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人正是把咸阳局势看透了,随着宝鼎在晋阳追着楚系穷追猛打,其自身实力逐渐露出真面目,尤其是二十五年前的大秦悍将公孙豹的出现,让巴蜀人渐渐看到了真相,揣测到了秦王政的真实意图。
这对巴蜀人来说是个绝对不允许错过的机会,掌握这个机会的重要性远远大过此次把隗状推上丞相公的位子。在他们看来,只要乘着这次三派联手的机会,群策群力把宝鼎推上君侯的位子,那么隗状迟早都可以上位做丞相公,而更重要的是,因为巴蜀人与宝鼎的亲密关系,巴蜀人就此进入了大秦国的权力中枢。
一个丞相公能干多少年?大秦历史上的相国、丞相在位时间超过十年以上的,凤毛麟角,但放眼看看天下,就以四大公子来说,哪个不是执掌国政几十年,权倾一时?大秦国内的严君樗里疾、高陵君还有泾阳君,也都在中枢干了几十年,所以,如果宝鼎成为君侯,要不了多少年,他的实力就是大秦第一,不但可以与楚系抗衡,与楚系平分权柄,所有攀附于他的派系都能因此得到实实在在的利益,每一个派系都有进入中枢的机会,而且还不是一代人两代人的机会。
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啊,巴蜀人如果抓住了,那才叫真正崛起于大秦。
至于君王,他高高在上,他的御下治国之道从古至今都是一样,斗争中求平衡,斗争中求稳定,朝堂之上永远都有派系之争,否则君王就危险了,所以忠臣也罢,奸臣也罢,都是伴君如伴虎,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斗争的牺牲品。
回顾历史不难发现,君王常常如流水一般更替,而权臣则往往辅佐数代君王,因此,做为没有牢固根基和强大背景的普通官吏来说,赢得君王的信任固然是好,但如果靠上一个长盛不衰的如参天大树般的大权贵,那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比如“四大公子”,比如吕不韦,大肆养客,门下食客一般都在三千以上,这些文武士人为什么蜂拥而至?很简单,这是一条通向王国权力中枢的捷径,是实现抱负理想的捷径,也是发财致富的捷径。历史上很多功成名就的人最早就是依附于大权贵,以此做为晋升的阶梯成功登顶。
这些东西对这个时代的权贵士卿来说耳熟能详,属于常识。巴蜀人以为宝鼎很清楚,对自己未来也看到很清晰,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谁知几句话试探过后,他们竟然发现宝鼎对此一无所知,这不禁让他们目瞪口呆,根本不敢想像。
宝鼎时而聪明,其智慧让人惊叹,让人觉得他是个罕见的天才;时而又愚蠢,其言行举止活脱脱一个粗鄙蛮夷。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公子宝鼎?
“公子,你想错了。”
隗藏着急了,当即把宝鼎的未来做了一番详细的阐述。
宝鼎显然走入了误区,对这个时代的认识和理解完全错了。这是个大争之世,是个充满了激情和进取的时代,无数的人为了理想和抱负不惜粉身碎骨,而更多的人为了大利小利肆意践踏礼法,什么忠诚信仰,什么礼仪廉耻,统统丢进了这个咆哮的时代大潮里。
宝鼎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脸红,越听越是羞惭,以致于后来如坐针毡,差点要掩面而逃了。
这个时代和他前世那个时代根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前世那个世界经过了两千多年的“大一统”教育,两千多年的儒家文化教育,中土人的思想和灵魂早已被牢牢禁锢。宝鼎用前世的人生观、价值观来考虑这个时代的国事家事,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两者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公子,你是大秦王族,你与生俱来就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你与生俱来就拥有权势和财富,你只要拥有出众的才华,拥有强悍的实力,你就必然会成为国之重器,必然会成为这个王国的主宰,必然会成为天下人所景仰的大权贵。”
隗藏看到宝鼎面红耳赤,羞愧不安,于是放缓了语气,郑重说道:“公子,营商不算过是贱民之业,刺杀不过是匹夫之勇,战场则是武者博取功名之地,但这些事都与公子无关。公子是国之重器,公子志在天下,公子这辈子要做的事是治国平天下。”
“所以……”隗藏停了一下,断然说道,“公子要尽快返回咸阳,要尽快拜侯封君,要尽快承担起治国之重任。”
宝鼎沉默不语,用心聆听,竭尽全力让自己的思路跟上隗藏的述说。
对自己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自己必须用全新的角度审视这个世界,阅读这个世界,理解这个世界,然后融入到这个世界,但很显然,融入太难了,太难。
“这次我们回到咸阳后,会广为宣扬你的故事,大力褒赞你的功绩,为你重返咸阳做准备,为你拜侯封君造势。”隗藏指指琴珪和唐老爹,“他们在晋阳还要停留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们将和老秦人,还有关东外系的蒙氏、冯氏一起商量造势之策,以帮助公子在最短时间内拜侯封君。”
宝鼎在隗藏的“狂轰滥炸”之下有一种仿若梦幻般的感觉。我可以拜侯封君?我马上就要成为诸侯?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是真的?”宝鼎问这话的时候,神思恍惚,如同梦游一般。
“你不信?”隗藏笑了起来,“那好,我问你,你不是说,大秦十二年后就要统一天下吗?”
宝鼎点头。
“关东有六国,大秦一年消灭一个,那需要六年,还剩下六年是不是?”
宝鼎又点头。
“如今楚系外戚把持朝政,大王处处受制。大王不要说发动吞灭六国的大战了,就连今日邯郸一战都岌岌可危。所以,若要吞灭六国,首先就要击败楚系外戚,将他们逐出咸阳。以今日大王的实力来说,未来六年有没有可能击败楚系外戚?”
宝鼎摇摇头。
“若想在六年内击败楚系外戚,大王需要更强的实力,而公子的背后就有三股力量。若是你崛起了,把三股力量凝聚在一起,大王就有足够的实力击败楚系外戚。以你目前的情况,如果步步为营,六年之内可以发展到把三股力量凝聚于一起的实力吗?”
宝鼎又摇摇头。
“所以,这次大王要强势出击,他已经等不及了,他只要赐封你为君侯,给你一个最高的起点,你就可以给他筑一道拦洪堤坝,虽然堤坝后面暂时风平浪静,但只要三五年时间,你蓄积了足够的力量,就可以掀起一场狂风暴雨,然后……”隗藏做了个洪水决堤的姿势,“轰,摧枯拉朽一般,击败楚系外戚。”
宝鼎总算恍然大悟了。
假如事实真相给隗藏说对了,那么秦王政为了击败楚系外戚,可谓处心积虑。看看目前的宗室子弟,也只有自己的身份和背景符合这个苛刻的条件。秦王政能找到自己,确实不容易,这也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逼着自己走出乌氏,原来真相在这里。
“楚系外戚根深叶茂,实力庞大,一场洪水恐怕无法冲垮他们。”
宝鼎想到了既定的历史轨迹。史书上没有记载这段时间大秦相国的任何事情,所以也无从揣测他们之间的斗争,最终秦王政是如何击败楚系外戚,并将他们全部赶出咸阳的,谁也不知道。历史记载了结果,没有记载过程,更没有记载内幕,宝鼎对未来的事其实两眼一抹黑。假如我失败了,在楚系外戚倒台之前被他们干掉了,那我这样冲锋陷阵岂不白死了?
先前宝鼎以穿越人的心态,认为自己只要小心谨慎,慢慢熬到那一天就行了,但事实是,他知道历史结果,而其他人不知道,所以其他人没有这样的想法,他们联手推出了宝鼎,让宝鼎赤膊上阵与楚系外戚正面厮杀。
这有必要吗?宝鼎欲哭无泪。尤其让宝鼎哭笑不得的是,隗藏竟然煞有其事地拿十二年来说事。现在看来,自己这个大嘴巴惹祸了。隗藏回京肯定要把这句话告诉秦王政,以鼓动秦王政下定决心冲破重重阻挠,以最快速度把自己推上君侯之位。
姑且不说这个预言的可信度有多高,就秦王本人的心理来说,他其实非常着急,他巴不得有个借口坚定自己的决心。十二年后一统天下,这显然是个非常具有诱惑力的预言,绝对可以坚定秦王政火速把宝鼎推上君侯之位的决心。
“这是将来的事,公子无须多虑,毕竟你不是一个人,你的后面还有很多人,这场对决我们还是有一定的胜算。”隗藏正色说道,“公子的当务之急是,必须在河北战场取得战绩。以我们的预测,河北大战对秦军不利,这一战有可能失败。这一仗打败了,受损的不仅仅是楚系外戚,同样也包括公子,所以公子要想方设法打赢这一仗,即使打不赢也没关系,正常撤军就可以了,但绝对不能败。此仗一败,公子拜侯封君之事必将受阻,遥遥无期。”
宝鼎头一晕,苦笑无语。这一仗本来就是秦军打败了,你让我如何扭转战局?我有逆天之力吗?
“公子,切记切记。”隗藏嘱咐道,“无论如何不能败啊。”
“我恐怕力有不逮。”
“公子乃天纵奇才,必有取胜之道。”隗藏笑道,“你在代北、在晋阳做的事,不都成功了吗?公子即将为君侯,必建奇功啦。”
宝鼎深吸了一口气,我将为君侯?如果是真的,那就博一把,与天斗,与地斗,与李牧斗。
“大兄可有取胜之策?”
“我?”隗藏哑然失笑,指指琴珪和唐老爹,“我们都是钻营之人,打仗不行,更无法给公子提供什么奇思妙策,不过,我可以给你说说河北战场敌我双方的实力情况。赵国自长平之战后实力大减,已经不具备与大秦抗衡的实力,但赵人顽强,血不流尽,死不休战,这种气势足以弥补实力上的不足。正因为赵人的顽强,这些年赵国不但两次击败燕国的入侵,还试图反攻秦国。年复一年的战争耗尽了赵国的实力,尤其这次秦赵大战,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超过九个月了,连大秦都难以为继了,更不要说赵国。所以,李牧虽然南下救援,但赵国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只要秦军不犯错误,这一仗就不会打败。”
宝鼎蓦然醒悟,对,隗藏说得对,赵国实力不济,李牧其实比桓齮更着急,他一样会犯错。桓齮看上去犯错了,但宜安或许就是一个陷阱,桓齮也想给赵军致命一击。王翦果然厉害,看出了要害,所以急于赶赴河北战场。我只要想办法把王翦的大军拉到河北战场,此仗即使打不赢,但绝对不会输。
我要改变历史了。宝鼎暗自叹息,心中不免忐忑不安。历史轨迹因我而改变,那接下来它将如何发展?
隗藏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又嘱咐宝鼎到了战场一定要注意安全,随即匆匆告辞,带着一帮卫士飞马离去,直奔咸阳。
宝鼎因为明天上午就要赶赴河北战场,所以下午又跑去辎重大营,从大营里调了一批武器。蒙恬倒是非常关心,特意调拨了一批琴氏刚刚送来的强弓劲弩,还拨给他两百虎翼卫。宝鼎非常感激,连声道谢。
晚上宝鼎赶去行辕,与赵仪辞别。琴氏兄妹备了酒筵,算是给宝鼎饯行。
几个人正谈得高兴,暴龙突然闯了进来,“公子,大事不好,上将军遇刺了……”
第083章 用生命然诺
宝鼎、琴珪、唐老爹随着暴龙一阵狂奔赶到行辕大帐。
大帐周围戒备森严。王氏的骁雄卫似乎全部出动了,密密麻麻,把大帐围得水泄不通。一帮大小将领被挡在大帐外面,焦虑不安。看到宝鼎过来了,纷纷躬身为礼。有人就冲着里面连声叫喊,“公子来了……”
叫声未止,王离哭丧着一张脸跑了出来,“公子,快,快,我大父正等着你呢。”
“上将军怎么样?”宝鼎一边迎上去一边急切问道。他倒不是很着急,依照历史轨迹,王翦还有十几年的寿命,虽然遇刺,但最多不过受伤而已,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不过宜安这一战,王翦自始至终没有露面,是不是就是因为突然遇刺,导致北疆军未能及时赶到战场?
“公子,刺客在箭头上淬有剧毒,我大父连中三箭。伤势严重。”王离眼圈红红的,悲声说道。
周围将领一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跟着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有人更是破口大骂,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刺客撕成碎片。
宝鼎心里陡然一沉。不会吧?真的伤势严重?王翦遇刺重伤,那北疆军支援河北战场一事肯定要延迟。宝鼎对改变宜安大战的结果本来还有三分信心,这下顿时化作乌有了。没有王翦亲临战场指挥,在宝鼎看来这一仗想转败为胜根本不可能。
宝鼎跟在王离后面穿过一层层卫士,心急火燎地冲进了大帐,抬头一看,王翦高踞首席,正与公孙豹悠闲地品茗聊天,师傅冯劫陪坐一侧,正乐呵呵地说着什么。王贲和羌瘣(hui)站在地图边上,窃窃私语。
宝鼎一颗心顿时落地,跟着无名火气,不待王离做出反应,抬腿就是一脚。王离骗倒了宝鼎,心里正得意,打算回头调侃两句,谁知宝鼎的脚已经到了,当即被踹了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宝鼎冲上去一把卡住了王离的脖子,“下次再骗我,打断你的腿。”
王离委屈啊。但又发作不得,“大兄,不是我要骗你,是大父的命令,我不敢不听啦。”
两个小家伙的打闹已经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冯劫看到宝鼎不问青红皂白抬手就打人,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有心想告诫两句,眼角余光却扫到了一脸笑容的公孙豹,心里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位豹率,还是不要招惹的好,免得自取其辱。
“公子来得很快啊。”王翦冲着宝鼎招招手,示意他坐到案几边上来。
王离倒是乖巧,虽然捱了宝鼎一脚,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给宝鼎倒了一盏茶。宝鼎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急躁了,既然王翦没事,但又让王离散布其重伤的消息,这里面肯定有名堂,自己这一脚踹得太冒失了。乘着王离给自己端茶的时候,宝鼎冲着他尴尬地笑笑。然后低声道了个谦。王离翻了个白眼,心想多大的事啊,用得着抱歉嘛,公子这也太过了吧。
王贲和羌瘣也走过来坐下。
“都准备好了?”王贲笑着问道,“弓弩数量够不够?”
“谢谢左更了。”宝鼎微微躬身致谢,“上将军没事吧?”
“有惊无险。”王贲说得轻描淡写,但眉宇间还是掠过一丝怒色,“赵国黑衣乘着上将军和豹率在晋水小酌之际,突然下手行刺。事出突然,骁雄卫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豹率就已经出手了,当场杀死了两人,另外三人在逃亡过程中被锐士斩杀。”
赵国黑衣?是不是代北的长歌?宝鼎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长歌追到了这里,赵仪岂不危险?还有那个田光,他是不是带着一帮燕国死士追去了咸阳?宝鼎脑中胡思乱想,目光却转向了王翦,关心地问了两句,然后又转向公孙豹,“老爹,你没有受伤吧?”
“受伤?你以为老夫十五年不杀人,手里的长剑不快了?”公孙豹冷笑,傲然说道,“老夫就算手里没剑,一样可以杀人,一步杀一人。”
宝鼎无语,心里却暗自为那位死去的好兄弟抱屈,真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位豹率的骄横跋扈一般人哪里受得了。大概也只有神智不清的痴儿才能忍受。
“老爹,黑衣刺杀失败,很可能还要再刺第二次,你看……”宝鼎紧张地望着公孙豹,查看他的反应,一旦发现苗头不对,立马闭嘴,“上将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