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扬起一个笑来,伸手拉她起身,原本抱在怀里的手炉滴溜溜的滚到地上,炭火撒了一地,不多时便像烟花般熄灭了。未晞颇有一分不解的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还是如常般如水的神色,看不出有一点的不对,只是那双黑眸看着她,不曾移开。
“怎么?”她含着浅笑,轻轻问道。他摇头,右手勾住她的后脑,唇已然贴了上去。那是他第一次吻她,舌尖游走在她唇舌间,挑逗般轻轻舔吮她丰润的唇,伴随着一股清凉的薄荷味,叫她几乎沉醉下去。不觉脚下酸软,尚且是沈湛揽着她,才叫她没有软下去。
未晞呼吸有些急促,半晌之后,他才撤回了,揽着她轻轻道:“阿凰……”她偎在他怀里,抿一抿略显刺痛的双唇:“我在。”沈湛抱着她,平淡的声音中似乎有一分庆幸:“我派人送你回去。你呆在太子宫中,哪里都不要去。”
心儿一颤,她已然决绝摇头:“我不。”
“听话。”他温和的声音中含着不容抗拒,“这里太危险了,若是伤到了你……”他不说下去,一股莫名的伤痛袭上心间,就像当时,夏竫远说——“她死了,三年前就高烧不治身亡。”
未晞在他怀里,一双清亮的眸子也满是坚持与倔强:“我说了,我不走就是不会走。”在京中或许真的要安全许多吧?但是比不上的,就是万水千山之外,无法得知很多事。如今,沈湛在这里,夏竫远也在这里,她如何能安心地离开?
“好犟的姑娘。”他淡淡道,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手臂更是用力将她抱紧。他那一身银铠颇有一分冰凉,硌在她身上,难免有些疼。感觉到怀中人儿有一些颤抖,他这才撤了力气,见她一张小脸已然痛得双颊酡红,心中不免歉意,伸手触及她的脸,柔声道:“弄痛了么?”
她抿着唇笑,摇头:“没有。”又深深的看着面前的男子,“沈湛,我想一直陪着你。”
他怔怔看着她,口中轻柔:“我知道……”“不,你不知道。”她难得打断他,又绽出一个极为明艳的笑容,“你若是战胜回国,我便与你一起回去;若是你战败被杀,我也随你一起死。”她笑得那么美,“我可不想当什么‘先太子遗孀’。”
他眸中沉沉,唇边忽又扬起轻笑,浅啄她的额:“罢了,拗不过你。”她笑,眸中都亮晶晶的。那火堆忽然“啪——”的一声爆开,在这夜色中分外的明显。
沈湛垂眉看着怀中被唬了一跳的女子,仿佛还是那夜,他尾随她到了花园,见她立在银月之下,笑得灿若阳光。月光洒在她脸上,朦胧之中却看着分外的美艳。“阿凰。”他喉中不免有些发干,轻轻唤她。
未晞抬头,见他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已然扬起笑来。落在他眸中,不觉撩拨着心弦。下一刻已然将她横抱在怀中:“咱们的洞房花烛,该补回来了。”
她一怔,双颊飞上两片酡红,火光映照之下更是妩媚。抬眼,见他笑得风轻云淡,只是颔首,搂住他的脖子:“好。”
原本的那夜,她独自在喜房之中,莲子、桂圆滚了一地,龙凤金烛一夜未歇。
如今他已然紧紧揽着她,轻轻的唤她“阿凰”,拨开她汗湿的碎发,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
她不觉笑了。
夜色正浓。积雪似乎都要被屋中旖旎融化。
北齐军营之中还是火光冲天,杨墨尸首被一床草席卷了扔得老远。积雪颇厚,狼群为血腥味吸引,已然将杨墨尸首刨出,正与享用美餐。远处忽然掷来一个火把,狼群生性凶猛,但畏火,见了火光不免退了些。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策马而来,手中还挥舞着火把,在夜色中恍如流星般耀眼。
狼群的双眼被火光照射,反射出可怖的寒光。那女子分毫不惧,手中火把挥舞,准确的击在为首的狼王头上。被火一烧,狼王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转而去了。众狼见狼王尚且吃瘪,也转而去了。
女子跳下马,纤细的双手将还未完全露出的草席刨出,一双手已然冻得发白。直到那草席被全部刨出,她这才松了口气,冷如冰霜的脸上绽出一抹笑容来:“杨大哥……”
身后已然追来一个人:“公主……”那女子原本松动的脸瞬间冷凝:“你来干什么?皇兄让你来的?”
那人默然摇头,蹲身与女子将草席从雪中抬出来:“我与他也算是兄弟一场,就算他犯了这等大罪,我也不忍让他曝尸荒野,还要被狼刨来吃了。”
女子神色微敛,伤痛已然漫上眉目:“那就有劳将军,派人将杨大哥送回国中安葬。”
“臣知道。”男子恭身道,又瞥一眼那卷草席,轻轻一叹,只是那叹息转瞬便消失在风中。
女子怔怔立在雪地之中,漫天的繁星,映得她眉眼中伤痛越发明显。那火把插在雪地之中,烧得周围积雪都化了一小片。就像,心空了一块。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我能说我自己都被楚家小妹虐哭了吗?
☆、挑衅
天色尚早,初秋的阳光懒洋洋的洒在雪地上,泛出耀眼的光辉,原本灯火通明的军营,在这晨光之中,恍如刚从黑暗之中涅槃而出。
未晞从梦中醒来之时,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像是被千斤巨碾反复碾压过一般,连动一动身子都觉得无力得很。微微侧身,却惹来身边人的浅笑:“阿凰醒了?”
她掀开眼,看着上方含着轻笑的俊脸,懒洋洋地笑着:“什么时辰了?”
沈湛拢了拢怀中的人,看一眼营帐之外,淡淡道:“刚天亮,你再睡一会吧。”未晞笑得无力,懒懒的模样叫他心生爱怜,抽走她枕着的手臂,便要起身。未晞拢着被衾,看着两人的黑发交缠在一处,已然轻笑,捋一捋长发,将其分开,喃喃道:“侬既剪云鬓,妾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
沈湛一迈起身,一迈听着她喃喃自语般,不免一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床上的未晞忽然“嗤”的一笑:“我可不会问你……”顿一顿,眼中笑意愈发浓了,“我要你为我画眉。”
“好。”沈湛颔首,“待我们回去了,我为你画一辈子的眉。”转眉,又对上她一双清亮的眸子,眸中陡然一暖,旋即起身披上银铠,大掌覆在她双眼上,“清减至如此,多睡一会子吧。”
待沈湛从其中出来,阳光已然渐渐盛了,照在营外士兵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箔。沈湛快步行至主帐,见夏竫远已然在其中细细看着地图。一见他来,夏竫远抬头间笑意颇有几分暧昧,又正色问:“凰儿呢?”
“睡了。”沈湛答得平淡,在其身边看着那份地图。两军相隔并不算远,甚至于不过几里,若有偷袭之事,无论是哪方发起,都能叫对方受到不小的损失。而楚昀此时只怕已然盛怒,昨夜能叫他们无事的过了一夜,委实奇怪得紧。
夏竫远看着沈湛轻轻锁起的眉头,也不曾开口。他和楚昀也算是挚友知己,只是如今,到底是站在了相对面上。想到父皇听到自己禀报北齐掳走了未晞之时的盛怒,那种雷霆之怒,尚且只有在沈湛要求未晞和亲之时方才见过。
父皇一直是最疼爱未晞和明华的,更兼之,明华死后,对母后的打击太大,父皇愈发疼爱未晞还有三姐姐云裳了。
清晨的万物都还是沉寂,北齐军营中忽然掠过达达的马蹄声,自然引起不小的骚乱。那马背上那一袭红衣的美貌女子,一脸的冷如冰霜,眉眼之中却又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坚毅,不是楚含岫又是谁?只见她轻快地跃下马,向着主帐而去。
主张之中燃着巨大的火盆,从外面进入好比是从隆冬到盛夏一般,叫她鼻尖起了一层薄汗。快步行至桌前,一揖颇为英气:“给皇兄请安。”
楚昀立在桌案前,一张俊脸看不出任何神色,只是眼中那股睥睨天下的霸气依旧凌厉。他上下看着妹妹,开口颇为温和:“你昨晚去哪里了?”
楚含岫分外不卑不亢:“臣妹去收尸了。”说着,一双眸子看着楚昀,没有半点的惧怕。
“收尸!”他勾起笑来,口中依然轻柔,“含岫要告诉朕,是去收那吃里扒外的狗贼的尸?”
“是。”她看着他,一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她一双白嫩的手,昨日在刨雪之时,已然被雪冻得青青紫紫,如今又被这热度一激,几乎是要豁开口子。
“混账!”楚昀蓦然发怒,整个人仿佛是披着烈火的修罗,咬牙道,“你……你好得很!朕是如何说的?你竟敢公然违抗朕的命令?!”
“臣妹知罪。”她说着,跪伏于地,“请皇兄以军规处置。”
“你还知道朕是你皇兄!”楚昀咬着牙,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杨墨那狗贼,吃里扒外,不知是将我军军情告知了楚贼多少,你竟是还想为他留全尸!?”
楚含岫面无表情,静静地听着其兄的话。她知道,皇兄这般盛怒,并非只因为杨墨是奸细,更因为,杨墨将未晞劫走了。只是她又怎能忍心看着杨大哥曝尸荒野?她做不到,她怎能做到?她不是看不出杨大哥对夏未晞的上心,不管是因为楚朝那头的命令,或者是他本人就对夏未晞上心。那是皇兄心仪的女子……
“含岫,你知道违背主将的后果。”楚昀看着妹妹,忽然没由来的疲倦,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上一次这般,还是在三年前,听到了明华的死讯。
转眼,含岫也是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万事听自己的小姑娘了。就像阿凰,再也不会小尾巴一样跟着自己,甜甜的叫他“云哥哥”。
楚含岫敛着眉,娇美的脸上一丝神色都没有,吐出的字眼分外坚决:“臣妹听凭皇兄责罚。”
“为了区区一个杨墨,你这样背叛哥哥?”乍一听到“哥哥”二字,她也是一愣,旋即沉默不语。楚昀看着不发一语的妹妹,双眸中也是出现了一丝怅惘:“值得么?”
值得么?
楚含岫抬起头,对上他的眸子,忽然绽开一抹绚烂如同阳光的笑容:“值得。”
静默,难言的静默,只余了火盆之中燃烧的劈啪声。兄妹对视半晌后,楚昀才转身,沉声道:“来人,将公主拉下去,杖责一百。”
她依旧是那个姿势跪在地上,轻轻道:“谢皇兄。”面前的男子立在那里,背挺得好直,像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压垮他的脊梁。
他立在那里,听到营帐外传来棍棒落在人身上沉闷的响声,不觉一叹,吩咐左右道:“传范琳来。”
未晞起身不多时,便是正午了。那阳光虽是不像楚朝京城中那么灼热,但那照在雪地之上反射出来的光着实让人眼花,她也只是坐在营帐中,与士兵一般吃着大锅饭。
转眼,被带出来已经有一月多了,再怎么娇贵,也给磨得没有性子了。食能果腹,衣能蔽体,如此就够了。数着碗中的饭粒,不晓得七七现在好不好,只怕早就在东宫之中急疯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含着宠溺:“凰儿。”转头,见是夏竫远,索性挪了挪身子,空出一片来:“哥哥怎么来了?”
夏竫远见她眉眼中有几分憔悴,心下也是叹惋,只是面上还是挂着温和的笑容:“边疆苦寒,凰儿还好么?”她笑:“皇兄未免太小瞧我了。”捧着瓷碗的双手忽然用力,手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过猛有些发白,“阿爹阿娘还好么?姐姐还好么?”
夏竫远静默片刻,伸出手,就像儿时一般轻抚她的发:“都好,只是母后……你也知道的。”未晞闻此言,不免也静默了。火焰跳动,似乎也扬起了风,吹得她耳边的碎发悠悠轻拂。
从阿华高烧去世后,阿娘的身子一直算不上好,而后又是此女远嫁,对于她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抿抿唇,未晞搁了碗,起身对夏竫远行大礼道:“臣妹此生无缘承欢二老膝下,还请皇兄与姐姐替了臣妹与阿华孝敬二老。”
她从不会自称“臣妹”,此礼自然是庄重已极。
夏竫远目光微微紧蹙,旋即伸手扶起自家妹妹,强笑道:“你我兄妹骨肉至亲,不必说这些。”
未晞这才笑了,在火光下满是明媚的矜持。夏竫远看着妹妹的笑脸,不觉轻轻一叹,还是笑了。未晞忽又想起什么,笑问:“哥哥又是怎么知道我被人掳走了?”
夏竫远“啊”一声,笑意浓浓:“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只是后来收到一封书信,是楚朝燕王写的。他信中说你被人掳走,怕是要带到北疆要挟沈湛。”说着,他眼中又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狠戾,“我杨国的公主,容不得这般作践!”
未晞只是轻轻一笑,原来是沈澈,难怪皇兄会知道她被掳走的事。如斯想着,不面对沈澈有了几分感激。不拘他是事出何因,但于她而言,能见到自己的兄长,已然是了不得的喜事。
兄妹俩本是说着话,忽闻帐外多了几分骚乱。夏竫远目光一凛,起身向外而去:“你就在这里,哪里都别去。”说罢,已然出了营帐。
帐外之人一见他出来,如遇大赦般松了口气,上前恭敬行礼:“杨太子。”夏竫远一一打量过,都是熟悉面孔,这才安下心来,沉声道:“什么事?”
为首的一人道:“方才探子来报,北齐那边,有使者来了。”
夏竫远心中一沉,已然阔步向着主帐而去。主帐前委实停着一匹骏马,看来果真是有使者来。待进了主帐,才见沈湛坐在案前,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面前一方锦盒,而桌前一个黑甲士兵正恭敬的行着礼。
夏竫远快步上前,看了那黑甲士兵一眼,又垂眉看着沈湛面前的锦盒。
其中是一面染了血的玉牌,那血仿佛是浸进了玉牌般,满是一种肃杀。沈湛将锦盒一合,淡淡道:“齐皇的意思,孤明白了。”顿了顿,又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回去吧。”
黑甲士兵恭身一行礼,转头去了。
夏竫远微微敛眉,他大抵已经猜出了那面玉牌的来历了——那是杨墨的。
楚昀在挑衅!
转眉,却见沈湛唇边扬起一抹笑,那弧度冰冷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我也是醉了,我觉得我写女主在战场上就是在作死……
☆、拘魂
北疆苦寒,一到了夜中,便是难言的寒冷。未晞在营帐之中紧紧抱着手炉,女子本就体寒,更何况在这盛夏之中都会下雪的地方了。
她坐在火盆前,没有来的就想到了小时候,她和明华坐在火盆前吃着桂花糕,三姐姐跟阿娘讨教女工。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得不到、放不下。
阿爹阿娘都老了,阿华没了。
不觉悠悠叹惋,身子已经被人从后面抱住。她一惊,回头见是沈湛,身子这才放松下来:“怎么了?”
沈湛将脸埋在她发中,轻轻道:“只是想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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