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张地说,凭借代北、燕南和中山三地的诸种部落,武烈侯只要吹响号角,马上就能集结一支十万人规模的骑军。
中土骑军主要存在于秦、赵、燕三国,但三国骑军的规模受制于各种原因,自始至终就没有突破过十万人,十万骑军对于三国来说根本就是一个梦想,但这个梦想给武烈侯实现了,因为他把秦、赵、燕三国北疆的武力集中到了一起。
武烈侯率军与匈奴人作战,垦荒屯田,保护代北,发展代北,赢得了代北人心,而他在征服中山和燕南之后实施了一系列的宽松政策,竭尽全力保护中山人和燕人的利益,又为他赢得了中山和燕南两地的人心。武烈侯赢得了北方人的人心,赢得了他们的拥戴和信任,那么以镇戍北疆守护家园为名征调兵役、建军训练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了,而尤为关键的是,这支军队只有武烈侯能控制,咸阳却控制不了,这才是让咸阳最为恐惧的地方。
咸阳敢把他们调到中原战场上吗?咸阳敢把武烈侯调离北方,任由这支军队成为北疆隐患吗?咸阳当然不敢,那么只能留在北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武烈侯的实力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不知道这一切是机缘巧合还是武烈侯的精心谋划,总而言之,武烈侯在过去的一年里,利用与中央妥协后换来的一系列财赋和政策上的支持,利用中原决战给咸阳造成的重压,甩开膀子全力经营北方,竟然让自己在北方牢牢站稳了脚跟,手中掌控的武力更是获得了一个“质”的飞跃。
中原决战失利,咸阳从沉重打击中迅速振作起来,这时候他们把目光转向了北方,把注意力转向了北方,蓦然,他们发现武烈侯已经成长为一只可怕的猛兽。
咸阳从一开始就犯了错误,他们一直以为只要赢得了中原决战,就能把武烈侯及其所属势力彻底压制,现在他们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咸阳在算计武烈侯,武烈侯何尝不是在算计咸阳?你打你的中原决战,我低头经略北方,你强大了,我更强大,而现在的结果是,咸阳因为中原决战的失利而遭到重创,武烈侯却更加强大,两者的实力对比已经发生了变化,咸阳现在竟然要求助于武烈侯,要看武烈侯的脸色了。
武烈侯顾全大局,在决战失利后,第一时间高姿态支持秦王政和中枢,维护了秦王政和中枢的威信,维护了大秦内部的团结,稳定了咸阳暗流涌动的局势,同时也向咸阳传递了一个明确的讯息,你用什么办法进行第二次决战我不管,我只保证北方局势的稳定,我给你提供决战的有利条件。
这是咸阳最乐意看到的局面,我不插手你北方事务,你也不要干涉咸阳朝政,更不要去干涉中原战场。事实上,以北方目前的形势,武烈侯也没有能力干涉中原,他能把北方镇戍任务顺利完成就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然而,当秦王政亲自去频阳看望王翦之后,秦王政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他要向武烈侯求助,否则无法进行第二次决战。这不是王翦故意为难秦王政,而是齐楚两国的实力已经证明了大秦若想击败它们,必须在兵力上取得一定程度的优势。
秦王政回到咸阳,先在内廷召集近侍大臣们商议,然后召集中枢大臣们商议,看看有没有办法在大秦本土征调二十万大军。
秦王政的提议遭到了否决。京畿安全要不要?关中、晋中、巴蜀和东南的农耕、工商要不要维持?无限制地征发兵役,把有限的人力全部投到统一战场上,拼命地透支国力,大秦将陷入崩溃的边缘,所以,不能在本土继续征发兵役,不能进一步压榨本土国民。这是维护大秦国祚的底线,绝不能逾越这个底线。
既然不能征发本土兵役,压榨本土国民,那么只有去征发被征服土地上的兵役,去压榨被征服国的国民了。
这几年大秦征服了中原、江南、河北、代北和燕南。中原是统一大战的中心,江南已经被两次拖进战争,而河北虽然连遭大灾尚未恢复元气,但已经在人财物上给予了北方战场和中原战场力所能及的支持。至于代北和燕南,承担了数千里边疆的镇戍重任,让咸阳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它们只会拼命地压榨咸阳,而咸阳想压榨它们纯粹就是笑话了。
难道说大秦在近期内没有能力发动第二次中原决战了?
秦王政和中枢的目光都盯上了北疆二十万镇戍军和二十万地方壮勇。咸阳若想在不损害本土实力的基础上发动第二次中原决战,那么就必须从北疆“压榨”出二十万军队。
秦王政急书代北,征询武烈侯的意见。
武烈侯断然拒绝,一个字,“否”
第381章 世袭
北方形势的稳固靠什么?就是靠二十万镇戍军的武力。
这二十万镇戍军是北疆防御的基础,这个基础不能有丝毫损毁,这是底线,这个底线不能逾越,否则北疆防御将陷入岌岌可危之境,北方局势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边疆镇戍是常态,二十万镇戍军如果全部改为常备军,由职业军人承担戍守之责,中央财赋承担不起,所以从实际情况出发,边疆镇戍还是采用轮换更戍制度。
轮换更戍制度其实就是征发兵役,适龄男子定期到军队服兵役,以确保军队的基本数量和战斗力。适龄男子在服兵役期间,大部分开支用度都要自掏腰包,无论贵族还是普通国人,一视同仁,这就大大减轻了中央财赋的支出。中土诸侯国包括大秦在边疆镇戍上一直都是采用这种制度,而常备军的数量之所以严格控制,说到底就是养不起。
武烈侯在农闲时征发边郡壮勇进行训练,其目的就是为了重新实施这一镇戍制度。
自己守自己的家园,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北方边郡人口有限,不可能长期维持二十万镇戍军的数量。过度征发兵役是在战争状态下,不打仗的时候如果过度征发兵役损害的不仅仅是国民利益,也损害了自身国力,所以一国军队的数量和一国人口的总量始终要维持在一个合理的比例上,超过这个比例必然损害国力。
现在是非常时期,只能采用非常手段,北方边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肯定要过度征发兵役。等到统一了,中土稳定了,可征发兵役的对象大大增加,比如中原人也要定期到北疆服兵役,那么这一问题才能得以解决。
武烈侯为了北疆镇戍可谓殚精竭虑,把北方边郡所有潜力都给“压榨”出来了,从转徙人口、垦荒屯田、构建防御体系到今天的全民军训,能想出来的办法都用上了,但秦王政和中枢为了马上发动第二次中原决战,为了尽快完成中土的统一大业,竟然不顾北疆安危,试图从北疆“压榨”二十万军队南下,这不是“竭泽而渔”的短视之举,而是成心要打击武烈侯。
武烈侯断然拒绝。他在信中详细呈述了北方局势和边疆镇戍的困难。如果调二十万主力南下,北疆防御怎么办?北方民风粗悍,诸种部落更是桀骜不驯,现在之所以能镇制他们,完全靠武力,假如主力南下,让这些人承担镇戍之责,后果可想而知。反之,如果要征发二十万边民南下作战,谁来保证他们对大秦的忠诚?谁敢保证他们会遵从号令?当年李牧之所以能够带着代北军南下河北作战,是因为李牧在代北有着崇高的威望,但现在谁在代北有崇高的威望?谁敢保证可以如臂指使地指挥他们?
武烈侯的态度在咸阳的预料之中,这也是秦王政去信征询的原因,就是想探探武烈侯的底,看看武烈侯有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从武烈侯的回复来看,武烈侯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过去一年里武烈侯在北疆的所作所为明显就是增强自身实力,实力增强了并不代表武烈侯就能直接与咸阳抗衡,相反,他在北疆的实力越强,越是受制于咸阳,原因很简单,北疆太过贫瘠,无论是军队建设还是改善民生,都需要咸阳给予长期的全方位的支持,否则就会出现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武力越强对北疆的“压榨”就越严重,最终因为经济上的“坍塌”而导致武力的崩溃。
武烈侯向来喜欢行险一搏,常常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他在北疆的做法看上去对咸阳的威胁非常大,事实上他把自己放在了绝境之中。他所要构建的那个庞大的北疆防御体系,包括“直道”建设,完全依赖于咸阳的支持,只要咸阳釜底抽薪,他就完了。
从蒙恬写给秦王政的书信里也可以证明中枢的猜测。武烈侯早就预料到中原决战要败,所以他在击败匈奴稳固了北疆防线后,马上就开始构建北疆防御体系,其目的就是要在主力大军南下中原作战的时候,可以确保北疆的安全。
武烈侯的条件是什么?一目了然啊。他现在在北疆站稳了脚跟,武力是足够强大了,但武力必须建立在更为强大的政治实力上才能发挥其威力,武烈侯急需寻找一个契机扩张自己的政治实力。
武烈侯的政治实力不够强大吗?当然不够强大,他不过是朝堂上的一股势力而已,虽然他有两大盟友,但老秦人的主要影响力始终局限在军队,而熊氏外戚在昌平君熊启、魏起等人全面隐退之后,实力再遭重创,楚系迅速分裂,以巴蜀隗氏外戚为首的新楚系正在成为秦王政手里最强大的政治势力。
更严重的是,随着熊氏外戚的衰落,同样与公子扶苏有着血缘关系的隗氏外戚必将在王统之争中成为主导力量,秦王政和公子扶苏这两代君王势必都要大力扶植隗氏外戚,以此来对抗武烈侯。任何君王都不会让一股势力控制朝政,尤其在中央集权制是基础国策的情况下,君王对权力的攫取根本没有节制,绝不会允许某个势力主宰君王本人和王国的命运。
楚系是庞大,盘根错节,深入到大秦的任何一个角落,既然不能抹杀,也抹杀不掉,那就取为己用,把楚系变成自己的力量。秦王政谋划了很多年,终于让隗氏外戚代替熊氏外戚控制了楚系。这其中武烈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隗氏外戚和武烈侯的崛起其实都得益于秦王政的这个谋划。
秦王政是想利用隗氏外戚来控制楚系,而武烈侯则想借助熊氏外戚的力量来控制楚系,两者针锋相对地斗了好几年,结果秦王政赢了,武烈侯输了。
从目前的形势来分析,熊氏外戚的东山再起只能寄希望于公子扶苏。然而,秦王政岂能不知?他才三十多岁,他有足够的时间扶植隗氏外戚和关东系,而公子扶苏若想顺利地继承王统,必须紧紧跟随秦王政,继承秦王政的政治遗产,包括秦王政的政治理念和政治势力,所以将来的事根本不是武烈侯和熊氏外戚所能控制。
武烈侯对此了然于胸,他可以拯救熊氏外戚的生命,但无法拯救熊氏外戚的政治力量,所以他必须改变过去的计策,重新谋划。
失去了熊氏外戚及其所属楚系力量,仅靠宗室和老秦人的力量无法控制朝政,更无法主导国策的变革方向,因此,武烈侯的当务之急是利用一切机会扩张自己的政治实力。
大秦朝堂上还有什么政治力量可以给武烈侯以支持?
没有了,只有宗室和老秦人。宗室力量的扩大可以通过建封国来解决,但从长远来看,封国可能会最终走向武烈侯的对立面,因为封国要坚决维护自己的权力和财富,而中央要集权。武烈侯支持中央集权,所以武烈侯不可能支持封国获得更多的权力和财富,宗室力量的分裂完全可以预见。
老秦人力量的扩大首先就要靠军功,无论是老秦豪门贵族还是老秦寒门贵族,目前他们强大的办法只有一个,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但豪门贵族有他们的生存方式,他们有自己的独立性,不可能始终如一忠贞不二地支持武烈侯。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这种情况下,武烈侯的目光自然投到了老秦寒门贵族的身上。老秦寒门贵族主要依附于豪门而生存,而豪门就是靠他们的冲锋陷阵来维持自己的权力和财富。
自商鞅变法推行二十等军功爵制到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大秦的寒门军功贵族是一批批地崛起,但又一批批的迅速没落,其根本原因还是二十等军功爵制,因为这个制度的核心是彻底打破世袭制。
爵位不能世袭,权力和财富就不能世袭,这一制度实质上就是在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中倾向于普通国民,于是也就激发了普通国民“报效国家”的积极性,大家都到战场上去“淘金”,去寻找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一制度在中土诸侯争霸的年代,对提高国力、强大武力的促进作用显而易见,但中土一旦统一了,和平了,稳定了,要与民休养,要安居乐业了,二十等军功爵制度的基础也就是“建军功”的机会无限地减少了,那么这一制度还符合社会发展的需要吗?还能推动中土的进步吗?
所以当武烈侯在国策变革方案中,提出修改这一制度,在二十等军功爵制的基础上重建世袭制,立即便得到了寒门军功贵族的绝对支持。
这一制度对豪门贵族的吸引力实在有限,因为豪门贵族掌握着这个王国的所有“资源”,二十等军功爵制不过是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他们对权力和财富的过度掠夺。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豪门贵族始终在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中占据着最大的比例,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豪门贵族要的是“分封”,是“世卿世禄”,而不是以二十等军功爵制为基础的被各种条件所限制的“世袭”。这种新制度有利于寒门贵族,寒门贵族因为“世袭”,肯定有一部分会加入到豪门贵族。肉就那么大,寒门贵族吃多了,豪门贵族就吃少了,所以这个新制度当然得不到豪门贵族的强烈支持。他们之所以不反对,主要还是着眼于未来,目前他们也是急切需要壮大力量,而更多寒门贵族的崛起显然有利于整个贵族阶层对朝政的影响和控制。
武烈侯扩大自身政治实力的对象就是寒门军功贵族,只要让更多的寒门军功贵族迅速崛起,只要赢得他们绝对支持,那么武烈侯就可以控制这支新生力量,继而先控制军队,再控制地方,然后由下而上,逐渐向中央渗透,最终实现控制朝政的目的。
用什么办法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让大量的寒门军功贵族迅速崛起?当然是战争,统一战争,南北战争,只有这两大直接影响到大秦命运的战争才能造就一批批寒门军功贵族。
所以武烈侯肯定要不惜代价打赢统一战争,打赢中原决战,但前提是,必须实施新的爵秩等级制度。
爵秩等级制度是权力和财富再分配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制度。
在武烈侯的国策变革中,其核心是郡国制,也就是在中央领导下的郡县和封国并行制,其次就是爵秩等级制度和土地制度。这三个制度实际上就是权力和财富再分配的核心制度。
爵秩等级制度是官制的一部分。大秦官制是三公九卿制,而与之并行的爵秩等级制度就是二十等军功爵制。
二十等军功爵制是官制的基础,什么等级的爵秩可以做哪一级别的官吏,享受多大的权力,享有多少财富,规定得非常严格,不可逾越,逾越就是犯罪。这一制度的核心就是废除了“世袭”,而武烈侯则要把“世袭”再加进去。
“郡国制”已经实施,虽然目前的“封国”和武烈侯所需要的“封国”还有一定的距离,但大秦已经建了三个封国,改革正在进行,未来可以期待。
土地私有化也开始推行。土地制度一改,赋税制度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