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儿你要坚强。你没有选择死亡,是在等着以后再见面的机会。不管心里有多苦,都不能放弃。”
原来绝境中人真的会坚强很多,想想以前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帮她抵挡风雨,她只需做温室里的花朵,在他面前享尽安逸,做他贤良的妻。可是东风憎恶,欢情太薄,以后,只有她一人孤身立于风雨之中,这种顽强的生命力只能她自己给予。
夕环平静了心里的伤痛,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最后一次回这里了吧,以后也不会是她的家了。“茫茫天涯,我的家又在何处?”夕环蓦然发现,自己不能多想,想了太多下半辈子的凄凉光景,眼泪就又要夺眶而出。
是的,在文若面前她依然要笑意盈盈,不能让他看出半点破绽。否则,颍川荀氏的安危、文若的鹏程之志,都化为子虚乌有。可是,这种虚伪、这种装模做样,几乎能要了她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君生别离
夕环依依不舍地看着屋内的陈设,仿佛它们早已成为了自己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书房里面香气四溢的博山炉,文若每每在那读书写字的时候,自己都会陪伴在旁、红袖添香;梳妆台前的铜镜仍然能够折射出自己的豆蔻年华,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还有案台上嘀嗒落泪的红烛,它是在心疼我的离去吗?
最令夕环不舍的啊,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书的荀彧,他的眉清目秀、他的玉树临风、他的温文尔雅,每一样都让她爱不释手。就让时光停留在这一刻吧,就这样看着他,慢慢的将他映入脑海,然后凭着这份记忆走过漫漫人生路。
荀彧的眼眸深邃而动情,直勾勾地看进夕环的心底,她轻声唤道他的名字,放下了自己全部的矜持,终于抵达他温暖的臂湾。这样的温暖,她是多么迫切需要,就如那久旱的田地渴求着甘霖一般。
寒冷凄清的月光调皮地透过窗户,看这一对夫妻相拥相吻。只是如此良辰美景,谁会想到顷刻之间便作彩云散。
“环儿,今日我要入宫去交接一下事务,顺便看望六叔。以后,就真的是无事一身轻了。”荀彧莞尔一笑。夕环温柔地替他系好腰带,抱着他说:“文若,你要多保重身体。”
荀彧爱怜地说道:“傻瓜,环儿照顾我体贴入微,怎会不好?只是六叔说他是心病难医,我倒是很好奇他得了什么心病?”
夕环心内像打翻了五味瓶,暗暗想着:“你呀,才是真的傻瓜,我是说我走之后,你要保重身体。”
“六叔的病很快就会好的,文若不必太担心。”她知道六叔的心病,是荀氏的安危,而她走后,这些问题都不攻自破、迎刃而解,夕环强颜欢笑道。
“看来叔父找你,是让你帮他解开心结。环儿,你真是上天赐给我的奇珍异宝。”荀彧轻吻了她的额头,便入宫去了。
夕环看到文若转身离开的背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匆匆地回到书房里,颓然提笔写下: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只见那白皙的纸张上泪痕斑斑,松烟墨被泪水晕开之后,有些字迹已然模糊不清,一如被瓦解掉的自己。夕环在落款那里,费力地写下:妻,环字。
“曾经想着为你研制奇香,最后却是光阴短暂,再也没有琢磨调香的机会。”夕环收拾着那些尚未燃烧的沉香,苦涩的说道。
“只是这郁郁芳香却比我有幸良多,它们留在你身边的时间远远多过了我,而这香也是我能留给你最后的东西了。文若,环儿要是能化作一缕香烟,从此环绕在你身侧该有多好。”夕环悲不自胜。
总算收拾好了包裹,即将来临的寒冬,她一个弱女子又该如何挺过。夕环翩然一身,跨出了荀家的大门,当时荀彧迎娶自己过门的爆竹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这一生长久与否,已不重要,有这半年多的相依相伴,已经惊艳了浮生。
“叔父,看您屋内苏合香香气弥漫,想来您身体是大好了呢。”荀彧看到荀爽虽然躺在床上,但是气色明显较之前好了很多。
“是啊,回去文若帮我谢谢你的妻子。看来她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托付。”荀爽温和的说道。
“叔父太偏心了,有事情都不和我商量。”荀彧故作生气道。
“你这孩子,还和自己女人吃醋较劲了。叔父是怕你知道了难过,所以没和你说。其实是之前宦官污蔑我制造伪证,揭发何将军。我百口莫辩,只能听同僚们的闲言闲语,他们说颍川荀氏没有气节,和宦官同流合污。叔父年纪大了脸皮薄,就被气病了。”荀爽羞愧一笑。
“那环儿帮了什么呢?”荀彧追问道。
“宦官分明是忌惮荀氏一族百年清誉,他们杀了何将军之后,便伺机向我们下毒手。叔父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而且环儿的父亲正好是宦官,我让她向她父亲唐衡求援,求他放过你。”荀爽慢慢解释道。
荀彧疑惑道:“叔父必然不知,其实我们早已经与唐衡撕破了脸面。当时唐衡气愤环儿没有帮他,差点杀了环儿。所以,唐衡才没那么好心放过荀家呢。我曾经怀疑过,当时何将军荐我为议郎的奏折就是被他拿走。此次陷害叔父,必然也是他们所为。”
“这个我倒不知。我只知道,今天宫里有人来看望我的病情,说已经查明我并没有揭发何将军谋反,还了我清白之身。并且,陛下说我精通易学,仍然担任司空。所以,我以为这是唐衡好心帮了我们。”荀爽坦言道。
“这个依文若看倒未必,想来是公道自在人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何将军的枉死,朝中肯定会有正义之士查明,早晚都会还叔父清白以及荀门声誉。”荀彧推断道。
“不管这里面的细枝末节了,叔父即将要进棺材,要是给荀家的门楣抹黑,还有何面目去面对九泉下的父亲。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叔父不是好面子,只是不能白白担了千古骂名。现在总算度过危机,觉得这气也顺畅了许多。”荀爽赧颜道。
“既然叔父心结已除,那我和环儿就可以放心回颍川去。临行时,我们再来向叔父辞行。”荀彧笑着说道。
“文若,尽管叔父现在位至三公,但是,我不再强留你在洛阳了。毕竟官场黑暗,我等文弱书生只能听之任之,毫无还手之力。经此一役,叔父越发觉得人生喜悲无常,在这乱世之中还是先保留性命,他日择一名主再入仕也为时未晚。”荀爽伤感的说道。
荀彧还未进家门,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府里今日格外冷清。“环儿,你在哪里?环儿。”看着黑黢黢的屋内,没有一丝亮光,荀彧心里蓦然不安。
“夕珏,你知道小姐去哪里了吗?”荀彧只得到夕珏的屋里问道。夕珏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惊讶地说道:“今日都未曾见过小姐。我只道是你们夫妻二人一起出去了。”
荀彧感觉头部仿佛被竹棒敲了一下,顿时方寸大乱,他匆忙跑回自己的屋里,点亮了烛火,发现并没有任何异常。“是自己太过紧张,环儿或许是出去耽搁了时辰,也不无可能。”荀彧平静了心气,安慰道。
荀彧想着找本书来打发时间,便踱步进入了书房。忽然,书桌上摆放的一张纸映入了他的眼帘,荀彧吃力的看完了那首诗,终于明白了:“难怪你早上会说,要我保重身体。原来环儿早就有了要离开我的打算。或许,正如叔父所说,因为你的帮忙,荀家才躲过这场灭顶之灾。而唐衡终究是不想让你舒畅,所以逼你离开我了。”
“环儿,你的诗写得真好。既然你也不想离开,何不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如今,你一走了之,孤身一人在外,叫我又如何能安心加餐饭。”荀彧空洞的眼睛,没有任何表情,木然地对着那张纸喃喃自语。
夕珏到底不放心小姐的安危:“少爷,小姐回来了吗?”
荀彧颓然道:“这里没有小姐,以后也不会再有了。环儿,你去了哪里,我该如何找到你。”荀彧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喊道。
那痛苦、无助的声音划过洛阳城的夜空,惊起寒鸦阵阵,可惜它最终还是淹没在苍茫的时空中,夕环并没能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
☆、驱虎吞狼
“传本将军命令,关闭所有宫门。”深秋的一抹残阳映在董卓黝黑肥胖的脸上,越发显得他像嗜血的猛兽。西凉将士众志成城,包围了所有的宫门。
董卓意气风发,豪迈地笑道:“等了这么久,终于来到了洛阳。诸位弟兄们,我们拜将封侯、执掌权利的时候到了。现在,我们就杀进皇宫,消灭全部阉人,一个都不能留下。我们不仅要替何将军报仇,更是我们自己建立功名、扬名立万的好时机。上啊。”
“董卓来了,董卓来了。”阉人们奔走相告,亡命逃跑。
可是,无论跑到哪里,他们发现宫门口早就被封锁了。这些平日里骄横惯了的阉人,最终都如家畜被宰杀,没有半点反抗能力。不多时,整个洛阳皇宫哀嚎声惊天动地、血流成河。西凉士卒杀红了眼睛,竟有不少无辜宫人成为刀下冤鬼,一时之间京城人人闻风丧胆、不寒而栗。
“夕瑶,与其你在这里活受罪,不如父亲送你上路吧。早点投胎,重新做人。”唐衡拿着太后赏赐给夕瑶的毒酒,好意劝道。
“不,我不想死。父亲,你不帮我逃出生天就算了,何必还要来害我。”夕瑶打翻了酒樽,惊恐的哭诉道。
“你打翻了这杯酒又有何用,这里还有满满一壶呢。只是父亲希望你不要记恨我。毕竟要杀你的人是太后,如今我对她言听计从,只能保全自己。她见你昔日得到先帝宠幸,所以容不下你。父亲也是无能为力,你还是喝了吧。”唐衡又继续装满了酒,搁在夕瑶的桌上。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环儿为什么就能找到如意郎君,而我却求生无门。”夕瑶无助的说道。
“算了,夕环比你好不到哪去,她本是彭城太守之女,却被我领来抚养。如今,她早已离开洛阳,孤身在外,是生是死无人知晓。”唐衡如实回答道。
“父亲,我们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却被你玩弄股掌之上,成为你满足自身权欲的物品。你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难道不怕报应吗?”夕瑶愤怒的说着。
“报应?那是死了之后的事情。活着的时候就应该考虑怎么活命,怎么保着这份荣华富贵。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太后那边还等着我回话。这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由不得你选择。”唐衡的耐心退去,渐渐露出凶残的目光。
夕瑶鼓起勇气和死亡做斗争:“这酒我不会喝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夕瑶趁机想去打翻酒壶,可惜却被唐衡摁住:“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好意让你自行了断,死得有尊严一点,你非要我逼着你喝。”
唐衡发了狂一样,要把那酒灌入夕瑶口中,柔软无力的女子绝望的挣扎着,想着死期渐近,夕瑶不由泪流满面。
“将军,那里还有一个阉人漏下了。”一个兵卒指向唐衡道。唐衡蓦然慌了神,只见一个高大威猛、孔武有力的西凉将领正向冷宫里走来:“你是董卓?外臣无诏不得入京,你胆敢进宫撒野。”
董卓提着剑,指向唐衡,蔑视一笑:“哈哈,还得多谢你们这帮阉人,要不是你们作祟,我怎么能有机会进洛阳城。受死吧。”
夕瑶目瞪口呆,董卓一剑下去,刚刚还盛气凌人的父亲,瞬间鲜血溅满一地,“他居然走在了自己前面。”
那滴着血的剑,让夕瑶战战兢兢,她悲不自胜,跪在地上说道:“太后让这阉人端了毒酒来害我,求将军,施以援手救贱妾一命。”
董卓冷冷的说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抬起头来,让本将军看看。”夕瑶胆怯的抬起了头,梨花一枝春带雨,董卓顿时就惊呆了:“自己久在西凉蛮荒之地,从未见过如此绝色美人。看来这后宫之中果然是佳丽三千。”
董卓嗜血的眼眸出现了一丝柔情,他俯身拉起夕瑶说:“既然在这冷宫是死路一条,你可否愿意随本将军出宫,享受大好时光?”
夕瑶心想:“又是一个登徒子。可是除了托付于他,苟延残喘,再没有其他机会离开这里了。”自己忍受了这么久的凄凉岁月,不就是等待时机离开这人间地狱么,夕瑶苦涩一笑:“多谢将军收留。唐夕瑶谢过将军救命之恩。”
“人美,名字也美。美人放心,我们西凉好汉对自己的女人都是顶好的,以后你跟着本将军吃香的喝辣的,整个洛阳城再没有人能伤害到你。”董卓满脸淫笑,抚摩着夕瑶的柔荑,恬不知耻的说道。
“文若,你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成何体统!”荀爽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说道。
“叔父,您怎么独自来侄儿这了。有事情的话,派人传个话,侄儿亲自过去就好。”荀彧见叔父到来,连忙扔下了手中的酒壶,过去搀扶着他。
“得亏我过来看看,你成天买醉,官也不做,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我二哥怎么会生下你这样的不孝子。”荀爽生气的说道。
“叔父教训的对,是文若不好,不务正业,丢了荀家的脸面。”荀彧提到“脸面”一词,荀爽只得在旁唉声叹气。
“我知道你是因为环儿的离开而难过,可是这样你这样自甘堕落,环儿就能回来吗?我相信她也不希望看到你为了她,夜夜宿醉,不爱惜自己身体。”荀爽劝慰道。
“我又何尝爱贪这杯中之物,只是喝醉了的时候,仿佛能够看到环儿,感觉她就在我身边,感觉她从未离去。”荀彧心内苦涩万分,这种撕心裂肺的伤痛,他只能凭着丝丝醉意去麻痹。
荀彧木然推开了窗子,来散掉这一屋子的酒味,只见外面骤然狂风大作,不久飞起了洁白的小雪花。他呢喃道:“冬天了,环儿你会不会挨饿受冻,又会有谁来给你抵挡风雪。”
“文若,是叔父对不起你。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让环儿去找唐衡。最后,害得环儿有家归不得,害得你们夫妻劳燕分飞。”荀爽歉疚的说道。
荀彧从叔父的话语中回过神来:“叔父千万不能如此想。环儿的离开,是为了荀家的声名,为了我的前途。只是这一切都怪阉人作恶多端,陷害忠良,拆散姻缘。环儿对我情深意重,我自然明白,只是心里不忍她孤身离开,不忍她为我、为荀家如此付出。”
“既然文若都明白,那就好好爱惜身体,振作起来。你们来日方长,还会有再见的机会。只是,荀家此次脱离危难,环儿确实立了大功,叔父汗颜不已。”荀爽唉声叹气道。
“请叔父放心,文若定会好好努力,不辜负了环儿的一片心意。”荀彧决然把那壶酒扔出了窗外,“今日叔父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荀爽见他恢复了常态,心里逐渐放下了一口气:“当日何将军遇害前,曾经派人去西凉让董卓进京勤王。现在董卓来到洛阳,杀光了所有的阉人,成为朝中新的权贵。可是他有霍光、伊尹之心,居然废除陛下,立了陈留王刘协为帝。”
荀彧心内一惊,想不到自己天天闷在屋里,不问世事,朝政居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驱虎吞狼之策,是谁提出来的。把西凉猛兽引进洛阳无异于引狼入室,真是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