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内的气氛非常压抑,众将都感受到了武烈侯的愤怒,但此事关系到大家的身家性命,在坐诸将中没有几个人愿意陪着武烈侯冒险。
若论战绩,武烈侯的战绩的确惊人,但仔细看看武烈侯的战绩,不难发现武烈侯每次都是剑走偏锋、行险豪赌,只要运气稍稍差一点,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这种仗可一可二不可再,无论是谁,运气再好也有用完的时侯,打仗还是要绝对实力。比如武安君,从伊阙、鄢郢到长平,三大战役,无一不是几十万人甚至上百万人的正面决战,这种仗没有运气,打得就是实力,打赢了,即便是输家也是心服口服。
如果说武安君是站在累累白骨上的战神,那武烈侯现在不过是个传奇,带着神秘色彩的传奇,从他的出身、身份、经历到战绩,无一不充满着神秘,武烈侯就笼罩在这层神秘的光环里,云山雾罩看不清,大家因此敬畏,却并不因此拜服,更不会顶礼膜拜。武烈侯距离武安君那等战神的巅峰还非常遥远,在他没有赢得像伊阙、鄢郢、长平那等规模的大战,在他的战绩没有用骨山堆砌、没有用血海洗涤之前,他始终不会赢得将士们的绝对遵从。
桓齮沉吟良久,终于说话了,“武烈侯,分兵是下下之策,不可取。全军南下,一则中原顾及不到,二则无法有效牵制项燕的淮北军,三则粮草武器难以为继,所以也不可取,但这些弊端并不能成为我们放弃南下攻击的理由。南下威胁寿春,以此来赢得战场的主动权,策略绝对正确,至于如何具体实施,应该是今日争论的焦点所在。”
宝鼎一听就明白了,桓齮算是说到了要害,也及时提醒了他。
“既然如此,我率虎烈骑南下,左右中后四军则在鸿沟一线牵制项燕,对陈形成合围之势,以策应我在淮河一线的攻击。”
宝鼎当机立断,不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南下重在速度,重在突然,带着步军明显影响速度,更影响了骑军的机动灵活性。既然你们这帮人不愿意行险一搏,那干脆我自己单干算了。
桓齮微微一笑,转头对辛胜使了个眼色。辛胜心领神会,站起来躬身说道,“末将愿随武烈侯南下攻楚。”
宝鼎愣了片刻,望向抚须而笑的桓齮,目露感激之色。
司马锌和王贲互相看看。后者摇摇头,对桓齮和辛胜的做法不以为然。这种赌博不像去年打大梁,去年打大梁有退路,不行的话就后撤,而这次南下打寿春,那可是深入敌后作战,根本没有退路。骑军可以来去如风,但步军一旦进退失据,只有等死。
桓齮和辛胜这是向武烈侯表忠心,表示坚决站在武烈侯一方,与武烈侯共进退,以免武烈侯在中原将率中失去威信。至于这一仗胜负如何,他们并不放在心上,即使败了,只要武烈侯不倒,他们也就不会受到连累。
司马锌看到王贲态度坚决,无奈叹息。王翦、王贲父子不论对武烈侯还是对白氏、司马氏都有大恩。虽然去年武烈侯把攻克大梁的首功给了王贲,年初又在代北战场全力帮助王翦,但相比起来,王氏给予武烈侯的还是太多。这次王氏不愿意冒险相助,武烈侯也无从怨恨,毕竟王氏父子现在是老秦人的中坚,无论如何不能出事,就算王贲想跟随武烈侯一起去打寿春,武烈侯也不会答应。但夏阳司马氏必须倾力相助,在反对无效的情况下,只有陪着武烈侯冒险一战了。
司马锌冲着章邯微微颔首。章邯铁了心要跟武烈侯南下,但他是司马锌的裨将,司马锌不开口,他就不能跳出来请战。这不是尊卑的问题,而是军纪的规定,法度不可坏。
章邯大喜,猛地站起来,抱拳躬身,大声说道,“末将愿随武烈侯浴血淮河。”
宝鼎知道这是最后的结果了,他最多也就只能带着这三万步骑大军南下攻击。
有两位统率的支持,武烈侯南下攻击寿春已经不可更改。三万步骑南下作战,六万步军在鸿沟一线展开攻击,伺机合围陈。
曝布、熊庸率虎烈军回到大梁。
虎烈军在代北战场上发挥了重要作用,身经百战的悍卒配上锋利的武器,其战斗力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度,尤其在岱海决战中,虎烈军利用其强悍的武力,从正面撕裂了匈奴人的战阵,直接决定了战斗的胜负。
虎烈军虽然挡者披靡,但其自身的损伤也较大,在过去三个月的战斗中,虎烈将士损伤近千人。在离开代北之前,王翦和公孙豹为感谢武烈侯的帮助,从北疆军里抽调了近千悍卒予以补充,让曝布带回一支完整的虎烈骑军。
宝鼎亲自出辕门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士。曝布还是一如既往的骠悍。熊庸忧郁的眼睛里充满了冰冷的杀气,在塞外和匈奴人作战让对他战场有了全新的认识,原来大漠上的战斗和中土诸侯国之间的厮杀截然不同,那里更血腥,更残酷,更让人深切感受到生存的艰难。
赵高经过三个月的血雨腥风,经过三个月的生死考验,经过一场场惨烈的搏杀,整个人都变了,变成了一个雄赳赳的武夫,那扑面而来的凛冽气势足以让人感受到蕴藏在其体内的无穷杀机。
人还是那个人,相貌还是那样英武俊朗,但气质已经变得让宝鼎不认识了,这还是那个藏在秦王政阴影下的御用车夫吗?
宝鼎伸开双手,向赵高做出拥抱的姿势。这一刻他很有成就感,他到底还是改变了赵高的命运,未来的赵高将给大秦一个怎样的惊喜?又将在中土历史下写下怎样的篇章?
赵高单膝跪下,给武烈侯恭敬施礼。武烈侯所赐予他的,他只能用生命来回报。
宝鼎抓住赵高的双臂,将他拉了起来,在众将的注视之下,与赵高紧紧拥抱。
熊庸、暴龙、王离、东方无畏等人再一次认识到武烈侯与赵高之间的亲密关系,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从武烈侯直接把赵高从王宫里要出来,直接授予其长史一职,直接让东方无畏带着三百黑鹰锐士听命于他,众人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种种“厚遇”足以表明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到了代北,王翦和公孙豹也是同样吃惊,因为封君府长史一职太重要了,长史知道武烈侯所有的秘密,而武烈侯的秘密太多,所以一直不设长史,但谁也没有料到,武烈侯的长史突然就出现了,而且还是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人。
赵高文武全才,代北战场给了他展示自己的机会,而曝布有意“成全”,竟然让他这个长史实际统率虎烈军。曝布发现这个年轻人天赋异禀,某些方面甚至超越了武烈侯,这让曝布惊讶之余,更是对武烈侯的选择赞叹不已。如此人才,如果不是武烈侯慧眼识珠,势必被埋没在那座咸阳的王宫里。
“我在离京之前,应该带你一起出来。”
宝鼎再见赵高,心里颇为感慨。假如赵信没有为赵高抱屈,自己根本不会想到把赵高放在身边。赵高的命运如果没有改变,那么未来的历史将如何?是不是还有沙丘之谋?自己会不会像李斯一样死在他的手上?一个被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天才一旦爆发,其扭曲的心理和爆炸的野心将把帝国推向何处?
“此生誓死追随武烈侯。”赵高非常激动,郑重发誓。
“一家人就该生死与共。”宝鼎低声说道。
赵高更是激动,泪水突然就涌了上来。当他在隐官发愤学习的时侯,当他凭借文学武技考中第一名的时侯,当他成为县衙小吏甚至到王宫做了一名尚书的时侯,他何曾想到自己在数年之后便跃居如此高位。假以时日,位极人臣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他的背后站着武烈侯。
叔叔赵信把武烈侯的秘密全盘相告,直到那一刻,赵高才知道自己竟然与武烈侯的关系如此亲近。从血缘上来说,他是赵仪的堂兄,而赵仪肯定是蓼园的主母,未来的武烈侯夫人,而他也就成了武烈侯的大舅子。武烈侯为什么要他到封君府做长史,秘密就在这里,而这个秘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恐怕知道的只有寥寥数人。
接风酒筵上,宝鼎把攻打楚国的计策详细告之众将。
曝布、熊庸等人没有任何质疑,相反,他们边喝酒边商议具体细节,对此仗的胜利没有丝毫怀疑。
还是自己人好,彼此信任,彼此支持,无论遇到多么困难的事,大家都是齐心协力。宝鼎对此非常感慨,心中有了个打算,未来十年内,自己要逐渐更换中原诸军的中高级将率,让自己的这帮手下控制军队,到了那个时侯,自己就可以与咸阳针锋相对了。
第263章 人荒马乱
中原各地进入春耕的前期准备,农夫们在田地里忙碌,显得很平静。
天还是那块天,地还是那块地,但农夫们知道,他们心里的天已经变了,他们的王国被西方虎狼之国秦国所吞噬,他们的大王和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已经成为西方虎狼的阶下囚,而他们也变成了秦国的子民,他们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土地变成了秦国的土地,而他们现在所尊奉的大王是秦国的大王,他们要遵从秦国的律法,唯一不变的是他们还是像过去一样缴田租、服徭役。
在他们所获知的讯息里,西方的秦国穷凶极恶,烧杀掳掠无所不为,但事实给了他们一个惊喜,这个被称之为虎狼的王国并没有掠夺他们的财物,也没有屠杀他们的性命,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甚至至今还没有见过“秦人”的模样,他们还惊讶地发现,地方上的官吏竟然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们眼中的小小世界并没有任何变化。
对于最普通的韩魏两国的庶民来说,他们的生活一如既往,最大的变化或许就是他们的亲人回家了,不用再为昔日的王国和大王打仗了,死亡和恐惧似乎正在离他们远去,世代所祈盼的和平和安宁似乎正在来临。虽然田租还要缴纳,徭役还要征发,但虎狼之国似乎并没有如传说中的穷凶极恶,直到目前为止,田租缴纳的数量和徭役的征发次数不但没有增加,反而减少了,这让他们惶恐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对虎狼之国的敌对情绪也渐渐淡去。至于亡国的仇恨和耻辱并不存在,对于这些芸芸众生来说,他们已经习惯于这个时代的变迁,“国民”是上位者的说法,他们并没有“国民”待遇,他们不过是贵族们的“高级奴隶”而已。
就中原子民来说,这里面有多少曾经是宋、郑、卫、陈、鲁等大小诸侯国的“国民”?“国”和“王”在他们的眼里,远远不如亲人和土地重要。谁让他们的亲人离开战场保住性命,谁给他们土地让一家老小可以生存下去,谁就是他们的“天”,就是他们的“国”和“王”。
在鸿沟两岸忙碌的农夫们忽然被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所吸引,接着他们看到了一支庞大的骑军,绵延数里,旌旗飘扬,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气势如虎。
有眼尖的青壮农夫远远便看到了高高飘扬的大秦战旗,他们曾在战场上一次次看到这面黑色大旗,对它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
几千骑军呼啸而过,接着是一辆辆加长辎重马车,双马拖动,车流如龙,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农夫们站在田垄上,一个个睁大了双眼,神色非常吃惊。在他们的印象里,辎重马车是用来运输物资的,但今天他们看到的辎重马车上却坐着一排排全副武装的士卒。
数百辆马车疾驰而去,跟着又是一支骑兵大军,然后又是满载士卒的辎重马车。
在滚滚烟尘中,一支满载粮草武器的大队车马出现了,所有的健马和大型辎重车上都堆满了物资,一眼望不到尽头。
终于,最后一支骑军消失在农夫们的眼里,但滚滚烟尘没有散尽,它就像一股狂飙,沿着鸿沟向南方咆哮而去。
农夫们被这支大军的气势所震撼,目光忧郁地望着大军消失的方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战争依旧在继续,何时才能迎来安居乐业的一天?
大梁到阳夏三百里。
武烈侯率两万步骑大军飞速疾驰,于第二天黄昏时分抵达阳夏前线。
曝布和辛胜各自率军扎营休息。与此同时,一起南下作战的章邯正率军从鄢陵方向赶来会合。
桓齮和王贲把武烈侯迎进大帐,打算给他介绍前线军情。事关机密,无关人员必须离开大帐。将军们的贴身护卫都很自觉,纷纷出帐,唯有一个一身白衣的竹冠剑士依旧站在武烈侯身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桓齮、王贲和几位裨将都很诧异,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白衣人。众人这才发现此人面孔陌生,从来没有见过。白衣人面对众将惊疑的目光,神色如常,泰然自若,那份淡定和平静让人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
宝鼎转身看看身后的白衣人,然后向众将介绍道,“这是我的客卿,卫人荆轲。”
众将眼神顿时凝重,心中则更是疑惑万分。荆轲是中原有名的剑师,卫人一向尊称其为卫卿,而中原人一般称其为荆卿。有传言说,今日荆轲的剑技已经直追号称天下第一剑道大师盖聂。传言是否属实不得而知,但荆轲的名气却因此更大,向来是中原权贵竞相招揽的对象。
权贵身边如果有这么一位剑技超绝的奇人异士,那不仅仅自身安全有保障,也是很长面子的一件事。一般来说,有些奇人异士是借助于权贵而追求荣华和功名,同理,有些权贵则热衷于养“士”以增加实力或者自抬身价,大家各取所需。
武烈侯自崛起之后也曾在咸阳大张旗鼓地招揽贤才,但至今为止,依附于蓼园的巨贾很多,真正的大贤却少之又少,除了一帮墨者外,看不到一个在中土有名有姓的大贤。今日众将总算看到了一位,虽然荆轲不是以诸子学术著称于世,但这个时代剑士是武者的代表,能有像荆轲这样出名的剑士投奔武烈侯,愿意做蓼园的客卿,那也算是武烈侯本身实力和魅力显著提高的表现之一。
客卿分很多种,但都属于“养士”。王国的客卿一般都是大王看重的人物,一旦进入中枢那就一飞冲天,这种人很多,比如张仪、范睢、吕不韦、蔡泽等等,他们都是由客卿而至相国,位高权重,名噪一时。另外就是权贵府上的客卿。像战国四大公子和吕不韦,他们权倾朝野的时侯一度养士超过三千之数,其中孟尝君、信陵君手下的客卿都在历史留名,而吕不韦府上的李斯后来更是贵为大秦丞相。
很多客卿都是上位者的亲信。既然把人家请来了,又赐予荣华富贵,当然要人尽其用,所以客卿无论对于王国还是对于大权贵来说,一般都是参与决策者之一。
武烈侯请到了荆轲,理所当然要把他留在身边视作心腹,参与蓼园决策也是迟早的事,所以此刻荆轲留在大帐里听取前线军情的禀报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一件事。荆轲在这之前曾是李牧的客卿,这座大帐里甚至包括蓼园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还是非常少,假如众将知道荆轲之前待在李牧的身边,那即便他现在是武烈侯的客卿,也会被这帮将军们毫不犹豫地赶出去。
除了荆轲之外,还有一位英姿勃勃的年轻将领也留在了武烈侯身边。
宝鼎再一次让众将大为吃惊,这位陌生的年轻人竟然是武烈侯的长史,而在这之前他竟然是咸阳的中车府令,是王后的御用车夫。今日秦国没有王后,这位中车府令实际上就是大王的御用车夫。武烈侯和这位大王的御用车夫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让大王的车夫做封君府的长史?这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新年一过,武烈侯身边多了两张陌生面孔,然而,这两位陌生人的位置太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