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北局势恶劣,西北有匈奴,东南有赵燕两国,大家都想抢占这块地方,而秦军现在就像一把尖刀插进了代北的要害之处。牵一发而动全身,四股力量纠缠在一起,局面异常复杂。
“代北肯定要采取攻势,为此咸阳要集中钱粮供应代北战场所需。”宝鼎说道,“这种形势下,东方四国必然要打中原,以便把我大秦拖入两线作战的险境。以咸阳的财赋状况,当然无力支撑两线作战,所以今年中原肯定要采取守势,以中原的财赋收入来维持中原战场所需。”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众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中原五个郡,除了三川和南阳,其它三郡都是新近占领的韩魏土地,在它们尚未稳定而战事又再度开始的情况下,中原能有多少财赋收入?以中原的财赋维持中原战事,这太困难了,除非武烈侯有办法一战而定,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战事,否则拖个一年半载,中原势必活活拖垮。
这时候大家都想到了去年的“收获”,但这些“收获”都被武烈侯在瞬间“挥霍”一净,如今却是两手空空,一筹莫展了。
琴唐叹了口气,有心埋怨武烈侯两句,但想到武烈侯终究是“救人”,做的是“仁义”之事,如何埋怨?
“武烈侯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卓文主动问道。在坐众人里,就算他最为感激武烈侯,为此他愿意倾其所有报答武烈侯。
“首先,你们要相信我。”宝鼎淡然笑道,“无论何时何地,你们都要绝对相信我,这样我们才能齐心协力。”
“其次,我刚才说过了,咸阳、代北和中原三地的局势紧密相关,中原局势的复杂和困难并不完全是坏事,到了关键时刻,它会变成好事,对我们控制整个大局的发展极其有利。”
众人马上想到了咸阳,想到了病入膏肓的老太后,想到了如今正在惶恐不安中的楚系外戚。武烈侯向来高瞻远瞩、深谋远虑,或许他去年的救灾义举正是为了造成今日中原的危局,以中原危局胁迫咸阳来谋取自身的利益。
“再次,现在能对中原造成威胁的只有齐国,而在赵国奄奄一息、楚国伤痕累累的情况下,齐国会倾尽全力与秦国争夺中原吗?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另外一个也鲜血淋漓,其实这就是两败俱伤之局。齐国四十年中立不打仗了,现在齐国军队从上到下都是没有打过仗、没有经历过血腥厮杀的人,就算他们兵强马壮士气如虹,但雄心壮志始终代替不了实战经验,所以,在明明知道是两败俱伤的情况下,他们是不是还有勇气打一仗?即使想打,又打算出多少军队?这一切都是未知数,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中原十万常备军倾力一战,即使赢不了齐国,也足以把他们打得血肉模糊,肝胆俱裂。”
甘罗听到这里心里一阵窒息,紧张地问道,“武烈侯,你的意思是要和齐军打一仗了?”
“当然。”宝鼎笑道,“中原局势如此紧张,如果依旧不能把齐军引出来打一仗,那岂不白白浪费了机会?”
众人互相看看,俱是面无表情。今年秦军两线作战,中原大军还得不到咸阳的钱粮支撑,这种形势下武烈侯还要与齐军决战,简直是疯了。
“如果我们今年不能利用这个机会重创齐国,请问诸位,明年我们怎么打赵国?”宝鼎问道。
宝鼎与秦王有三年之约,以现在宝鼎与咸阳之间的矛盾,假如宝鼎未能在三年内灭赵,那秦王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将其彻底打倒。宝鼎一倒,整个蓼园一系必定轰然倾覆。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不说不足以重重“敲打”这些为了守住自己的利益而畏首畏脚甚至已经心生惧意的人。
“这一仗肯定要打,所以我的对策就是,力保春耕,同时利用各种渠道,想方设法延缓齐国的攻击时间。”
“武烈侯希望何时决战?”琴唐问道。
“力保春耕,当然是为了秋后决战。”宝鼎笑道,“在外事上,咸阳会竭尽全力,估计出使齐国的使者马上就要上路了,但你们知道,韩魏灭亡,齐国失去屏障,这让齐人感受到了深重的危机,即使我们以割地来换取盟约,这个盟约也没有维持的基础。”
“我们与齐国保持盟约的原因不过是想延缓齐人攻击中原的时间,而齐人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仅靠咸阳在外事上的努力远远不够。我希望你们也能想想办法,看看能否从其它渠道影响齐国的决策。”
众人窃窃私语,小声议论。
张鹿和琴珪凑在一起谈了几句,然后又与卓文商量起来。宝鼎看到张鹿似乎有想法,于是指着他说道,“你是中原大族,世代相传,应该与齐国巨贾有密切联系。你认识齐国的哪些巨贾?”
张氏是典型的官商一家。张鹿的真正身份是个地位很高的“士”,说他是巨贾的确不合适。这个时代像张氏这样的官商大族不是少数,尤其世代传承的贵族,对财富的攫取永无止境。
张鹿略略犹豫了一下,恭敬说道,“以财富论,齐国田氏为最,其次便是后来居上的后氏,然后就是苏氏、孙氏了。田氏是宗族,后氏是外戚,苏氏和孙氏是士卿,都不可能直接营商,他们都是通过一些巨贾来获取财富。田氏背后最大的巨贾就是中原朱氏,中原朱氏世代居于陶,其祖上就是有名的陶朱公。后氏背后最大的巨贾则是濮阳的端木氏,端木氏是卫人,其祖上就是孔子的得意门生子贡。”
宝鼎对陶朱公和子贡当然非常熟悉,也知道他们是中原世代传承的巨贾,只不过这两家早就把财富转移到齐国,所以攻克中原后,宝鼎并没有接触到他们。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朱氏与齐国宗室田氏关系竟然非常密切,而端木氏竟然攀附在齐国后氏这颗大树上。
“两个多月前,朱氏、端木氏曾找到我和白氏,有意通过我们认识武烈侯,继续在中原发展。毕竟中原是他们的老家,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自己的根基之地。”
宝鼎笑着点点头,示意可以理解,也理解张鹿和白氏不愿意把他们引介给自己的原因。
张鹿迟疑了片刻,又说道,“还有一家,也曾找到我和白氏,商议过同样的事。“
“谁?”宝鼎好奇地问道,“也是齐国巨贾?来自苏氏还是来自孙氏?”
苏氏就是苏秦、苏代、苏厉兄弟的后人。苏秦兄弟五人,个个杰出,其中以苏秦、苏代最为出名。苏秦被齐国以叛逆处死后,他的族兄苏代,族弟苏厉等人继续奔走各国,以纵横之术谋取功业,其中苏厉更是终老于齐。孙氏则是兵家大师孙武、孙膑的后人,在齐国的地位一向很高。苏氏和孙氏都是齐国士卿阶层中的代表家族。
在齐国的朝堂上,宗室和外戚互为对手,而士卿一分为二,以孙氏为首的官僚与宗室关系密切,以苏氏为代表的官僚则与外戚利益相连。
宝鼎对齐国的政局非常关注,有机会从其它渠道接触齐国权贵当然求之不得。
张鹿摇摇头,“是赵国的郭氏。”
宝鼎略感惊讶,接着便笑了起来。历史有时候真的很神奇,即便是轨迹改了,但有些细节竟然还是发生了,没做任何改变。
赵国郭氏如同韩国张氏,世代大族,族中嫡脉在朝为官,庶支则在野营商,官商结合,无往而不利。郭氏在赵国朝堂上一直很有份量,在中土巨贾中则以冶铁而出名。
“郭氏也想在中原发展?”宝鼎问道。
张鹿看到宝鼎笑容满面,并没有生气,紧张的情绪随即松弛下来,“郭氏心思太大,竟然想涉足中原冶铁,所以当郭氏私下游说我和白氏、孔氏的时侯,当即被我们三家一口拒绝了。”
冶铁关系到秦国的机密,更关系到经营这一行业的巨贾们的财富。当初宝鼎出于稳定中原的需要,不但挽救了中原巨贾们的财富,还把他们招揽到了蓼园赐予了更多的财富,中原巨贾们知恩图报,并没有做出背叛蓼园的事,这一点让宝鼎很高兴。
“你找个机会,帮他们引介一下。”宝鼎说道,“我要见见他们,和他们具体谈一谈。”
“武烈侯,此事要慎重。”琴唐急忙劝道,“一旦让咸阳知道,恐怕有麻烦。”
“我的麻烦够多了,不在乎多这么一点。”
“武烈侯,此事关系重大,必须考虑到各种后果。”甘罗也劝道,“有些事,欲速则不达。”
“合作有各种各样的方式。你们的眼光要放得长远一些,思路也要更为开放一些。”宝鼎笑道,“我一再强调,我们的策略要以中土统一为基础,不要总局限在中原,局限在大秦。”
众人听到宝鼎这么说,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也不好再劝,反正以他的天才,应付这么点小事根本不在话下。
章邯的婚礼隆重而奢华,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宝鼎难得喝醉了。他亲手改变了历史,改变了他人命运,让不幸的人变得幸福快乐,这种成就感让宝鼎非常激动,他很享受这种美妙的感觉,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第二天宝鼎亲自登门拜会昌文君,想做最后一次努力,把他留在南阳。
昌文君心里斗争激烈。从咸阳传来消息,老太后这次似乎真的不行了,本来准备到南阳参加婚礼的王夫人和公子扶苏也不得不放弃了出京之行,而昌平君则一连数份书信督请他尽快赶回去,但偏偏在这时候,王夫人派人传来口讯,希望昌文君能留在南阳。
“我接到了庸夫的信。”熊炽请宝鼎坐下后,面露感激之色,“庸夫能有今天,都要感谢武烈侯给了他一次次机会。”
宝鼎摇摇手,“我看重的是他的未来,但你呢?你是否愿意在这个关键时刻帮他一把?”
熊炽苦笑,“有你在,庸夫就有未来,而我显然帮不上他了。”
“你不要对大王抱有任何希望。”熊炽正色警告道,“你想想当初的昭襄王。宣太后去世后,昭襄王如何对待熊氏?穰侯的战绩大不大?华阳君的功劳多不多?最终如何?泾阳君和高陵君都是昭襄王的亲兄弟,最终落了个什么结局?相比起来,你和昌平君的功劳不值一提,所以你们的结局如何,还需要我刻意提醒吗?”
熊炽脸色阴沉,低头不语。
“我可以毫不避讳地告诉你,南阳和南郡一旦被大王所控制,我还可以在中原找一块地方,但熊氏呢?熊氏需要一块根基之地,有了这块地方才能东山再起。”宝鼎劝道,“我实话告诉你,不论大王还是我,在中土没有统一之前,只要彼此不触及对方的底线,我们兄弟不会反目成仇。熊氏希望依靠我们兄弟之间的自相残杀来赢得复出的机会是绝无可能。”
熊炽的脸色终于变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太明显了,武烈侯不会在秦王政打击熊氏这件事上插手干涉,相反,他还是可能顺势推一把,否则也就不会不遗余力地扶持熊庸了。武烈侯扶持熊庸,不是为了与熊氏做交易,而是要重新打造一个新熊氏。
形势有这么恶劣?秦王政有如此手段?
“留下来。”宝鼎说道,“留下来,我保证熊氏还能支撑几年,否则,最多两年,熊氏必定彻底倾覆。”
第260章 攻楚?
武烈侯的直言相告给了熊炽以很大震动,再加上儿子熊庸在书信中的恳求,熊炽终于动摇了。
儿子十三岁离家出走,靠自己的努力赢得了今天的成就,而他的未来直接决定了熊氏的未来以及楚系在未来朝堂上的地位,此时此刻,熊炽在利益和亲情的双重压力下,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决策。
宝鼎已经做了最后努力,熊炽是否愿意留下那就要看熊氏的命运了,而从原有的历史上来看,熊氏在老太后去世后依旧坚持了下来,直到秦军准备攻楚之前,昌平君熊启才被赶出了咸阳。假如在这个细节上历史没有发生太大偏差,熊炽极有可能选择留下。
从颍川传来消息,司马锌在鄢陵击败韩国横阳君,横阳君败逃楚境。秦军随即向楚军淮北统率项燕发出警告,勒令他马上交出横阳君和韩国叛逆,否则后果自负。项燕不予理睬,调集大军陈兵边境,与秦军对峙,颍川局势紧张。
大梁急报,魏国宁陵君率叛军攻打方与、昌邑一线,威胁陶城。与此同时,齐军中都、北都兵马越过长城(齐国长城),正在薛郡曲阜一代集结,东郡和砀郡形势恶化。
秦王政再度急书武烈侯,督请他马上赶赴大梁,坐镇中原,统筹军政,处置危机。
宝鼎不敢怠慢,马上告辞母亲,与赵仪依依惜别,十万火急赶赴大梁城。
两天后宝鼎刚刚抵达舞阳,从大梁再传恶讯,魏人在陶城发动叛乱,正在昌邑指挥秦军作战的王贲不得不下令全军后撤,抽调精锐连夜赶往陶城平叛。
宝鼎没有丝毫慌乱,竟然在舞阳停留了一天,巡察舞阳大铁矿和冶铁大作坊。
当夜在军帐里,宝鼎召集主要属吏和琴唐、马骕、琴珪、张鹿等人商量加大铁矿的开采量和加速扩建舞阳冶铁大作坊。
秦军需要更好更多的武器,而打造武器需要炒钢,炒钢则来源于铁矿石的冶炼,这牵扯到一系列的投入,要投入大量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咸阳中枢和地方郡县肯定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巨贾们的联合。巨贾们不停地投入,从粮食到武器,用度惊人,虽然他们的收益同样惊人,但咸阳中枢给他们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赊贷协议。如此巨额赊贷,不仅仅咸阳中枢感到压力巨大,巨贾们也是无以为继了。
宝鼎为了此事已经数次上奏秦王政和中枢,提出以新占领地区的土地和作坊做为交换。土地可以产粮,作坊可以生产,这就是财富,可以让巨贾们在得到收益的同时连续投入。
这是个好办法,宝鼎在拿下中原的过程中就是以土地和作坊来偿还巨贾们的赊贷,但由此带来的问题是,土地私有化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工商业也面临私人的垄断,而这都与朝廷的国策相背离。
秦国在土地上实施的是计口授田制,顾名思义,土地归王国所有,王国赐予臣民土地,王国直接干涉生产,严禁土地买卖。这个土地买卖是指私人间的买卖,也就是说,王国反对土地私有化。在战国时代,自变法开始,各诸侯国基本上都是实施计口授田制,原则上不允许土地私有化。
宝鼎在中原的做法并没有违背这一原则,他不过是做为王国一方,授田给功勋者而已,不过他授田给巨贾们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律法的规定。这其中的超额部分就是做为偿还巨贾们的赊贷,而事实上这就是官府与私人之间进行的土地买卖,它将直接影响甚至动摇国策根本。
工商业也是如此,就像王国控制土地可以确保中央对土地财富的掠夺一样,王国在工商业上也非常需要官营的好处,以方便王国对工商业财富的控制和掠夺。
当前的矛盾就在这里,大秦若要加快统一进程,就必须获得更多的财富,但王国的赋税有限度,不可能无限制地支撑大规模的战争。宝鼎的做法就是引入私人财富做为补充,以此来支撑统一大战,但凡事有得必有失,既然王国要借助于私人财富赢取更大的利益,那么当利益获得之后,必然要从这块利益中分一部分给私人,其实也就是把王国利益让度一部分给巨商富贾。
这个时代的巨商富贾都是攀附在某个权贵或者某个利益集团下面,把王国利益让度给巨商富贾,实际上也就是让度给贵族士卿们,这就牵扯到了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问题,所以秦王政和咸阳中枢在这件事上自始至终没有松口,没有做出丝毫的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