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默片刻,颔首:“我自然是高兴的。”能与心爱之人有了结晶,怎能不欢喜?
玉华一张俏脸上忽然多了几分甜笑:“臣妾那时也是很欢喜的,跟姐姐一样欢喜。”她二人眉眼本就是相似得很,乍一看,仿佛真的是姐妹一般。只是玉华那姣美的笑容并未维持许久,便如同烟火绽放般消散了,只剩了悲苦,“那么,姐姐现在欢喜么?再也没有人占着长子生母的名头了。”
她一字一句的说着,当她从张氏口中套出话来的时候,一颗心几乎死在了张氏的话中——“侧妃也莫要伤心,太子殿下那样心疼于你,小殿下虽是没了,但是侧妃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未晞听她说罢,也没有惊讶,淡淡道:“你还是知道了。”玉华指尖一圈一圈的划着碗口:“姐姐觉得瞒得住我多久呢?只要到了明日,瞒得再苦也没有意思了。”又抬头,双目没有一丝的活力,在看她,又仿佛没有在看她,“姐姐一定很高兴的吧。”
“我并不高兴,也绝不是害你孩子的凶手。”未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后面那一句,大概是为了自己腹中的小生命吧。
玉华嫣然一笑,目光之中满是悲苦的伤恸:“我并没有说姐姐是害我孩儿的凶手啊,凶手另有其人。”她忽然将碗一搁,喃喃自语般:“你知道今日,我梦见我的孩子,他就消失在我眼前,我怎么都找不到他,他向我哭,在叫我‘母妃’……”她说着,没有神采的双目忽然溢出泪水来,唇边却又笑得发痴,“为什么我的孩子没有了,你却有了身孕?!我今日一直在想,是你的孩子,夺去了我孩子的性命。”
未晞只如吃了一口冰沫,冷得连骨缝都冻上了:“你疯了!这与我的孩子什么关系!”玉华笑得迷离而疯狂:“难道不是么?若是没有你,我与太子殿下,又怎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不料她忽然提起沈湛,未晞一颗心沉了下来:“你若是伤了我和孩子,他不会放过你。”
玉华偏着头看着面前的女子,笑得无比僵滞,像是这笑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并没有要伤害你和你孩子啊。我的孩子若是知道母妃伤了他弟弟,也一定会怪我的。”她起身,缓缓向着未晞而来,后者本能的觉得她不同于平时,而是一个被丧子之痛彻底击垮的母亲,起身便要逃离。
玉华却比她速度更快,拧住她的手腕:“姐姐,你看,我们俩眼睛多像啊,是不是?太子殿下往日说,他最喜欢我的眼睛了。”她的话轻柔无比,未晞却觉得背上一阵寒冷,只好坐在椅上,沉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玉华施施然笑着,仿佛醉酒之人般没有一丝的清醒:“姐姐晓得么?我本来都是以为,太子殿下娶你,是因为你的眼睛跟我的很像。可是后来我知道我错了,若你是替代品,他没有缘由会对你比对我好。”说着,她伸出手,轻轻抚着未晞的眉眼,“姐姐你看,好像呢……”
未晞从来没有像这样惧怕过一个人,泰半是因为腹中的孩子,还有一部分则是——玉华这癫狂的模样,与疯了何异?疯子会做出什么来,她也无法想象。
许是感觉手下的女子呼吸声有些急促,玉华忽然低低笑起来:“姐姐怕了?怕我么?还是怕太子殿下不喜欢你?”她将手缓缓抽离她的脸,重新坐下,笑得痛苦不已,“姐姐,你知道,我的孩子,为什么会没有么?是秦鹤,在给我的药方之中做了手脚。我有体寒之症,养胎饮中需要加入川椒,原本只需要五分,他却多给我加了五分。”她笑得眉眼都弯上了,只是眼中除了悲戚与哀痛,并无半点笑意,“你知道川椒有小毒么?毒性长时间在我身子里累积,我的孩子,怎能不死?”
屋外此时风正凛凛,呼呼风声听得人只如置身于寒冰之中。未晞哆嗦着,秦鹤怎么可能有那个胆子!只可能是有人指使他,而这个能指示秦鹤的“有人”……她无力的颤抖着,手紧紧攀住桌沿,似乎一放手就要跌落进地狱一般。玉华笑容顿失:“是太子殿下,他不要我们的孩子。”她的声音轻不可闻,只是气息将字眼带了出来,出口便湮没在风声中。
未晞无力的哆嗦着。是沈湛,真的是沈湛!难怪,他会说那个孩子一定很怪他;难怪,他会缄口不提是谁害了自己的长子……因为那个人就是他,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手上力气顿时消失,她缓缓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呼吸着,似乎不这样便要窒息而亡。玉华浅笑着,行至她面前坐下,依依哭道:“姐姐,他不是喜欢我,也不是喜欢你。我终于是明白了,为什么他执意要娶杨国的公主,因为他想娶的,不是你,也不是我。”
未晞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小腹顿时作痛:“你、你说什么?!”玉华哭笑着:“这世上还有谁,跟你面容相似得很?这世上还有谁,是杨国的公主?你还不明白么?”她说着,缓缓起身,伸手取下发中的金钗,喃喃道:“陆家就为了所谓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将我嫁到太子宫,暗中与燕王交好,那些日子又是转头向着晋王沈灏……他们究竟要什么,要什么啊……”她说到最后,眼泪如同滚珠般落下,“他就为了这双眼睛,像了又怎么样?我又不是她,你也不是她,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有了,他生下来就死了……”
未晞跌在地上,看着她的模样,小腹忽然痛得尖锐,一瞬间便将她的汗痛了出来。玉华忽然笑起来,美得如同月下美人一般。窗外不知何时响起了雪落的簌簌声,听得那般空灵。玉华立在原地,好似听痴了,轻轻道:“我的孩子……”
下一刻,她手中金钗却是毫不迟疑的划向自己的眸子,双眸霎时便淌出血来,沿着脸颊缓缓滑落,如同血泪。未晞看着她一张俏脸变得可怖之极,已然狂笑出声,似乎有热流从下/身流出,缓缓浸湿了衣裤。
她笑得张狂,直直笑得泪如雨下,玉华双目淌血,“笃”的一声,手中金钗跌落在地,也是笑出来,两人的笑声混杂着风声,仿佛厉鬼的吼叫。候在屋外的七七和含珠忙不迭的冲进屋去,见到的便是此景——未晞跌坐在地,下/身缓缓淌出血来,玉华立在她的面前,双目淌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与未晞流出的血交汇到一起。
血流成河。
七七和含珠的惊叫声招来了众人,慌得众人赶紧将去传太医,又七手八脚的将未晞和玉华安置好。
未晞看着被血浸湿的裤子,扬起一抹惨白的笑容。腹中的小生命缓缓流失着,就像是玉华那个孩子。不过也好,他至少,没有像他哥哥一般,死在父亲的授意之下。
他那时说:“阿凰,别走。”
他那时说:“就罚你,陪着我,看楚朝的江山如画。”
他那时说:“阿凰,答应我,别离开我。”
到底是谁锁了谁呢?不是她,跟她一样是杨国公主,跟她的面容无比相似……只有小妹,只有明华。
他肯为之攻打杨国的那个故人——她死了,她已经死去三年了……
到头来,是她自己在做多情种。
七七的脸渐渐在眼前模糊,恍惚间似乎便成了阿娘的脸。阿娘……
“沈湛,待手上事了结,你陪我回杨国吧,我想我阿娘了……”“待事情一了,我带你回去。”
空许约。
不管再怎样的执着,那个会带她回杨国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是说我把自己虐哭了泥萌会不会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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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此身非我有
当神智苏醒过来,一股子浓烈的药香混杂着血腥味涌入鼻中,立时便唤醒了她所有的意识。一只手拿着湿帕轻轻地擦拭着她的脸,动作轻柔得很,像是怕惊醒她一般。
“七七。”她下意识唤道,声音干哑艰涩。那只手顿了顿,再次轻轻擦拭着她的脸,“阿凰醒了?”
低沉而温淡的男声落入耳中,她僵了僵,贝齿轻咬丰润的嘴唇,半晌后,还是选择不理,转头。
沈湛!沈湛!为何一醒来,第一个见到的,还是你!
见未晞这般冷淡的模样,沈湛也不恼,搁了湿帕,又命七七去将药来。七七在未晞身边多年,不过一瞬便觉察她的不豫,又想到她进入房间之时的可怖景象,也不曾多想,转身去了。
哪个女子经过那样的场面,又因此失去了腹中的孩子,都会不豫吧?
听得七七的脚步声消失在屋中,未晞费力的掀开眼,阳光虽盛,但被霞影纱滤去大半,只留了柔和的光线在屋中洋溢。沈湛就这样坐在光华之中,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他憔悴了好多,再不是平日里恍如神祗般的模样了。小腹钝钝的痛,连呼吸都牵扯着痛楚加剧。她垂眉,孩子,果真已经不在了……
沈湛见她目光低垂,明白她的心酸,伸手缓缓勾勒着她的眉,低哑开口:“阿凰,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她连齿缝间都迸发着森森的寒意,更是不愿意看他,只是转头躲开他的手。
她宁愿回到当初不闻不问的关系,也好过这般的欺骗。
沈湛的手僵在半空半晌,还是收了回去。细细看着她的身影,倔强如斯,好比烈火般,让人渴望却又灼伤人心。
屋中静默万分,也不知这样沉寂了多久,七七推门而去,端着药碗,琥珀色的药汁还在升腾着热气。沈湛接过她手中的药,柔声道:“阿凰,吃药吧。”床上的人儿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七七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未晞素来不会对沈湛这般的,就算是往日刚嫁过来之时,她也不会对沈湛视而不见。如斯想着,已然开口道:“太子殿下,不如让奴婢来吧。”
沈湛默然颔首,将药交还给七七,让开了身子。七七唤着:“公主,吃药吧,吃了药身子才能好起来啊。”
床上的人儿还是一动不动,半晌之后,才哑着嗓子:“太子殿下出去吧,臣妾想静一静。”
沈湛一张俊脸落入屋中的晦暗处,根本看不清神色,半盏茶之后才沉沉开口:“你好生吃药,我一会子再来看你。”说罢,转身便去了。直到听见门板声响之后,未晞才转过头来,眼角已然渗出泪光来。
七七几乎看得怔了,自家公主素来是坚强的,从来不肯叫别人看了自己的软弱,正怔怔不知如何开口,便听她嘶哑的声音:“侧妃怎么样了?”
“侧妃她……眼睛毁了,被带出去的时候,不住的哭。”七七念及玉华,头皮一阵阵的发麻,那日她一双眸子中不知是泪是血,看得人只觉得凄惨和可怖。丧子之痛,竟是叫她狠得下心划瞎了自己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多美啊……
未晞惨惨一笑:“是么?”血泪相和流。玉华那是对沈湛彻底失望了吧,他杀了他们的孩子,也绝了玉华所有的绮念。她肯弄瞎自己一双眼睛,何尝不是无声的控诉。
只是到头来,她还是狠不下心去杀他。
未晞张嘴饮下药汁,那药苦得很,少许还顺着嘴角缓缓滑落,如同干涸的血迹。七七忙取了蜜饯和锦帕来,劝道:“公主别这样,小殿下在天上也不愿公主这样的。”未晞一壁擦去嘴边药渍,一壁露出素日温和从容的笑容来。
不悔,却做不到无怨。就当是一场梦罢,梦醒了,什么都结束了。那个在许诺会带她回杨国的男子,他所许诺会最疼爱的宝宝,就像年少时那个月下许诺会来娶她的少年郎一般,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忽然想起阿华来,如今,倒还真有几分羡慕阿华,不必经历这些。不必经历有朝一日,会与云哥哥站在对立面上;更不必经历现如今所托非人的结局。
“开些窗吧,屋里怪闷的。”她不喜欢血液的腥甜味,尤其是这腥甜味是来自自己身上。七七闻言称是,起身开窗。未晞展眉看着窗外的一切不知何时,窗外已然多了一条新枝,生气昭昭。
这个正月,算是皇帝登基二十年来最为伤感的一年了。正月初一太子侧妃陆氏产子,却是生下一个死婴,宫中本就是笼罩了一层伤恸,好容易被太子妃夏氏怀孕之事缓和,谁成想,初三又传来太子妃小产之事,京中不免有些怪异的说法传出,都说东宫之中许是有妖魔作祟。
未晞本是在安眠,恍惚间听见一声轻响,待睁眼便见是楚含岫立在屋中,她一袭正红色衣物,好比烈火般,烧得所有人都移不开眼睛。她眸中如往昔一般的冰冷:“阿凰姐姐好睡。”
未晞打量过她,从容不迫:“燕王妃敢擅闯东宫?这罪名说出去,可是不小。”楚含岫面无表情,缓缓行至床边坐下,眉眼中才有了几丝火一般的嘲笑:“身为弟妹,难道我不该来看看皇嫂?”说着她的手伸向未晞被褥之下的小腹,“好可惜呢,那个孩子在皇嫂腹中才两个月。”
她话语轻柔,但不带分毫感情,唇角扬起的冷笑更是说不出的诡异。未晞心中闪过痛楚,那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曾经她是那么盼望着他。深吸口气,她看着她含笑的美艳面容:“你就这么恨我?”
“是啊,我就是恨你。若不是你,他怎么会死!”一字一句,几乎是从齿缝之中硬生生挤出的,若非是为了夏未晞,杨大哥怎么可能被皇兄下令处斩?她素来不善表达自己,自然不会说出心意。等到正视的时候,已然晚了。
未晞抿着唇,她并不记得她害死过哪个人,但这样久的接触,她很清楚楚含岫跟自己其实是一类人——睚眦必报,却不会牵扯进去无关的人,看着楚含岫的脸,她忽然笑出声:“你那么恨我,看来很在乎那个男人。”
楚含岫一双眸子里全是冰冷的笑意,捻起她一把长发缠绕在手中:“与你何干?”忽的凑近她耳边,“我听说,是侧妃划瞎了自己的眼睛,啧啧,皇嫂这般没有容人之量?真是可惜了……”
“东宫内院之事,想来还不用王妃操心。”未晞冷冷回应,又思及玉华那双淌血的眸子,还有苦笑。沈湛不是喜欢她,也不是喜欢自己,一切不过就是因为相似,仅此而已。
楚含岫看着面前忽然沉默不语的女子,将她的发丝绕在指尖:“也是了,孩子没了,沈湛还不肯陪在你身边,我若是你,也是心中不快活。”指尖猛的用力,未晞的发已然被她扯下来几根,“他不心疼,有人可疼坏了呢。”
“我还是那句话,与你何干?”未晞毫不客气的反击,头皮传来的刺痛有几分难受,一双清亮的眸子深处已然含了几分怒意,“王妃只需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楚含岫忽然抚掌笑起来,退离床边:“你该知道我为什么叫你皇嫂,别忘了,我说过,你可以当韦贵妃,也可以当王皇后。”
未晞心中凛然,抬头看着她,她周身都是一层光晕,满是一种朦胧诡异。未晞扬起笑容:“是么?我想我也说过,我无意当纪国太妃,也无意当武帝生母。”
“由不得你。”楚含岫的笑容一瞬间便深邃起来,满是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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