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说服魏起和甘罗这两位东南大员,其背后肯定有武烈侯的影子。几乎可以断定,这一切都是出自武烈侯的谋划。
武烈侯对局势的预测和把握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神鬼莫测的地步,而从他在河北、代北的一系列坚决果敢的动作中,从突然间拿出来“代北策略”中,不难推测到他早有一套完整的谋划,而江南公子高在关键时刻甩开咸阳,果断开辟东南战场一事,必定在其谋划之中,其目的只有一个,给咸阳展示一下“封国制”的利弊,让咸阳认识到“封国制”是大秦在统一前后控制和稳定庞大帝国的最好办法。
由此可以推测到武烈侯下一步的谋划,那就是以当前危局胁迫咸阳建封国,实施郡国制,继而改变大秦的基础国策,推动国策迅速走上变革之路。
这就是秦王政和中枢从当前局势中所看到的强烈危机。
中央正在失去对地方的控制,代北如此,河北如此,东南和江南更是如此,而中原战场的胜负正是双方博弈的工具,一旦中原战败,齐楚合纵军直杀函谷关下,中央怎么办?这场博弈假如以咸阳的彻底失败而告终,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咸阳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妥协,在局势还没有失控之前妥协,这样咸阳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将来还有反击的机会。
秦王政不想妥协,他需要维护自己的权威。
但关东人已经无法承受重压,冯氏也罢,蒙氏也罢,李斯、周青臣等人也罢,都在铺天盖地而来的重压下窒息难当。
本来他们曾设想当中原爆发危机的时候,就把东南熊氏拖进中原战场,以熊氏的生死存亡和公子扶苏的未来威胁武烈侯,反制武烈侯,但武烈侯有天纵之才,竟然早早在楚国布下惊天之局,又在江南设下暗棋,利用王子公子高和宗室重臣公子腾的超然身份和地位,硬是抢在咸阳做出对策之前,和东南熊氏联手开辟了东南战场。
此策不但让熊氏摆脱了危机,还把大秦拖进了三线作战的困境,咸阳面临的局面更为复杂。中原看似得到了有力策应,但实际上中原战局的发展完全被东南战场所控制。东南战场打得好,中原形势就能得到有效缓解,反之,中原必败无疑。中原战败,秦王政和咸阳宫在政治上就陷入极度被动,尤其是关东人,恐怕要遭到致命重创。
不过,武烈侯没有把事情做绝,显然他担心秦王政愤怒之下拒不妥协,以致局势彻底失控,这不但会损害大秦利益,对他本人及其利益集团也是十分不利。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情不能干。
武烈侯在代北战局紧张,形势岌岌可危的情况下,以铁腕强行实施代北策略,一边迁徙人口一边垦荒屯田,这实际上就是“自杀”。代北的条件及其恶劣,武烈侯拿什么来支撑战场,支撑他的代北策略?只要咸阳断绝对代北的财赋支持,代北必死无疑。
咸阳卡住了武烈侯的咽喉,秦王政手中依旧控制着主动权,武烈侯给予了咸阳足够的妥协优势,现在就看秦王政是否愿意妥协了。
秦王政的权威需要实力来维护,他最为信任最为依赖的实力就是关东人,但关东人承受不了重压,纷纷恳请秦王政做出妥协,尤其蒙氏和冯氏,苦苦哀求。
秦王政只有妥协。
秦王政急令,公子扶苏因为在河北建功,爵拜长平侯,一等封君,即刻赶赴中原坐镇。
公子扶苏是大秦第一个封君的王子,而且还是一等封君,这基本上确立了他未来大秦储君的地位。这是秦王政做出的妥协姿态,他希望宝鼎能因此做出回应,也希望熊氏能因此在东南战场上有所动作,从而给中原战场赢得更多时间。
秦王政十万火急书告武烈侯,代北不能放弃,中原也不能丢,但“代北策略”需要咸阳以大量财赋做为支撑,然而今日形势对大秦十分不利,咸阳无法给代北以支持,如此下去,代北坚持不了两个月必定崩溃。秦王政为此建议武烈侯,要么即刻停止实施“代北策略”,要么请他马上赶赴中原,在两个月之内解决中原危机。
公子扶苏坐镇中原,如果中原战败,这位王子必定就此失去问鼎大秦储君的机会,所以武烈侯必须去中原相助。
代北需要咸阳的财赋支撑,但咸阳只答应再给两个月的钱粮,为此,武烈侯必须去中原,以解决中原危机来换取咸阳对代北持续的钱粮供应。
公子宝鼎至此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的谋划进展顺利并开始发挥作用。代北军政官长们高悬的心总算放下了一点点,但只有一点点,因为中原战场上的秦军根本就没有转败为胜的可能,两个月后,代北怎么办?
在行辕军议上,宝鼎非常严肃地告诉军政官长们,“不要说我离开了,这关系到代北的安危。”
司马尚急切问道,“两个月后你能回来?”
“两个月内,我一定能回来。”宝鼎笑道,“中原危局旦夕可解,不足为虑。”接着他手指公子将闾、公子婴,“我离开之后,你们四处巡视,以稳定军民之心。”又手指曝布、朱英,“行辕军政事务就托付给两位了,诸事多与安平侯、两位大庶长和长史商议,不要擅做主张。”
司马锌、羌廆、司马尚和桓炀四位代北重臣面面相觑,心如重铅。两个月?武烈侯拿什么在两个月内扭转中原战局?
第350章 威慑
如果武烈侯未能扭转中原战局,其结果是灾难性的,但中原危局是武烈侯蓄意制造的,他布下的局,他自己去解,秦王政的这一要求合情合理。
兄弟之间的矛盾可以缓解,利益可以妥协,但不能以损害王国利益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王国利益不容受损,这是底线,谁触犯了这个底线,那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武烈侯带着三千虎烈卫,日夜兼程赶赴中原。
由平城入代,再由代城翻越飞狐陉南下中山,然后由中山抵达邯郸。
王翦、冯毋择等河北军政官长出城十里相迎。琴氏、乌氏、卓氏、郭氏等云集于邯郸的巨商富贾也随同出迎。
宝鼎与众人一一寒暄,虽然风尘仆仆,疲惫不堪,但神态从容,脸上自始至终充满笑容,言谈之中也看不到任何忧愁之色,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众人心里的不安。
中原形势太恶劣了,大片土地丢失,大量城池沦陷,大梁和新郑两座中原重镇遭到齐楚联军的攻击,但中原没有援军,秦军主力在代北战场,东南和江南军队与楚军激战于九江,京畿军队要戍卫关西。蒙武指挥中原地方军能坚守到现在,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在大部分人看来,现在拯救中原的唯一希望就是武烈侯,就是代北战场上的秦军主力,虽然这可能要付出丢失代北的惨重代价,但代北和中原的价值没有可比性,弃代北而守中原是绝对正确的策略。
大秦朝野上下都在期盼着大王下令,都在等待着武烈侯的到来。终于,秦王政顺应民意,下令调武烈侯赶赴中原,那么紧随武烈侯而来的必定是浩浩荡荡的几十万秦军主力。
宝鼎和王翦同乘一车。
“看到了吗?”王翦指指车外欢呼的人群,“他们一直期盼你重返中原,已经等了很久了。”
宝鼎笑了起来,“他们期盼的不是我,而是几十万军队。中原牵扯的利益太多,如果丢了,损失难以估量,但这一次的损失无法避免,咸阳宫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于是就把我从代北赶了过来。我就是来做替罪羊的,免得让大王和咸阳宫丢人又丢脸,颜面大失啊。”
王翦笑了起来,摇摇头,“事已至此,你就勉为其难承担一次责任吧。反正中原是你打下来的,大家的利益也是从你手上拿来的,中原丢了也罢,损失惨重也罢,大家都不敢对你怎么样,更不至于墙倒众人推。相反,割地议和之事如果由咸阳出面,大王和中枢不但威信受损,咸阳政局恐怕又要风起云涌,这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接着他笑容微敛,皱眉问道,“咸阳给你的时间很短,你有把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中原危局吗?如果你解决不掉,咸阳会不是放弃代北,转而调主力大军南下作战?”
宝鼎迟疑了一下,说道,“这种可能性很大。大王逼着我离开代北,显然暗含这种威胁。我不在代北,恐代北怕没有几个人敢于和咸阳直接对抗,公然违抗大王的命令,但代北的局势直接关系到京畿和河北两地的安危,所以咸阳在此事上肯定极其慎重,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绝对不敢放弃代北,那等于把京畿和河北直接暴露在匈奴人的马蹄之下,咸阳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种蠢事。代北和中原相比较而言,代北山高路远,易守难攻,而中原则是四战之地,谁的武力强悍,谁就可以占据,所以在代北和中原的取舍之间,当然是舍中原而守代北,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王翦不屑冷笑,“如果显而易见,为何朝野上下都要你去中原坐镇?谈判议和,割地赔城之事,为何都要你去做?”
宝鼎望着王翦久久无语。他知道王翦对谈判议和没有信心,担心自己因此受到重挫。
目前局面下,解决中原危机的唯一办法就是议和。这不是能否放弃代北的问题,而是大秦即便主力南下,能否有实力三线作战?大秦的财赋是否足够支撑三个战场的需要?这个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但秦王政和咸阳宫必须做出决策,必须在代北和中原之间做出选择。
武烈侯不愿意放弃代北,那么他就要承担拯救中原的责任,假如他不愿意承担,或者承担了,但还是失败了,那么丢失中原的罪责就是武烈侯的。这不是秦王政和咸阳宫为了推脱责任,让武烈侯做替罪羊,而是武烈侯自己要与咸阳宫对抗,把咸阳宫逼到了这一步。
如果双方决裂,咸阳宫不但要承担丢失中原的责任,还损害了王国的利益,所以咸阳宫只有妥协,但咸阳宫要维护自己的权威,武烈侯也要维护咸阳宫的权威,因此双方妥协的前提就是武烈侯必须承担责任。
武烈侯败了,就算中原丢了,咸阳宫的权威还在。反之,武烈侯赢了,咸阳宫的权威更高,但双方的抗衡依旧存在,为了避免对决给王国利益造成损失,双方都要妥协,都要让步,从而实现王国、君王和贵族集团三方共赢的局面。
现在的形势其实一目了然,中原就是保不住,咸阳宫就是要为此付出权威大损的代价,而所谓代北和中原之间的选择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咸阳发出弃代北守中原的呼声其实就是咸阳宫对武烈侯的反击,就是把武烈侯逼到风口浪尖上,就是逼着他到中原承担所有责任。这局面是你蓄意制造出来的,责任当然由你来负。你如果有办法化解,足以说明你现在的实力已经可以影响大秦的命运,那么咸阳宫理所当然要妥协,否则两虎相争,手足相残,后果不堪设想。
“我必须维护大王和咸阳宫的权威。”
宝鼎言辞恳切地说道,“大王和咸阳宫的绝对权威是大秦强大的基础,也是大秦统一中土的必备条件,更是将来帝国长治久安、国富民强的重大保障。”
“六百余年来,诸侯争霸兼并,生灵涂炭,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大周王权的严重衰落。”宝鼎叹了口气,“假如历代周王及其中枢都拥有绝对权威,中土怎么会有六百余年的战乱?难道你希望大秦统一中土后,中土再次陷入年复一年的战争吗?”
王翦脸色阴郁,低头沉思。
他可不会像宝鼎这样想。几十年来正是因为大秦君王拥有的权威越来越大,功高盖世的武安君才会含冤而死,而寸功未立仅靠动动嘴皮子的范睢就能封君为相,这对浴血疆场的武将们来说太不公平了。不错,君王是拥有予取予夺的大权,但过去君王不会滥用这样的权利,更不会因为自己的喜怒好恶就诛杀一员功勋显赫的大将,相反,那时候的君王对自己的功臣非常的信任和慷慨,比如周武王就曾分封功臣于天下。
今天的秦王给了功臣什么?薄情寡义也就算了,可怕的是兔死狗烹啊。为什么会造成这种种的不公?天地公正又在哪?就是因为君权的无限扩大,君王已经把自己当作“天”,当作“神”了,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天地间的“公平公正”已经蜕变为君王个人的“公平公正”了。
这样的君权还维护它干什么?就算你武烈侯是宗室,是秦王的兄弟又如何?看看中土那些声名显赫的贵公子,最后又有几个人落得了好下场?
王翦紧紧闭上了嘴巴,目光望向了车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失望之色。他原以为宝鼎会利用这个机会给咸阳宫以重创,从此牢牢控制朝政,但他错了,宝鼎以这样一个自以为“高尚”的理由牺牲了贵族们的利益,这是一个错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将来的某一天,贵族们肯定要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宝鼎知道王翦对自己这句话非常不满,但他不能不说,不能不给像王翦这样位高权重势力庞大的豪门贵族以告诫。
楚国政局的剧烈动荡对宝鼎来说也是一个警示。君权是要维护的,贵族们的权势是要遏制的,这两者之间需要互相制约,否则政局必定不稳,而政局的不稳将带来一系列可怕的后果,这种后果足以导致王国的衰败和崩溃。
如何在两者之间取得一种平衡最终取决于权利和财富的再分配,大秦国策的变革如果能和今日社会发展相适应,那国策变革就会成功,未来帝国也就能稳定而健康的发展下去。这个道理很简单,但人性太复杂,对权利和财富的攫取永远没有止境,过度的贪婪必然导致国策前后摇摆,而理想和现实的距离永远是那样的遥远。
宝鼎暗自叹息,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河北能否在秋天获得收成?”宝鼎问道。
王翦迟疑了一下,“中原局势的变化对河北的恢复和稳定有相当大的影响,一旦中原崩溃,河北必受波及,秋收肯定极其有限。”
中原崩溃,河北战火再起,所有的投入都会打水漂,谁敢在这个时候把财富投到河北的土地上?
宝鼎想了片刻,问道,“假如我在两个月内稳定了中原局势,上将军可以保证河北的秋收吗?”
王翦点头,“你也看到了,咸阳豪门和巨商富贾云集邯郸,而河北的包袱又甩给了代北,河北农耕恢复的条件完全成熟,现在欠缺的就是有利形势。”
宝鼎稍加沉吟,又问道,“如果秋收不错的话,上将军是否愿意攻打燕国?”
王翦脸色微变,眼里掠过一丝诧异,旋即对宝鼎的意图了然于胸。
代北不稳,北疆就不稳,北疆不稳,秦军主力就无法南下,秦军主力不能南下,中原战局就无法打开局面。
今日大秦受挫于中原,若想迅速解决危机,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土地换和平,但咸阳不会答应,这将给咸阳宫的权威以重击,如果咸阳能够接受割地赔城,能够忍受自身权威的损失,秦王政也就不会让宝鼎到中原处置危机了。
宝鼎若要迅速解决中原危机,就要以土地换和平,若要让咸阳宫接受这个屈辱的议和条件,就要给咸阳宫一个理由以维护其权威,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宝鼎如何用土地换和平,王翦不知道,但王翦估猜到,宝鼎为了维护咸阳宫的权威,必然要在中原做出策略性的退让。所谓策略性的退让就是以中原战场上的损失来换取其他战场上的胜利,以损失小利益来换取大利益,只有如此,中原议和方案才能被咸阳宫所接受。
代北战场没有取胜的可能,东南战场和中原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