打算贿赂我?”苍头笑了起来,“是一川云还是云壑泉?”
一川云和云壑泉是白鹿原一带最豪华的娱乐场所,吃喝玩乐一条龙。
“去一川云吧。”宝鼎伸手搭上苍头的肩膀,与他并肩走出屋子,“就我们两人,好好聊聊。”
苍头转头看看他,“你长高了,也长壮实了,嘴上也开始长胡子了。”
“过完年我就十七了。”宝鼎笑道。“再过两三年我就要加冠礼,娶妻生子。”
苍头促狭轻笑,附耳问道,“有没有和公主同房?”
“她还小。”
“还小?”苍头佯做吃惊状,“她年纪和你相仿,正是出嫁的时候。十七岁的女子一般都做母亲了。”
“我是想啊,但母亲看得太紧了。”宝鼎摇手笑道,“这是老太后亲自订的亲事,母亲担心我逾礼,私下警告我好几次了。”
“那你有没有其它女人?主母肯定想早点抱孙子,有看中的女人就先娶了做妾嘛。”苍头瞥了他一眼,怪笑道,“公子,你不会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吧?”
宝鼎有些尴尬,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这事值得你关心?”
“当然,这关系到蓼园的继嗣问题,是蓼园头等大事。”苍头理直气壮地说道,“主母对你太过溺爱,竟然连这种事都随着你的性子。不行,有机会我要提醒主母。”
“这是我的家事,你少管。”宝鼎低声说道,“蓼园的秘密太多,凡事都要万分谨慎。”
苍头立即想到了赵仪和黑衣,当即闭上了嘴巴。赵仪是宝鼎最大的麻烦,在这个麻烦没有妥当处置之前,蓼园内府是机密中的机密,主母当然谨小慎微,而宝鼎更不敢在这件事上犯下丝毫错误,毕竟这关系到蓼园的存亡,关系到整个大派系的兴衰。
轺车出了紫府,曝布和黑鹰锐士扈从左右,虎翼卫前后护卫,疾驰白鹿原。
宝鼎把出塞经过和咸阳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苍头虽然震惊于宝鼎在塞外取得的战绩,但眼前的危机让他根本兴奋不起来。
“有多大的把握铲除关东秘兵?”
“南山子和赵信至今没有消息送过来。”宝鼎眉头深皱,“事情非常棘手。但大王给我的时间非常少。假如年底之前未能解决,年后大王肯定要逼我让步。我要么损害老秦人的利益拯救乌氏,要么以乌氏的败亡为代价来保护老秦人的利益。”
“乌氏和义渠人对大秦来说至关重要,大王没有理由也不敢痛下杀手。”苍头显然不愿意放弃老秦人东山再起的机会。
“大王当然不会对义渠人痛下杀手。”宝鼎苦笑道,“但他可以击杀乌氏,然后再扶持一个义渠部落代替乌氏,而我失去的不仅仅是乌氏,还包括整个义渠人的支持。另外义渠人和老秦人之间必然产生矛盾。义渠人是北军骑军绝对主力,老秦人一旦失去义渠人的信任,将来的麻烦就大了。”
“郿城、夏阳和频阳对此事有何建议?”
“他们希望我离开咸阳,以损失我的利益为代价来保全乌氏,确保老秦人可以复出,但现在大王让我进驻紫府,等于做出了明确表态,他不会让我离开咸阳,他就是要逼我们做出重大让步,他要牢牢控制军队。”
苍头叹了一口气,“大秦的军队当然忠诚于大秦,当然听大王的指挥。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大王为什么就不相信我们老秦人,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