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为大王说话。”宝鼎笑道,“事已至此,不管我走得慢还是走得快,咸阳人都认为是大王把我赶出了国都。事实也的确如此。”
隗清抿嘴轻笑,“咸阳宫里并不只有大王想赶你走。”
宝鼎睁开眼睛,意味深长地笑道,“姐姐想套我的话?”
“不是我想套你的话。”隗清指着宝鼎说道,“你看看你那张脸,你那张脸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事了。今天在老太后那里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姐姐想知道?”
“你不想告诉我?”隗清不屑地撇撇嘴唇,“兰苑和蓼园已经不分彼此了,告诉我又有何妨?”
宝鼎笑了起来,“姐姐的意思是我和你已经不分彼此了?”
隗清的玉脸蓦然掠过一丝红晕,一双眼睛里更是露出几分娇嗔和不满。“我是你表姐,我们两家关系亲近,这话并没有错。”
宝鼎本想戏谑她两句,但旋即想到隗清背后所藏的秘密,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姐姐,我们既然不分彼此,那你能告诉我一个秘密吗?”宝鼎立即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郑重其事地问道。
隗清点点头,“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宝鼎张张嘴,却感觉难以启齿。这话怎么问?隗清是个寡妇,问一个寡妇是不是被大王宠幸了,难以启齿啊。现在宝鼎知道隗氏兄弟的尴尬了,这种事还真的没办法问出口。
隗清看他欲言又止,十分为难的样子,不禁娇笑出声,“你和我家两位兄长一样,卑鄙无耻。”
宝鼎老脸羞红,惭愧无语。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会不会相信我?”
“当然。”宝鼎不假思索地说道。
“事实和你所想,完全两回事。”隗清笑道,“你是否相信?”
宝鼎愣了半天,心里没来由地涌出一阵欢喜,“当然相信。”
“那好,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隗清冲着宝鼎做了个手势,“太后对你说了什么?”
宝鼎沉吟良久。他不想说,但眼前这位风华绝代的女子似乎有一种无穷的魔力,让他内心深处的欲望不可遏止地燃烧起来。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极度压抑的情绪也迫不及待地需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地方,否则这些负面的东西会越来越重,直到把他活活压垮。他现在就有一种心力交瘁的绝望感觉,所以他疲惫,身心俱疲。
隗清望着宝鼎,耐心地等待着。
宝鼎在这双美丽眼睛的注视下逐渐感到窒息,不知是因为内心深处的魔鬼突然被释放了出来,还是因为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纠结在一起变得重若千钧让他难以支撑。
宝鼎再度闭上眼睛,竭力压制着心中的躁动和欲望,“你说我们不分彼此,那么我说的话,你要严守秘密。”
隗清微笑点头,“你的秘密太多了,知道得越多,危险就越大,但我这个人好奇心太重,我想知道,所以我也不怕危险。”
宝鼎猛地睁开眼,“姐姐要与我同生共死?”
隗清玉脸再红,轻轻“啐”了他一口,“我是你姐姐,晓得无?”
“晓得晓得。”宝鼎笑道。“你是我的亲姐姐,我的亲人啊。”
隗清“扑哧”娇笑,“快说吧,我等不及想知道太后对你说了什么。”
宝鼎把本利益集团控制朝政后,国策的走向以及由此所造成的后果详细说了一遍。
宝鼎一边说一边整理思路,在述说的过程中他的思路变得更加清晰,但依旧找不到对策。
隗清的神情渐渐凝重,完全被宝鼎这番话所吸引。宝鼎对咸阳未来政局的分析非常有深度,这让隗清思路大开,感觉自己就像站在这个时代之巅俯瞰过去现在和未来,这种全新的看待人世的视角让她颠覆了对宝鼎的认知。宝鼎的形象在她心里渐渐变得高大起来。
“最大的矛盾就是来源于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宝鼎叹道,“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当然需要制度去确定和划分,而什么样的制度才能做到于国于民皆有利?”
宝鼎考虑的是大秦王国和天下苍生的命运,这种高度是隗清从来没有想到也无法企及的高度,但今天借助宝鼎的视角,她第一次站在这种高度思考未来,这让她非常震撼,也非常钦佩甚至是崇拜这位来自蛮荒的大秦第一权贵。什么叫大权贵?这才是大权贵,所思所想不仅仅与众不同,而且还有它无人企及的高度,所以大权贵总是主宰着王国的命运,影响着天下大势的走向。
“这就是你和大王的冲突之源?”
宝鼎神色沉重地点点头,“更严重的是,这种冲突没有缓和的余地,只会越来越激烈。”
隗清黛眉紧蹙,稍加思索后问道,“你和大王私下会晤,是有意缓和彼此之间的冲突吗?”
宝鼎想了一下,“事实上,我和他都没有缓和之策,他是身不由己,我同样是身不由己,我和他都被未来的政局所左右,即使是亲兄弟,最终也不得不自相残杀。”宝鼎黯然长叹,两手捂住了脸,“太后也是身不由己,她难道希望自己的亲人自相残杀?我们都处在汹涌澎湃的历史洪流当中,顺流而下者将得以生存,逆流而行者必将被洪流所吞噬。”宝鼎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悲伤,“当我一再告诫你们,统一后的中土必定重农抑商,不遗余力地打击商贾的时侯,你们或许不以为然,以为我虚张声势,夸大其词。现在你相信了吗?”
隗清能够感受到宝鼎心里的痛苦。她轻轻叹息,“但你正在试图改变。”
“这种改变是逆行,是逆历史洪流而行,结果必然毁灭,更快地毁灭。”
“为什么你这么绝望?”隗清问道,“这都是你的预测,你对未来的推断,它未必会变为现实。你今夜与大王见面,不就是想阻止自己的预测变为现实吗?”
宝鼎放下双手,无言苦笑。他从未来穿越而来,他知道那都是历史事实,不是自己的预测,但隗清不知道历史,她对未来充满期待,即使未来凶险万分,在她眼里依旧还有希望。
宝鼎没有回答隗清,他转移了话题,“姐姐在咸阳还要待多久?”
隗清惊讶地看了宝鼎一眼,随即听懂了宝鼎话中的含义,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既然你想公主,那我就尽快带她去南阳。”
“我在咸阳给姐姐置一座大庄园。”宝鼎内心的苦闷得到了宣泄,情绪平静多了,说这话的时侯,眼里竟然露出了一丝狡黠之色。
“你想把我也留在南阳?”隗清揶揄道。
“有些事还是要做做样子,你把夜郎公主一个人丢在南阳显然不好。”宝鼎一本正经的说道,“再说,我们未来的目标是大肆掳掠关东六国的财富,而琴氏和乌氏是当仁不让的主力,但乌氏家主要坐镇北疆,那么在南阳坐镇全权指挥的当然是姐姐。你总不至于让我这个君侯亲自去冲锋陷阵吧?”
隗清笑了起来,“武烈侯,你这就开始使唤我了?”
“误会误会。”宝鼎笑道,“姐姐不在南阳,公主肯定挂念,我也想念得紧啊。”
隗清笑靥如花,柔荑轻摇,“武烈侯,如果没有你刚才那番惊人之论,我倒是相信几分,但现在,我绝对不信。你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我留在南阳?”
“我说出来可以,但姐姐先答应我,一定要留在南阳。”
“为什么?”隗清追问道。
“因为我非常非常需要你。”宝鼎说道,“因为南阳将有一场大战。”
隗清脸上的笑容顿时散去,“大战?关东诸国的合纵军?”
“对。”宝鼎说道,“楚国是我击败合纵军的关键,而你和楚国贵族有很深的关系,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助,没有你的帮助,这一战我打不赢。”
隗清稍稍思索了片刻,问道,“老太后的意思?”
“我走之后,老太后肯定会找你。”宝鼎说道,“这种事,熊氏不会亲自出面,而楚系里,我只信任你,所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杀李园?”隗清马上想到了问题的要害。
“没有那么简单。”宝鼎把自己与老太后的约定以及未来南阳局势的发展详细讲了一遍。
隗清越听越是心惊,宝鼎的秘密太多太惊人,随着宝鼎的权势越来越大,她已经身不由己,再也难以置身事外,瞬间就被卷了进去。
“这么说,我要去楚国?”
“我们的第一站肯定是楚国。”宝鼎说道。
“我们?”隗清吃惊地望着他,“你要随我一起去楚国?”
“时间太少了。”宝鼎叹道,“为了节省时间,我要亲自去楚国,否则肯定来不及。”
“不行,这太危险了。”隗清断然否决,“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我还需要你的保护?”宝鼎笑了起来,“姐姐,当然是我保护你了。”
隗清无心与宝鼎开玩笑,坚决不同意,“你是封君,没有大王的命令,你不能离开封邑。”
“我正在去见大王的路上。”
隗清无语。大王当然会同意了,或许他巴不得宝鼎死在楚国。
“武烈侯,这可能是个阴谋。”隗清劝道,“楚系复杂,熊氏与你更是仇深似海,老太后人在咸阳宫,未必能控制南方的局势。”
“这不是阴谋。”宝鼎说道,“我死了,谁来帮助楚系逼迫大王立后立储?”
“我怀疑这是你的阴谋。”隗清说道,“先前你曾说过,大秦的王后和储君必须来自于老秦人的血统,但现在你改弦易辙,自食其言,反过来帮助楚系,这怎么可能?老秦人怎会答应?”
“正因为我和老秦人不答应,楚系的目的才能实现。”
隗清晕乎了,朝堂上的权谋非常复杂,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接,隗清虽一时搞不清楚宝鼎的计谋,但显然,宝鼎已经决心与楚系联手了。
“听说你和楚国公主关系密切。”宝鼎笑道,“楚国公主做了大秦王后,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等一下你就可以见到她了。”隗清说道,“大王非常宠爱她,也喜欢公子扶苏。”说到这里隗清叹了口气,“我一直不明白大王为什么不立后不立储,直到今天我总算彻底明白了,但这太复杂,即使我想告诉夫人,也要说上大半天,而且还说不清。”
“不要告诉她。”宝鼎用力摇手,“一旦让大王知道了,他马上就能猜到我的谋划,后果不堪设想。”
“我当然不会说了,我答应过你要严守秘密。”隗清笑道,“不过我要谢谢你,我其实一直祈盼她能成为大秦的王后。”
宝鼎迟疑了一下,问道,“这位夫人才智如何?”
隗清沉吟不语。
“与年轻时侯的华阳太后相比,孰优孰劣?”宝鼎追问道。
“你见到她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匆匆见一面能了解多少?你和她相交多年,肯定了解她。”
“十倍于我。”
宝鼎暗自吃惊。隗清已经是位了不起的女子了,这位楚国公主的才智如果十倍于隗清,那绝对可以与年轻时候的华阳太后相媲美,这恐怕也是秦王政不敢立她为后的原因之一吧。
这次自己与老太后的谋划如果成功,那么最早于灭赵之后,最迟在攻楚之前,必须逼迫秦王政立后立储。未来的皇后有了,未来的太子有了,未来的帝国政局必将发生变化,而首要发生改变的就是昌平君熊启的命运。
熊启在秦国攻楚之前被赶出了咸阳,而秦国第一次攻楚失败就和熊启的背叛有关,由此可以想像,当时的楚系必定因为熊启的背叛而受到重创。如果熊启的命运改变了,统一的进程必将改变,而统一后帝国的国策也必将发生改变。
宝鼎的脑海中蓦然灵光一闪。如果统一后的帝国朝堂上各大派系针锋相对,互相厮杀,那么始皇帝肯定无法实现最大程度的中央集权,而旧贵族们也未必就能在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中成为最终的赢家,一切都是未知,未知代表着机遇,那么自己依旧还有机会拯救帝国。
第202章 无法拒绝的**
武烈侯公子宝鼎第二次走进骊山行宫。
一年前。宝鼎随隗状到骊山行宫,君臣三人相谈甚欢,于是就有了塞外之行。今天他随隗清再次走进骊山行宫,这一次君臣相见,结果又是什么?
宝鼎以为隗清会带着自己直接去觐见秦王政,谁知出乎他的意外,他首先见到的竟是秦王政的夫人。秦国后宫嫔妃分八爵,第一是王后,第二就是夫人。秦王没有立后,夫人也只有一位,就是楚国公主。
宝鼎在咸阳的时间非常短,第一次回咸阳忙着立足,第二次回咸阳忙着自保,加在一起的时间还不足大半年,虽然频繁进宫,但大多数时侯是为了看望老太后,与秦王政见面的次数都有限,更不要说与秦王政的后宫嫔妃有什么交集了,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秦王政的夫人。
这位夫人在历史上没有任何记载,后世人在研究这段历史的时侯,因为资料的缺失。对公子扶苏的这位母亲也是绝口不提。宝鼎到了这个时代,发现事实上是自己误读了历史,因为秦王政不立后不立储既然是历史一大悬案,那么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公子扶苏和他的母亲当然是必定要提及的对象,只不过因为资料的缺失,不管是研究者还是读史者,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一位极有可能影响了大秦末期历史的后宫夫人。
隗清为什么要带着自己先行与夫人会面?
宝鼎隐约猜到了隗清的意思,由此也估猜到了隗清与这位楚国公主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否则也不会有自由出入王宫的特权了,但自己是大秦宗室,一等封君,跺跺脚就能让大秦抖三抖的人物,本来就不宜与秦王后宫嫔妃见面,尤其在王后与储君都没有立的情况下,这种会面而且还是刻意安排的秘密会面,就显得非常得不合时宜。
宝鼎大为不满,悄悄暼了隗清一眼。隗清神色虽然平静,但目光忐忑,看到宝鼎眉头微皱,心中暗自惶恐,一双眼睛里更是不由自主地露出歉疚和哀求之色。她当然不是有意欺骗宝鼎,但夫人有求,她义不容辞,即使得罪了宝鼎也没办法,再说,蓼园和兰苑的关系已经不分彼此,宝鼎又亲口说在立后立储这件事上已经改弦易辙。她估计自己即使欺骗了宝鼎,也不会激怒他。
隗清眼里的哀求之色霎时融化了宝鼎心里的不满。他暗自骂了一句,妖孽,嘴角轻扯,露出一丝无奈苦笑。
宝鼎恭敬拜见了夫人。
这位夫人容颜美貌,气质高贵,但让宝鼎感受最深的却不是她的美丽和高贵,而是她的“静”,幽静,仿佛空谷幽兰,让尘世的烦恼瞬间无影无踪。宝鼎知道秦王政为什么宠爱这位夫人了,看到她,心就会静下来,疲惫就会消失,心态也会变得异常的平和。
又是一个妖孽。宝鼎暗自感叹,礼貌性地问候了几句。
夫人面带迷人浅笑,柔声问道,“听说武烈侯马上就要离开咸阳了。”
“明天。”宝鼎笑道,“明天我就离开咸阳了。”
“听姐姐说,南阳形势不好。”
“所以我才急于返回封邑。”
夫人稍稍沉吟,问道:“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吗?”
宝鼎即刻想到了老太后。还是老太后高明。一切都布置好了,只待自己做出承诺,则楚系全力相助,但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夫人出手相助,自己不仅仅欠下了夫人的人情,更重要的是夫人与自己就此有了利益上的牵扯,有了利益牵扯就能建立某种密切的联系,这样将来即使楚系外戚的全部布局没有完成,遭到了沉重打击,但因为夫人与自己有了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