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度,要适可而止,否则就是害人害己了。
秦王坚决不同意以洛阳为公子宝鼎的封邑,为此他做出了一个让老太后无法拒绝的让步,直接把宝鼎推到极致,一等封君侯爵,封邑一个郡。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公子宝鼎具备了谋反的实力。假如公子宝鼎野心太大,秦王政越是压制他,双方的矛盾越是不可调和,最终双方肯定要反目成仇,大打出手,重演长安君兵变手足相残之祸。
老太后不就是决心给秦王政打造一个对手吗?楚系外戚不就是想挑起兄弟相斗吗?好了,这下满足心愿了。现在不是秦王政急着赶走公子宝鼎了,而是老太后和楚系急不可耐。
封君假如在咸阳当官,那就是遥领封邑。不但权势大,财富也更多,而离开咸阳,回到自己的封地,实际上就是失去了权势,仅剩下财富而已。公子宝鼎如果一直待在咸阳,被秦王政牢牢压制了,兄弟两人的矛盾可以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这是楚系所不愿看到的,因为老太后的生命可能不长了,留给楚系重新布局的时间也非常紧张,所以必须让公子宝鼎尽快离开咸阳。
公子宝鼎不是一个普通的宗室贵胄,他有特殊的身份,有张狂跋扈的性格,还肩负着特殊的使命,这导致他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努力攫取权力,努力发展实力,给他一个封邑,给他一个自由的空间,他必将创造奇迹,而这个奇迹显然是大王和咸阳无法接受的,于是最终将爆发一场血腥的风暴。楚系的未来就决定于这场风暴爆发之后的选择,是选择秦王政还是选择公子宝鼎?老太后显然等不到那一天了,所以她把楚系的未来交给了熊启,她的嘱托明显倾向于公子宝鼎。
咸阳宫的明争暗斗非常激烈,咸阳各方势力看得一清二楚,所以老秦人非常担心,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宝鼎突然登顶,荣宠至极,这背后隐藏的危机可想而知。
这天王离奉王翦之命,把公子宝鼎悄悄请到了自家大府。麃(biao)公、公孙豹、司马锌、白览和王贲都在。
“知道南阳是什么地方吗?”白览不待宝鼎坐下,便笑眯眯地问道。
“当然知道。”宝鼎笑道,“人杰地灵之地。我记得越国名臣范蠡就是出自南阳。他本是楚人,却在越国干了一番大事,后来带着西施泛舟而去,营商致富,又成了名传千古的巨贾陶朱公。”
“难道武烈侯也想做个陶朱公?”麃公抚须大笑,“你就不怕武安君从地下爬起来一剑剁下你的脑袋?”
宝鼎摸摸后脑勺,佯作心虚地缩着脖子说道,“我的确想做一代巨贾,可惜时运不济,老天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你或许还不知道,我们的祖上百里奚就是南阳人。”白览说道,“当年武安君奉命置南阳郡之后,便在宛城白水之畔修了一座宗堂。你到南阳后,记得和你母亲一起去拜祭先祖。”
“怎么?这就要赶我走了?”宝鼎笑道,“大王可没有下令啊。”
“你以为你还能在咸阳待几天?”公孙豹瞪着他,冷笑道,“说说看,打算到南阳干什么?”
“我到南阳能干什么?”宝鼎摊开双手,无奈叹道,“不过做个混吃等死的武烈侯而已。”
在这个时代,各国封君制度各有不同,主要区别就是封邑有的由封君自己治理,前提是封君必须遵行王国统一的法令,而秦国的封君制度则由国君从中央派遣“相”或“守”到封邑进行治理,封君没有行政权。其它诸如封君在封邑上的经济特权,在封邑自由筑城和修建宫室,组建守卫军队等特权大致差不多,但封邑的发兵之权则由君王直接控制,没有君王的玺符节,封君不能发兵,否则视同谋反,所以秦国的封君在封邑内的权力非常有限。
过去穰侯、华阳君在咸阳的权力显赫一时,但一旦离开咸阳回到封地,失去了权势,也就只有混吃等死了。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齐国的孟尝君,他在齐国出任相国期间就利用自己的权势加强封邑的实力,曾招募天下士子任侠到薛地居住者达六万余家,结果孟尝君回到薛后,竟使薛从齐国分裂了出去,成了独立的小王国,中立于诸侯。这是一个教训,自孟尝君之后,像赵、齐、魏等国都仿效秦国,由中央直接派“相”治理封君的封邑,以防封君坐大祸乱国祚。
“这是你的真心话?”王翦问道。
“老秦人全面复出,我肯定要回封地。像我这样的封君回封邑,大王肯定要派一个亲信大臣出任守相,主管军政大权。”宝鼎说道,“这种情况下我能干什么?我什么都干不了,除了置一些私田,做做回易,放放子钱(高利贷),收收市税外,我只有纵情于山水,徜徉于晨暮,做一个逍遥公子了。”
“有这样的好事?”司马锌摇手道,“以我看,你恐怕没有这样的自由啊。当年我大秦灭蜀后,封原蜀王后裔公子通为蜀侯,派陈壮为相,又派张若为蜀守,同时派相和守去治理封国,严密监控。你身份特殊,背后又有我们这些老头子,大秦的军方就是你的坚强后盾,你对大王的威胁太大了,你怎么可能会有自由?我可以肯定,大王要同时派出“守”、“相”,用两位亲信大臣监控你。”
宝鼎呆了一下,接着忿然怒骂,“鸟!谁能禁锢我?”
“禁锢你不行,那就置你于死地。”司马锌警告道,“好好想想当年的长安君兵变,不要掉进陷阱还一无所知。”
“不要说这些废话了,他又不是痴儿。”公孙豹不耐烦地打断了司马锌的话,冲着宝鼎大声问道,“到了南阳你有什么翻身之策?”
宝鼎想了一下,正色说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老秦人控制军队,老秦人控制朝政。现在老秦人尚没有完全控制军队,老秦人在朝堂上的力量更是非常薄弱,距离我们的目标还有很长一段路。”
“未来几年,老秦人必须利用一切机会,牢牢掌控军队,而要达到这个目标,唯一的办法就是建立军功,就是击败赵国,攻占邯郸,彻底拿下河北。老秦人唯有拿到吞并赵国的功勋,才能确保老秦人对军队的绝对控制。”
“我不想看到在未来的统一大战中,在统一后的开疆拓土的大战中,还有关东人的身影,还有楚人的身影。”宝鼎挥动拳头,厉声说道,“非我老秦人,其心必异,谁敢说,一旦我大秦岌岌可危之际,这些关东人,这些楚人,还会誓死效忠大秦,以命护卫大秦?”
“所以我到了南阳,将想方设法破坏关东诸国的合纵,破坏赵韩魏楚之间的关系,断绝齐国参加合纵的念头,以便给我大军击败赵国打下坚实的基础。”
“我要回咸阳,越快越好,这是我们老秦人控制朝政的先决条件。”宝鼎继续说道,“如果老秦人不能控制朝政,老秦人控制军队就是一句空话。武安君是怎么死的?老秦人为什么一次次遭到打击?原因只有一个,老秦人在朝堂上没有举足轻重的人物,老秦人没有控制朝政,假如老秦人控制了朝政,那我们才敢说,大秦是我们老秦人的大秦,我们才有实力守护大秦,确保大秦世世代代延续下去。”
“大王雄才大略,他的目标其实和我们的目标完全一致,但因为种种原因,大王和我们产生了难以愈合的裂痕,我们彼此之间缺乏最基本的信任,所以,我到南阳的另一个目标就是想方设法弥补我们和大王之间的裂痕,重建彼此的信任,为此,我们要联合楚人打击关东人,先把关东人打下去,然后再对付楚人。”
宝鼎用力挥动手臂,“我们要打倒所有的对手,只有这样,大秦才能上下齐心,迅速统一中土,并在未来的南北战争中确立明显的优势,并保证我们的大秦,我们的帝国,长治久安,保证大秦的子民,安居乐业,永享太平。”
老将军们凝神倾听,频频点头。公子宝鼎一如既往,他总是站在最高处俯瞰这个时代,总是站在天下大势之上考虑大秦的未来,总是站在大秦的立场上寻找老秦人的壮大发展之路。
“我们齐心协力,拿下了赵国,吞并了韩魏,奠定了天下一统的基础,那我们就拥有了无可匹敌的实力,我们就能在完全控制军队的基础上开始进入朝堂,开始控制朝政。”宝鼎一字一句地说道,“控制大秦朝政,让大秦这驾雄伟的马车在我们的驾驭下前进,这才是我们老秦人的最终目标。”
第189章 李园不死,合纵必成
第189章 李园不死。合纵必成
宝鼎的意思很明确,你们现在控制军队,未来我设法控制朝政,军政联手,则无往而不利。
当前咸阳政局复杂,中土形势微妙,南北局势更不明朗,所以短期内老秦人要巧妙利用瞬息万变的局势,延缓或者阻扰咸阳的东征之策,先整顿军队,先把西北疆稳住,先把骑军的武力提高起来,然后再择机攻打赵国。
“关东人继楚人之后战败于河北,不得不暂时交出军权,但这是暂时的,大王和关东人会积极推动东征,再战河北。”宝鼎看看诸位老将,郑重说道,“我以武烈侯的身份给你们一个告诫,两年内不要考虑东征,否则必定大败而归。此仗若败。前功尽弃。”
今日的武烈侯是一等封君爵,大王之下就是武烈侯了,这个身份非常尊贵显赫。公子宝鼎的意思就是不要看我年轻,不要以为你们这帮老家伙们重出江湖了就可以为所欲为,我的爵位在你们这些老家伙上面,我说话,你们必须得听,不要当耳边风不屑一顾,以致于最后惹出麻烦。
“你给个理由。”公孙豹当即质问道,“你是不是还执意要实施西北策略?你知道现在我们无法两线作战,又急切需要月氏人的战马,尤其需要月氏人与匈奴人打个两败俱伤,所以目前我们根本不具备夺取河西的条件。”
“西北策略需要时间,更需要时机。”白览也附和道,“你的策略没有问题,只要长期坚持实施最终还是能拿下河西。以我们的估猜,这个策略至少需要十年到十五年才能实现。”
果然,宝鼎就知道这些老家伙一出山就想大显身手,根本没有耐心再等两年。
“姚贾并没有真正破坏掉关东人的合纵,他拿着大秦的金子四处散财,以为几块金子就能买通关东各国的君王和权贵,简直是笑话。他算什么东西?他也算纵横家?他能和公孙衍、苏秦、张仪、鲁仲连相提并论?正如我师傅所说,姚贾此行,不过是拿着我大秦的金子给他自己结交各国权贵而已,他竟然还有脸回来向大王邀功请赏,所以他该死。”
众人心知肚明,知道宝鼎这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突然间颠覆局势,就是因为拿赵国质子平都侯的性命做赌注,硬是颠倒黑白,诬杀了姚贾,给了大王一个大大的巴掌。现在宝鼎在这里说姚贾罪有应得,纯粹是给自己找理由。
“当年邯郸大战历时两年之久,为什么最终还是失败了?仅仅是因为信陵君、春申君率军救援吗?不是,是合纵之力太强大。”
“当年蒙骜伐魏,信陵君飞车回国,合纵赵魏韩楚燕五国大军击败秦军,直杀函谷关下,关中震动。我想问诸位,当年蒙骜的大军难道比不上今日的秦军?蒙骜无力抵御关东的合纵大军,你们就能抵御?”
“庞煖出任赵国上将军之后,积极合纵。楚国考烈王和其令尹春申君积极配合,于是在十年前的春天,赵魏韩楚卫五国联军再攻我大秦,这次假若不是楚国的春申君受到李园的掣肘,无心前线战事,在吕不韦的攻击下仓促后撤,关中必定告急。”
“如今赵国平原君、魏国信陵君和楚国春申君都不在了。没有名震天下的大人物了,关东诸国的合纵是不是就无法成功?不是,肯定不是。从三次关东合纵大军西击我大秦来看,关东诸国之所以合纵,不是因为有平原君、信陵君和春申君,也不是因为有纵横家鲁仲连和庞煖,更不是因为赵韩魏三国同出于晋,而是因为赵国是关东诸国的屏障,这道屏障倒了,关东诸国就再也无法抵挡我大秦的攻击,难逃败亡之祸。”
“各国的大王和各国的公卿大臣不管是为了各自的王国还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当赵国倾覆在即的时候,肯定要出兵求援,而楚国实力最强,只要楚国出兵,其它诸国必定追随。至于齐国,因为君王后把持朝政,所以它的策略一直是保持中立,但君王后老了,她薨亡之刻,是不是就是齐军合纵之时?”
一帮老将沉默不语。他们承认,宝鼎说得有道理。关东诸国一旦合纵,直杀函谷关,那河北之战必定半途而废,而此刻秦军的主力都在河北,假如合纵军击败秦国的南部军,杀到函谷关下威胁关中,那老秦人肯定要承担罪责。
“在武烈侯看来,关东诸国的这次合纵一定能成功?”王翦皱眉问道。
历史上这次合纵确有其事。但记载是给姚贾或者是茅焦破坏了。从先秦史料的只言片语来推测,给姚贾破坏的可能性最大,因为韩非给姚贾陷害而死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但韩非到底为何而死,历史上有两种不同的说法,所以这个证据的真假也就值得商榷了。
宝鼎为了说服老秦人暂时不要攻打赵国,以免在咸阳的有意掣肘下遭遇败绩,他找了一大堆理由,结果他自己也给这些理由说服了。以姚贾的身份地位以及他本人并不值得称道的过去,还有当时中土各国的形势,的确不具备破坏合纵的可能,毕竟这关系到各国的生死存亡,韩魏楚燕齐五国肯定不愿意看到赵国的败亡。
当赵国岌岌可危之际,关东诸国为什么没有合纵救援,而是眼睁睁地看着赵国败亡,然后紧随赵国之后,一个接一个的亡国了?难道各国的大王和公卿大臣都在这一刻变成了睁眼瞎,都变成了愚蠢短视之徒,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都要争先恐后地去做亡国奴?
这显然没有足够的说服力。史载尉缭在大秦统一期间把间谍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所以大秦才在最后的统一大战中顺利征服了各国。难道说,关东诸国最后一次合纵失败是因为尉缭的秘兵发挥了作用?
宝鼎也觉得不可能。这个时代等级森严,身份地位不在同一个层次的人。发生交集的机会微乎其微,更不要说在上位者面前指手划脚,左右上位者的想法了。秘兵搞刺杀搜寻情报的确可以,但若想进入权力中枢影响一国国策,那基本上就是痴心妄想,像苏秦那样位高权重的大间谍,毕竟是旷古绝今、世所罕见。
王国的权力和财富掌握在极少数的权贵公卿手中,哪个权贵公卿家里没有钱?不论是姚贾这位使者也好,黑冰台的秘兵也好,靠几车金子就能贿赂买通一个权贵,然后这个权贵就能影响或者直接决定王国的命运。事实上也是不可能。每个王国的权力层都有不同的势力,一个国策的产生常常要经过激烈的博弈,即使是大王、相国,也无法做到一言九鼎,更不要说其它的权贵公卿了。
从利益大小来说,出卖王国获得的利益有多大?风险有多大?各国权贵公卿都不是白痴,这么简单的帐还是算得清楚。以李牧之死为例,秦国的反间计之所以成功,不是秦国的计策高明,也不是秦国秘兵手段高超,而是当时赵国邯郸激烈的权力博弈使然,就算当时没有秦国的反间计,李牧又能活多久?当年的廉颇和今日的李牧何其相似?官职地位功勋和对王国的重要性一模一样,但赵王就是要杀他,廉颇跑得快,赵王没有得逞,而李牧跑得慢,结果给杀了。同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乐毅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