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陷入绝境,那么你的对策呢?你是不是有意第四次攻打楚国,以便扭转自身的危机?
武烈侯在过去几年里曾三次攻打楚国,每次都从中获得巨利,这让楚人在愤怒之余也是颇为畏惧,唯恐他故计重施。
武烈侯看完信,稍稍考虑了一下,然后把书信烧了,当着楚国信使的面回了一封书信,只有四个字,养寇自重。
阳文君接到信,看到这四个字,当即知道了宝鼎的态度,随即告诉公子负刍,马上派人去大梁拜见武烈侯,寻求他的支持。
公子负刍急告淮南项燕。项燕马上派长史范增急赴大梁。
范增大约四十岁左右,身材削瘦,高冠宽袍,神态矜持,眼神坚毅,气度不凡。
宝鼎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虽然宝鼎现在早就没有了看到历史名人就惊奇不已的心态,但范增毕竟声名显赫,他因为项羽的悲剧而在历史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在宝鼎的心目中,他同样是个悲剧人物,假如项羽在几个关键时刻听从了范增的建议,何至于一败涂地,功业声名彻底葬送?好在无论是刘氏王族还是太史公,对项羽这位楚国贵族都保留了足够的尊重,给了他无上的荣耀和尊严,让他流芳千古。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项羽带着八千江东子弟实现了这个誓言,而范增就是帮助项羽实现这个誓言的功臣之一。如此人物,坐在宝鼎的对面,与宝鼎侃侃而谈,让宝鼎有一种湮没于历史的虚幻之感。
范增谈吐犀利,言辞间并没有丝毫的阿谀和求助之意,始终把公子负刍放在与武烈侯同等的位置上进行利益上的交换。
公子负刍承诺,他绝对信守秦楚盟约,继续对秦国的西南开拓大计给予支持。期间范增还隐晦地表示,公子负刍希望公子扶苏能成为大秦的储君,这有利于两国保持长久的盟约关系。
“我无法信任他。”宝鼎当头泼了范增一盆冷水,“他背叛春申君,伤害了我的亲人,卑鄙无耻。此等小人,我绝对不会信任他的承诺。”
范增笑笑,眼里露出一丝鄙夷,“据我所知,当初公子负刍重返寿春,和武烈侯之间可是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言下之意,你试图让公子负刍成为秦国的傀儡,这等险恶用心岂不是更为卑鄙?
如果公子负刍没有公开背叛春申君,今天他很难赢得到楚国贵族的暗中支持,所以从公子负刍的立场来说,他当初的决断非常明智。武烈侯虽然得到了少师黄依,得到了春申君的残余力量,但他谋划的主要部分却未能成功。当初他的谋划是让公子负刍背上“秦国傀儡”的印记登上王位,继而进一步激化楚国贵族之间的矛盾,混乱楚国政局,但公子负刍并没有中计。
宝鼎笑了起来,“既然是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不会大白于天下。”这意思很明显了,你公子负刍如果不能拿出足够的补偿,你就不可能得到我的承诺。
范增微微皱眉,思考良久,说道,“在春申君这件事上,公子负刍没有退路。”
他拒绝了宝鼎的要挟。宝鼎有让公子负刍给春申君翻案的意思,但公子负刍此次篡位,其中理由之一就是坊间的传闻,有关春申君和李太后有染,楚王悍血统存在争议等等极尽污蔑之流言,就是为篡位做准备的。
宝鼎微笑点头,“你我之间还有继续商谈的必要吗?”
范增暗自咬牙,说出了公子负刍的底线,“武烈侯的下一个目标是齐国。楚国承诺,绝不与齐国联手抗秦。”
宝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公子负刍和楚国贵族们竟然给了自己这么一个承诺。这根本就没有诚意。公子负刍做了大王,还会遵守这样的承诺?你当我是白痴啊?
宝鼎笑意更浓,目露嘲讽之色,片刻后,他摇了摇头,笑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了。你回去告诉公子负刍,既然他向我挑战,我就给他一次机会。当初公子负刍重返寿春,的确是我的谋划,本意是想给春申君洗雪沉冤,但没想到却是今日的结果。”
范增暗自吃惊,心里掠过一丝不详之感。公子负刍也罢,景氏和项氏也罢,对未来过于自信了。虽然秦王政正在不遗余力地压制武烈侯,但秦王政选择的时机并不恰当。统一大战还没有结束,统一的大势也是刚刚出现,武烈侯反击的机会比比皆是,一旦让武烈侯抓住了反击的机会,扭转了乾坤,那对楚国来说就是一场灾难,可惜,自己位卑言轻,上位者一个个听不进去这些逆耳之辞。
“好了,你的使命完成了。”宝鼎笑道,“接下来,我能否可以邀请你泛舟鸿沟,喝喝酒,聊聊天,谈谈家事国事天下事?”
范增诧异地望着宝鼎,不知道其目的何在,但宝鼎身份尊贵,在大秦是除秦王政之外权势最大的君侯,与这样的显贵攀交,对范增来说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机遇。
武烈侯非常爽快地接受了公子负刍的条件,这事实上是给了范增一份功劳。范增欠了武烈侯的人情,自然不好拒绝邀请,于是第二天他就出现在鸿沟,与武烈侯一起泛舟而行。
同时被武烈侯邀请而来的还有几位中原大学府的博士,有淳于越,叔孙通,伏生等人。
淳于越的名气太大,不仅有祖上余荫,他本人的学识也是稷下学宫当仁不让的第一人。
叔孙通也是历史上有名的大儒。齐国灭了之后,他到秦国出任博士,后来投奔项梁、项羽,最终投了刘邦。他的一生生动地展现了这段波澜起伏的历史。叔孙通替刚刚诞生的汉朝主持制定了宫廷礼仪,这套礼仪一直延续了两千余年。
伏生在儒学历史上的名气非常显赫。他的祖上是孔门七十二弟子中的伏子贱,以研习《尚书》著称。《尚书》分《虞书》、《夏书》、《商书》和《周书》,在战国总称为《书》,是中国现存最早的史书。秦王焚书,伏生藏《尚书》于夹壁,《尚书》得以保存。汉时儒学兴起,诸生研习今文经学,凡《尚书》一门,皆出伏氏。
济南伏氏从春秋时期的伏子贱开始,到秦汉时期的伏生,再到东汉光武皇帝的重臣伏湛,直至东汉末代皇帝献帝的伏皇后,历经四百余年而不衰,世传经学,历史上号称“伏不斗”。
宝鼎把这些贤才全部“抢”到了中原,如获至宝,而齐国当初之所以“忍痛割爱”,一方面是迫于国内外形势的需要,一方面却是抱着迟早要拿下中原,这些人将来还是要重返齐国的念头。淳于越等人则是抱着济世救国的想法到了中原,如果能以**教化西秦蛮人,对中土也是一种福祉。当然,大多数人不愿意离开齐国,不论他们是不是齐人,齐国四十年的和平和安宁还是让他们在这个血腥的大争之世找到了一块乐土,就算他们被齐国出卖了,他们也还是心念齐国。
可惜秦人野蛮,宝鼎更是手段狠辣,把这些人包括他们弟子门徒的家眷全部禁锢在咸阳,如果逃离中原,等待他们的就是灭门之祸。秦国律法中的“连坐”可是无处不在,其律法之残酷,主要也就体现在“连坐”,上,让无辜之人遭受莫大伤害。
宝鼎离开中原的时候,正值大饥荒爆发,这些人尚没有抵达中原。他们是在公子扶苏和昌平君坐镇中原的时候,陆续进入秦国。此次宝鼎重返中原,又是大饥荒,又是河北大战,宝鼎连续忙了几个月,直到最近一段时间才开始拜访这些声名显赫的大贤、大师和大匠。
这些人对武烈侯的印象早就从最初的野蛮人变成了仁义贤侯。武烈侯不惜代价救助无辜生灵,这给他赢得了极高的声誉。另外,武烈侯即便在江南,也一次次书告咸阳的秦王政,书告中原的公子扶苏和昌平君,恳请他们务必善待这些贤才,给予他们最好的待遇。这些人从各种渠道得知这一讯息后,对武烈侯“强抢”他们的怨恨也是有所减轻。如今看到武烈侯亲自上门拜访,嘘寒问暖,自然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
武烈侯的师傅是冯劫和韩非,冯劫把他引进了“门”,而韩非则实实在在教授了他不少学问,但他的那点学问实在是“不堪入目”,平时糊弄人还可以,一旦与这些大贤们清谈论道,他只能闭上嘴巴以免原形毕露,或者干脆“逃之夭夭”。不过武烈侯的那些来自于后世的观点倒是颇为新颖,常常也让某些擅长阿谀奉承的大贤们故作惊叹之态,小小满足了一下他的虚荣心。
泛舟而行,沿鸿沟而下,可以看到两岸郁郁葱葱的田野和忙碌的农夫,也可以看到河面和堤岸上南来北往的船队和车队。大饥荒之后的中原正在恢复它伤痕累累的躯体,武烈侯的功绩历历在目,不能不让人为之赞叹。
这一天的清谈论道是从大饥荒开始,宝鼎还是一如既往地“推销”自己的大一统理论,由“大一统”到大一统之后的主流学术思想,由主流学术思想到治国策略,到具体的律法、官制、赋税制度等等,最后集中到人口和土地之间的矛盾,由这个主要矛盾展开,谈到生存和天道,于是不可避免地就要涉及到整个天下大势,涉及到中土未来的命运。
宝鼎的理论和观点当然不会得到这些大贤们的全部认同,宝鼎也不指望得到他们认同,他的目的就是用这种办法不断影响大贤们,将来他可是指望这些大贤们去影响秦王政和中枢,继而推动大秦国策的变革。
宝鼎在**上可以说是“一塌糊涂”,但他在治世经略上还是有自己的一套办法,这说明他肚子里确实有“货”,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赢得了大贤们的尊重。当然,他得到的“尊重”主要还是来自他尊贵的身份和强悍的权势,在大多数人眼里,他正在逐渐成长为和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一样足以改变中土命运的显赫大权贵。
范增在清谈论道中听得多,说得少,但宝鼎一次次主动询问他的意见和看法,范增不得不回答,随着话题的深入,他的才华也渐渐显露,引起了大贤们的注意。
接下来的几天,宝鼎又邀请范增一起去大学府,一起去冶炼作坊,最后宝鼎甚至带着他观看了一次中原常备军的实战演练。
武烈侯对范增的礼遇和重视引起了各方面的关注,虽然大家估猜到这和秦楚两国的交好有关系,但武烈侯纡尊降贵,百忙中抽出数天时间亲自陪同范增,这就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了。
范增却是越来越惶恐,他仿佛看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可怕的陷阱,但让他不能理解的是,他不过是项君府上的长史,武烈侯在他身上能挖掘到什么利益?
第320章 项燕愤怒了
范增辞别武烈侯,返回楚国。
项燕听完范增的述说后陷入沉思。武烈侯礼遇范增,其目的是什么?他向自己暗示什么?
“武烈侯并不满意我们的条件,但也没有阻止公子负刍夺取王位。”项燕眉头深皱,眼里露出疑惑之色,“事实上他完全可以乘机要挟,但奇怪的是,他为何要卖给你一个人情?”
范增苦笑,躬身说道,“我算什么?柱国又何必明知故问?请柱国相信我,我绝无二心。此次中原之行之所以顺利,武烈侯之所以礼遇于我,其根本原因还在于项氏。项氏才是武烈侯的目标。”
项燕面沉如水,神色严峻。
楚国五大权贵中,景氏和项氏过去都是春申君的支持者,这两家祖父辈和很多子弟都追随春申君合纵抗秦,在战场上赢得了大量的功勋,进一步巩固了他们对军队的控制。这也是春申君倒台后,他们不但没有受到连累,反而依旧得以重用的重要原因之一。
正是因为两大权贵坚持合纵抗秦,李园和李氏外戚才能在把持楚国权柄后,很快与他们达成谅解并展开合作,可惜的是,朝堂矛盾太激烈,以阳文君为首的老贵族们施展各种手段,最终把李园打倒了,给了李氏外戚以重创。
这种情况下,景氏和项氏不得不调整策略,一方面缓和与阳文君等保守势力的紧张关系,一方面借机把公子负刍推到了前台,拿出了王统更迭这个“终极武器”。
王统更迭,把李太后和李氏外戚的力量一扫而空,楚国贵族们掌控权柄,这符合大家的共同利益,于是双方开始了合作。
公子负刍当然不甘心做个“配角”,更不想在王宫里做个吃喝玩乐无所事事的君王,他也有抱负,有理想,于是他和关系亲密的母系屈氏在关键时刻做了一番谋划,断然背叛了春申君,把春申君从坟墓里“挖”出来大加“鞭挞”。
此举对公子负刍有利,也赢得阳文君等老贵族们的好感和欣赏,毕竟当年他们就是诛杀春申君的背后策划者,他们一直担心公子负刍做了大王后要替春申君翻案,要报复他们,所以在合作上显得非常谨慎。公子负刍背叛春申君,终于赢得了阳文君等势力的支持,篡夺王统的步伐骤然加快。
然而,此举引起了景氏和项氏的强烈不满。景氏和项氏本来指望扶植公子负刍做了大王后,一方面独揽大权,掌控国策,一方面给春申君翻案,赢得春申君遗留力量,继而扩大实力,对抗以阳文君为首的保守势力。谁知公子负刍这一招给了他们“狠狠一击”,不但让春申君翻案的希望落空了,就连掌控朝政的希望也彻底落空了。按照这样的形势发展下去,公子负刍做了大王后,他们还会像过去一样,处处受制于寿春,而阳文君这等“阴险狡诈”之辈却继续掌控朝政,掌控楚国的命运。
景氏和项氏帮助公子负刍篡夺了王统,最终却一无所获,这当然让他们无法接受,更无法容忍,于是王统尚未更迭,楚国贵族们的合作就再起波折,几方势力之间的矛盾骤然激烈。
阳文君的势力过于庞大,不要说景氏和项氏这些军方贵族难以抗衡,就是李太后和楚王悍在明知李园被其所杀后,也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最终在王统面临重大危机的时候,不得不再度请他出任令尹,任由其掌控朝政,以图维持王统。
但公子负刍既然以背叛春申君做为“投名状”,李太后和楚王悍都被公子负刍泼了一身“脏水”,阳文君迫于形势需要,也不得不帮助公子负刍更迭王统了,但阳文君要更大的权力,所以他不遗余力地排斥景氏和项氏,试图利用这次机会削弱他们对军队的控制权。
阳文君接到武烈侯的书信,完全可以再派人赶赴大梁做具体商谈,他这个令尹就能把所有事情搞定,但他没有做,而是让公子负刍委托项氏去谈判,假如谈不成或者一再拖延,公子负刍和项氏、景氏等贵族之间的关系会进一步恶化。
景氏和项氏对阳文君的“借刀杀人”计根本就是不屑一顾,没有军队的支持,公子负刍休想登上楚国大王之位,就算篡位成功了,军队也有办法把他拉下来。
范增就是在这种局面下赶赴大梁谈判。
无疑,秦国的武烈侯对楚国局势非常了解,所以将计就计,不但一口答应了公子负刍的条件,还礼遇范增,这等于告诉公子负刍和阳文君,项氏和秦国有“交易”。就算没有实质性的“交易”,这种亲密关系也会让寿春疑窦丛生,对项氏的信任大打折扣。
当然,就眼前局势来说,武烈侯和项氏的亲密关系有助于公子负刍篡夺王统,但一旦公子负刍做了大王,项氏对公子负刍就是一个如芒在背的威胁了,他会错误地认为秦国的武烈侯正试图通过项氏来影响甚至干涉楚国的朝政。
公子负刍有这种误解很正常。当初武烈侯是利用春申君旧部把公子负刍推向了篡夺王统之路,如今公子负刍“鞭尸”春申君,把其旧部全部赶出了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