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大为震怒,下诏,蓝田大营统率、临洮侯羌廆率五万大军进驻函谷关,大监军、舞阳侯杨端和率蓝田大营三万军进驻武关,名为加强京畿镇戍,实则威胁关东。
京畿镇戍军尚未抵达关隘,关东地区的奏章雪片一般飞来,各地的叛乱愈演愈烈,封国和郡县迫于危机,不得不紧急征发兵役以补充地方镇戍力量进行平叛。这其中以吴王公子高最为猖狂,一口气在江东征发了五万兵役。据黑冰密报,江东地方军早在初春就开始了兵役征发,此时已经完成了整编,具备了一定的战斗力。
关东地方势力利用了当前的危机,明里暗里抗衡中央,不但截留赋税,还擅自征发兵役扩建地方军,形势已经对咸阳极度不利。
太傅、上将军、武烈王公子宝鼎亲自给关东四大镇戍统率写信,询问关东局势的发展情况,征询处置危机的意见。四大镇戍统率在回复中倒是没有故意隐瞒或者夸大,实事求是的述说了地方郡国所面临的困难。
关东士人的影响力太大,他们把关东六国逃亡贵族、图谋复国的叛逆和关东庶民拉到了一起,利用关东人对大秦人的仇恨,形成了一股非常强悍的叛乱力量,而各郡国因为镇戍力量太弱,无法及时平叛,只有坚守重要城池等待镇戍军主力,但镇戍军主力因为钱粮不足,又无法四处东征西讨,由此就出现了各地(暴)乱愈演愈烈的局面。
始皇帝面临两难选择。
他若想打击关东士人,就必须赢得关东郡国的支持,而若想赢得关东郡国的支持,就必须下放权力,让关东郡国拿到足够多的军政财大权,而关东郡国一旦拿到更多的权力,关东地方势力必然迅速发展壮大,对抗中央,由此导致中央对关东的控制力更弱。这样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久,关东的某些实力强劲的地方势力就会形成割据事实,而这是始皇帝所不愿看到的。
但问题上,始皇帝统一中土文化的策略已经引发了关东危机,在关东各地的叛乱愈演愈烈的情况下,关东郡国迫于现实,不经中央同意,已经公开夺权中央权力,正在迅速走上发展壮大之路,假如这时候不与他们妥协,不向地方放权,等于逼迫他们与关东士人联手,这样关东地方势力会发展得更快,割据事实会出现得更早。
始皇帝和公子宝鼎、李斯、赵亥、甘罗、赵高、周青臣等支持“独尊法学”的大臣们经过反复磋商后,最终不得不决定向关东郡国妥协。
始皇帝下诏,考虑到关东局势的紧张,各地叛乱此起彼伏,特授权关东各郡国征发兵役扩充镇戍力量。关东各郡国要平叛,当然需要钱粮和武器,所以始皇帝又授予他们一定的财政权限,允许他们自筹钱粮用于平叛,但上缴中央的赋税不能少。
此诏一下,关东各郡国立即做出反应,纷纷改弦易辙,坚决支持咸阳打击关东士人。
九月,始皇帝下诏焚书。
焚烧《秦记》以外的列国史记,对不属于博士馆的私藏《诗》、《书》等六经典籍限期交出烧毁。三十日不烧者,黥为城旦。有敢于谈论《诗》、《书》者处死,以古非今者灭族。(禁)止私学,想学法令的人则以官吏为师。
城旦:城旦是秦汉时的一种刑罚名,到边疆服四年兵役。
第456章 坑儒
关东博士集团遭到致命打击。
淳于越郁愤而死。伏生、羊子等博士惨遭(禁)锢。还有一些博士既不愿意供职于朝堂,又无法离开关中,无奈之下只好出走咸阳隐居山林,比如崔广、唐秉、吴实、周术等四位博士就带着一些弟子隐居于商山,后被人称为商山四皓。
短短时间内,大秦七十博士存者寥寥,始皇帝用来融合中土文化的博士参政制度名存实亡。
大秦本土研习的是法家学术,各级学府遵从的是“以吏为师”的教育制度,所以《焚书》令对大秦本土影响甚小,但在关东郡国却掀起了血雨腥风。
在激烈对决过程中,做为弱者一方的关东士人在生死存亡之刻也出现了分裂。
信奉变通之术者或者居心叵测者,马上向秦人“缴械投降”,先保住性命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性命保住,一切均有可为,而关东郡国的秦人当然不会赶尽杀绝,他们还需要这些关东士人的帮助以稳定地方和发展地方势力。
还有一部分关东士人则誓死抗争到底,不但不遵令焚书,还继续聚众叛乱。关东郡国的官长们当然不允许这些人与自己作对,损害到自己的利益,所以痛下杀手,坚决镇压。
中原、河北、山东、两淮和江东等地都出现了坑杀叛逆的血腥事件,尤其两淮的楚王公子昌和江东的吴王公子高,下令坑杀的叛逆都在万人以上,而受到连累的无辜民众多达几十万,其中就包括了不少名士大贤和他们的弟子门生。
按照始皇帝的要求,这些关东叛逆或被发配到北疆,或被流放至岭南,绝不允许继续留在关东为祸。
这场风暴一直延续到第二年的春天才逐渐平息,始皇帝和“集权”贵族集团以极其(强)硬的手段摧毁了传承数百年的儒家、道家等诸子学术,独尊法学,捍卫了“法治”,《韩非子》一书更是做为法家学术思想得到广泛传播,为大秦继续行进在“法治”轨道上夯实了基础。
这一年的冬天,北部疆域无战事,匈奴人也没有攻击河西大月氏,而是忙于平定内部的叛乱。
攘外必先安内,匈奴人也不例外,这给了秦人实施“以夷制夷”策略的时间。秦人在西北疆暗中帮助大月氏加强防御实力,在东北疆则议和安抚东胡诸族,怂恿他们反击匈奴,而在代北等地,秦人借助边市回易,借助双方商贸的往来,以重利yòu惑依附匈奴的楼烦、林胡、澹林等诸种部落,或暗中策反,或激化其内部矛盾以挑起争斗。
边塞战事的停息给北疆赢得了宝贵的休养生息时间,各边郡在有限的中央财政支持和蓼园一系的巨贾们的持续投入下,开始从恢复期缓慢转向发展期。
大秦本土郡县自实施“轻赋薄徭”之策两年多后,因为风调雨顺和局势稳定,再加上中央政策对本土国民的倾斜,导致本土国力的恢复速度大大加快。
太子扶苏和右丞相隗状在春耕之后返回咸阳,把巴蜀、荆宛和江南等地的粮食连获丰收,国民正在摆脱苦难的消息奏报于始皇帝,始皇帝欣慰万分。
关东地区的国力恢复速度不尽人意,一方面这和关东地区频繁动荡的局势有关,另一方面则和统一前后秦人对关东地区的疯狂掠夺有关,如今中央为了统一中土文化和稳定关东局势,又给了地方郡国更大的权力,而地方势力为了加快自身发展速度,果断加大了对关东民众的盘剥,这导致关东国力恢复的速度越来越慢。
同样是“与民休养、轻赋薄徭”的政策,但在不同的地区由不同的官员去执行,其结果却是截然不同。
始皇帝三十二年夏,天下郡县奏报,大秦本土形势一片大好,关东地区的形势正在好转,帝国似乎已经走上了平稳发展的道路。
然而,始皇帝和“集权”贵族集团却看到更大的危机正扑面而至。
关东郡国如愿以偿地扩大了自身的权力,占据了更多的财赋,而这些权力和财赋在帮助他们增加镇戍力量以保证地方稳定的同时,也增加了他们自身的实力。按照这样的局面发展下去,要不了几年,关东郡国的力量就强大了,如果他们联手,足以抗衡中央。
遏制和打击关东郡国力量发展的办法不是没有,但任何一个损害到他们利益的政策都会遭到强有力的抵制,这种对抗直接危及到了关东地区的稳定,危害到了帝国和平统一的局面,也影响和阻碍到了帝国国力的恢复,所以咸阳现在不能主动出击,只能维持目前的政策,先把大秦本土稳固起来,把中央权威建立起来,等到中央财政危机解决了,咸阳有了充足的财赋,再出手镇制。
这里面还有个前提,那就是北疆局势要始终保持稳定。
北疆的稳定与否直接关系到大秦本土的安危。如果匈奴人在南北战争中取得了优势,频繁入侵,那么中央必然要投入巨大财力进行南北战争。这个消耗非常庞大,仅仅依靠大秦本土的财力肯定不够,必须倾尽整个中土的财力,但关东郡国力量假如不予配合甚至与中央公开对抗,那咸阳就非常被动。
始皇帝和宝鼎在这段时间就这一问题反复商讨。
始皇帝认为,要想方设法拖延匈奴人入侵的步伐,给中央赢得足够的时间来解决“集权”和“分封”的矛盾,争取在南北战争完全爆发之前,完成“集权”和“分封”之间的过渡,实现高度的中央集权。
宝鼎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大秦若想赢得南北战争,就必须中央集权,唯有中央集权,才能调动整个帝国的国力。目前形势下,中央和地方始终存在激烈矛盾,根本不可能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地方势力巴不得匈奴人入侵,利用匈奴人来削弱中央,最终迫使中央放弃集权,分封诸侯。指望他们搁置争执,倾尽力量支持中央进行南北战争,那根本就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始皇帝或许是因为年纪越来越大、精力和体力都越来越差的原因,他很焦虑,很着急,总是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完成中央集权,所以他对中央权威过份乐观了,而对关东地区的地方势力却严重低估。
李斯、周青臣、甘罗和赵高等“集权”贵族现在都站在始皇帝这一边,他们看到国内形势好转,马上就开始谋划新的策略试图遏制关东地方势力的发展。
宝鼎一边牵挂着北疆局势,一边又担心国内局势,而咸阳政局更需要他,为此他也是日理万机,殚精竭虑,竟然在京城不知不觉地待了一年时间。
宝鼎想去北疆看看,但始皇帝和李斯等人一门心思要加快“集权”步伐,如果他离开了,中央和地方之间的矛盾必然要发生变化,甚至会产生新的危机,再度引起局势的动荡,这导致宝鼎左右为难,犹豫不决。
转眼到了秋天,这时候从代北传来一个噩耗,安平侯司马尚病危。
宝鼎再不犹豫,辞别始皇帝,日夜兼程赶赴北疆。
临行前,宝鼎把帝国的两位财政大臣和帝国的两位主掌工程建设的大臣请到了太傅府。
治粟内史卿甘罗、少府卿赵高、将作大匠公子庄和司空陈禄四位中枢大臣同时受邀,理所当然和北疆建设有关,由此不能不让人联想到宝鼎此次去北疆,可能要重开北伐之议,国策在未来两年可能要做出重大调整。
“未来三年如果风调雨顺、局势稳定的话,中央财政能否摆脱危机?”宝鼎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甘罗和赵高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依照我们的预测,未来三年中央财政的增幅会急剧增长,保守估计,明年中央财政就可以恢复到统一前的水平。”甘罗说道,“新农具和一些新的耕作技术在关中、巴蜀、荆宛和江南推广至今,已经对粮食产量的增加产生了明显的推动作用。关东的农耕发展也非常快,这得益于土地私有化。关东土地私有化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大秦本土,再加上这三年‘轻赋薄徭’,关东人正迅速摆脱饥寒困苦,不出意外的话,两三年后关东人就可以过上好日子。”
甘罗说到这里望着凝神倾听的宝鼎,欲言又止。
关东土地私有化的速度快,是因为秦人的掠夺,财富越来越集中在地方官僚和大小贵族手中,也就是说,关东地方势力越来越大,而土生土长的关东人却不得不忍受帝国中央和地方势力的双重剥夺,虽然生活不像过去那样困苦,但相比大秦本土国民的安居生活,差距还是非常大,这导致征服者和被征服者之间的矛盾越来越突出,冲突也越来越激烈。
这是严重隐患。关东局势持续动荡,与关东地方势力持续掠夺地方财富有直接关系。中央实施“与民休养、轻赋薄徭”之策,目的是让关东人改善生活,摆脱困苦,稳定民心,而不是让地方势力借此机会发展壮大对抗中央,所以始皇帝和李斯等大臣已经在商量对策了。
最佳对策当然是通过调整赋税政策来重新分配中央和地方对财赋的占有比例。地方郡国能够支配的钱财少了,那么其他权力当然相应削减,但这一策议遭到了宝鼎和隗状等大臣的否决。
甘罗担心宝鼎不知道关东的实际情况,想趁此机会再做说服。稍作考虑后,他还是放弃了,假如宝鼎要北伐,那么国策自然要做重大调整。
“对关东局势的发展,你们有何看法?”
宝鼎主动提到了关东局势,这正中四位中枢大臣的下怀。四个人先后阐述了自己的看法,都担心关东地方势力壮大,担心中央失去对关东地区的控制,担心关东地区的庶民在不堪重负之下矛盾激化,引发新一轮的危机。说白了四个人都担心关东地方势力割据自立,有心遏制和打击关东地方势力。
“你们在设法遏制和打击他们的时候,他们又怎么想?”宝鼎忽然问道,“他们的对策是什么?”
四位大臣没有说话。
宝鼎自己回答了,“当然是想方设法阻止中央财政摆脱危机,遏制中央权威,削弱咸阳对他们的威慑。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我离开咸阳之后,肯定有大臣建议大兴土木,比如修筑直道,兴建新皇宫,扩建骊山陵,兴修水利,等等,甚至也不排除有人要积极发动北伐,进行南北战争。”
四个人互相看看,已经明白了宝鼎邀请他们的目的。
“我今天明确告诉你们,北伐搁置的时间远远超过你们的想像。”宝鼎说道,“陛下的设想是,在中央集权没有完成之前,国防策略是守内虚外,军队主要用来稳定国内,保证中央对地方的控制。”
宝鼎看看四人,非常严肃地说道,“请诸位牢牢记住,务必不要在核心策略上犯下错误。”
四个人躬身为礼,感谢武烈王在离京之前的提醒和告诫。
“我再告诉你们一句话,也请你们记住。”宝鼎说道,“陛下的设想能否在他有生之年完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陛下若想完成他的设想,就必须动用武力。”
四个人暗自吃惊。宝鼎既然说出这种话,那未来几年中央财政用来干什么一目了然。
“不要抱有幻想。”宝鼎说道,“也不论陛下使出何种手段,最终解决问题的肯定是武力。”
赵高急忙问道,“近期你不再返回京城?”
“我离开北疆一年时间了,太长了。”宝鼎叹道,“司马尚年纪大了,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一旦他撒手归西,代北需要人坐镇。我目前还找不到可以坐镇代北的人,所以未来一年我回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赵高和甘罗等人互相看看,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忧色。
“陛下的手段会越来越犀利。”宝鼎说道,“我阻止不了,你们也阻止不了,形势会越来越紧张。你们顺势而为吧,尽量拖延危机爆发的时间。”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能不让甘罗等人心惊(肉)跳。
宝鼎对时局的把握非常准确,这是他的天赋,甘罗等人早已信服,不过在当前形势大好的情况下,宝鼎却做出这番悲观的预测,不(禁)让甘罗等人既沮丧又惶恐。帝国到何时才能迎来真正的和平和统一?
宝鼎急赴北疆,不待他抵达平城,安平侯司马尚就病逝了。
辛胜出任北军右副率,而章邯在宝鼎的极力举荐下,出任北军左副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