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崇景二十年的秋天到来的时候,便说是有北齐的使者前来求取小公主下降与北齐的太子。
静好也不懂,何以要千里迢迢的来楚朝求取太子妃?却见父皇母后相视一笑。出屋之时,才听到皇后的声音:“这么久了,他还是没能舍掉。”
“舍不掉,我是,他也是。”皇帝含笑,“这是执念。”
静好不知道父皇母后在说谁,只是觉得一定跟北齐的皇帝楚昀脱不了干系。
她知道,婶婶楚含岫便是北齐的长公主,当年在楚朝自焚而死,骨灰被送回了北齐安葬。
转出皇后寝宫之时,却见一个少年郎,眉眼中满是沉稳。她不识得此人,却见他对自己一笑:“公主。”
“你识得我么?”
“与皇后相似到如此,不是公主又是谁?”少年笑着,笑容在阳光下都有些耀眼。她忽然觉得自己移不开眼了。
后来从皇兄沈煜口中才知道,那是北齐的太子楚祯,只要父皇应允,那会是她的夫。
心窝忽然泛出甜蜜来,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父皇一向疼她,想来只要她开口,就一定会应允的。
七夕节那日,银河好比一条光带,横在夜幕之中。皇后身子不大安好,坐在庭院之中,抬头看着星空,喃喃道:“母后还记得,儿时也是这样看着夜空的。”
“母后的故国,是什么样的?”静好忽然好奇起来,看着其母,“杨国美么?”
“杨国啊……”皇后脸上出现怅惘来,“杨国很美,美得母后想起来都觉得很好。”垂眉,“可是静儿你不知道,母后有多想回杨国,所以不愿你嫁到北齐去。”
心事被看破,静好立时红了脸:“母后!”
“你是母后生的,怎么会看不穿你的心思?”皇后微笑,娇美的脸上泛出光彩来,“静儿,母后真的不愿意你嫁到北齐去。”
“因为婶婶的事么?”她追问,“是不是?”
皇后静默,阖宫只剩了鸣蝉的声音,半晌之后,皇后的叹息声没入了风声之中:“母后怎么告诉你呢?母后小时候啊,答应过一个人,等长大了就会嫁给他,可是么……”
静好听着,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居然是“那父皇知道了会不会气得杀人”,又想到自家父皇一向淡定的样子,实在很难想象他暴跳如雷的模样,摇头,挥去这个念头。
“可是,你母后已经嫁与了父皇。”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静好忙起身向其父见礼。后者微笑叫她起,却被皇后白了一眼:“做什么不好,偏偏干起了听壁脚的勾当!我们母女说些体己话,你偏生来听?”
“皇后背着朕许了别人,朕不该来问问?”皇帝坐在她身边,伸手揽着她,“阿凰舍不得静儿,不如好好问问静儿的意思。”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怅惘:“母后知道那种思念故土的滋味,所以才不愿你也尝尝。”又笑,“你若是执意要去,也
只管记得一句话,男人通常只是说得好听,你也不必当真。”
静好一呆,却见皇帝含了几分无奈而疼惜的笑意:“你母后拿这件事呛了父皇半辈子了。”
静好从皇兄口中听到过,父皇曾经许诺母后,一定会带她回杨国,只是一国之君,要到别国,谈何容易?
皇后轻叹,靠在皇帝手臂上,道:“静儿,你与你皇兄都不知道,在你父皇即位之前,有多凶险。皇室之中,争斗在所难免。”看着她,“当年你出世,你父皇为你取名静好,你知道什么意思么?”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算是父皇母后和睦恩爱的见证。”她双手交握,不安至极,皇帝轻笑:“不,也是对你的祝愿,愿你以后寻到一个夫君,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我这么久了才放出番外,因为忙着新文呢,随后几天会完成番外
☆、年少不知愁滋味(二)
七月流火,早就没有了夏日的酷暑。
皇帝并没有立即给前来求亲的北齐太子楚祯回应,皇后那头也完全是听之任之。
静好其实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她并不想与楚祯分开,但是嫁到北齐,代价是不是一辈子见不到父皇母后和皇兄了?
静好并不知道自家父皇母后口中所谓的登基前的凶险是指什么,她也不愿意知道。皇家虽是天下最为尊贵的家族,但是其间阴私与利害,她身为公主,比谁都清楚。
就像,自己的皇叔,燕王沈澈一般。父皇对他看来格外优容,实际上,未必不是架空了他。
想到自家皇叔,静好转身,吩咐道:“本公主要去燕王府。”
燕王府之中,似乎四处都洋溢着秋日的萧瑟气息。静好很喜欢自己的皇叔,总觉得他是那么温和,父皇虽说也是温和,但是却截然不同。
燕王正在书房之中,听闻静好来了,也就迎了出来。
“元熙给皇叔请安。”静好俏生生一福,脸颊上的红晕满是少女的活力,抬眼却见燕王有几分恍惚愣了愣,还未开口,便听燕王笑道:“静儿怎么来了?”
静好有些忸怩,撅着嘴,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惹来燕王低笑:“北齐太子来求亲之事,皇叔也知道了。”顿了顿,笑容温润,“静儿想嫁么?”
咬了咬下唇,“不知道,母后上次跟我说,不愿我远嫁。”抬头,“听说当年,母后是由皇叔迎进京中的。”
燕王温淡的面容上浮出几分惘然,喃喃开口:“是啊,是皇叔,亲自将你母后迎进来的;也是皇叔,亲手将她送到你父皇身边的。”
他话中的失落和懊悔叫静好一惊,怔怔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先燕王妃楚氏死后,燕王一直不肯再娶,皇帝也由了他的性子,京中皆道是燕王重情义,可现在,这种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脑中忽然浮现一个怕人的念头,静好脸色一白,又见燕王含笑:“那静儿想嫁么?”
静默片刻,颔首:“我、我很喜欢他……可是父皇母后所出只有皇兄与我,若是我远嫁,母后指不定得多难过。”
“有得必有失。”燕王的语气寡淡,“你若是嫁过去,齐皇一定会像疼爱自己亲生女儿一般疼爱你。楚祯为人我虽是不清楚,但楚昀人中龙凤,他的儿子,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皇叔之意,便是让我嫁么?”静好睁大了眼,看着自家温润的皇叔,“可是母后那里……”
燕王微笑:“错了,我并不是让你嫁,只是有些事,不如尊崇你的本心,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怎么样。皇叔昔年就是无法尊崇本心,等到知晓有些事之时,早就无力挽回了。”
脑中忽然浮出在水月庵之中,那个陆姓女子的话来——“莫失本心,莫忘初衷。”心儿一荡,垂眉不言。
“如今日子也长,你若真的喜欢,大可以好好查查楚祯为人如何,免得真的嫁过去了,再无回天之力。”
心神有些不宁,静好出燕王府之时,心中都不住的想着这些日子以来,母后说起北齐时的样子,陆姓女子说起“故人”时的样子,李德淮说起母后故人时的欲言又止,还有皇叔说起母后时的诡异神色……
她不懂,皇家阴私。
马车咕噜噜的驶过了街道,吆喝声传入耳中,静好忽然一呆,掀开车帘,见一个小摊上摆着许多小巧的葫芦,一个个圆滚滚的,可爱极了。
含笑,对身边侍女说:“你去给我买一个吧。”自小器物总是华贵,在女孩面前,还不如这样一个小小的胖葫芦。
侍女还未下车,一个月白的身影举着一只葫芦到了静好面前:“如此,送给二姑娘了。”
静好一怔,却见面前的正是北齐的太子楚祯,心念一动,还是笑道:“楚公子怎么在此?”
他笑:“待在驿馆之中也是无趣,没成想,会在此处遇到二姑娘。”转身付了账,“二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我不过是慌着回去罢了,娘亲寻我不见,想来是会着急的。”抿着唇,脸上已然飞上红晕。
楚祯眸子含着笑意:“二姑娘纯孝,让人动容。”将手中胖葫芦递给她,她也不多想,伸手接了。指尖轻轻蹭到了他的指腹,脸上忽然更烫。倒是楚祯从容笑着,这才揭过此事。
马车重新行驶,看着手中小小的葫芦,心窝忽然泛出甜蜜来。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静好回到皇宫之时,自家母后正在床上安眠,大宫女璃迦守在她床前,见静好回来,一福:“元熙公主金安。”
静好点头,坐在床边,取了薄被给皇后盖上。皇后在熟睡之中,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眉头皱得紧紧的。静好有些不安,伸手轻轻抚着皇后的眉。
却听到身后的璃迦唤了一声:“皇上。”唬得静好忙收回手。自家父皇的确是极为疼爱她,疼爱得都没有边际,但若是事关母后,自家父皇就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静好起身行礼,皇帝颔首示意她起身,顺势坐在床边看着皇后。皇帝一向淡然,唯有在此时,眼中满是深深的心疼。转头看着女儿:“静儿今日去找你皇叔了?”
“是,儿去找皇叔了。”怯怯的回答,皇帝也只是“嗯”了一声:“你皇叔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只是你母后这头,你自己想法子才是。”
这话虽是淡然,却将静好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也没有想到,自家父皇竟然知道皇叔说了什么。强定下呼吸,点头。
屋中燃着龙涎香馥郁的芬芳,却见熟睡中的皇后眉头重重拧起,猛然坐起,声音仓惶而含着无尽的惊惧:“七七——”
皇帝眉头轻蹙,忙抱着皇后,转头道:“你们下去。”
静好看着自家母后一脸的冷汗,偎在皇帝怀中瑟瑟发抖。皇后一向都是从容已极,谁又知道有这种时刻?皇帝一壁轻抚她的背加以安抚,一壁转头:“静儿也下去。”
静好不安,还是不能违抗父亲,转身去了。
临出门之时,才听到父皇的声音:“阿凰,你又梦见她了……”
静好不知道谁叫“七七”,只是见母后那模样,想来,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吧。
静好知道,皇后有两个妹妹,一个叫灼华,一个叫明华。可惜,两个姨母都已经死去了。
从寝宫之中出来,静好径自上了观星台,那是皇宫的至高点,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皇宫的全貌。那是何等的庄严肃穆!
秋风瑟瑟,吹拂着她的衣袂,静好没由来的觉得好冷。瑟缩在一处,却听身后传来皇兄的声音:“静儿?”
转头,看着年近二十的皇兄,他眉眼之中的淡然与皇帝如出一辙。“皇兄该怎么来了?”
“不过是方才见你独自来了,放不下心。”沈煜走到妹妹身边,“怎么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没有。”静好摇头,“不过是方才,我听到母后在叫‘七七’,然后就被父皇支出来了。”
沈煜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半晌后,长叹一声:“静儿,你记着,别在母后面前提起这个人。”
见皇兄如此凝重的神色,静好没有来觉得心中仓惶,重重的点头。
转身,看着皇宫的全貌,秋风微微抚过,就像在心湖之中,泛出了几丝涟漪。
从观星台上下来之时,静好挂在腰间的小葫芦忽然咕噜噜滚了下来,撞在台阶上“哒哒”直响。静好一愣,忙快步去追,鼻尖撞上了自家哥哥的后背,疼得她捂着鼻子跳开。
沈煜转头看着妹妹捂着鼻子的滑稽样,拾起躺在地上的胖葫芦:“什么东西这么心疼?”
静好忙抢过皇兄手中的葫芦,紧紧护在手中:“别人送我的,可别弄坏了。”
“静儿稀罕这样的东西?”沈煜挑眉,有些玩味。
“是啊。”稀罕的不是物件,是送东西的人……
静好看着手中的东西,脸上扬起笑容:“皇兄,若是我真的嫁去了北齐,你会想我么?”
沈煜的笑容顿时僵了,半晌后:“没有这个若是,母后不会同意的。”
静好低头,苦涩一笑,母后舍不得她,只是,正如皇叔所言,有些时候,尊崇本心一次,未必不是什么好的。握紧了手中捧着的葫芦,扬起柔柔的微笑,秋风与阳光在脸上轻轻拂过。
回到寝宫之时,皇后已然大好,只是脸上还是有几分淡淡的惘然,静好看着母亲,坐在其母身边,轻轻唤了一声:“母后。”
“什么事?”皇后揽了她,“静儿怎么了?”
“儿想过了,儿想嫁给楚祯,想嫁到北齐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不知愁滋味(三)
静好出嫁那日,十里红妆,长得好比离恨天。
静好一身嫁衣,坐在马车之中,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昨夜皇后的话——“静儿,母后是过来人。所愿无非是你与你哥哥好好的,你如今既是执意嫁过去,母后不拦你。”说到这里,皇后转过身子,轻轻拭了拭眼角。
静好知道母亲忧心的是什么,远嫁他国,此生再没有回来的时候了,正如母后,就算父皇许诺,总有一日,会带她回到杨国,但始终,没有兑现的那一日。
那身嫁衣好像是火,映得静好的小脸苍白。她的容颜是那样的出众,娇艳之中,透着清丽,宛如姑射女神。
到达北齐的那一日,她方安置下来。楚祯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未婚妻。她是那么美,美得动人心魄。只是似乎,从离开楚朝开始,她便未曾欢喜的笑过了。
“静好。”他唤她,“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静好微笑,不免又想起出嫁前皇后的泪,一时喉中堵得厉害,“《女曰鸡鸣》,当是天下女子的心愿了。”
他笑,却不答:“过几日,便随我进宫去吧。”
对于北齐的那位皇帝楚昀,静好其实是怀着无限的敬畏。昔年北齐不败战神,率兵曾与楚朝相抗,也唯有在自己父皇那里,他吃了瘪。
当静好伏在北齐皇帝面前,只觉得一股威压迎面而来。
“你已然到了……”齐皇声音有些些嘶哑,“你母亲,她还好吗?”
静好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微笑:“回陛下,母后一切安好。”
“安好就好。”齐皇笑得轻淡,原本眼中睥睨天下的傲气尽然变作了安心。许是见静好狐疑,齐皇才笑道:“朕与你母亲……原是故交,她安好,朕很安心。”
他说得缓慢,眼中尽是温柔。静好猛地想起那日之中,母后口中的许了别人,心中抖了抖。
齐皇对这儿媳妇不可谓是不好,在原本楚朝的陪奁之中,又添了不少的东西。
北齐苦寒,大婚那日,静好坐在喜房之中,静静等着楚祯来。
旁人的大婚,她是不知道的,但自己的父母……大婚那日,父皇抛下了母后,在书房睡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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