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闾大夫,屈原。”夕环轻轻地答道。荀彧一笑置之,“环儿高看我了,我怎比得了三闾大夫。”
“第一,文若和屈原都有文采,都有满腔爱国、为民的情怀;第二,你们都生逢乱世,怀才不遇,朝中却是奸佞当道,利令智昏;第三,屈原在《离骚》中写尽各种香草美人,足见他爱好芳香而讨厌恶臭,恰如文若薰沉香,清新淡雅;第四,你们都属于谦谦君子、嘉德懿行,同时也洁身自好、嫉恶如仇。”夕环看着博山炉四处散发的香气,认真地说着。
荀彧沉默不语,屈原最后的结局却是未能其志,投身汨罗江,那么自己的结局,又会是什么呢?
“在环儿心里,文若这般优雅的男子,只有郁郁芳香才能配得上夫君的卓尔不群。这沉香,既然文若觉得用着奢靡,环儿可以自己制香,这样就可以减小花销。这是我的小小要求,就像今天我不愿文若的随身物品赠给大娘一样,你的特质,我都会小心珍藏。”夕环握着他的手,深情说道。
荀彧轻叹一声:“环儿对我照顾周到,只是辛苦你,委屈你了。嫁给我之后,偏偏诸事不顺,让你陪我一起担惊受怕、日夜忧虑。”
夕环靠在荀彧胸前,温柔地说:“其实,我很幸福,能够在你身边,与你同欢笑共悲伤,夫妻本来不就该这样么。”
“新帝到底登基了,只是不是陈留王刘协,却是何皇后所生之子刘辩,不,应该是何太后了。”唐衡心内一阵冷颤,屋内薰着的苏合香仍然不能平静他波涛起伏的心情,怕是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已经到尽头了。这些日子,一直提心吊胆、忙忙碌碌,最后还是输了,输个精光,这把老骨头想必也要葬送了。
终日惶惶不安的不止他一人,还有他的同党,当年先帝唤为“阿父”的张让,“阿母”的赵忠,以及千千万万的阉人。难道宦官真的就此走向灭亡了吗?不,他不甘心,他们不甘心!
画梁雕栋、金碧辉煌的永安宫在沉沉夜幕下熠熠生辉、恍如白昼。“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数十个太监齐身拜见何太后。“诸位爱卿,大晚上来找哀家所谓何事啊。”何太后拨弄着手上的翡翠指环,神情慵懒地说着。
“求太后娘娘救救我们性命吧。何将军他听信小人馋言,扬言要杀了我们。”张让跪着抱住何太后的腿,哭诉道。
“哥哥已经是权倾天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与你们过不去。好歹,先帝在世之时,对你们都礼敬有加,这点面子哥哥都不愿意给吗?”何太后凤目轻挑。
“这些太监还算乖巧,知道谁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何太后心内想着:“陛下驾崩,我的儿子当了皇帝,权利在握,岂不是快意人生。”
“娘娘请看。”张让挨着打开十来个镶金嵌玉的檀木箱盖,偌大的夜明珠闪闪发光,照得殿内通明,还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翡翠、玛瑙,饶是她坐拥天下,毕竟曾是屠户出生的何太后,仍然看花了双眼,张大了嘴巴,半天无法合拢。
“这点薄礼,请太后娘娘笑纳。只要我们平安无虞,以后会有更多的东西来孝敬娘娘。”张让看何太后满脸惊喜的神情,显然已经被重金所买,心下欣慰:“若真能保住性命,也不枉了倾家荡产。”
“各位爱卿,真是有心了。放心,哀家会劝说哥哥,让他饶过你们。”何太后想,不过就几个太监,能得到这么多财宝,这买卖一点都不赔本。
“唐爱卿,听说你有个女儿嫁给了荀爽的侄儿,怎么不去求你女儿女婿帮忙,也和这些无儿无女的人一道来求哀家呢。”何太后犹记得他当初献女入宫,要夺自己的恩宠,这个账她还是记着的。
唐衡倏然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求娘娘饶了奴才,奴才哪敢和娘娘作对,以后一定唯娘娘马首是瞻。求娘娘可怜可怜奴才一辈子对先帝尽忠,最后还被女儿抛弃,孤苦伶仃。”
何太后心情正好,见他如此臣服,也不屑与他饶舌:“看在这么多箱子的份上,哀家不与你计较,只是以后哀家叫你往东、你不得往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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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濡以沫
白芷两钱,杜若两钱,沉香三钱,蕙兰两钱,龙涎香一钱,夕环逐一加好各式香粉,兑了些蜂蜜水,把它们精心调和至粘木中,用来制炷香。天气渐热,忙碌了一会,她额间已是细汗涔涔。夕环轻轻地拭去额头上的汗,继续用模具把这些粘稠的香料挤压成线状,然后轻摇蒲扇,慢慢地让湿香散发尽水分。
“环儿,一日劳累,你辛苦了。”荀彧温柔地接过夕环手中的蒲扇,替她扇了起来。夕环笑意盈盈:“文若,你可回来了。不知道这香的味道会怎样呢?”
荀彧明媚的双眼露出一丝狡黠:“只要是环儿亲手做的,即便其味如鲍鱼之肆,我都会觉得如空谷幽兰一般芳香。”“文若好讨厌,我制的香才不是臭的呢。”夕环娇嗔道:“只是,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面加了兰花呢?”
“我哪能猜到你加了什么香料。不过环儿之前试的几次,我觉得都是极好的,芳香四溢,清新淡雅,留香持久。为何还要继续尝试,加入兰花?岂不是白白辛劳了。”荀彧停下手中的蒲扇,细心地擦掉了夕环脸上的木灰。
夕环见荀彧如此宠爱自己,心内无限感动,她莞尔一笑:“我一直想给夫君制奇香,这世上只有文若一人能用,别人都只有羡慕的份。况且,夫君之物,环儿向来不敢马虎。”夕环顿了顿说:“至于兰花,是觉得文若应该会喜欢。”
“知我者,环儿也。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我确是最爱兰花。朝搴阰之木兰,纫秋兰以为佩。真希望哪天也能像屈大夫一般餐芳饮露。”荀彧满脸笑意。
“只是,既然这香是环儿对我的一片心意,那么以后我们便一同制香,一同焚烧,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辈子都不分开。”荀彧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
夕环深情地环住荀彧的腰,“那我要抓紧时间,做出让我们满意的香型,再给它取上动听的名字,倒是人生一件美事呢。”
“少爷,小姐,你们两位还是先吃饭吧。吃完了再卿卿我我岂不是更好。”夕珏端了清炒茼蒿、糖醋莲藕和红烧鸡块,挨个整齐地摆放在餐桌上。
夕环俏脸微红,啐道:“你这丫头,越发没有正形,是我平日骄纵了你。文若,你还不替她找个合适的人家让她嫁出去,我越来越管不了她了。”
夕珏闻言小姐他们要给自己找人家,看了玉树临风、器宇轩昂的姑爷一眼,脸颊不由发烫起来,还是顶了回去:“怕是我走了之后,府里只有小姐和少爷的两人世界,再无人能打扰你们。”
荀彧见她二人各逞口舌之快,不由一笑。“这些都是小姐亲手做的菜,你们两位爱侣慢慢享用。”夕珏气呼呼地走了,却在迈出了门口的刹那,眼泪止不住的流出。
“自从我们夫妻决定节约开支,救济灾民,环儿便辞退了家仆,所有的事情都亲力亲为,小脸都瘦了一圈。这个菜,环儿要多吃点。”荀彧心疼地往夕环碗里夹了块鸡腿。
“环儿一点都不觉得辛苦,洛阳城外的灾民,每次见到我去送东西,都很欢喜,看着他们开心,环儿也打心底里高兴,因为灾民开心了,全天下百姓开心了,文若也会开心。”夕环把鸡腿又夹到荀彧碗里,柔声道:“文若可是有抱负,有责任的人,还是我们整个家的支柱,这个鸡腿还是文若吃了。”
荀彧见她事事为自己考虑,眼眶湿润,夹下一半鸡腿,仍放回到她碗里说:“既然互相推让,倒不如一起吃了。只是家里现在日渐窘迫,让环儿吃不好,穿不好。是我对不起环儿。”
夕环不忍荀彧如此自责,拍拍他的右手,嫣然巧笑,轻声道:“我,甘之如饴。”
夕环贪看荀彧吃饭的样子,上苍真是对她不薄,数十载艰辛,换今日一良人,两心相悦,同甘共苦,相濡以沫,世间再也没有东西能比得上了。忽然荀彧右手上那道浅浅的伤口,映入了她的眼帘。“那次文若为了救我,却被剪刀所伤,试了诸多方法,总不能恢复当初一般光洁无瑕。”
“文若,你的右手现在痊愈了吗?用笔的时候还顺畅吗?”夕环心内愧疚无比。“真的好了啊,环儿经常问起,可是你也见到我写字和之前一般流利,不要再挂在心上了。这疤有点丑,环儿是不是嫌弃我了。”荀彧爱怜地抚摸她的脸颊。
“怎会嫌弃文若,世间再无男子能比得上你。只是,环儿每每想到文若为了救我才留下这伤疤,我心里愧疚。”夕环眼里泛起晶莹的泪珠。
“傻瓜,你看到这应该高兴。在我心里,环儿也是独一无二、世之无双。快,别哭了。”荀彧擦掉她眼角流下的泪珠。夕环握住他的手,柔声说:“若是真有万一,环儿定不忍文若为我付出良多。”
“再没有万一。叔父对我说,何将军知道我们夫妻俩节衣缩食、帮助百姓,决定让我担任议郎一职。以后就可以参与政事,不用继续担任闲职了。”荀彧告知她这一消息,夕环顿时笑逐颜开。
夕环帮荀彧脱掉外衣,准备休息,蓦然发现那一直佩戴腰间的羊脂玉佩变小,变轻了,蹙眉问道:“这块玉佩,你拿去做什么了?这可是父亲留给你的。”
荀彧一丝浅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碧色的玉兰发簪,朵朵花瓣、丝丝盘绕,竟栩栩如生。荀彧将玉兰发簪插入夕环高耸的发髻上,把她抱置梳妆台前。铜镜里豁然映出一对金童玉女,夕环巧笑嫣然,“文若,不是说要节约嘛,怎么还如此破费。”
荀彧亲吻她羞红的脸颊,“这个玉是父亲遗物,婚后还没有送过妻子一件礼物,现在又跟着我勤俭持家,所以,今日就让工匠修了这玉佩,取出其中一些做了发簪送与环儿。如果父亲在天有灵,也算见到了他的儿媳。”
“这簪子很精致呢。环儿很喜欢。”夕环温柔地环住荀彧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荀彧见她戴上此簪,越发楚楚动人,在她耳畔轻语:“我们生个孩子吧。”夕环满脸通红,靠在他温暖的怀里,轻轻地点了头。
窗纱上映着的一对人影,正如胶似漆,耳鬓厮磨。“他们恩爱如此之深,我这个卑微的看客,只能站在门外,看他们缱绻缠绵。他的心里,他的眼里,从来没有我,一直都是小姐。”夕珏心如刀绞。
“我又算什么呢,从小到大一直无人问津,只有小姐将我视为姐妹。我还是祝福他们这对璧人,就这样静静地看他们两相欢好,一辈子服侍在旁,只是却不能将我另嫁他人。”庭院里一轮满月如环,洒下一片银辉,映得夕珏眼中泪光闪闪、晶莹剔透。
不知何时,那个风度翩翩的男子走入了她的心里,他的儒雅气质、他的才华横溢、他的善良关怀,还是哪日不经意间触摸他温柔的双手,让她内心一阵灼热。反正,是在夕珏心里播下了种子,慢慢生根发芽。
“这辈子,哪里都不想去,只想陪在他们身边,即便是不起眼的配角,只要能在最近的距离看着你,此生就别无他求了。只是,看着他们欢爱的时候,自己难免会心痛,也会幻想有朝一日,自己成为他荀彧怀中抱着的人、心中挂念的人。我中了这穿肠之毒,怕是今生再无人能解。”夕珏紧闭双眼,默默地回到屋里,任由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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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窗密谋
唐府门前的大理石雄狮依然威严如故,张让还未进门便听到屋内传来阵阵悦耳的丝竹之声。他也不让小厮通报,兀自踱步进入了唐衡的内室。
一阵脂粉的浓香向张让袭来,可能因为天气炎热,只见那唐衡松散着外衣,斜靠在斑斑点点的湘妃竹藤椅上,翘着二郎腿,咿咿呀呀地哼着小曲、摇晃着脑袋,几个打扮妖媚的歌舞伎正随着丝竹声翩然起舞。
“唐大人真是好兴致。深更半夜,居然还能独自听曲赏舞。张某真是羡慕不已。”张让蓦然说了一句话。唐衡立马整了整衣衫、起身相迎,连忙挥手示意歌舞伎下去,满脸堆笑:“张大人前来,也不让他们通报一声。真是怠慢了。”
张让在他屋内来来回回看了个遍,只见架上摆着镂空的纹玉座屏、和田玉玉雕、鸟兽铜镜,各式珍宝,难以尽述。张让不禁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唐大人,这屋内的奇珍异宝着实让张某惊叹不已。”唐衡赧然一笑:“张大人谦虚了,当年你是深受先帝宠幸,所得的宝贝并不比我少。”
“是啊,当年我们何其风光,普天之下,谁敢不服。只是现今,先帝驾崩,我们失去依靠、任人宰割。为了活命,这些穷尽一生收罗来的金银财宝、古董珍玩都忍痛送给了他人,只为保住我们这颗项上人头。”张让拍拍自己的颈部说道。
“大人所言不虚,所以,我现在抓紧时间好好享受,忙碌了大半辈子,不能再为他人做嫁衣裳了。”唐衡深有感触。
“张某今夜来这叨扰唐大人,也是为保住脑袋这件事。”张让说罢,便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份奏折,递到唐衡手中。唐衡看完奏折之后,便合起来,叹道:“是要给荀彧改换官职的奏折,让他担任议郎,参与政事。”
“不错,这个是我从皇上那里偷偷拿过来的,奏折是何进所递,他在里面表彰了荀彧以身作则,勤俭节约,赈济洛阳城外难民之事。希望借机鼓励荀彧再接再厉,也让朝中诸臣竞相效仿。”张让道出今晚来这的目的。
“荀彧被人誉为王佐之才、品行纯良,看来绝非徒有虚名。我那女儿真是厉害,原以为荀彧会因为和我们有所牵连,不会受到何进的重用。想不到她居然还能够给荀彧制造声势,想方设法让他仕途顺利、大展鸿图。真是我自己磨了十多年的利剑,一朝送到敌人手中,自找死路啊。”唐衡恨恨地说道。
“这样一来,荀彧受到重用,朝中士大夫一党实力得到增强。我们以后想要呼风唤雨、只手遮天是再无可能了。而且,多年来我们打击、抑制他们,已与我们势同水火,他们定会伺机报复。”张让细述荀彧担任议郎之后的后果。
“虽说,我们已经拿重金买下了太后的保命符。但是,看到何进一流总觉得头顶悬剑,日日提心吊胆,此人不除,我们就一日不得安宁。”
“可是何进位高权重,又是太后的哥哥,想杀他还得好好计划,否则就是惹祸上身、自取灭亡。”唐衡闻言要杀何进,心内不由胆战心惊,暗暗叹道:“这张大人真是熊心虎胆,敢行如此危险之事。”
张让见他胆怯,不屑地说道:“富贵险中求,杀了何进之后,便是一劳永逸,这大汉江山还是掌控在我们手中。至于太后,只是一个妇人而已,找些借口搪塞她就好。而且何进只是她的异母哥哥,现在他们二人也有分歧,何进总是摆出一副大哥的样子,指责太后生活奢靡、不为江山考虑。太后对他是满腹意见。”
“杀了何进的借口是什么?最好理由能够让人信服。”唐衡被他说动,很想知道他具体的计划。
“谋权篡位、造反。这样一来,太后想救都救不了。何进向来拥兵自重,掌控朝政大事,陛下就如傀儡一般,对他言听计从,就说何进意欲谋反,想杀了陛下、取而代之。”张让两眼露出绿油油的光,如草原上饿了的狼一般。
“此计甚好,张大人深谋远虑,唐某实在佩服。只是,既然何进想造反,那为何会无端泄露出机密,总得有人告发吧。最好,也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