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那必定错得离谱,最终招来杀身之祸。
秦王政需要什么?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有了权力是否就能拥有一切?当然不是,权力用得好,可以建功立业,可以给王国带来长治久安,反之,亡国灭种,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无须赘述。秦王政正在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如何让权力用得更好,如何让权力转化为统一四海的千古伟业,这才是秦王政殚精竭虑,需要考虑和解决的问题。
人的位置不同,理想和抱负自然不同,所要考虑的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方式自然也不同,至于眼界、见识和胸怀等等更是大相径庭。用最通俗的话来说,屁股决定脑袋。
宝鼎前世的丰富知识帮助他迅速融入到这个时代,同时也带给他迥异于这个时代的思想和经验,他从秦王政的这份任命书里看到了很多东西,为此他不得不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从一个后世人的视角来全方位思考秦王政这个人。
君王以君王的利益至上,君王的利益包括什么?第一当然是权力,第二才是王国的利益。君王在现行制度下如何才能掌控最大的权力?当君王掌控了足够的权力,影响和决定了王国的利益,那么这两者之间又如何协调和统一?
有一点可以确定,当王国的利益不断扩大,必能给君王带来更大的权力。秦王政现在正在走上一条正确的统治之路,然后他统一了中土,接着他显然走错了统治之路,然后帝国在他死后瞬间崩溃。
谁创造了历史?是秦王政还是中土的苍生?抑或两者同时创造了这段恢弘的历史?那么改变这段历史又该从何着手?
宝鼎迷茫了,感觉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秦王政在这份任命书中有非常清晰的暗示,秦王政并没有抛弃他,依旧让他主掌紫府,控制黑冰台,那么不难推测到,秦王政对身边的关东人也只是给予了部分信任,或许用更准确的话说,关东人就是他手里的工具。蒙氏败于河北,姚贾招摇撞骗,这两件事必定刺激了秦王政,所以他的策略也在改。
让公子宝鼎长久控制黑冰台的最大好处就是大秦秘军始终掌握在老秦人手里,这可以让秦王政更加放心。不管怎么说,就如宝鼎在红翎社寓里的震天一吼,“纠纠老秦,共赴国难。”只有老秦人,才会与大秦共赴国难,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么由此推测,公子宝鼎以秘军统率的身份离开咸阳去封邑,就不是外放就国,也不是惨遭贬黜,而是另有目的。什么目的呢?还是让他冲锋陷阵,继续与楚系斗个你死我活?或者,让他像苏秦一样,到关东某国做个间谍?
公子宝鼎决定与秦王政好好谈一次,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兄弟间做一次最私密的接触。
老秦人已经给了他巨大压力,老将军们表态了,绝对不支持他搞内讧,如果兄弟阋墙,那死的肯定是他,因为老秦人不想再一次受到打击,不想错过统一天下的建功机会,不想看到咸阳陷入无休无止的风暴之中,更不想重蹈覆辙失去对大秦军队的控制,因为只有控制军队才能确保老秦人有足够的实力守护自己的王国。
总之一句话,老秦人有老秦人的利益诉求,有老秦人的利益底线,在他们的利益基本上得到满足的情况下,他们不再无条件的支持宝鼎,不会陪着宝鼎在生死一线间疯狂起舞。如此一来,宝鼎的处境愈发艰难,而此刻秦王政突然雪中送炭,这里面隐藏的东西就多了。
秦王政是大王,大王以君王利益至上,大王是一个人和朝堂上的所有势力做斗争,秦王政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孤独君王,那么,这位孤独的君王现在在想什么?
琴氏家主回到了咸阳,夜郎公主随同而至。
武烈侯公子宝鼎得到消息后,急不可耐,当即冲出紫府,直奔琴氏府邸兰苑。
赵仪已经先期赶到兰苑,把出塞故事和最近咸阳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详细告之。隗清和琴氏兄妹虽然在陆续接到的书信里大致了解了这些事,但此刻听到赵仪娓娓道来,还是有惊心动魄之感。
琴氏兄妹为公子宝鼎终于封君而高兴不已,隗清却敏锐地预感到公子宝鼎要被赶出咸阳了。公子宝鼎一旦到了封邑,群敌环伺,内忧外患,危如累卵,随时都有倾覆之祸。
她越想越是烦躁,为公子宝鼎的命运忧心忡忡。就在这个时候,公子宝鼎到了。公子宝鼎如此匆忙而来,更加应证了她的猜测。
琴氏这座兰苑的大门一直对公子宝鼎敞开着,但奇怪的是,公子宝鼎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登门。
大家寒暄了一番,琴氏兄妹连道恭贺。隗清对自己的两个孩子使了个眼色,琴氏兄妹心领神会,找个借口拉着赵仪出去了。唐老爹则挥手清退堂内婢女,然后站在了堂外石阶上。
再次见到隗清,宝鼎还是有些不堪,难以抵挡这个女人的魅力,但或许是因为心情的关系,他很快便平静下来。
“姐姐知道我的来意?”宝鼎笑着问道。
隗清微微点头,黛眉轻蹙,“为什么不是洛阳,而是南阳?”
“这要问他。”宝鼎笑道,“姐姐当真知道我的来意?”
隗清目露疑惑之色,忽然想到他现在是紫府主人,心里顿时一阵猛跳,眼里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惊慌。
“还记得那夜我和隗氏大兄去骊山吗?”宝鼎淡然说道,“那夜我很兴奋,睡不着,爬到大树上数星星,偶一低头,正好看到隗氏大兄梦游行宫……”
隗清瞬间便平静下来,看到宝鼎一本正经地说着隗状梦游,立即忍俊不禁,“扑哧”娇笑,“我看你才是梦游。半夜不睡爬到大树上数星星,你竟然还有这等怪癖?”
宝鼎脸露浅笑,“姐姐,我想见他,就我和他。”
隗清目露难色,沉吟不语。
宝鼎感觉隗清的表现很反常,秘密被戳穿了,不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像没事人一样,这使得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难道隗清和秦王政不是那种关系?隗清是陪某位嫔妃泡温泉?
“我可以替你带句话。”隗清忽然展颜一笑,“就一句。”
“纠纠老秦,共赴国难。”宝鼎不假思索地说道,“就一句。”
第190章 救赎未来的秦三世
夜郎公主返回咸阳的第二天。公子宝鼎与其一起进宫觐见华阳太后。
老太后盛情款待,嘘寒问暖,赏赐很多。期间自然谈到了封邑的事。
“你可知道,昔年泾阳君公子市的封邑在哪?”老太后问道。
宝鼎不知道。泾阳君公子市是昭襄王的弟弟,昔年咸阳四大权贵之一,死了很多年了,子孙后代又没有承袭其封邑,宝鼎当然不知道了。
这个时代,封君的封邑在传统习惯上是可以世袭的,但各国自变法以来,逐步加强了中央集权,有意识地取消封君世袭的特权,这一点在秦齐赵韩魏燕六国表现得最为明显。历史上这六国中的功臣封君没有世袭,宗室封君的也只有孟尝君、信陵君和平原君的子孙得以世袭封地。唯有楚国,因为旧贵族的势力太大,封君太多,虽然吴起变法的时候推行了封君子孙只能世袭三世的限制,但实际执行中没有效果。
“宛。”老太后说道,“泾阳君的封邑就是南阳郡治宛。”
老太后接着说了一段历史。当年咸阳四大权贵,穰侯魏冉的封邑是陶(定陶),泾阳君公子市的封邑是宛。高陵君公子悝的封邑是邓,华阳君熊戎的封邑是新城。
这四个封邑中,陶邑因为地处中原腹地,水陆两便,有“天下之中”的美称,是当时中土最大的商业城市,市税收入位居中土大城第一,所以当时齐国孟尝君、赵国奉阳君都想争夺陶邑做为自己的封地,但结果这块地方让秦国占据了,穰侯魏冉成了这座中土最大商业城市及其周边地区的主人。
宛、邓和新城都是韩国的大城,其中宛是一座著名的商业大城,它和地处黄河北岸的邓是韩国南北两座著名的冶铁手工业区,天下闻名。至于新城,因为靠近韩国旧都阳翟,也算是一座工商业发达城市,但相比前三个封邑,那就差了一截。
昭襄王把四个富裕大城赐给四大权贵做为封邑,恩宠至极,不过,陶邑很快就给魏国攻占了,而新城给韩国收复了,泾阳君和高陵君死后,宛和邓也给咸阳收回了。君王的恩宠是有条件和限制的,封邑世袭就不要说了,大秦律不允许,而封君在有生之年能否一直享受封邑的财富,那就要看君王的意愿了。君王如果不想给你,你很快就一无所有。吕不韦如此,嫪毐也是一样。吕不韦曾问他父亲,谋国之利几何?答曰万世不竭。结果如何?吕不韦风光十三年,然后权势财富尽数化为过眼云烟。吕不韦的父亲其实答得没错,但前提是谋国,不是帮助某个人谋国,而吕不韦偏偏就是帮助子楚谋国,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吕不韦的投资最终以失败而告终,所以后世人应当引以为戒,而不是盲目追捧,重蹈覆辙。
老太后絮絮叨叨,不着边际地说着往日的历史,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却暗含玄机。宝鼎听懂了,老太后的意思是咸阳不允许权臣的存在,无论昔年的四大权贵还是刚刚化作历史的吕不韦,最终结果只有一个,外放就国。今日大王对你的恩宠已达极致,大秦历史上只有你这么一个封君的封邑是一个富裕的郡。为什么大王出手如此慷慨?因为你身份特殊,你的祖父兴国君曾是大秦储君。你的父亲公子弘也曾是储君人选之一,而你父亲为了大秦的稳定更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所以大王要补偿你,要把曾经属于公子弘的财富连本带利还给你。同样因为你身份特殊,背景深厚,所以你的势力增长很快,这已经威胁到了大王,威胁到了咸阳的稳定,因此,你必须离开咸阳。
现在的形势下,秦王政无法下令驱赶公子宝鼎,一则公子宝鼎刚刚从塞外建功归来,二则老秦人全面复出控制了军队,其三从过去的历史来说,兴国君一脉就这么个后代了,如果大王连这么一个同宗兄弟都容不下,那说明他气量狭窄,妒贤嫉才,失去了一个做君王的风度,这对他个人的声誉显然是个打击。
老太后当然也不愿意说,但她时日无多,楚系必须抢在她死去之前完成布局,她的时间很紧张,不说也得说。
宝鼎无意赖在咸阳,再说他和老秦人已经拟定了未来几年的策略,他也急于赶赴封邑了。等到老太后絮叨完了,宝鼎马上笑道,“我想去南阳,但担心太后的身体。所以……”
老太后非常赞赏宝鼎的果断,她微微颔首,郑重其事地问道,“你还记得你的誓言吗?”
宝鼎笑容顿敛,严肃点头。
“我相信你。”老太后说道,“熊氏的子孙良莠不齐,但他们都是我大秦人,不会背叛大秦。你放心去南阳,熊氏会全力协助。”
宝鼎大喜,急忙拜谢。这是老太后的承诺,只要老太后活着,即使楚系里有人想杀宝鼎,也只有暂时忍耐,但老太后死了,这个承诺就未必有效。不过老太后给了宝鼎足够的时间,有了这段缓冲时间,宝鼎必然会与部分楚系权贵之间产生密切的利益纠葛,那么老太后即使不在了,也不会出现整个楚系围攻宝鼎的恶劣局面。
老太后喝了一口水,迟疑了片刻,慢慢说道,“我想托付你一件事。”
宝鼎不假思索,张嘴就想答应。但老太后及时摇手阻止了他,“你先听我说完。”
老太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年长安君叛乱,祸及妻儿,孤儿寡母皆没为奴,做了隶臣妾。”
宝鼎暗自惊凛,老太后此刻提及长安君,显然是要告诫自己不要试图谋反。长安君兵变失败后,逃亡到赵国继续做他的长安君,但咸阳的妻儿却受到了连累。抄没为奴,做了官府的奴隶。
这个时代奴隶一般叫胥靡,而官府的奴隶就叫隶臣妾,男的称隶臣,女的称隶妾。隶臣妾和刑徒不是一回事。刑徒有固定刑期,刑期满了就可以恢复自由,而隶臣妾不但本人终生都是官府的奴隶,其子女还得继续做奴隶,就是所谓的“奴产子”。不过大秦律规定,官奴隶可以赎替,用钱买回自由,只是条件非常苛刻,像长安君的妻儿恐怕就不在赎替之列了,否则老太后也不至于要托付宝鼎。
“你知道,大王非常痛恨长安君,所以我一直不敢开口。”
宝鼎暗自苦叹。老太后当年拒绝赦免自己母子,其后又不愿意救赎长安君的妻儿,这里面的原因自然很多,但从自己毫不留情地诛杀楚系子弟来看,老太后的顾忌还是非常有道理,毕竟长安君与楚系的仇怨更深,长安君的儿子一旦长大,必定是楚系的敌人。
现在老太后主动要救赎长安君的妻儿,是不是因为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大彻大悟了?宝鼎不相信,他认定老太后有目的。告诫自己不要谋反?还是告诫自己谋反可以,但一定要成功?老太后相信自己的誓言,希望自己能守护楚系,从这个目的出发,老太后应该不希望自己谋反,但当年长安君肯定也没有谋反的意思,他没有篡夺王位的实力,结果还是兵变了,这是场阴谋,同样的阴谋是不是要发生在南阳?所以老太后打算通过救赎长安君的妻儿来警告自己?
宝鼎心乱如麻,各种各样的怀疑充斥了他的脑海,让他头痛欲裂。
有一点毋庸置疑。南阳就是围杀自己的陷阱。以此为出发点,无论是大王还是老太后,又或者是关东人还是楚系,他们的话都不能相信,或许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麻痹自己,让自己心存侥幸,然后让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一头栽进陷阱,就此玩完。
你们搞你们的阴谋,我搞我的阳谋,我倒要看看,是我的阳谋厉害,还是你们的阴谋厉害。宝鼎断然决定,不再去费神揣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刀剑上见高低。
宝鼎一口答应了,“孩子叫什么?”
“婴。”老太后说道,“今年应该有十岁了。”
婴?帝国三世?做了四十六天皇帝的帝国三世?他是长安君成蛟的儿子?
宝鼎愣住了,在他的记忆里,太史公在《史记》中对婴的身份有四种不同的说法,始皇帝的弟弟,扶苏之子,二世胡亥的兄长,始皇帝弟弟的儿子,但经后世人多方考证,认定婴是扶苏之子,始皇帝的长孙。
婴是长安君成蛟的儿子,历史的真相竟是这样。
宝鼎出了王宫,直奔紫府,急召苍头商议。
“这么说,太后的意思是叫你自请就国了?”苍头摇头叹道,“那么,太后把婴托付给你,有什么深意?”
“婴在哪?”宝鼎问道,“他在不在咸阳?”
“这事你应该问驷车庶长,或者问内史也可以。”苍头说道,“但我要提醒你,既然太后说大王非常痛恨长安君,一直不敢开口救赎婴,那么你若想救赎婴,就必须亲自向大王恳请,恳请大王下令赦免婴,让他重返宗室属藉,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宝鼎皱眉沉思。
“长安君兵变的真相,你我心里都清楚,咸阳很多人也心知肚明。”苍头继续说道,“长安君与蒙骜两路共击河北,蒙骜战死,就在这个时候,夏太后薨亡,紧接着长安君就发动了兵变。这件事看上去似乎顺理成章,但仔细推敲,不难发现其中的诡秘。夏太后不在了,长安君的靠山倒了,他突然发动兵变的理由只有一个,大王要杀他。”
“大王会杀他?当时的长安君和你现在的年纪相仿,不过是个懵懂少年,夏太后死了,他对大王的威胁还有多大?虽然当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