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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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风云录- 第3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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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豹稍加迟疑后,说道,“不管是我个人还是整个宗室,都是此策的受益者,我肯定会站在你这一边。”
  “对于老嬴家来说,真正的受益者是那些王子。”宝鼎提醒道。
  “现在他们是王子,但再过一些年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旁支宗室。”公子豹笑道,“你不要耍弄这些小伎俩,会让人耻笑。在我看来,大王在分封宗室这件事上会做出妥协,毕竟这种分封和分封诸侯完全是两回事,再说这些都是他的儿子,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的忠诚。至于其他人,也无法提出异议,大王分封自己的儿子,无可非议嘛,只是这样一来,二十等军功爵名存实亡。二十等军功爵是大秦‘法治’的基础,这个基础一经打破,影响巨大,这才是大王和咸阳宫无法接受妥协方案的重要原因。”
  “我并没有说要废除二十等军功爵。”宝鼎叹道,“二十等军功爵有利于寒门,造就了大量的军功贵族,但它打击了豪门贵族,掠夺了豪门贵族的权力和财富,这是事实。统一后,中土和平,没有仗打了,即使要打也是与北虏人打,获得军功的机会越来越少,那么将来拿什么来保证贵族享有的权力和财富?所以这一制度必须马上做出改变,否则功臣们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对他们来说,分封诸侯不可行,封君也是难如登天,那么以二十等军功爵为基础的世卿世禄总该可以吧?大王和咸阳宫总要让豪门贵族在统一大业中拿到让他们较为满意的封赏吧?大王吃肉,总要给功臣们喝口汤吧?”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不满足于喝汤,而是要和大王抢肉。”公子豹神色苦涩,言语中透露出失望和不甘。分封诸侯不行,只能退而求其次,指望世卿世禄这口“汤”了,最起码可以保证子孙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
  “现在的关键是,大王必须先妥协,先把这口‘汤’端出来,否则何以取信于臣僚?”
  公子豹点头认可,这的确是关键,而最大的阻力则是来自于朝堂上的关东系,来自于法家大臣,来自于寒门军功贵族。
  二十等军功爵实质上就是任人唯贤的官僚制度,世卿世禄制则是以血缘和宗亲关系做为基础的世官制,是一种身份制的官僚制度。从世卿世禄制到二十等军功爵,事实上就是官僚制度由“身份”制过度到“契约”制,这是历史的必然,但如果把这两种制度放到“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中去看,不难发现他们其实就是寒门士人和豪门士人对“权力和财富”的争夺,而在这个争夺过程中,官僚制度中的“身份”和“契约”关系必然并存。
  从历史上来看,直到隋唐科举制度盛行,官僚制度才真正走向“契约”式,汉和两晋南北朝时代的官僚制度实际上都是“身份”和“契约”混合式,世家和门阀政治就是这种混合式的官僚制度的典型。
  官僚制度的发展,与官学和私学的发展事实上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私学盛行,官学式微,则寒门士人对“权力和财富”的争夺就非常强势,这一点在春秋战国时代表现得最为突出。始皇帝废私学,兴官学,甚至不惜为此“焚书”,其实就是为了推进官僚制度由“身份”制向“契约”制发展,是为了更大程度地中央集权,但可惜的是,它最终竟然成了口诛笔伐的“暴行”。
  归根结底,始皇帝违背了历史的发展规律,试图一蹴而就,毕其功于一役,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失败。
  宝鼎现在要做的就是阻止秦王政推行中央集权的速度,把这驾豪华马车逐渐引向正确的道路,让历史按照它既有的规律去前进。
  “你先把这口‘汤’做好。”公子豹说道,“豪门也好,寒门也好,老秦人和楚系也好,关东人也好,都想吃肉喝汤,但因为身份地位和功勋不同,有的奢望吃肉,有的却仅仅满足于喝汤。如果我们能在这口‘汤’上满足了所有人的欲望,那大事可成。”
  第328章 宝鼎的真面目
  当前对宝鼎最有利的条件就是大秦自商鞅变法以来,百余年的时间里实施的都是“法治”,二十等军功爵所造就的权力和财富的分配方案已经深入国策之中,贵族们尤其是豪门贵族们在经历了一次次“反扑”失败之后,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在中土统一之前,贵族们再一次“反扑”,试图摧毁旧的权力和财富分配方案,重建一个足以维护自己利益的新分配方案,虽然这次的风暴来得非常猛烈,但还没有发展到像昭襄王和武安君之间的那种你死我活的局面。当年的那场“厮杀”是大秦历史上最大的政治“风暴”。
  大秦历代君王和历代关东系士卿面对豪门贵族们一次次的“反扑”,面对由此造成的一次次血腥杀戮和国力的惊人损耗,也是惶惶不安,唯恐在豪门贵族的“反扑”中灰飞烟灭,所以他们面对这场规模可能超过大秦历史上最大风暴的政治“厮杀”,心里也是非常恐慌。
  豪门贵族们早就有了“反扑”失败后不得不接受现实的心理准备,而君王和关东系士卿则担心百余年的努力毁于一旦,所以双方都想妥协。既然都想妥协,都不想酿成“玉石俱焚”之祸,那宝鼎就有机会让双方都能接受自己的妥协方案,而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什么样的妥协方案才能让双方都能接受。
  “我需要时间,需要和大王,和朝堂上各方势力进行磋商,然后才能拟制一个让各方都能接受的妥协方案。”宝鼎说道,“事实上,这个妥协方案就是国策的变革方案,是未来帝国的国策和各项具体政策。这个难度之大可想而知,所以我首先必须赢得宗室的全力支持。”
  公子豹看了他一眼,神情凝重地叹了口气,“你辞去护军中尉一职,离开中原返回南阳,是不是想集中所有精力为未来的大秦拟制一套治国方略?”
  宝鼎笑着点点头,“冠礼结束后,我就上书大王,请他授权给我,由我主持拟制国策的变革方案。唯有如此,才能迅速化解这场风暴,把咸阳政局从两败俱伤的威胁中解救出来。”
  宝鼎这句话没有让公子豹感觉过度惊讶。从刚才那番谈话中,公子豹已经意识到宝鼎的“自杀”绝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现在,宝鼎终于把他的真正意图说了出来,原来他发动这场风暴的真正目的是想利用这场风暴把自己推到掌控国策变革方向的重要位置上,他想牢牢掌控未来帝国前进方向,他想驾驭帝国这驾豪华马车。
  公子豹想了片刻,然后伸手重重拍拍宝鼎的肩膀,“如此一来,你和你的新职权就变成了双方的妥协之物。好计,好计啊。只是你可曾想过,这其中的难度有多大?你这是吃力不讨好,是给自己套上一个枷锁啊。将来中土稍有异常,无论是中枢还是地方,都会把责任推到国策的变革上,而责任的承担者就是你。”
  宝鼎笑了起来。对国策的变革他相当有把握,毕竟他穿越而来,他有丰富的历史经验,仅仅依靠这些历史经验,他就能拿出来一套基本可行的治国方略,然后他就能拯救帝国,拯救中土千千万万的生灵,让中土迅速走向强大。当然,任何一个国策都要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做出与之相适应的调整,帝国若想长治久安,国策还需要经过多次变革,但这是后人的事情,宝鼎不会去考虑了。
  公子豹已经得到了答案,他不再纠缠宝鼎,到蓼园内府看望老夫人去了。
  宝鼎率军攻克邯郸后,秦王政赐封白氏为“舞阳夫人”,食邑舞阳。虽然秦王政没有为公子弘昭雪沉冤,但此举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补偿了。
  冯劫同样想知道答案。他和公子豹一样,张口就询问宝鼎的意图何在。这些年,宝鼎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他的才智,没有人会傻到以为宝鼎当真要“自杀”,以为他是以自身的损失来阻止咸阳风暴的爆发。宝鼎每做一件事,其背后都有深意,他层出不穷的谋划已经让所有人为之忌惮。
  宝鼎就像回答公子豹一样,首先反问冯劫对分封诸侯的态度。
  冯劫的态度和公子豹如出一辙。他虽然属于关东系,但冯氏本为韩国世家大族,出自魏国的西河一派,学的是“经世致用”之学,以“法家政术”治国。子夏的“法家政术”思想源自孔子的“儒学礼治”思想,而子夏的“法术”和韩非子集法家大成的“法术势”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维护“礼治”,维护贵族的利益。
  中原两大学派,西河和鬼谷,西河学派孕育了大量的贵族官僚,而鬼谷学派培养了一批批的寒门士卿。在大秦的关东系中,冯氏虽然是法家大臣,但与吕不韦、尉僚在治国之策上一直存在冲突。
  历史上,冯氏曾与王绾等老秦人一起提议在帝国实施分封和郡县并行制,但被秦王政否决了,由此也可以推测到冯氏的政治立场。
  宝鼎先期之所以敢于和冯氏合作,就是因为他知道历史上冯氏的政治立场。今天冯劫告诉他,冯氏赞成分封,宝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宝鼎把经过修改之后的封君制、郡国制和贵族官僚世袭制做了一番述说,详细阐述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辩证思想,由此来说明“封建制”向“中央集权制”发展的必然,但“中央集权制”在完成之前,必须有个过渡期,而这个过渡期的使命就是重新拟制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方案,一旦各阶层都能接受新的分配方案,则“中央集权制”就会成为立国之本,世代相传。
  宝鼎以穿越者的优势来解说变革之路,当然让这个时代的人觉得他高屋建瓴,高瞻远瞩,但他们是否认同宝鼎所选择的路,那是另外一回事。
  实际上每个变革之策都会有不同的发展方向,但只有一个发展方向符合历史发展规律,在寻找这个正确的发展方向的过程中,必然伴随着激烈的政治斗争和血腥杀戮,有时候甚至以统一的崩溃、以生灵的灭亡为代价。
  变革就好比下棋。宝鼎是个先知,他知道这盘棋的所有走势,而这个时代的人最高明者也就是一个棋王,棋王每落下一子,看到的也就是后面几步的变化,但选择哪一种变化是正确的,棋王也不知道,他只能以“利益最大化”来做出选择,而这个选择或许就是错误的,最终以输掉整盘棋做为代价。
  现在秦王政和贵族们就好比是一群棋王,他们和“天道”下棋,这个棋怎么下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他们不知道,所以在选择的时候,必然发生争执。
  宝鼎这个“先知”的参与,让胜利的把握更大,但他若想赢下这盘棋,首先得说服这群“棋王”,按照他的选择“落子”。
  难就难在这个地方。宝鼎利用这场风暴挑起了秦王政和贵族们的“厮杀”,逼着他们妥协,逼着他们“变革”,最重要的是,是要逼着他们同意自己所选择的“落子”位置。
  秦王政和贵族们是否同意由宝鼎主掌国策的变革,主掌未来帝国前进的方向?
  冯劫考虑良久,给了宝鼎一个肯定的承诺,但他提醒宝鼎,宝鼎的机会很少,只要一步棋走错,只要有一个变革导致朝堂上的矛盾激化,宝鼎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遭到秦王政和贵族们的围攻,最终将失去国策变革的主导权。
  我要的就是主导权。宝鼎笑着连连点头,在感激冯劫支持的同时,也暗自吁了一口气。早在他来到这个时代打算拯救这个帝国的时候,他就曾想过要掌控国策变革的主导权,如今这个愿望的实现终于近在咫尺了。
  昌文君熊炽姗姗来迟,他见到宝鼎之后,第一个问题也是询问宝鼎“自杀”的目的何在?
  王贲从邯郸飞马而至,他见到宝鼎后,也是毫不客气地质问宝鼎隐退的意图是什么?
  宝鼎一一解释,最后就是一句话,给我国策变革的主导权,我就满足你们的利益需要。
  接着蒙武、章邯、隗藏、公子庄等中原军政官长以及淳于越、伏生、叔孙通等大贤从中原赶至。公子扶苏和公子高则分别从河北和江南赶到宛城。
  昌平君与江南官长庄翼、江南十八方镇官长盖聂、荆轲等联袂而至。
  桓齮、司马锌和公孙豹从咸阳赶来。
  上将军王翦和武安侯公子腾也派出使者赶到蓼园。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宛城已经是权贵云集,大贤齐至,热闹非凡。
  宝鼎利用这个机会,与权贵、大贤们就国策的变革问题进行了一系列的商讨,而每日商讨的主要内容经宝鼎整理之后,以私人书信的方式送到了秦王政手上。
  在宝鼎行冠礼的前一天,最重要的人物到了,怀德夫人,也就是公子扶苏的母亲,代表秦王政赶到宛城参加宝鼎的冠礼和婚礼。
  随同王夫人前来的有内外廷数员大员,其中就有郎中令蒙嘉,治粟内史冯去疾,卫尉李瑶,廷尉李斯,内史公子成。
  琴氏家主隗清陪侍于王夫人左右。公子将闾等小王子小公主也来了七八个。
  秦王政用这种方式向天下人表明,他和宝鼎兄弟情深,宝鼎依旧是大秦的鼎柱,是中枢举足轻重的一员。
  权贵们对此不屑一顾。宝鼎是什么人?说“自杀”就“自杀”?大王以为靠血缘和亲情就能把公子宝鼎拉过去?
  王夫人抵达宛城的当天晚上,酒宴结束之后,宗室、老秦人、楚系熊氏和关东人就在蓼园激烈争论,他们把“战场”从咸阳搬到了宛城,见面之后,当真是两眼赤红,捉对厮杀,其气氛之紧张,远远超过了咸阳战场。
  宝鼎拿出的国策变革是建立在“中央集权”的基础上,中央集权制是未来帝国的基础国策。
  这符合咸阳宫的利益。
  中央领导下的封国和郡县并行制,也就是郡国制,是过渡政策。
  这是君王和贵族们的妥协之策,符合双方的利益。
  以二十等军功爵为基础的贵族官僚世袭制,是“身份”制和“契约”制并存的官僚制度,也是未来帝国最重要的基础国策之一。
  这符合贵族们的利益,无论是豪门贵族还是寒门贵族,都能从中受益。
  看上去,宝鼎的变革之策似乎完美无缺,各方没有理由不答应,但结果完全相反,各方从各自的立场和利益诉求出发,对这三个基础国策的变革方案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质疑。
  总结一句话就是,我的利益为什么要受损?为什么利益受损的一定是我?为什么得到利益的一定是对方?
  权贵们聚集在蓼园,可以毫无顾忌、酣畅淋漓地发表自己的看法,表达自己的意愿,甚至可以向对方粗暴地动用武力,结果不知不觉,天就亮了,连宝鼎的冠礼时间都耽搁了。
  在怀德夫人的催促下,冠礼总算如期举行,但权贵们根本没有心思庆贺,拉着宝鼎继续争论。国策变革关系到大秦的兴衰存亡,关系到千秋万代子子孙孙的生存,这是大事,做为这些主宰王国命运的权贵们来说,这也是瓜分未来帝国权力和财富的一场“盛宴”,为了自身的利益,即便是赤手空拳也要冲上去酣呼鏖战,不死不休。
  为了说服贵族们支持自己的变革思路,宝鼎花费了大量的时间阐述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辩证关系,中央集权制、郡国制和“身份、契约”并存的官僚制度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是社会发展的规律。然而,在利益面前,宝鼎这些阐述都成了废话,贵族们根本不管什么规律不规律,他们只要利益,要最大的利益。
  宝鼎愤怒之下,甚至有一种杀人的冲动。这时候他总算理解了秦王政为什么要发动一场场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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