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要拜淳于越为师,和扶苏一起学习。”
秦齐缔结了新盟约之后,齐王建和国相后胜倒是信守承诺,把秦国所要的大贤和名匠如数送到了中原。大贤有个性,追求自由,怎甘心做秦齐两国博弈的牺牲品?所以很多人被齐国强行送到中原后,调头就跑。昌平君手段犀利,牢牢控制了这些人的家眷,迫使他们不得不放弃逃跑的念头,老老实实待在中原为秦国效力。
淳于越被秦王召为客卿,出任中原大学府祭酒一职,全权负责把中原重新打造成中土的学术文化中心。
公子扶苏则遵照武烈侯的嘱咐,上奏秦王,拜淳于越为师。
“我的师傅是公子非。”公子婴不满地说道。
“我的师傅也是公子非。”宝鼎笑道,“但如果机会合适,我会去中原,拜淳于越为师。”
这句话足见宝鼎对淳于越的推崇。公子婴闷声不吭地点了一下头。
丞相隗状和御史大夫公子腾接到武烈侯的书信后,疑惑之余也是非常重视,马上派人查找,结果在国司空府找到一个叫陈禄的属吏,此人来自韩国,是郑国的弟子,曾参与了郑国渠的开凿,后来便留在主掌工程建设的国司空府,专门负责水利工程建设。
咸阳的消息火速反馈到江南。
赵高看完陈禄的履历后,当即找到大匠琴唐。
陈禄是郑国的弟子,而郑国现为秦王客卿,是关东系的重要人物。赵高和琴唐都很奇怪,不知道武烈侯为什么点名要关东系的官员到西南主持修渠工程。
“这个人不合适。”赵高直截了当地说道,“武烈侯显然不知道他是关东人。蜀中李氏没有合适水师吗?如果李氏有人的话,大匠可亲自向武烈侯推荐。”
琴唐稍加沉吟后,问道,“这是谁向武烈侯推荐的?既然推荐,就指名道姓嘛,为什么要这样藏头露尾,让武烈侯一番好找?”
“武烈侯没有说。”赵高微微皱眉,“你怀疑武烈侯另有用意?”
“你说呢?”琴唐笑道,“这事透着一股诡异。武烈侯是什么人?这明显就是故意为之。”
赵高想了一下,想不通,不禁苦笑摇头,“武烈侯这是什么意思?拱手把修渠的功劳让给关东人?”
“你认为这条大渠修得好吗?”琴唐笑着问道。
“不知道。”赵高直言不讳地说道,“武烈侯做事向来如此,看似惊险万分,毫无希望,但每一次他都成功了。谁敢说这次他就不能把大渠修起来?”
琴唐手抚长须,哈哈一笑,“你曾随武烈侯到老山界跑了很多趟,你自己说说,就那样险峻的地形,如何开渠?这条渠要翻山越岭才能把湘水和离水连在一起,但我问你,你有办法让滔滔河水翻山越岭吗?”
“我不是水师。”赵高听出来琴唐话里的意思,口气不禁有些冷淡。这位大匠也不是水师,在修渠一事上纯粹是个外行,但他的性格显然太过高傲,有些自以为是。你做不来的事,并不代表其他人也做不来。怪不得武烈侯要临阵换帅,如果让你继续主持开渠,恐怕这渠永远都修不成。
“我希望大匠推荐一位水师。”赵高郑重说道,“蜀中李氏肯定有这方面的杰出子弟。”
“我已经从李氏请了几位水师,他们也到老山界看过了。”琴唐摇头道,“他们虽然没有完全否定,但一致认为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赵高暗自冷笑,眼里更是掠过一丝怒气。看样子,指望巴蜀人修渠是绝无可能,只能指望这个关东人陈禄了。还是武烈侯看得准确,在这个关键时刻,某些人唯利是图的本色暴露无遗。
“大匠,假如这个陈禄把大渠修成了,嘿嘿……”赵高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琴唐笑了起来,脸上露出嘲讽之色,口气更是不屑,“你把那个陈禄请来,我倒想看看,他如何让河水逆流,让大船飞过老山界。”
赵高阴阴一笑,转身就走。
行辕里,宝鼎看完陈禄的履历,眉头深皱。
他和赵高的看法一样,指望关东系的人帮助自己开凿大渠,那未免有些异想天开。历史上大秦统一后,关东人占据朝堂,控制朝政,这才有了声势浩大、旷日持久的西南大战,由此才有了陈禄开凿南岭大渠的伟业。
现在形势不一样,自己这位封君和关东人矛盾激烈,关东人正在想方设法把自己禁锢在江南,假如让咸阳派一位关东人来主持开渠大渠,其结果可想而知。
这个陈禄当真就是历史上开凿灵渠的那个监御史禄?
“大秦就没有第二个叫禄的官吏?”宝鼎抱着一丝侥幸问道。
赵高把手上的一叠文卷递给宝鼎,“这是咸阳送来的,大秦有三个叫禄的官吏,履历都在这里,但其中符合条件的只有陈禄。”
宝鼎接过文卷大致翻了一下,苦笑摇头,“请大匠想想办法,尽快从巴蜀李氏请水师过来。另外请墨家也帮帮忙。”
“武烈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赵高指着案几上的文卷说道,“就请陈禄来,而且要求陈禄把当年修建郑国渠的水师和工匠全部带到江南来。”
宝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和大匠谈过了?”
“唯利是图的井底之蛙。”赵高冷笑道,“武烈侯曾说过,人不能太贪婪,太贪婪必遭横祸。”
宝鼎脸色骤冷。
“楚系熊氏被赶出咸阳,武烈侯到了江南,而隗状独领相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赵高阴恻恻地笑道,“巴蜀人崛起了,暴发了,看不清东南西北了。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嚣张起来,目空一切。”
宝鼎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找个机会和琴氏家主谈谈。”
“的确应该谈谈了。”赵高说道,“西南策略的成败,决定于蓼园巨贾的支持,而蓼园巨贾以琴氏的实力最为强悍,巨贾以琴氏马首是瞻,如果琴氏和武烈侯产生对抗,后果不堪设想。”
宝鼎不禁想到了秦王政和隗状之间的亲密关系,想到了咸阳宫的那位王夫人和隗清的亲密关系,假如秦王政在王统一事上做出决断,然后把巴蜀人拉过去,和楚系熊氏缓和矛盾,接着联起手来对付自己,那形势就极度恶劣了。
宝鼎背心一凉,暗自打了个冷战。有必要利用这件事和关东人缓和关系了,以免风云突变的时候有个后退之路。
“马上给我的师傅写封信,请他出面举荐陈禄。”
“郎中令冯劫?”
宝鼎郑重点头,“我到了西南,有些关系就不能继续疏远了。”
赵高想了一下,说道,“是不是派个人跑一趟咸阳?”
“先看看冯氏的反应。”宝鼎说道,“如果冯氏愿意合作,我再派人回咸阳。”
第298章 咸阳和江南
冯劫突然举荐陈禄去江南负责开凿南岭大渠。
用关东人开凿大渠的好处显而易见。开渠是武烈侯西南策略的核心,此事如果由关东人负责,可以让咸阳控制西南策略的实施,咸阳将因此取得西南战场的主动权,更重要的是,咸阳可以利用陈禄进一步遏制武烈侯。
郎中令冯劫的举荐在朝堂上引起了震动,这是关东人第一次公开向武烈侯“叫板”,而且还是隶属于对立派系之间的一对师生之间的公开较量。
丞相隗状和御史大夫公子腾直到此刻才意识到武烈侯先前的查询有问题,这不是单纯的找一个叫禄的擅长治水之术的官吏,而是在此事的背后隐藏着让人极度不安的秘密。
是谁向武烈侯推荐的陈禄?武烈侯既然知道陈禄其人,为什么还要请丞相和御史大夫进行查询?现在冯劫公开举荐陈禄,公开与武烈侯“对抗”,这中间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秦王政也是心怀疑惑,朝议之后马上召见冯劫询问。
冯劫倒是理直气壮。西南策略耗费巨大,一旦武烈侯怀有异心,借着修渠拓疆之名秘密发展实力,为将来据江称霸做准备,那后果不堪设想。此次南岭开渠,集结了秦楚两国之力,其一年的钱粮消耗达到一个惊人数字,假如武烈侯把这些钱粮用在扩建军队蓄积武力上,对咸阳的威胁之大可想而知。
蒙嘉提出了反对意见。我们今年要打赵国。赵国拿下来了,我们的对手就是齐国。齐国实力强悍,秦齐之间必有一番恶战。这种情况下,西南策略的实施必定推迟,南岭开渠也将搁置,所以我们现在有必要与武烈侯翻脸吗?
冯劫当即予以驳斥。武烈侯屡屡创造奇迹,去年他能成功转徙百万灾民,谁敢说今年他就不能在江南秘密筹建二十万甚至三十万大军?假如武烈侯手上有了一支庞大的军队,那距离他据江称霸还远吗?到了那个时候,咸阳还有精力去打齐国?
武烈侯有翻云覆雨的本事,给他一年时间,他会创造出你根本不敢想像的奇迹,所以,咸阳必须有所举措,必须派出监御史,监察江南的一举一动,同时让这个监御史负责开凿大渠,然后利用开凿大渠的钱粮消耗,防止武烈侯在江南秘密发展自己的实力,从而有效遏制武烈侯实力的膨胀。
秦王政心有所动。
蒙嘉还是劝阻。江南现在完全在武烈侯的控制之下,咸阳此刻派一个监御史过去主持开凿大渠,等于告诉武烈侯,我不相信你,我要夺你的大权,这不是公开挑衅吗?这有助于大秦内部的团结吗?
“去年武烈侯向大王挑衅,要与大王对决。今年大王为什么就不能挑衅武烈侯,逼着他让步,从而把去年的损失补回来。”冯劫质问道。
蒙嘉顿时无语。冯劫把此事引到了大王和武烈侯之间的矛盾上,故意把事情闹大,他就不好再阻止了,再阻止秦王政就不高兴了。
太尉尉僚也觉得此事要慎重,毕竟即将开始的攻赵大战关系到大秦的统一大业,此刻内部的稳定及其重要,而武烈侯实力强劲,盟友众多,咸阳这时候与他陷入对峙,激化矛盾,对即将开始的攻赵大战没有任何好处。尉僚因此恳求秦王政,召集中枢大臣仔细商议一下,如果反对者太多,此议还是暂时搁置为好。
秦王政采纳了尉僚的建议,连夜召开中枢议事。
西南策略的重要性众所皆知,武烈侯已经在奏章中阐述得非常透彻,咸阳为此派一位监御史过去,监察西南策略的实施,完全合情合理。
中枢大臣们都没有异议。
无论是丞相隗状还是御史大夫公子腾,在此事上都无法提出反对意见。其实他们也没有打算反对。武烈侯显然是知道此事,否则不会让他们查询陈禄,而从今日朝堂上发生的变故来看,武烈侯让他们查询陈禄的目的明显就是一种暗示。正是因为这种暗示,他们对冯劫的突然“发难”都没有做出强烈反应。
武烈侯的用意何在?这背后的秘密是什么?以让出江南的部分权力来缓和与秦王政的关系?或者,以此来打消秦王政对他的戒备,让秦王政和咸阳不再怀疑他图谋利用西南策略发展实力据江称霸?又或者,这一切都是武烈侯新谋划的一部分,他的西南策略其实是一个陷阱,然后诱惑关东人跳进去,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却乘机从江南脱身而去?
隗状和公子腾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武烈侯既然知道此事,又向他们发出了暗示,那他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秦王政看到中枢一致通过,心情很好,正准备下令以陈禄为江南监御史,谁知冯劫再次奏请,他认为陈禄一个人过去没有用,江南被武烈侯所控制,陈禄势单力薄,在江南根本打不开局面,必须带一帮人过去,把当年修建郑国渠的官员、水师和工匠全部带过去。
“既然负责开凿大渠,那就要全盘控制,从上到下,都要如臂指使,只有这样才能打开局面,完成大渠的开凿,完成西南策略的实施,不致于辜负大王所托。”
秦王政的脸色顿时阴沉。虽然他对冯劫决心帮助自己找回面子的做法很欣赏,对冯劫一门心思遏制武烈侯的举措也很支持,但凡事都有度,武烈侯至今尚未在江南完全立足,咸阳就迫不及待削弱他的权力,这明显就是蓄意挑事,蓄意要激化咸阳和江南之间的矛盾。
中枢大臣中的宗室、楚系和老秦人也是神情冷峻,尤其驷车庶长公子豹,更是按捺不住,勃然大怒,“冯郎中,你干脆一脚把武烈侯踢回南阳算了。”
冯劫嘿嘿一笑,“武烈侯离开江南,那十八方镇的灾民怎么办?你去江南带着他们垦荒耕地?”
公子豹气得两眼圆睁,指着冯劫就想骂。公子腾眼明手快,一把把他拉住,附耳低声说道,“武烈侯早有安排,我们静观其变。”
公子豹将信将疑,旋即想到武烈侯的手段,当即也是“嘿嘿”冷笑,你关东人想死,我就帮你们一把。他马上改弦易辙,立即请奏,“西南策略关系到大秦未来,而南岭开渠更是关系到大秦的统一大业,所以臣极力赞成冯郎中的奏议。”
公子豹的态度突然间来了个颠覆,不但让秦王政感觉不安,就连关东人也是暗自忐忑。顿弱是怎么死的?所有人都怀疑顿弱的死和武烈侯有关,但因为任何证据,只能把怀疑藏在心里。这次的事情和去年一样,也是从咸阳派人去牵制武烈侯,结果会如何?南岭是百越人的盘驻地,以武烈侯的手段,如果要杀人,有无数的办法嫁祸于百越。现在去江南和武烈侯对抗,其实就是去找死。
秦王政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但正因为如此,秦王政断然决定采纳冯劫的奏议。如果这次派去的人又死了,那就绝对不是巧合,而是武烈侯故意为之,这背后的事情就复杂了。
咸阳在焦虑不安中等待着武烈侯的反应。
武烈侯很快上奏,对咸阳派出监御史陈禄到江南主持开渠一事表示了热烈欢迎,对咸阳在江南困难重重之刻给予的大力支持更是感激涕零。武烈侯在给秦王政的私人书信中,不但表达了对秦王政的感激之情,还恳求秦王政授予监御史陈禄更大的权限,以便求得朝堂各方势力之间的团结,让西南策略的实施能够得到大秦上下全方位的支持。
武烈侯的这种反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太反常了,完全不合乎情理,太反常了就说明有问题,但问题出在哪?武烈侯到底想干什么?
从秦王政到中枢大臣们,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到了风起云涌的中土局势。
秦国先是以举国之力拯救无辜苍生,接着借助顿弱之死逼迫齐国放弃了攻打中原,保证了中原的稳定,接着又以重兵威胁楚国京都,乘机夺取了江南,并迫使楚国重新缔结了盟约,逼着楚国与秦国一起拯救转徙南下的灾民。
秦国在中原的一连串胜利让它威震四海,而赵燕齐楚四国在秦国的威压下危机四伏,当关东诸国认为秦国要乘势出击之时,却从咸阳传出一个惊人消息,秦国竟然以举国之力开拓西南,实施西南策略。
当初秦国在吕不韦主政期间,不是积极开拓中原,而是以休养生息、蓄积实力为借口,耗尽国力开凿关中的洛泾大渠。秦王政亲征后,此事成了吕不韦的重大罪名,遭到口诛笔伐,秦王政甚至在一怒之下,要把关东人全部赶出西秦,而理由就是关东人为了阻止秦国攻打中原,故意以开凿大渠来消耗秦国国力,所以这是一个阴谋。
秦国和秦王政有前车之鉴,怎么可能重蹈覆辙?
西南策略明显就是一个错误的战略,秦国当务之急是吞并关东诸侯,统一中土,而不是去遥远的南疆开辟蛮荒之地。蛮荒之地有什么?啥都没有,除了损耗大秦国力外,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