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疏沉默的看著老人。
薛華子的臉上有些無奈的黯然:“既然無法阻止他想要到達目的的決心,那麼只能幫他選擇一條傷亡最小的途徑。孩子,願意與我做個交易嗎?”
“您說。”
“你很有天分,所修行的功夫也屬上乘,以你的決心和恒心,假以時日必定有所成就。但是,你想要的,並不是這樣吧。你想要儘快變強。我不知道你因為什麼這樣執著于變強,但是我看得出,你洠в幸靶模矝'有殺氣,你想要的,只是單純的變強而已。我能夠幫助你,同樣的,我也需要你的幫忙,可以嗎?”
曼疏答應了,並洠в袉栄θA子要她做什麼。
女人的直覺總是很准,她心底有些了然。
這世上洠в衅桨椎亩骰荩@樣清楚明白的“利用”,她很喜歡。
月華門以武修身,以醫傳承,雖然代代不涉江湖,但是月華門的創派師祖卻是個不世出的天才。醫理,毒術,武功無一不是冠絕天下,堪稱當時的武林第一人。
“月華門秉承著師祖遺訓,百年來不涉江湖,專心於醫術一道,卻也可惜了師祖集畢生所學創造的一門絕學,至今無人可以傳承。”
“師祖看厭了江湖上的種種爭名逐利,勾心鬥角,決心歸於平凡,遠離塵世紛爭,於是創建了月華門,所收弟子儘是心性淡薄,秉性純良之人,為的是傳醫濟世,傳授武功只為強身自保,並立下門規,門下弟子不得涉入江湖紛爭。然,人只要心生一念,就可化作萬千欲念,只有無念無欲,才能長保清靜。所以,師祖為保一身絕學不至失傳而留下的這項絕技,多年來,一直在靜待有緣人。”
“既然如此,為何不將它傳與那人?”
薛華子搖頭笑笑:“他不能學,也學不了。”
曼疏疑惑的看著老人。
“一來,我教徒不力,已然愧對師祖,怎能再將師祖的心血交于不肖弟子。二來……”
曼疏接過薛華子遞過來的一隻厚重的檀木盒子,輕輕打開,裏面竟是一幅輕透的薄絹和一杆玉笛。
“樂者,以音色動人魂魄。武者,以利器毀人血肉。師祖將二者融合,化樂音為利器,勾魂攝魄之際傷人於無形,是為‘音殺’。因此,非兩者兼修者不能修行,非心無雜念、意志堅定者不能修行。最重要的一點是,師祖本是女子,功法陰柔,所以,也更適合於女子修行。”
曼疏展絹,月色柔白的一襲絲絹上,極細的墨色絲線輾轉曼繡,巧奪天工。綴腳處並無名姓,只一朵火焰紅蓮,粲然奪目。
“師祖名喚鳳斂,當年風華絕代,不知傾倒了多少英雄豪傑。”薛華子微笑的追想,“誰也洠в辛系剑瑤熥鏁诿曌钍⒌臅r候退耄Ъ奕耍鼪'有想到的是,師祖所嫁的,甚至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醫者。”
“能被這樣的女子傾心下嫁,那必定是個值得的人。”曼疏淡然說道。
薛華子溫煦的看著她,點點頭:“師祖一生睿智,但她最得意的,就是為自己找了個最好的丈夫。”
曼疏微笑,靜如白蓮。
作為女子,這當然才是一生之中最值得自傲的事情。
曼疏開始修練音殺。
遵守著和薛華子的約定,她洠в凶屓魏稳酥肋@件事。
相對的,除了薛華子的一些零星的指點,她只能依靠自己慢慢領悟修行。
本以為要將以前練過的那些真氣全部廢掉重來,卻洠в邢氲剑瑏K不需要。
鳳斂果然是奇才。
她所寫下的音殺法門一共七層,並不是所謂的內功心法,而是一種禦氣的法門。並不一定要哪種內功路子才能學,但是,內息卻是越精純越好。
按此法修行,練至第三層上,武功進境便會一日千里。而若練至第七層,便至臻化境,可氣隨心動,意至而氣至,換句話說,即使不用笛子,光是站著,也能殺人於無形。
薛華子洠в锌催^這功法,其實學這門功夫不一定非要是女子,但是心志不堅或心有雜念的人的確是學不了這門功夫的。
以意禦氣,比瘢S兵刃危險何止百倍,稍有不慎或急躁,就會走火入魔,萬劫不復。所以,笛子,其實更大的作用不在於對敵,而在於定神養性。
欲速則不達。
曼疏非常謹慎。
她在薛華子的指點下認真的研究過了人體的穴位和經茫呦颍幻娓忧趭^的加固自己的內功修為,一面一點一點的摸索練習著禦氣的法門。
要建一座好房子,首先要有個非常穩固的地基。
雖然不是必要的,曼疏也開始練習吹笛。
年少時,為了那個書中的白衣劍客,她學了笛子。但因為體虛,當年只是空學了些樂譜和奏法,真正吹奏卻是不行的。
所以開始的時候,曼疏的進境很慢。
但是她本是堅韌執著的人,即是養性,也不必急於求成。時間久了,倒也摸出些門道。
鳳斂洠в辛粝氯魏吻V。
不過曼疏連工尺譜也不認識,就算留下了,她想她也不可能認識這個時代的曲譜。
不想擾人清靜,她只是在一個人在山中采藥的時候,才會磕磕絆絆的吹一些記憶中的曲眨
遙遠的,破碎的,前世的曲眨
十八 《君既無心 我便休》芙蓉三變 ˇ十八ˇ
蒼堡的人居然始終洠в腥魏钨Y訊,曼疏想想,輕輕冷笑,便將他們置之腦後。
桑桑在冬至那天正式拜了青容為師。
曼疏在月華門也度過了半年充實平靜的生活。
音殺已經練到了第二層,她也可以吹些輕快的兒歌給桑桑聽。
將近年關的時候,薛華子受了些風寒,開了藥方喝了,初時頗見好轉,卻是一直咳嗽。
“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已經快要八十啦。”薛華子平靜的笑道,“年紀大了,就是這樣。月華門滿門皆醫,又如何能與天爭壽。洠шP係,洠шP係。”他反而安慰起一眾焦急自責的弟子。
曼疏很喜歡這位慈和通達的老人,雖然不多話,卻每日和桑大娘丹朱她們一起熬湯送藥,精心料理膳食。
最擔心的弟子回到身邊,乖巧的桑桑也給了薛華子很大的安慰。
在眾人的努力下,老人的身體一日好過一日,月華門裏,也總算可以過一個安心的年節。
練到第三層的時候,曼疏想要把記錄功法的薄絹還給薛華子。
三層以後全懀约后w悟,曼疏本只是想要自保,如今這樣,已經可以了,能不能練至第七層,她不是很在意。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功夫太高,也是麻煩。
薛華子接過薄絹,欣慰的笑笑,“你是個好孩子,這樣我就可以放心了。”
說完,竟然將薄絹往火盆裏一拋。
看著那朵紅蓮就這樣被吞噬,曼疏很詫異。
“哈哈,洠颤N,師祖本來也只是想找個傳人把這門功夫傳下去,至於那個傳人自己要不要再往下傳,就不管她的事了。既然你已經不需要它,那麼它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不必留下徒生事端。”
聽老人這樣說,曼疏忽然對那位名喚鳳斂的傳奇女子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如此灑脫神秀的人物,若是能夠相識,應該是件幸事。
習武只是為了自保,曼疏真正的興趣還是在醫術上。
被痛苦折磨過的陰影,如果她有戰勝它們的能力,一定能夠走出來吧。
青容他們定期下山為山下的百姓看病的時候,曼疏請求一起去,她需要積累經驗。
青容答應了。
可能是她讓桑大娘重回月華門的原因,青容對她很信任。
曼疏二十八歲了,雖然這個身體才剛剛滿十六歲而已。
二十七歲的青容在這個時空已經是非常成熟的成年人了,更何況,他本身又有著穩重,內斂,縝密而體貼的特伲
但是身高不到青容肩頭的曼疏走在他身邊時,還是有種和弟弟在一起的奇妙感覺。
或者是因為,她曾經見過青容孩子氣的一面吧,那麼稀少卻珍貴的表情,看過還真的很難忘的掉。
霧崳降靥幠戏剑@裏的百姓大多靠種田為生,民風淳樸。
定期的義宰屧氯A門在這裏有非常高的聲譽,曼疏跟著青容一路走來,看著百姓們發自內心的尊敬和喜愛,忍不住微笑。
青容看詴r嚴肅認真,也會在看灾吾峤o曼疏分析病情和如何處理並預防其他病症等等,每每讓她受益匪湣
時間久了,曼疏也可以單獨看一些簡單的病患。她的藥方開的精准簡明,青容很讚歎她的天分。
收到謝意的時候,曼疏會微笑,偶爾接過孩子遞來的一點零食,含進嘴裏,儘是陌生的甜意。
桃花開啦,一樹一樹,豔紅而濃郁的,將春天的氣息尽疂M了山川田野,街頭巷陌。
無論哪個時空,桃花總是一樣的。
一陣風,落英繽紛。
曼疏走過落滿花瓣的小徑,卻會忍不住心上的寒冷。
越思念,越寒冷。
做個好醫生是不應該喝酒的,即使曼疏有時候其實非常渴望那種麻痹的快感。
所以,漸漸的,曼疏學會了吸煙。
長長的煙杆,裝上細細的煙絲,吸一口,辛辣的煙霧直沖肺腑,可以瞬間暈眩。
十六歲的幼嫩少女,吞吐著煙霧的時候,洠в泄首鞒墒斓闹赡劭尚Γ喾吹模敲寄块g的沉靜和耄щ'的抑鬱,竟然有一種滄桑的味道。
曼疏不願意引人擔心,不會在人前吸煙,偶爾被青容遇見,也並不會避諱。
青容並不瞭解這少女心中深遠的幽思,卻不會多言。
只是會默默的找一些柔和的煙草交給她,曼疏笑笑收下來。
感謝這樣的體貼與溫柔,但她需要那樣的暈眩,來鎮定自己的神經。
這樣的癮,有時候是一種救贖。
她並不需要,也無法戒斷。
日子過的最平淡適意的時候,穆子秋來了。
代表蒼堡來接“出外撸v”的二小姐回去,順便也帶來了大小姐的喜帖,恭請月華門掌門前去觀禮。
薛華子收下喜帖,咳嗽了幾聲,道:“老夫年事已高,不堪遠行,就讓小徒青容代我前去吧,還請令堡主多多包涵。”
穆子秋連忙還禮:“不敢,能得霧崳'拢咦愕拇篑{,蒼堡上下已然蓬蓽生輝。更何況敝堡二小姐多承關照,蒼堡上下不勝感激。”
“穆先生客氣了,老夫與那孩子甚是投緣,這些日子,倒是老夫的福氣。”
兩個人客氣了一會兒,穆子秋見薛華子露出疲態,便告退了。有門人來帶他去了廂房。
桑大娘和曼疏從後面走進廳堂,護了薛華子回房。
“哎,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薛華子笑歎。
桑大娘挑起一邊柳眉:“裝可憐也洠в杏茫瑤煾福摵鹊乃庍是要喝。”說著接過曼疏手裏的藥碗遞給薛華子,很有幾分晚娘的架勢。
曼疏看得好笑,薛華子也無奈的搖搖頭,把藥喝了,然後沖著個空碗感歎:“一輩子不娶妻生子,就怕被管著,洠氲竭是逃不過這些囉嗦的徒弟。”
桑大娘乾脆就不說話了,收掉空碗,拎過被子把薛華子捂個嚴實。
老人搖頭苦笑。
都打點好了,桑大娘問曼疏:“你有什麼打算?”
曼疏神色平淡,道:“便去看看也好,事情擱著,不如就此作個了斷。”
桑大娘拍拍她的手:“不管怎麼樣,月華門總是歡迎你的。”
曼疏笑了:“能遇到你們,實在是件幸事,你們的恩惠,曼疏謹記在心。”
說著,站起身子,給薛華子和桑大娘深深的施了一禮。
桑大娘扶起她,和薛華子相視一眼,輕輕的歎了口氣。
薛華子只憐惜的說了一句:“若是有事,就傳信回來。”
曼疏點頭。
她知道,這一去,自己可能不會再有這樣平靜的生活在這裏的機會。
但她會記得的。
有個地方,她可以“回來”。
十九 《君既無心 我便休》芙蓉三變 ˇ十九ˇ
來的時候洠颤N行李,走的時候卻是大包小裹的裝了半車。
全是桑大娘和丹朱他們那群同門準備的,內容五花八門豐富多彩,曼疏估計,光是這些枺鞯摹罢f明書”就足夠她研究到馬車走到蒼堡。
緊緊地擁抱過桑大娘和丹朱他們。
給薛華子深深的鞠躬。
抱緊桑桑柔軟的身體,擦著那雙烏亮大眼裏流出的淚水,擦到自己也紅了眼眶。
輕輕親一下那花瓣一樣的臉,曼疏笑得非常明亮,非常美麗。
“不要忘了我,桑桑。”
“嗯。”桑桑抿著小嘴,用力的點頭。
“我也不會忘記你的。”桑桑溫暖的小手擦掉了她耄滩蛔〉臏I水。
曼疏安靜的坐在馬車裏。
車窗的竹簾被撐起,讓風可以吹進來。
青容和穆子秋都是騎馬,車中只有曼疏一個人,很是清靜。
翻著手抄的筆記,對著一堆瓶瓶罐罐逐一記著每種藥品的色味和藥效。
也許,等把羅索事情了結了之後,她可以找家藥鋪見習,然後嘗試著行醫。
最好的大夫都在月華門,但是,一來,她的身份是個麻煩,二來,她想多走走看看。
蒼堡的圍牆,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已經洠в心屈N高。
她對做個千金小姐,或者江湖俠女都洠в信d趣。
江湖以外的普通百姓也是有生老病死的,能夠多少給普通人減少一點痛苦,過一些清淡的生活,對她來說就是最理想的狀態。
向窗外張望了一下,天空碧耍牟幌笤挕
神駿的高頭大馬上,年輕英俊的俠士並薅校眠^往的路人不住的張望。
鮮衣怒馬,快意江湖。
很多人的夢想就是這樣吧。
曼疏輕輕一笑,低下頭繼續埋進手中的筆記裏。
洗過澡,臨窗坐著看書,一邊梳理晾乾頭髮。
祁安的頭髮濃密豐沛,長及膝蓋,在月光下泛著幽幽的海藻一樣的耍
曼疏雖然喜歡這樣的頭髮,但是也覺得每次晾乾實在是件很麻煩的事情。
路程走出將近一半,因為不必再耄Р匦污E,這次的路途是舒服多了。
但是偶爾還是挺懷念青容盤踞在房梁上的那個畫面的,讓她想起男版的小龍女。
曼疏有些壞心的笑。
驀的,她收斂了笑容,全身戒備的緊繃。
黑影一閃,順著敞開的窗子竄進一個人。
曼疏握緊手中的梳子,全神貫注,準備隨時邭獍l難。
“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妄動真氣——”一閃進來就栽倒在椅子上的黑衣男子慵懶的笑道,聲音裏帶著些不易察覺的衰弱。
曼疏皺眉。
燭火搖曳,狹長斜飛如黑鳳蝶的一雙妖異眼睛似笑非笑的注視著她。
“這屋子有門。”曼疏的聲音冷冷的。
碧川姬家以毒聞名,這人的話雖然不可全信,但她也無意以身試法。
姬搴粗枥淅涞拿寄浚樕弦廊恍Φ眯皻狻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雖然又失禮了,不過姑娘應該不介意對一個重傷之人施以援手吧,畢竟我們還有過一面之緣。”
“真是不巧,我很介意,不如請閣下令投明處如何?”曼疏皺眉,將窗子推得更大,移動了燈燭,以免姬搴挠白勇涞酱吧稀
姬搴粗齽幼鳎σ飧ⅰ
“實在是抱歉,在下一路被人追殺,難免緊張,适才一時失手放了點不太好的枺鞒鰜怼T谙码x開自然是洠в袉栴},只是既然铡畟斯媚铮唤o姑娘解了毒,在下心中實在是過意不去阿。”
曼疏眼神一冷。
被追殺能這麼“恰好”的躲進她的房間?還铡畟
“真是抱歉,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冷笑話。”
“弭篮!奔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