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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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风云录- 第1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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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实际执行中,封国的相当然要听封君的指挥,这是毋庸置疑的,否则封君岂不成了傀儡?封君在他的权限范围内,可以指挥相国,相国也要绝对遵从,但封君一旦超过了他的权限,违法乱纪了,那相国就可以代表君王和中央予以劝谏和阻止,假若封君不听,相国马上就要禀奏君王和中央,否则相国就要承担连带责任。封君受到惩处,相国也跟着一起受罚,而且罪责更严重,所以这就逼着相国不得不睁大眼睛监控封君,毕竟这关系到他的头颅,关系到他宗族亲人的身家性命,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大意。
  甘罗今年二十一岁,已经加冠成人,相貌英俊,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是咸阳有名的青年俊彦。他也是少年得志,但他的“得志”源自咸阳政治的需要,所以也就是昙花一现,尤其自吕不韦被赶出咸阳后,他就风光不再,基本上被边缘化了,距离权力中枢越来越远。
  这些年咸阳的风暴一个接一个,咸阳各方权势都先后遭到了打击,咸阳的形势当真是扑朔迷离,根本无从预测。像甘罗这种人都是依附权贵而生存,虽然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但稍不小心就会被卷进风暴,尸骨无存,所以甘罗事实上就是无根的浮萍,在激烈的漩涡中拼死挣扎,不知道自己的将来是什么。
  就在他惶恐不安之际,灾难突然从天而降,他被赶出了中枢,外放到南阳,出任封君府的相国。
  封君的相国是个什么官?出力不讨好的官,典型的受气包,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的官。
  哪个封君会喜欢这样的“管家”?至于信任,更是谈都不要谈了。封君信任相国,就等同于把脑袋送给相国,哪个封君会如此白痴?所以封君和封君的相国历来就是貌合神离的一对死对头。
  封君是强势一方,封君的相国肯定是弱势一方,封君肯定要想方设法赶走自己的“管家”,而“管家”却竭尽全力保全自己。不要以为相国直接听命于君王和中央,就可以为所欲为,相反,相国的日子难过正是因为这个特殊权力。封君的权势都很惊人,在朝堂上更是耳目密布,而回到封邑的封君还随时可能重返权力中枢,可以想像,在封君府上做相国,那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甘罗做梦也没有想到噩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他在中枢为官,对权力顶层的事当然知道一些。事前他就没想到武烈侯会自请就国?武烈侯既然自请就国,肯定有不得已的原因,但无疑他与大王产生了矛盾,于是大王把他赶走了。
  武烈侯是什么背景?他的背景太庞大了,由此他的对手也非常厉害。大王此刻把他赶出咸阳,让他回到封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像甘罗这样的士卿大臣还是看得很清楚。南阳在什么位置?为什么大王要把南阳赐给武烈侯为封邑?现在清楚了,因为大王要把武烈侯赶到南阳,然后置武烈侯于死地。
  甘罗的任务是什么?很简单,睁大眼睛找到武烈侯的违律之处,如果找不到,那就制造事端,逼着武烈侯违律,总之一句话,要给君王和中央一个理由将武烈侯彻底打倒在地。
  这事能干?武烈侯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宗室公子,他的实力太强悍了,而甘罗呢?一个普通的士卿官僚而已,武烈侯要整死他太容易了。
  甘罗怎么办?他思前想后,发现自己必死无疑。南阳的确是个死局,公子宝鼎被彻底击倒的可能性也很大,但公子宝鼎在倒地之前,肯定毫不犹豫地砍了自己。退一步说,就算自己没有死,老秦人还在,老秦人还有机会杀了自己。
  既然进退都是死,那还不如赌一把,赌公子宝鼎有能力破开这个死局。公子宝鼎不倒,自己做为他的封君,当然也不会倒,假若有朝一日公子宝鼎重返咸阳做了权倾朝野的大权臣,那自己岂不水涨船高?
  但是,自己被逼无奈之下,不得不投靠公子宝鼎,难道大王想不到?大王肯定能想得到,那他为什么还要用自己?
  第196章 真真假假
  宝鼎第一次看到这位名显历史的英才。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错。
  太史公对甘罗情有独钟,特意在《史记》中记载了十二岁的甘罗为大秦建功并被拜为上卿的故事,这个故事后来成为人们教育子弟的经典案例。宝鼎读书的时侯,他的历史老师也以甘罗为例,教育学生们勤奋读书。宝鼎当时很钦佩甘罗,这个记忆至今仍十分清晰,但长大后他在读史的时侯却产生了一个疑问,甘罗后来有什么成就?在大秦统一进程中和在帝国十五年的短暂历史中,他都干了些什么?如此一个少年得志又深受秦王欣赏的人才,为什么在大秦最后一段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来到这个时代,融入到咸阳的权力顶层,看清了湮灭在历史中的秘密,宝鼎前世读史时所产生的疑问逐渐有了答案。
  甘罗是个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可以想像一下,以甘罗的家世,他以十二岁的年纪来到秦国,即使有天纵之才,吕不韦会把他和荀子的学生李斯同等看待?当然不会,在这个时代,就算家学深厚,十二岁的少年又能懂得多少政治权谋?甘罗的祖上甘茂是大秦丞相,昭襄王继位不久出逃齐国。然后在楚国待了一段时间,最后死在魏国。甘茂同样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吕不韦把甘茂的后人甘罗找到咸阳来,给他极高的待遇,给他功绩,让秦王给他升官加爵,说到底就是一个目的,以甘罗为例子,吸引关东贤才,加强关东人在咸阳的实力。甘罗出名后,关东贤才蜂拥而至,吕不韦的政治目的达到了。
  秦王政亲政之后,风暴迭起,长安君屯留兵变,嫪毐之乱,然后吕不韦就给打倒了。秦王政和吕不韦最终还是败给了楚系外戚。吕不韦倒了,关东人受到重创,甘罗的价值自然也就荡然无存,他本应该随着吕不韦一起消失,但甘罗是大秦的标志性人物,某种程度上他是大秦“任人唯贤”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典范,所以他继续留在了咸阳,留在了朝堂上。
  这几年甘罗都在干什么?为生存而挣扎。他是楚人,在吕不韦倒台后,他当然要重新做出选择,最好的投奔对象当然是楚系。本来他和楚系一直保持着较好的关系,但在楚系扳倒吕不韦的过程中,甘罗坚决站在了吕不韦一边。这导致他重投楚系的路被彻底断绝。如此他只剩下一个选择,投奔秦王政,然而,他和李斯不一样,李斯虽然是荀子的学生,但研习的是法家学说,大秦需要李斯这样精通“法治”的贤才,而甘罗研习的是杂家学术,大秦现在不需要杂家。
  杂家是战国的九大学派之一,以博采各家之说见长,其学说特点就是“兼儒墨,和名、法”。甘罗的祖上甘茂就是一位著名的杂家,吕不韦也是一位杂家,由他主持编篡的《吕氏春秋》正是杂家的代表著作。(杂家一直延续到西汉时期,《淮南子》就是当时杂家的代表性著作。)
  当初甘罗被吕不韦所用,正是因为他的祖上甘茂是一位杂家,据说吕不韦的师傅就是甘茂的弟子。吕不韦和甘罗的关系其实就是师徒关系,这些年甘罗一直追随吕不韦研习杂家学说。这也是楚系和吕不韦反目为仇的时侯,甘罗坚决站在吕不韦一边的原因。
  以当时的情况来说,秦王政假如不惜一切代价力保吕不韦,还是有一定的把握。但秦王政和吕不韦在治国策略上也出现了重大分歧,其根本原因就是秦王政是一位坚定的法学者,而吕不韦是杂家大贤,这导致两人在很多国策上无法达成一致,于是秦王政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吕不韦,重新布局,而布局的核心就是中央集权,为此,他把公子宝鼎从乌氏逼了出来。现在秦王政正在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目标,他需要法家学说做为自己治国策略的理论,所以他把韩非抢了过来,所以他根本不需要甘罗这样的臣僚,即使甘罗是个天才。
  昌平君举荐甘罗出任封君府相国,就是有意把吕不韦时代残留下来的东西彻底抹除。甘罗现在处境极其艰难,姥姥不爱舅舅不疼,假如不是大秦的标志性人物,恐怕早被赶出咸阳了。在楚人看来,他是个背叛者,投奔了秦王政,随时会为秦王政冲锋陷阵,是个不能留在咸阳的人。在秦王政看来,甘罗就是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既然楚系有心把他赶走,那就把他赶走吧,顺便最后榨取一下他的价值,把他榨干吃尽。也算他没有白拿大秦的俸禄。
  甘罗过去是吕不韦的亲信,是个名闻遐迩的少年英才,这几年虽然被边缘化了,但好歹是个人物,此刻突然被秦王政委以重任,在咸阳人看来,他肯定要为秦王政冲锋陷阵了。
  宝鼎也有同样的看法。他在咸阳一直没有遇到过甘罗,但这并不代表甘罗就被秦王政放弃了。果然,关键时刻,秦王政重新起用甘罗了。
  甘罗当然清楚自己的处境,但他有苦难言,他即使把心掏出来也无法博得任何一股势力的信任。他现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足轻重的弃子,弃子的命运就是死亡,就是被上位者压榨出最后一丝价值,然后灰飞烟灭。
  甘罗如今的心态就是一个弃子的心态,悲愤、痛苦、沮丧、无力和不甘,他静静地坐在宝鼎的对面,神情萧瑟,眼神落寞,就像在秋风中飘舞的落叶,无助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宝鼎端着香茗,偶尔小酌一口,一双眼睛始终观察着甘罗。渐渐感受到他那颗绝望的心。
  宝鼎其实不在乎自己的相国是谁,就算这位相国是自己的死对头,他也没有诛杀之心,因为南阳对他而言是一个充满生机的地方,他用的是阳谋,他对大秦的忠诚天地可鉴,他更没有谋反篡国的念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秦,为了帝国的未来,所以他坦荡荡,所以他相信封君府的相国即使抱着置自己于死地的使命。最终也将被自己对大秦的忠诚所折服,最后只能向君王和中央如实禀奏,武烈侯是大秦的中流砥柱,是大秦的鼎柱之臣。
  宝鼎需要相国对君王和中央的忠诚,需要相国用敌视的态度来监视自己,需要一位相当强悍的敌人,当自己的功绩从敌人的嘴里说出来的时侯,才能真正赢得君王和中央的信任,也只有如此,自己才能重返咸阳。
  宝鼎不说话,甘罗也不说话。在甘罗的眼里,宝鼎的吸引力甚至不如茶杯里的几片绿叶。
  “几年前我还是乌氏的刑徒。”宝鼎说道,“我听说了你的故事,当时非常崇拜你,觉得你非常了不起,将来一定会成为我大秦的相邦,或许有一天,你会说服大王,赦免了我的罪责,让我重返咸阳。”
  甘罗抬起头,惊讶地望着公子宝鼎,一股异样的情绪突然充斥了他的心田。曾几何时,他也有抱负和理想,也想建功立业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残酷的现实摧毁了一切,如今他只剩下一副没有生气的臭皮囊了。
  甘罗落寞一笑,再次低下头。
  “我到咸阳后,原以为会在朝堂上看到你,看到你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英姿勃发的身影,谁知……”宝鼎摇摇头,“现实和理想总是两回事,我们都在咸阳,竟然直到这一刻才见面,而且还是以这种关系见面。”宝鼎叹了一口气,“我很失望,真的很失望。在我的想像里。你不但英俊,风流倜傥,而且还是一位志在天下的大贤才,谁知……”
  甘罗沉默良久,黯然低叹,“我不是武烈侯的敌人,过去不是,将来也不是。”
  “那你是什么?”宝鼎笑道。
  “我只是一个惨遭命运**的人。”甘罗说道,“我的祖上如此,我也是如此,这似乎已经成了我甘氏的宿命。”
  “那你为什么来咸阳?”
  “我命不由己。”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咸阳?”
  “我命不由己。”
  “那你为什么去南阳?”
  “我命不由己。”甘罗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南阳就是我的归宿。”
  “归宿?”宝鼎笑了起来,“为什么?能说说你的理由吗?”
  甘罗望着杯中的茶叶,心神有些恍惚。说,还是不说?命运把自己推进了绝境,自己总不能束手就缚,该挣扎的时侯还得挣扎一下。
  “武烈侯此去南阳,正是关东诸国加紧合纵的一刻。”甘罗说道,“不论秦国是否继续攻打赵国,韩魏楚都要合纵。韩国是魏国的屏障,魏国则是楚国的屏障,当秦军主力在河攻打邯郸之际,正是韩魏楚合纵反击,重新稳固中原的最佳时机。韩魏楚一旦合纵,首要攻击对象就是南阳。南阳若失,武烈侯必担重责。武烈侯乃大秦宗室,罪不至死,而我这个相国将承担全部罪责,必死无疑。”
  宝鼎微笑点头,“相国凭什么认为,韩魏楚一定会在今年合纵?”
  “因为秦军在河北两战两败。”甘罗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因为李园迫不及待要建功立业,他等待这个时机已经等得很久了。”
  “既然相国都能看出中原形势,想来咸阳宫一定有对策。”
  “咸阳宫能有什么对策?”甘罗冷笑道,“秦军虽然在河北两战两败,但赵国的损失远远超过了秦国,赵国事实上已经不堪一击,这时候,对秦国威胁最大的不是赵国,而是楚国。自邯郸大战开始,楚国就是关东合纵军的主力,只要楚国愿意合纵,则合纵必成,而且每每都能打到函谷关下。合纵取胜,秦国东征受挫,赵国则取得了喘息时机,韩魏也能乘机喘口气,图谋反攻,收复失地,以便稳固中原。邯郸大战到现在快三十年了,关东人合纵抗秦的策略始终不变,而秦国也始终无法取得东征的决定性胜利。”
  “咸阳宫明明知道关东诸国的合纵肯定成功,东部郡县都处在合纵军的威胁之下,还执意要把武烈侯的封邑放在南阳,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甘罗说道,“咸阳宫无非是乘机打击老秦人,重新掌控军队的控制权,但武烈侯毫无办法破解这个死局,所以南阳就是我的归宿。”
  “南阳死局没有破解之策?”
  “文信侯主政期间,曾两次遭到合纵军的攻击。第一次被信陵君的合纵军打败了,第二次他侥幸击败了春申君的合纵军。文信侯曾对我说,若要破此死局,唯一的办法就是休养生息,增强国力。他主政期间的大策略就是如此,但大秦外有连番战事,内有动荡政局,根本没有实施这个策略的基础。退一步说,就算因为不可预知的原因,大秦打破了这个死局,横扫关东六国,但可以想像,大秦在统一四海过程中,其国力损耗之大,黎民苍生将要为此付出惊人的代价,而这个代价造成的后果就是大秦的崩溃,在其武力达到最鼎盛时侯,因为黎民不堪重负而造成的崩溃,最终,大秦将一无所有。”
  宝鼎暗自认同甘罗这番话。
  文信侯吕不韦的预测完全正确,虽然帝国在诞生之初依靠掳掠六国所得支撑了十五年,但十五年后瞬间就崩溃了,其崩溃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不过,吕不韦的治国策略与秦王政及其身边那些法家公卿的治国策略有天壤之别。吕不韦要休养生息,蓄积实力,徐图统一,而秦王政却急于统一,为此不惜劳民伤财,穷竭国力,所以吕不韦肯定要离开咸阳。
  宝鼎就在想,假如依照吕不韦的治国策略,大秦的国力在持续增加,那关东诸国的国力岂不也在增加?当然,关东六国彼此还有战争,而这种战争会消耗他们的国力,只要大秦的策略得当,时机掌握得好,依旧可以统一天下,但这仅仅是一种理想化的推测,谁也不敢保证大秦就能统一天下,最起码不能保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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