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风云录》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秦帝国风云录- 第37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权,但这种威慑力需要强大的财赋为支撑,也就是说,宝鼎必须赢得咸阳的信任,必须保护和支持咸阳。
  由此宝鼎需要在中枢安置自己的亲信,由这些亲信来代替自己在中枢发出“第三种”声音。既坚持自己的政治理念,又尽力保证政局的稳定,以完成自己做为政治格局中的第三方势力所必须行使的权力和应该承担的责任。
  甘罗在宝鼎的讲述下,彻底理解了宝鼎的政治理念和自己进入中枢的重要意义。
  甘罗出自寒门,又有坎坷的经历,他的政治理念在形成过程中受到了吕不韦的严重影响,他坚持“法治”,追求中土的大一统,但他对集中中央有不同的看法,认为官不能与民争利,在财富分配上,财富要向普通国民倾斜,农耕和工商要并重,工商是税收的重要来源,在政策上要扶持,民富则国强。由此延伸,“民”在权力上也要享有更多,从刑法到教育等等,君王和中央都要给予政策上倾斜,继而建成一个和平的宽松的与民休养、安居乐业的新大秦。
  这一政治理念集中体现了寒门贵族对权力和财富的渴望,它代表了这个时代中下层民众的基本要求,与宝鼎的政治理念颇为相近。这也是甘罗愿意追随宝鼎,而宝鼎也愿意接受到他的根本原因。
  事实上蓼园系的核心成员与宝鼎的政治理念基本一致,否则彼此也难以认同,宝鼎更不会让诸如赵高、甘罗、曝布、章邯这些人进入蓼园的核心层。也正因为如此,甘罗很快便估猜到了宝鼎在与秦王政的离石会面中所做出来的妥协,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宝鼎高瞻远瞩,马上便拟定了新目标,拿出了新谋划,而这一新谋划关系到大秦的未来,甚至直接关系到帝国的命运。
  甘罗在其中承担了重要的使命,这让他感觉难以承受,不堪重负。
  “分封的口子已经撕开,滔滔洪流正咆哮而出。”甘罗考虑良久,不得不提醒宝鼎,局势的发展恐怕已经失去控制,“统一后,内忧外患,各种矛盾累积在一起,如同山洪爆发,咸阳试图在‘法治’的堤坝上加筑‘中央集权’,以更高更坚实的堤坝强行封堵,而你未雨绸缪,知道洪水来势太猛,堵不住,于是用封国制在‘法治’的堤坝上撕开了一道口子。洪水未到,就先行泄洪,开辟泄洪区,这样洪峰到来的时候,就可以避免‘法治’堤坝彻底崩溃的危险。”
  “这一设想是正确的,但在实际执行中,咸阳不遗余力地封堵‘缺口’,顽固坚持高度的中央集权制,而豪门贵族不惜代价要‘决堤’,要摧毁堤坝。这时候,你这位始作俑者想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显然不现实。”
  宝鼎沉默不语。
  “老夫人和少夫人回京,咸阳重新任命南阳守相,实际控制南阳郡,这一切虽然表明你本人向咸阳宫低头了,可以一定程度上警告坚持分封的豪门贵族,从而确保中原决战的胜利,但胜利之后呢?”
  “胜利之后你回北方,北方拟建三个封国,咸阳的意思很明确,第三个封国要等到大军攻占河南之后,在新开辟的疆土上建立。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测,第三个封国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河南之地是你打下来的,你理所当然要领封国。”
  “在这种舆论下,你经略北疆,事实上就是在背后推动分封诸侯。既然你在北疆推动分封,那么南疆呢?西疆呢?山东齐地、江东楚地呢?如果这些遥远边陲的封国封君、镇戍军统率、地方郡县官长们都仿效你的做法,各自在地方养精蓄锐,然后与中央貌合神离,待时机合适,与中央直接对抗,那么后果如何,不问可知。”
  宝鼎心情烦闷,冷声问道,“如此说来,我不该撕开这道口子?”
  甘罗苦笑,忧心忡忡,目光中更带着一丝迷惘。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甘罗说道,“统一后实施高度的中央集权,那么咸阳宫和豪门贵族之间必定有一场厮杀,这场厮杀如果豪门贵族失败了,大量的功臣被弃置,对大秦是个严重的打击,而其中的矛盾虽然被强行压制下去,但因为没有化解之策,它还一直存在着,等待着爆发的时机,一旦爆发则山崩地裂,大秦有倾覆之祸。”
  “咸阳宫之所以在你的胁迫下推动国策的变革,撕开了分封的口子,其原因估计就在这里。咸阳宫肯定也看到了危机,所以接受了你的过渡策略,但过渡策略事实上还是没有解决根本性矛盾,矛盾还在,只不过以过渡策略延缓了矛盾爆发的时间而已。”
  宝鼎暗自叹息,他也知道自己的策略没有解决根本性矛盾,所以矛盾还是要爆发。现在他只能期望矛盾爆发的时间无限期推迟,最起码等到南北战争结束后,等到大秦在北疆战场上击败匈奴人之后再爆发。当然了,也有和平解决的可能,但前提是,中土要稳定,君王要绝对强悍,中央要有绝对强大的实力,否则肯定要以战争来解决矛盾。
  难道这个时代的根本性矛盾就没有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这个时代的根本性矛盾传承了近千年,从周武王分封诸侯开始,到春秋,到战国,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始终围绕着“分封”进行惨烈搏杀,而搏杀的群体也始终集中在诸侯和士卿之中,也就是掌控着中土权力和财富的豪门贵族中。
  观念的根深蒂固造成了矛盾的不可调和,观念落后于时代,而时代在发展,最终就是以血腥的屠杀来摧毁旧观念,也就是摧毁旧的贵族群体。
  秦王政统一中土,屠杀了一批旧贵族;项羽一把火烧掉咸阳,又屠杀了一批旧贵族;五年的后战国时代,残余的旧贵族们互相屠杀;直到刘邦击杀项羽,再度统一中土,旧贵族们总算被杀得干干净净。
  即便如此,刘邦和他的追随者们还是屈服于残余旧观念,在实施中央集权制的同时,封王封国,而郡国制一度岌岌可危,最严重的时候,中央实际控制的土地甚至还不如一个封国之王,地方势力已经凌驾于中央之上。七国之乱是个转折点。到汉武帝时期,削藩撤藩总算完成,中土才真正进入高度中央集权制时代。
  历史发展规律的背后就是血腥的屠杀,时代的发展总是伴随着一场场的杀戮,摧毁旧观念就必然要摧毁持有旧观念的群体,事实就是这样残酷。
  甘罗和大多数才智出众的官僚一样,都在观察和思考这个日新月异的新时代,但思考的结果令人沮丧,如果要大一统,要和平,那就必须建立新观念,新秩序,新国策,就必须摧毁顽固而强大的反对者。
  现在大秦朝野内外都在议论“分封”,其主流思想就是“分封”,贵族们尤其是豪门贵族,着眼于个人利益,至于和平还是分裂,他们不作考虑。中土分裂几百年了,争霸兼并几百年了,分裂是正常不过的事,没有分裂哪来的战争?没有战争哪来的功名利禄?如果和平了,他们反而不知道如何生存,如何治国,如何去建功立业、博取功名了。
  向往和平的只有芸芸苍生,只有草芥蚁蝼,和平了,他们的生命才有保障,他们的日子才能一天比一天好,而对于贵族们来说,分裂的中土,战争的中土,才能保证他们持续享有权力和财富。
  观念上的激烈冲突愈演愈烈,中央集权和分封诸侯成为两种势力殊死搏杀的武器,这时候武烈侯竟然妄想以武力强行压制观念上的激烈冲突,以自己手中的剑去压制另外两把锋利的武器,这过于理想化了,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幼稚。
  甘罗不好直说,但话中的意思很明确,你不要对豪门贵族存有幻想,更不要以为有第三条路可走,你要么坚持中央集权,绝对支持咸阳宫,要么坚持分封诸侯,与豪门贵族联手抗衡咸阳宫,否则,第一个死在冲突中的就是你。
  甘罗的话就像一柄利剑刺在宝鼎的心上,让他痛彻入骨。
  宝鼎呆呆地望着夜空,久久不语。
  “大王亲自赶赴离石与你会面,其意图很明确,就是要把你拉进咸阳宫。”甘罗说道,“你和大王的目标一致,只不过所走的路各有不同,但你所走的路激化了当前的矛盾,豪门贵族因为你而大张旗鼓地谋划分封,假如你果断地走进咸阳宫,与大王一起联手打击豪门贵族,那么这个矛盾就会被压制,豪门贵族也只有忍耐,如此一来,矛盾爆发的时间才会无限期的推迟,甚至有和平解决的可能。”
  “现在你的做法只会让双方的矛盾更激烈,让矛盾爆发的时间来得更快,最终你不得不拔剑而出,与咸阳宫联手镇制甚至屠戮豪门贵族。”
  甘罗说到这里蓦然想到什么,背心处霎时冰凉,本想倾吐而出的话顿时吞了回去。
  难道这就是武烈侯的谋划?他故意挑起双方的矛盾,然后屠杀豪门贵族,而这种屠杀伤害的不仅仅是大秦,大王和咸阳宫也会遭受灭顶之灾。这就像当年的武安君白起之祸,范睢以“固干削枝”之策,先帮助昭襄王驱逐熊氏外戚,接着诛杀武安君,结果是两败俱伤,昭襄王最终因为失去左膀右臂再无建树。这场政治风暴中就没有一个胜利者。
  假如武烈侯也像范睢一样“固干削枝”,先镇熊氏外戚,再杀以老秦人为首的豪门贵族,大秦受到严重伤害,秦王政自断臂膀,而武烈侯则乘势坐大,那么武烈侯取而代之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甘罗想得到的事,秦王政想不到?以老秦人为首的豪门贵族想不到?所以秦王政会始终防备武烈侯,会想方设法挑起武烈侯和豪门贵族之间的矛盾,只要武烈侯和豪门贵族尤其是与本土老秦人之间产生严重的裂痕,秦王政和咸阳宫就能控制大局。
  秦王政为什么承诺,让武烈侯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主掌北方战场?为什么把北疆大军全部交给武烈侯?其目的就是要挑起武烈侯和老秦人之间的矛盾。老秦人肯定不会放弃对军队的控制,而未来大秦军队主要集中在北方战场,由武烈侯全权控制,其结果可想而知。
  当然,两者也有可能取得妥协,联手胁迫咸阳宫,但可惜的是,武烈侯反对分封诸侯,武烈侯要中土大一统,要中土和平,而老秦人是统一的大功臣,最终却一无所获,所有的好处都给老嬴家霸占了,老秦人怨愤难平,这两者之间岂能没有矛盾?
  怪不得武烈侯有绝对的把握改变大秦的政治格局,原来是形势使然,这条路实际上不是他选择的,而是形势发展的必然,是大秦激烈的矛盾碰撞中的产物。正如甘罗自己所说,一旦大秦的根本性矛盾爆发了,首当其冲的就是武烈侯,秦王政和豪门贵族都要置他于死地,先把这个足以影响到双方决战胜负的“第三方势力”给彻底铲除了。
  铲除武烈侯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发动南北战争,逼着武烈侯出击,武烈侯打败了,也就彻底玩完。这就是武烈侯一定要在统一之前,在四五年的时间内,完成北疆防御体系的重要原因。一切靠实力说话,没有实力,就只有任人宰割。
  甘罗望着神色忧郁的武烈侯,无语以对。
  “你明白了?”宝鼎笑笑,嘴角处露出一抹苦涩,“不是我想怎么做,而是大势所迫,我身不由己,不得不这么做。”
  甘罗微微躬身,言辞恳切地说道,“我将全力以赴。”
  “你知道怎么做了?”
  “竭尽全力帮助武烈侯经略北方。”
  宝鼎微笑点头,“他们要斗,那就让他们斗,必要的时候加几把火也未尝不可,但遵循一条原则,不要牵扯进去,我们的目的是经略北方,发展北疆。”
  “我一个人能力有效,恐怕在咸阳无所作为。”甘罗担心的说道。
  “我会陆续让一些人回咸阳,我们在朝堂上也要有自己的声音。”宝鼎叹道,“这么些年过去了,我总算拥有了一定的实力,而你们也总算积累了足够的功勋,可以回京出任要职甚至进入中枢了。”
  “你当初随我来南阳的时候就是上卿,五六年过去了,功绩和资历都够了。现在时机合适,我推你进中枢的阻力应该不大。”宝鼎说道,“关键是要选择一个合适的位置。”
  甘罗面露感激之色。
  宝鼎和他坦诚沟通到这种地步,可见对甘罗的重视,对他在咸阳的作为更是充满了期待。
  过去宝鼎影响或者干涉朝政,都是通过宗室、楚系和老秦人,甚至通过关东冯氏来间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其中付出的代价太大,而且给咸阳宫的感觉就是宝鼎的手伸得太长了,干涉朝政的举动太明显,太嚣张了。不过没办法,他自己没有人,只能靠利益交换来赢得盟友的支持。
  现在政局变了,新的政治格局正在形成,他能用来与盟友交换的利益越来越少,甚至与盟友仇怨层生,反目成仇,指望不到盟友的支持了,只能把自己人推进中枢,推上朝堂,但难度之大就连武烈侯自己都没有信心。
  “我必须在九卿之中给你谋一个重要位置,咸阳宫必须给我。”宝鼎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第390章 熊氏的出路
  宝鼎去拜会昌文君熊炽。
  熊氏和宝鼎的这次会面是必须的,政局变了,熊氏和宝鼎的合作基础变了,需要重新谋划。
  到目前为止,熊氏和宝鼎的合作基本上还是依循着华阳太后在世时所定的目标,一是控制王统的归属,把公子扶苏推上储君之位,二是最大程度地保全熊氏外戚的力量,以便将来东山再起。现在这两个目标都没有达到,宝鼎还在继续努力,但熊氏外戚尤其是东南熊氏的一批中坚人物因为遭到禁锢,已经无法直接冲锋陷阵,只能通过间接手段给宝鼎和扶苏以帮助。
  熊启和魏起一直在熊炽的府上等候宝鼎的到来。
  四人会面,魏起迫不及待,直接询问离石会面的结果。此次东南熊氏“全军覆没”,楚系分裂,都是拜宝鼎所赐,如果宝鼎未能在离石会面中获得熊氏所需要的利益,那么东南熊氏的“牺牲”就太没有价值了,这等于宝鼎欺骗了他们,背弃了当初的盟约。
  “决战结束,扶苏回京为储君。”
  宝鼎这句话让熊启、熊炽和魏起又惊又喜。熊氏历经千辛万苦,甚至牺牲了本身利益,最终在宝鼎的然诺仗义和持之不懈的努力下,总算在王统的归属上看到了曙光,不过,这也就是一抹曙光而已,公子扶苏的半只脚虽然踏上了储君之位,但能否坐到储君的位置上,还要看中原决战的结果,还要靠宝鼎的最后一击。
  “中原决战有几分胜算?”
  魏起这句话问得很不客气,也很不礼貌,但熊氏这次在秦王政和宝鼎的联手打击下,不得不忍气吞声,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熊启和熊炽受制于身份,不好当面发作,但魏起没有这么多顾忌。当初宝鼎制造盐铁大案的时候,就和魏氏结下仇怨,不过魏起胸襟气度不凡,把个人仇怨放到一边,与宝鼎密切合作。现在东南熊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他还畏惧什么?
  “我保证扶苏问鼎储君。”
  宝鼎信誓旦旦,掷地有声。
  屋内陷入沉默。熊启三人互相看看,都没有说话。宝鼎值得信任,他既然把话说出来了,此事已成定局。王统归属的事可以暂时放下,接下来让他们忧愁的就是自身的命运。
  如今楚系分裂为三部分,以巴蜀隗氏为首的楚系势头强劲,后宫怀德夫人和关东熊氏保持低调,与隗氏结盟,而东南熊氏彻底衰落,东南之地的控制权正在易手,假如不是宝鼎强势,用宗室和老秦人控制了东南郡县,那么东南之地的控制权已经被咸阳宫夺走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