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和咸阳中枢在这件事上自始至终没有松口,没有做出丝毫的让步。虽然他们默许宝鼎在中原以土地和作坊偿还赊贷,但因为没有律法做依据,宝鼎的做法实际上严重违法,一旦咸阳要对付宝鼎,这就是个重大罪责。
宝鼎一直在殚精竭力改变国策,而巨贾们在获得土地和作坊的同时,心中却难免忐忑不安。从律法上来说,他们无权拥有如此数量的土地和作坊,这是隐患,假如有一天咸阳秋后算帐,那他们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还会受到严惩,最后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我说过,你们要绝对相信我。”宝鼎说道,“国策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它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我们现在所做的就是过程。等到时机到了,条件成熟了,国策自然就会改。”
宝鼎传奇般的战绩给他赢得了越来越强悍的实力,像琴氏、乌氏和墨家这些蓼园老班底对他逐渐产生了一种盲目的信任,只要宝鼎要求他们做的,他们即便有顾虑,也会坚决遵从,因为他们相信宝鼎肯定能创造奇迹。
“在今明两年,我希望中原十万将士全部用上环首刀,用上那些更为锋利的兵器,这不仅仅可以增加战斗力,更能让我们的将士减少伤亡,获得更大的生存机会。”
宝鼎给他们下达了具体任务,而且必须完成,因为一切顺利的话,明年宝鼎就要打赵国,打邯郸,所以宝鼎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宽裕。
送走琴唐等人,宝鼎正打算休息一下,唐仰和司马昌去而复返。
“武烈侯,宛城消息。”唐仰匆忙说道,“守相来书,昌文君突染重病,暂时要留在南阳治病。”
宝鼎微笑点头。熊炽这下总算想通了,他愿意留下来,也算给熊氏赢得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武烈侯,大梁来信,陶城的叛乱正在平定,估计再有一两天就能把局势稳下来。”司马昌神色沉重地说道,“不过,由于大军后撤,方与和昌邑已经丢失。大上造请求支援。”
宝鼎摇摇手,“马上书告大上造,请他守住陶城。方与和昌邑是否丢失,无关大局,不足为虑。”
唐仰和司马昌互相看看,目露不解之色。
“你们不要被中原紧张形势的表象所迷惑。”宝鼎说道,“你们必须以整个中土大局为基础来分析中原形势。”
“今年中土的关键不是在中原,而是在代北。秦军能否在代北站稳脚跟,不但关系到我大秦北疆的安危,同样关系到赵国与燕国的安危,所以赵国和燕国现在的注意力都在代北,他们的军队都在北部边境严阵以待。”
“代北形势直接影响到中原,赵燕齐楚四国都想攻击中原,把我大秦拖进两线作战的窘境,但赵燕两国实力不济,力有不逮,即便合纵也是鞭长莫及,如此真正对中原有威胁的只有齐楚两国。楚国去年受创于中原,今年最多也就是伺机捡捡便宜,真正有实力攻打中原的只有齐国。”
“齐国以一家之力攻击中原,必然十分慎重,一旦败北,被我大秦抓住机会拦腰斩断东方四国的‘长蛇’之势,那中土大势将对他们极其不利。”
“现今韩魏两国叛逆纷纷出动,无非是想混乱中原局势,给齐楚两国创造进攻的机会罢了。”宝鼎说到这里笑道,“其实,我也非常期待韩魏两国叛逆在中原搞风搞雨,中原风雨越大,形势愈是混乱,齐国出兵的可能就越大。”
唐仰和司马昌豁然省悟,武烈侯不是忧虑中原乱象丛生,而是忧虑它还不够乱。中原紧张局面给武烈侯这么一解释,竟然对己方有利了。
“武烈侯,如果齐国在春耕时出兵攻击怎么办?”唐仰问道。
“我有十万常备军,又在中原采取守势,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少徭役征调。”宝鼎说道,“但齐国肯定不行,它要打进中原,不但要从各都调兵,还要征调大量徭役,这对齐国的春耕影响太大,所以不出意外的话,齐国要打就是选择春耕或者秋收之后。”
“武烈侯,凡事都有意外。”司马昌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距离秋收结束的时间太长了,谁知那时代北是个什么状况?齐国假如决心要打中原,恐怕等不到秋收。”
“我也有同样的看法。”唐仰说道,“我觉得中原这样乱下去,韩魏叛逆这样里应外合地频繁发动叛乱,齐国肯定要在近期发动攻击。”
宝鼎微微颔首,稍加考虑后说道,“有道理,为防患于未然,我们还是尽早做好准备。马上书告五军统率,请他们在十天之内赶到大梁,共议战局。”
“再告黑冰台,请他们加强在齐国的刺探。”
唐仰和司马昌急忙应诺。
“大上造司马锌从鄢陵来书,征询武烈侯对南边局势的解决之策。”
司马昌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宝鼎。宝鼎没有接,直接问道,“老将军打算怎么办?”
“老将军当然是想杀进楚国。”司马昌再度把书信递了过去。
宝鼎笑了起来,一边接过书信,一边说道,“老将军对我在楚国的布局略知一二,他应该知道现在我们不能和楚国撕破脸。”
“老将军的意思是打一下,或许有助于楚国局势向武烈侯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宝鼎略略皱眉,急忙打开书信。司马锌对楚国包庇叛逆一事极其愤怒,认为有必要打一下,给楚人以严厉警告。另外,淮北局势一旦紧张,两国再度开战,必定有助于激化寿春的矛盾,寿春一乱,对中原有百利而无一害。
宝鼎看完信,心里隐约感到不安。中原五军没有大统率,各军官长镇戍一方,都有自己的主张,而司马锌显然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杀进楚国,震慑寿春,从而达到威胁齐国的目的,延缓齐国攻打中原的时间。
“你们两个有什么看法?”宝鼎问道。
唐仰摇摇头,表示不同意司马锌的建议,而司马昌却说道,“楚国背弃了盟约,不但包庇韩魏叛逆,还帮助他们攻打中原。此事我大秦绝不能容忍,必须给楚国一个严厉警告。”
宝鼎想了一下,对司马昌说道,“代我写封信给大上造,请他约见项燕,限定项燕交出韩人,否则秦军将越境攻击。”
唐仰吃了一惊,正想劝阻,却见宝鼎用力一挥手,“派使者赶赴寿春,督请寿春出面干涉,向项燕施压。告诉寿春,如果项燕不给我一个交待,我就翻脸不认人了。”
宝鼎赶到大梁的时侯,五军统率和三郡太守都已经到了梁囿行辕。
定陶的叛乱已经平定,但秦军丢掉了方与和昌邑等五座城池,这令王贲非常愤怒,打算说服宝鼎,集结主力展开反击。
宝鼎把自己的全部策略对众人做了一番详细解说。
“我们在砀郡以东丢掉几个城池并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宝鼎笑道,“如果齐国有决心攻打中原,我甚至可以放弃陶城。”
“诱敌深入?”王贲问道。
“当然要诱敌深入。”宝鼎说道,“要打就打他个全军覆没,打得他再没有力气威胁中原以阻碍我大军北上灭赵。”
“武烈侯所言有理。”杨端和赞道,“要灭赵,就先重创齐国,确保中原无忧。”
“你们未免过于轻视楚国了。”司马锌说道,“齐军在没有楚国的全力配合下,他们会深入中原?现在项燕陈兵边境,一下子就牵制了我们数万军队,请问这时候我们还有多少军队与齐军决战?所以在我看来,若想击败齐军,必须再一次重创楚国。”
“何谓重创?”蒙武当即问道。
“拿下陈,把这个淮北重镇夺过来。”司马锌手抚长髯,傲然说道。
众皆侧目。夺陈?陈是座坚固大城,楚国迁都陈后,曾大力修缮加固,城池更为雄伟。以目前中原十万大军的武力,强行攻城,攻克的希望微乎其微,其难度不亚于攻打大梁。大梁得以攻克得益于大河之水,而陈处在鸿沟之尾,四周地势平坦,实施水攻的难度太大,再说,楚国也不会重蹈魏国丢失大梁之覆辙。
不过,有一点司马锌说得对,今年齐国如果要打中原,必定与楚联手,一主攻一策应,齐国绝不会独自杀进中原,如此一来,宝鼎的计策就难以实现,秦军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只有据城坚守,逐步后撤,给齐军以重创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司马锌的分析是正确的,打齐就要先打楚,但秦军如果再一次创造奇迹,把楚国的淮北重镇陈夺了过来,齐国还敢打中原吗?那时齐国也不能打中原了,它只能陈兵威胁,牵制秦军,从而向南策应楚国,向北支援赵国。齐国放弃攻打中原,明年秦军攻赵就很麻烦,中原的安危无法保障。
“先不要考虑夺陈,那对我们来说太难了,而且对整个战局不利。”桓齮考虑良久,开口说道,“我们还是以武烈侯的策略为基础,在这个基础上加进攻楚一策。”
桓齮随即展开地图,把自己的想法大概说了一遍。以对楚作战来诱使齐军深入,等到齐军进来了,则火速将其包围,一战定胜负。
“十万大军不够。”王贲说道,“我们必须向咸阳求援,征调更多的军队。”
“我大军云集中原,齐楚两国还敢打吗?”司马锌问道。
“以我们现有的兵力,的确无法实现这一策略。”杨端和说道,“中原三郡尚未稳定,中原人目前也还不能用,所以我们只能从其它郡县调拨军队。”
“齐国不敢打不是更好吗?”蒙武忽然插话道,“齐国不敢打,我们正好以十万主力猛攻楚国,拿下陈,然后把淮北楚军压迫到淮河一线,这对中原非常有利。”
蒙武这句话让众人陷入沉思。
宝鼎的策略是建立在齐国肯定要乘机攻打中原的基础上,假如这一基础改变了,齐国因为秦军主力集结于中原,不敢打了,那岂不正好有助于秦国攻打楚国?楚国遭到攻击,甚至把淮北重镇陈给丢了,连遭重创,那寿春不但惶恐不安,到了明年秦军攻赵的时侯,楚国肯定没有力量反攻中原了。
威胁中原的就是齐楚两国,如其与齐国这头休养生息了四十年的老虎决战,倒不如痛打楚国这条跛腿的狼,把它彻底打倒。楚国奄奄一息了,那齐国独木难支,即便有心想打中原,想支援赵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第261章 虚实之间
众人最终在策略上取得了一致。
先攻楚,以攻楚来诱使齐军进入中原。
因为攻楚难度相对较小,而且可以攻城掠地,战绩显著,相比起来,与齐军在中原决战,战火不但在中原腹地燃烧,而且胜负难料,所以众人一致把主攻方向放在了南边。一旦攻楚得手,威慑了齐国,遏制了齐军的攻击欲望,那同样可以实现战前的预定目标,也就是可以在确保中原无忧的情况下北伐赵国。
此策实际上推翻了武烈侯的设想,不过最终战略目的一样,武烈侯当然愿意以这种胜算更大更符合大家利益的攻击策略。
宝鼎即刻拟写奏章,急报咸阳,同时成立以护军府为主体、五军和五郡为辅的中原战场统率部。
魏起兼领护军府中护军一职,全面负责统率部的日常事务。
当天深夜,统率部就拿出了具体攻击部署。
第一步就是在中原集结大军,在大梁建立十里连营,做出今年咸阳把主战场放在中原的假象,从而欺骗齐国,迫使齐国不敢轻易出击。为此,蒙武、杨端和、桓齮三支大军在未来一个月的主要任务就是大范围调兵,各部在函谷关、南阳、河东到大梁之间的大道上往返行军,伪装成从各地赶赴中原战场的军队。
第二步则是利用各种渠道散布秦军在中原集结三十万主力即将攻打赵国的假消息。这个假消息传开之后,会让东方四国尤其是齐国失去对中原战局的正确判断,从而会做出错误的决策。
第三步就是发动各郡和中原巨贾们向大梁运送“粮草辎重”。郡县和巨贾们当然没有粮草辎重,但三十万大军集结中原,要打大战,粮草辎重的运输当然不可或缺。做假就要做全套,否则极有可能弄巧成拙,一旦机密泄露,那就自取其祸了。
咸阳火速下令,同意武烈侯和五军统率所奏,命令他们按照既定策略发动攻击。今年大秦肯定要两线作战,中原被动防守的难度很大,既然打算以攻代守,那么在攻击的时侯就要坚决果断,不要有任何犹豫。
秦王政亲自给宝鼎写了一封书信,对他到了中原后马上就能协调军政官长们拿出防守策略给予了高度评价,但策略的实施需要实力为后盾,目前中原只有十万常备军,粮草辎重严重短缺,即便是攻打楚国也是步履维艰,所以秦王政非常担心,告诫宝鼎要小心谨慎,不要纸上谈兵,更不要骄横自大,在中原紧张而混乱的局势下,务必保持清醒的头脑。
另外秦王政还提到了一件事,老太后病入膏肓,就连鬼医橘奴都束手无策,估计时日无多了。秦王政说老太后经常念叨宝鼎,请宝鼎给老太后多写一些信,以安慰病重中的老人。
宝鼎当夜就给隗清写了份信,其中夹带了一段自己写给老太后的话,把自己对熊氏的未来和对王统的安排做了详细的说明,再一次向老太后承诺,他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决不食言。
这封信刚刚送出去,隗清的书信就到了。隗清字里行间透出一种无助之感,足见她在咸阳承受的压力之重。
隗氏大兄的作用在关键时刻终于发挥了,秦王政直接向他发出了讯息,请他站好队,也就是说,秦王政准备对楚系外戚下手了。
昌平君熊启和一些熊氏重要人物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力图自保,其中最让咸阳吃惊的就是昌文君熊炽以病重为由留在了南阳。熊炽已经先期辞去了御史大夫一职,现在又自觉地离开了咸阳归返熊氏根基之地,看上去是一退再退,其实却是以退为进,在老太后辞世之前先把东南两郡给牢牢控制了。东南两郡对咸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尤其是巴蜀的物资必须经东南水路转运,咸阳如果没能控制东南,那就必须对熊氏做出一定的妥协。
宝鼎考虑良久,在回信中明确告诉隗清,自己在外,能帮助熊氏的时侯绝不会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但作用有限,只能给熊氏保存一定的力量,无法从根本上扭转熊氏的命运。隗氏大兄在内,他一直想让巴蜀人崛起,一直想取代楚系,秦王政正是因为他的野心而暗中接纳,所以这次熊氏是否在老太后薨亡后度过危机,关键还在隗氏大兄是否愿意伸以援手。
从原有的历史来分析,隗状在老太后薨亡后可能背叛了熊氏,招揽了楚系的残余力量,取代了楚系,这可能是他赢得秦王政的信任并长期担任大秦第一丞相的重要原因。
宝鼎不知道隗状是否还像原有历史那样做出决策,假如隗状还是义无反顾地背叛了熊氏,直接倒向秦王政,那么熊氏必遭重创,而楚系的残余力量则会整体逃向东南,继续追随熊炽和熊庸父子。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对父子得到了武烈侯的帮助,熊氏依旧有希望赢得王统,然后东山再起。
宝鼎在书信中直言不讳地告诉隗清,我相信你,但很难相信大兄,如果姐姐能说服大兄,在这个关键时刻给予熊氏一定的支持,那么我们必将赢得这最为关键的一局。宝鼎在书信的最后说道,王统的事迟早要解决,秦王政总不会至死不立太子,所以从巴蜀人的未来出发,此刻隗氏大兄最好的选择是不要背叛,否则,他的敌人太多了,将来必定连累所有的巴蜀人。
秦军在中原开始大范围调遣、大规模集结,在通往大梁的几条主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