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被深深烙印在他眼睛里,眼神烁厉而沉静,走路时步履矫健而沉稳。
他穿着一身暗色的唐装,身形微微佝偻,进门后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容,态度恭谦地向张夫人问好。但在辛二眼里,这就是一个私自伪善的小人!长得再忠厚、好人的样子,也改变不了他肮脏的内里!
“钟大师,远儿的身子。。。”兰欣瑜揪着自己手指面露忧色,看着还未醒来的儿子,担忧万分。
“夫人请放心,老朽一定会尽力的。”说着,他对着病房其他人轻轻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就径自走到张远铎病床前,探出几指默默把起了脉。
他以为辛二三人是张远铎的朋友,除了进门之后的那一眼,就再没把视线放在他们身上。理所当然的,也就没有注意他们放在他身上的视线,更没有注意到辛二自他进来后就越发深邃、冰冷的眼神。
钟明全,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钟明全!就是害死师傅的人!
看着他装模作样把脉看诊,一脸高深的瘪三样,她就忍不住在心底嘲讽起来。她死死捏着手里的病例,牙口紧绷,火热的视线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一个大洞来!
关于张远铎的身体状况,她之前对张夫人说的可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先天细脉、闭脉造成的人体各功能器官虚弱,身体内部各系统不顺畅,经脉阻塞,供氧不足,能活到现在这个岁数已经可以说是奇迹了。全赖家族长期以往靠药物的调养,被悉心照料在象牙塔里,不用经历风吹雨打生活压力的胁迫。
然而,这种现象,始终不会长久。现在,只不过是稍稍提前了一点罢了。钟明全,你会如何改变呢?
“夫人,小侄现在身体已经趋于平和,脉象也已稳定,再过不久就会清醒过来,您别太担心。”他收手,背对着兰欣瑜的老脸上闪过一丝凝重。
“真的么?可是,钟大师你之前不是跟我们说,远儿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么,怎么又会如此?”见他除了说出些报喜的安慰话,给出跟之前辛二所说截然不同的结果,她开始起疑了。
二十几年来,张远铎的身子就一直是由他一手调养的,如果说远儿的身体出现什么状况,也理应是他最先发现什么不同才对。因为当初早产,是老太爷请来了他为张远铎看护,她也是相信太爷才会放手把张远铎交给他调理。
张远铎是早产的,身体很不好,经常生病,反反复复折腾的总是一副营养不良,脸型凹陷的可怜模样,心疼的她这个做妈的恨不能自己代替儿子所受这个苦。后来是被老太爷送到了钟明全他那里接受疗养,才渐渐康复,身体也好了起来。不说比别人家其他孩子强,但也不会再轻易病倒了。那时候,兰欣瑜是真的信任钟明全这位大师的,觉得在儿子身上看到了希望。
因为所有给她孩子检查的医生、专家都说是早产的关系,孩子先天就弱需要精养。她也就完全相信了老太爷跟钟明全所说的,孩子身体免疫力差,天生体虚,别的并没有严重的大毛病,只要平日注意照顾、配合药物调养就不会有问题。
可是,每年总有一段时间,老太爷都要把张远铎送到钟明全那里住一段时间。明明张远铎身体挺好的,也还是要被送走一两个月,还不许家人陪护。只有这一点,兰欣瑜觉得非常奇怪。照理说,身关自己儿子身体健康的问题,她没理由要被排斥在外不能获悉情况的,可是老太爷就是坚决不许。而她作为晚辈,也不能忤逆长辈,想着反正儿子没事也就不再争议。
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过张远铎的身体其他情况。因为他们都千遍一律,陈词滥调,她也就以为真实就是如此。这些年过来,大大小小的病不断,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担心受怕的日子,直到日前钟明全告知他们他的身体已经大好,她还在做梦似得不敢相信。谁知,这才多久?又回到了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样子!
她还能再相信这种诸如“没事的,只是小感冒引发的发热。”,“天气转变,气温日差大,引起的呼吸道炎症,不严重。”的话么?她已经很精心照顾他的生活,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为什么还是如此轻易就会陷入危机?到底是她照顾不当,还是远儿的身体情况其实并不如他们所说那样简单。。。
那么多早产的孩子,人家的就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生活,凭什么他们家远儿就不能?这一刻,兰欣瑜作为一个母亲,长久压抑在心里的怀疑种子开始破土萌芽。
“刚刚有位医生说,我们远儿的身体会这么差,完全是因为那什么先天细脉、闭脉的原因!到底是这样么?为什么我从没听你说过?”
钟明全闻言急急站起身,转过头看她,“夫人是听谁说的?”
不可能的,关于张远铎的身体问题,一直以来都是他跟张家太爷的秘密,别人不可能知道的!
张远铎的经脉,是几百年来都难得一见的奇特脉象。就因为实例稀有,他也就只在钟家遗留的古籍中偶然发现才知道的,其他的那些所谓专家、西医,根本就连问题所在都探查不出来,只归咎于早产带来的负面问题。而关于这种脉象的治疗,他也没有治愈的把握,只能通过不断的查阅典籍医书,多年研究才得出一点经验。可是也不能完全解决这种脉象给身体造成的负担和影响,只能缓和。
到底是谁跟张夫人说了这个?难不成是张老太爷?
“怎么?确实是如此?”兰欣瑜见了他这样震惊的表情,心一下子就慢慢沉了下来。这么多年,老太爷跟钟明全都是在骗她么?为什么!远儿是张家的嫡长孙,老太爷有什么理由要隐瞒!
“夫人,张少爷的情况其实是。。。”
“你别再编那些谎话来骗我了!这么多年了,我只想知道真相!”兰欣瑜很是激动,失控地大声喊了出来。
“夫人。。。”钟明全皱着一张老脸张了张嘴也不晓得该用什么措词。张夫人竟然得知了张远铎身体情况的真相,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姐,远儿还在那边休息呢,你先冷静下来,别激动。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说。至于他们隐瞒远儿病情的事情,我想我们势必要得到一个说法的。”兰欣雅理智地劝着,同样皱着娟秀的眉宇,看着她姐沉思着。
辛二三人完全充当了背景板,对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各有遐思。
胡冰泽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不想继续再看这种无聊的戏码。遂,岔声道,“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让你们看笑话了,真是不抱歉。”情绪才缓和的兰欣瑜听到声音,才意识到自己竟在外人面前失去了控制。
“夫人这是关心则乱,我们能理解的。”他低下头对着方秋浓扫去一眼,“脚还疼么?要我送你回去?”
“啊?哦,好的。”方秋浓已经被张家这一出又一出的豪门戏剧给深深的震撼到了。她完全不能体会这豪门世家里的勾勾道道,看着躺在病床上不醒人事的张远铎,又想到从前刚认识他时干净的面容,他真挚、坦诚的感情,心里颇为沉重。“我脚没事,我们一起走吧。”
“嗯,走吧。”辛二挑了挑眉,觉得今天已经够本,于是也很爽快的应道。
“辛医生,我们远儿。。。”刚才急着质问钟明全,忙着激动了,把这个在第一时间就发现远儿问题的医生给忘在了脑后,现在见她要走了,她才急急叫道。
“张夫人,我现在只是一个探病的客人,不是医生。而且,张先生的医生,在那边。”而后,辛二颇有深意地迎上钟明全锐利的双眼。“钟老师你好,我一直以来都很仰慕你,今天终于能得一相见,真是太兴奋了。”
“你是哪位?”印象里,他不记得见过这个年轻人。
“我是这里新来的急诊部医生,我叫辛二。今天张先生发病的时候,因为我刚好就在现场,所以就跟着过来了。没想到能够见到您,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希望有空的时候,能得您私下指点。”
然后,她又和兰欣瑜打了个招呼,便跟着胡冰泽他们走出病房去。
“哦,对了。关于闭脉跟细脉的问题,张夫人如果有问题,可以随时来这里找我。那么,再见了,还有钟老师,希望下次还能再见。张先生的话,差不多再过五分钟就要醒了,请不要再大声喧哗了,对病人真的不好。”
说完,她轻轻带上门,还了室内一片清静。
兰欣雅扶着姐姐兰欣瑜坐在床边,两姐妹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眼里晦涩云涌的。
钟明全瞪着闭上的门板,想着辛二的话,心里的触动不亚于那两姐妹今天所受到的刺激。
五分钟后,张远铎真的醒过来了,见到自己母亲憔悴的模样,自责地喊道,“妈,又让你担心了。”
第108章
张家的人,是用张远铎身上的手机联系过去通知的。当张家的人闻讯赶来的时候,张远铎刚刚好结束输氧,但人还未清醒,人脸比病床上的床单还要白上几分,陷在被中昏睡着。
在张家人未到前,辛二、胡冰泽、方秋浓都陪在单人病房内。辛二手里抱着病例,一刻不停地书写着,时不时蹙眉看几眼张远铎又再提笔极速添上几笔。胡冰泽坐在供人休憩的沙发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轻轻敲击着沙发椅背沉思着。而方秋浓则是在病床前鞍前马后,一下帮忙提来热水,一下帮着给人腋被角,陪坐在病床边守着人醒来。
没过多久,张远铎母亲、阿姨、叔父、婶子等亲戚全到齐了,除了张家年老的老太爷,几乎是倾巢而出把不大的病房给挤了个水泄不通,吵吵闹闹,没一个消停的。
“怎么好端端的,我们家远铎会又犯病?”某婶子簇在张远铎母亲身边,哎呦呦地念着。
“钟老不是说我们远铎身子已经调养的不错了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医生呢?护士呢?怎么没人守在病房里?这钟明全的医院,怎么管理的,连个人都没有!”
张家的人通通围挤在病床前,你一句我一句,把辛二跟方秋浓给远远地排挤了出去。张远铎的母亲兰欣瑜,抓着儿子的手,泪眼婆娑,望着儿子苍白的脸颊,心疼得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
“姐,别担心,我们远铎吉人自有天相,一会儿医生来了咱们再仔细问问情况,你先别伤心。”兰欣瑜的妹妹兰欣雅跟在一边劝道。
“我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兰欣瑜保养得当的年轻面容,明明已经是四十好几的妇人了,乍一看还像二十几岁的年轻女性,浑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的知性、典雅、柔美的韵味。“当初怀他的时候,我能够小心再小心的话,也不会让远儿早产,一出生就先天体弱。好不容易磕磕碰碰的,想尽办法调养好了身子健健康康的成人了,却没想到还是如此。作为母亲,一直这样提心吊胆着,我心里多难受你知道么!”
“我知道!我知道。。。”兰欣雅揽过姐姐的肩膀,轻拍着,安慰着。其他的张家那些人也是叽叽喳喳附和,有说没说地应着几句,又把病房吵闹了起来。
“这儿不是钟明全的医院嘛?我们远铎都病倒了住院了,他怎么还没到?是要叫我们一大家子人都等他不成?”叔父、婶子之一说道。
“就是说啊,我们等可以,我们远铎这么柔弱的身体还等他,他会不会太大牌了点?算个什么事!”又是一人扬声说道。
辛二他们冷眼看着这些所谓的张家人,除了张远铎的母亲跟阿姨,其他人跟来这么多,表面上是前来关怀家族手捧的晚辈,其实只不过就是过场表现,做表面功夫而已。谁叫现在的张家还是老太爷做主,老太爷宠这个小子,他们底下这些人也只能跟着捧着、宠着,好好表现让老人家满意。
要说他们真的有多关心张远铎,还不如方秋浓方才前前后后真心地看护呢。这些个亲人,要是真的关心张远铎,又怎么会在病房里,病人还昏睡着,就不顾场合的瞎嚷嚷,把整个房间吵得跟个菜市场似得,一点都安宁不得。
方秋浓看不下去这帮人如此的吵闹喧嚣了,明明张远铎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养,这些人真是一点要照顾下病人的意识都没有!连他妈妈都只会在床头嘤嘤嘤地哭泣!人又不是死了,现在哭会不会太早了点了!
“你们安静一点行不行?现在正是他需要静休的时候,你们这么吵,他怎么能休息的好?!”方秋浓尖着嗓子叫道,然后成功地吸引了所有张家人,成功地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上。
“你是谁啊?”
“你竟敢冲着我们吼叫?”
“我们远铎会发病,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是不是你害得我们远铎变成这样的?”
“看你长得就不是那种安分的女人,是不是你勾引我们远铎未果然后害的他住到了医院!”
张家的极品亲戚,又是开启了一轮新的攻击,只是这一次围绕的人不再是张远铎,而是方秋浓。他们丝毫没有想过别的可能,方秋浓也许是张远铎的朋友,也许是把他及时送到医院救治的恩人等等。
他们先入为主的在第一时间就把人定义成了居心不轨的一方,不是想趁机攀附他们张家的,就是想为此捞一大笔横财,或是有求于张家什么的,已经用他们那带有有色眼镜的双眼,或是轻蔑,或是怀疑,或是不屑的眼神上上下下审视着她。有的人,激动的甚至不能自控地上前欲拿手里结实的包去推开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再不说就把你轰出去!这医院什么情况,怎么什么人都能进来?有没有一点安全意识?怎么保障病人生命安全的!”说话的这位大叔,出头耍威风耍的最是勤快。他咄咄逼人地一步步靠近方秋浓,张嘴说话就自带喷泉的,恶心的人姑娘不由自主倒退着。
胡冰泽就坐在沙发上,眼见着方秋浓一步步后退就要磕上茶几,微眯起眼大长腿一踹厚重的茶几偏离其原定方向。“次啦”的移动声响惊了在场所有人,包括原本正在后退的方秋浓。
她受到一惊下意识转身,刚好转过去的方向就是茶几偏离的那一侧。很不幸的,她还是注定撞上了它。膝盖软骨一磕碰,脚瞬间没了定力软了下来,身子也不受平衡地往一侧倒去。
胡冰泽迅速站起身,长腿一跨,手臂一揽,软玉温香在怀,柔软的触感,淡淡的馨香在鼻尖萦绕。他晃了一下神,很快恢复了神志,小心地把人扶到沙发上坐好,冷着脸沉声对着那喷水大叔森然道,“张家的人,不是说是书香门第,是高知识份子么,怎么这点素质都没有,吵吵闹闹跟菜市场的大叔大妈有什么区别?粗鄙不堪。对待你们侄子、外甥的恩人,就是这样啧啧逼人?”
“你!我。。。”
“好了,全都给我安静!”辛二从原本靠墙的角落站起,拍打这手里的病例本子阻止继续地纷争。
她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对着胡冰泽跟方秋浓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心底啧啧两声,这小子情绪不对呀,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