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亭子中,方崇光和卢飞对视一眼,坐着遥遥还了一礼,“好说,好说。”
被吴桐下大力气拉着离开的商洛不禁大为不爽,甩开袖子哼道:“正事我知道,你为何对姓常的这么客气?”
“我客气的可不是一个姓常的。”吴桐满脸肃色,压低了声音解释道:“表兄,我们怕是低估了你们商家的手下败将啊!你当我是给姓常的面子?那亭子中身穿白衣的乃是益州利嘴方崇光,不说益州地面,就是在整个蜀郡之地他也是声名赫赫。不轻易接讼案,但只要接了必定会打赢,利嘴玲珑心、讼案无败绩。”
商洛倒吸了一口凉气,方崇光的名声他自然听过,冯初晴怎么会和这号人物牵扯到一起倒是让他始料未及,“冯家和方崇光应该没什么干系!难道是常家?另外那个玄色衣裳中年人是谁,我看方崇光也对他似是让着几分。”
吴桐暗叹商洛总算没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还分得清玄衣男子身份更不一般,当即神色凝重点头道:“要是我没记错,那人姓卢名飞,是眉州卢家的家主。”
“生平最爱牡丹!!”离开冯初晴挑衅的眼神,商洛立即又恢复了思考力,将袖子中掩下的富贵牡丹图回想了一遍,敏感地抓住了什么。
吴桐也应和着点头:“是啊,多少人为了找卢家的关系打听卢飞的喜好,倒是人人都知道其喜欢牡丹,但能够请动他的又有几人?真是想不到常家竟然会搭上这条线,更想不到你那休了的下堂妻还有这么一手绝活儿,最想不到的是常家怎么就反应这么快拉了她入阵营呢?怕是冲着你们商家来的啊!”
所以说,有时候人太聪明了反倒把事情给复杂化了。小小的一个巧合被两人给无限脑补,导致连见到钱皓都没什么心情去阿谀奉承了。
卢飞为什么会让两人如此垂头丧气?说起方崇光两人都只是惊讶,卢飞却是能让两人色变。卢飞本人的确没什么出奇,家里经营着眉州一个布行和一个金银店。但卢飞有个“出息”的哥哥,十岁入宫当了太监,如今五十多岁坐到了京城内务府总管的位置。内务府什么地方?专门掌管着皇宫采买。别人家的东西内务府都还挑东捡西、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可卢飞有个儿子如今过继到了他哥哥名下,他家的东西那就是内务府总管家的东西啊!哪怕眉州不适合养蚕没丝织锦,卢家的棉布也是内务府当之无愧的首贡,珠宝首饰什么的更是直接送到京城销售。
还好卢飞不是个贪心的人,这几年除了这两样东西偶尔才加上个一成半成推不过的人情;加上他平日深居简出、不贪钱权,口碑一直不错,也没人不开眼去揭发什么的。
现在卢飞不远从眉州跑到益州景山看牡丹绝对不是什么偶然吧!加上常满夏在场貌似气氛还不错,也难怪吴桐和商洛多想了。
事实上,卢飞的确是被方崇光邀请来的景山。卢飞兄长能坐上内务府总管位置还多亏了方崇光去打了一场官司,事后卢家就曾经说过欠方崇光一个大人情。
方崇光自己倒是没什么事情求着卢家,倒是照顾起了自己的好友,这才有了这次的会面。还好会面一直都在宾主尽欢中持续,常满夏来之前也是做了一番功课,说起牡丹来头头是道,哪怕有冯初晴和商洛这个插曲也很快将局面稳住了。
冯初晴和高言娘两个年轻妇人又不好意思听三个大男人说生意上的事,干脆借着带孩子的借口结伴逛起了园子,冯初晴这才发现之前画了大部分的那副富贵牡丹图竟然不见了!
闲逛可不是她来丹景园的主要目的,人家卢家和方家今天是带了下人出来的,有了之前孩子不见的前例,现在跟得紧紧的。寻思了半晌,冯初晴就和高言娘分开来,专心重新整理她的画稿。这下子她学聪明了,只是先构图,打算回去之后再依着心思上色。
有事情混着时间就是过得快,等她饥肠辘辘捏着一摞形状各异的画稿被高言娘找到时才知道时已过午,常满夏之前联系了景山上金华寺的素斋,高言娘这是来寻她一起过去吃饭的。道:“还是孩子他满夏叔想得周全,我们倒是喝了一肚子茶吃了一肚子点心等到未时再去金华寺用饭也无妨,倒是你一看就是没准备的饿了也不知道回亭子那边找点吃的。”
和冯初晴分开之后常满夏只是略略一提,高言娘便知道了冯初晴的身份。因着方崇光这人就是向来不拘一格,高言娘对礼教的理解也没那么迂腐,卢夫人虽然有那么点不自在,她还是毅然决定来找冯初晴一起上山。
两人刚到亭子边上就听得卢夫人在责怪下人,原来是卢五郎竟然调皮地跑去爬树,下来的时候衣服被篱笆给挂住撕拉出一条巴掌长的口子;不巧的是因着要爬山,此次带来的换洗衣裳还都放在景山镇上的客栈中。
常满夏一面责备常守信不知道看着小点的弟弟,一面就要找人下山去给卢五郎取衣裳,只是常家的下人少,分到他名下就只有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苍头,这时候正在金华寺那边占着厢房,又到哪儿去变个人出来去取衣裳,难不成现在大家饿着肚子又回山下?
☆、056 生意上门
破了补一补不就行了吗?
冯初晴想得很简单,也顺口就说了出来,还在腰间摸出了针线。
卢夫人是个严格遵从三从四德的女人,挡不住丈夫为了还人情拉拔一个小作坊主,难道还挡不住自己对一个下堂妇的轻视!
当即轻哼了一声:“五郎这是苏绸,你以为是乡间土布随便扒拉几针就能缝上的?”
托了常满夏想在止马坝开织造作坊的福,冯初晴把这个时代的布料做了个简单的了解。蜀锦是这几年才开始进入京城采买的名单,而苏绸则屹立贡品多年不倒。苏绸轻薄柔滑但质地又偏松,若是依着一般缝补的方法只是单纯地将两边勾住,只会让破口更大。刚才看常满夏着急,心里着急就出来了,被卢夫人拿轻蔑的眼神一瞪,就算冯初晴能补上也不怎么想出这个头了。
让冯初晴没想到的是,一旁本来都起身的方崇光这时候复又坐了下去,轻描淡写道:“冯家便是之前益州接连上贡五年蜀锦的人家,手艺自然是高人一筹。就是现在使人去镇上拿衣服也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不如先补上将就一二吧。”
方崇光这话既不是对着冯初晴说,也不是对着卢夫人说,而是瞄了一眼卢飞。
果然,在常满夏感激的眼神中,卢飞轻轻咳了一声,反瞪了卢夫人一眼:“难道你想要五郎露着中衣行走?小孩子家家先将就着补上一补怎么了。”
“卢五郎,你的衣服给她补一补,让她给你绣只大脸猫,保管你回去别人都没见过。”常守信被他爹捉着一顿骂,现下见冯初晴能救场,连忙在一边奉劝起自己新交的好朋友,还献宝地拉开外衫露出中衣领口上一只黄黑相见的卡通猫头。他这还是从冯处暑带去书院的衣裳里的强拿的。
冯初晴惊了一跳,仔细一看才认出来那是处暑要去书院时说怕衣服和同学们混淆她特意做的记号,现下倒不是追究衣服怎么换人穿着的时候。因为比常守信小一些的卢五郎已是直接站到了她面前,就连旺哥儿也眼巴巴地凑了上来,拉扯了下衣裳嘟起了嘴:“我的怎么没破?”
冯初晴有心想要卢夫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缝补”,倒也不推辞,将手里的画稿往高言娘手里一放:“高姐姐帮我暂时收着,趁这时候在里面挑上一副我帮你绣个小挂屏。”
“这怎么使得?呀……”高言娘正待推辞,却是见着画中牡丹形状各异,看着都喜庆富贵,几幅配了颜色的尤其出彩。挂屏什么的她暂时不知道什么样子,但要是做枕头被面的绣样最是好看不过。便顺手拉了身边不远的丈夫,“崇光帮忙看看,这比你家里画的那些牡丹看着可清楚多了,看着怎么比真的颜色还干净好看。这露珠、这蝴蝶……都是之后加上去的吧?”
方崇光是个脾气有些臭怪的文人,不然刚才也不会为了常满夏一个好朋友而和权势不一般的卢夫人抬杠了。他的臭怪在于心情,对卢夫人这样斜着眼睛看人的人满心不快,但对妻儿却是十足的爱护。高言娘相招,他立马屁颠屁颠跑了过来,这一看也是赞叹不已,伸出了手指在画上炭笔素描的部分游走了一遍,大呼一声“妙啊!”
和吴桐、商洛一样,方崇光已知的绘画之法中都讲究“泼墨而成”,冯初晴这种炭笔勾线条、颜料层次分明的画法就像是给这些墨守成规的人打开了一个新天地,由不得他们不惊叹。冯初晴也并不知道,这种画法会被方崇光记在心中,在今后的日子里竟然慢慢形成一种崭新的画风,风靡大江南北。
他都喊精妙的东西,卢飞这爱牡丹几乎成痴的人又怎么会嫌弃,要不是妻子刚刚才貌似得罪了冯初晴,且画作看去并不像成品,否则他准会开口要上两幅……不,两幅牡丹根本不够,越多越好!
几人看画的间隙,冯初晴已经是飞针走线,在三个小孩子惊叹声中,那条巴掌长的裂缝竟然渐渐变成了一条红背黑花的鲤鱼,摇首摆尾的样子像是要从衣服上游出来。
倒不是冯初晴不想绣其他的花样,而是她习惯在腰间别的针囊里只有上次双面绣剩下的几色丝线。有了这次的教训,她倒是有想法以后多配两根针、多装几色线,瞧瞧孩子们崇拜的小眼神多有成就感啊!
冯初晴性子急,动作也不慢,一条小小的瘦腰鲤鱼绣完不过耽搁了半个时辰,收线之后就连卢夫人看了也闭嘴什么都没说。高言娘却是期待起了冯初晴说的绣屏,连忙选了一副。
常满夏看冯初晴时又多了些东西,闪亮生辉。方崇光见状,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一掌:“小荷花,我就再助你一臂之力吧。”
常满夏嘴边笑容猛地一收,嘴巴扁成了一条线:“什么小荷花,不准再叫,我又不是没名字。”
“呵呵,都叫了二十多年了,想改也改不了,谁叫你当年没给我取个小名呢?”欺负老实人的感觉让方崇光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老实的外貌这时候全是假象。调侃起人来根本就不顾人的面子:“小荷花是怕被人听到嫌弃吧?你放心,这个冯娘子不错,你看你家那皮小子都给治得死死得,就是她,准没错。”
冯初晴和高言娘陪着三个孩子走的队伍最后面,自然是听不到两人谈话内容的,此时冯初晴犹自在给高言娘以及孩子们讲故事,倒是有些找着和同事带幼儿园孩子们远足的感觉来。
冯初晴的故事里有许多动物人物连高言娘都没听过,不但孩子们时不时会发问,就连高言娘都会忍不住问个不停。解释了几次不成,冯初晴干脆手一挥:“改天我闲了做几个样子送到你家给旺哥儿玩。”
“还是不耽搁你,你回头画了花样子我试着做做,我不会做,我们后街大院子有好些妇人总有会做的吧。”高言娘上次就知道冯初晴家境不太好,不然也不会带着孩子去卖竹蜻蜓和拼图。
念及这两样东西,高言娘突然想起了一事,忙道:“初晴妹子,你那竹蜻蜓和拼图家里还有货吗?上次旺哥儿拿回去之后被人看见了非得要,旺哥儿又小气,连瞧都给人瞧,有时候我出门都怪不好意思的,不如我帮别人买上一些吧!”
☆、057 袁家小事
冯初晴一直做着能够回去的准备,累积资金、累积人情,都是在为原身和穗儿以后的日子做铺垫。高言娘不过就是一句话,却是让冯初晴眼前又是多了一条路。高言娘也说了,她家里有公公婆婆帮着带旺哥儿,反倒是让她闲在家里有些无所事事;高言娘还说了,竹蜻蜓和拼图让旺哥儿在他们居住的方家巷里简直成了孩子们追捧的偶像。
这些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儿童玩具这个行当在益州城的缺口奇大,目前完全空白。什么人的钱最好赚?换任何一个穿越人士都会毫不犹豫回答一句“女人、孩子”。女人的暴利行业冯初晴是没办法插足,但孩子的她行啊!启蒙故事、益智玩具、可爱玩偶……,太多太多有关孩子的东西在她脑海里随时能拿出来用。
现在本钱小就先从本钱小的东西做起,益州城有“利嘴”方崇光的名声在,高言娘再出面雇佣两三个口齿伶俐的店小二,找几个针线上过得去的针线娘子,生意不就做起来了吗?木制玩具不是还有个袁漠吗?缫车做完,他可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这边有超过三十文一天的收入他总不会还去茶馆接活儿吧?
而且冯初晴相信,只要运营得当,完全可以给袁漠计件发工资,一天远远不止三十文钱,他要是还有脑子肯定是要做的吧。
大概的事情和高言娘一说,果然让高言娘大感兴趣,两人当即约定在金华寺用了斋饭之后好好详谈一番。冯初晴算了算时间,得,为了今后的米虫美好人生,她再耽搁个把时辰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吧?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问题,却不知道袁漠那边叫一个问题连连。这问题还不是穗儿和古古怪怪的钱俊带来的。人钱俊待在袁漠背篓里一路上被摇得甚是舒服,和穗儿抱在一块儿睡得香香的,这孩子,大概只有睡着的时候警戒心不是那么重。
一路上,袁旭都像是有心事似的没怎么说话,到了村口却是突然站住了脚步,“那个……,大哥,要不你先把两个孩子放下来,我回去给爹和妹妹说你回来了。”
“两个孩子不是睡熟的吗?待会儿放放醒了就不好了。”袁漠摇了摇头,率先大步往村里走去,他怀里有个冯初晴给他缝的钱袋,里面还装着上次蚕会剩下的和昨晚冯正柏给的合计六两多银子,这笔“巨款”可是能给家里的爹请个好大夫看看了,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往家走。
“大哥,我……我尿急,我要跑一趟,你背上背着人要慢点。”袁旭的眼睛根本就不看他哥,结结巴巴一句话说完撒腿就往村里跑。
不用袁旭教袁漠的动作也够温柔,无他,冯初晴吩咐过的嘛,他自然是要尽心尽力做好。只是他就觉得奇了怪了,袁旭这孩子不是刚在林子里才撒了尿吗?
景山前山下的镇子叫景山镇,后山这小村子则叫景山村,百多户人家靠着山脚那点山地根本就过不上什么好日子,绝大多数年轻人都选择了出外做工,一路走来除了吓跑了几条癞皮狗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袁漠脚程极快,远远地就瞧见破烂围墙内人影闪动,看着怎么不像是穿着土黄色短葛衣裳的袁旭?想着家里就一个瘫在chuang上的爹和年幼的弟妹,袁漠担心是有什么不妥拖;忙加大了步伐迈进院子里。
“大哥,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上次不是说要等端午才回来么?”袁月今年十三,许是亲娘离家早家里没个主事女人的缘故,她的性子比较好强,牙尖嘴利的向来不怎么把只会闷头做事的两个哥哥放在眼里,现在突然堵在院门口,脸色微红略显局促的模样让袁漠心里突突的跳。
“主人家有点事让我帮个忙,路过就回来看看。”袁漠一边说话一边拨开袁月往院里去。
袁家的这个院子是靠山崖而建,后面直接就是山崖崖壁。院墙虽然是用黄泥垒制,风吹雨打下却是塌了一多半,最高的地方也就能到袁漠的肩膀,在他敏锐的观察力下,别说是个大活人,就是只苍蝇飞出去他也能看个正着。
可惜三间正房加灶房一眼望穿了去毛的外人都没见着一个。倒是袁月跟在他身后小跑着看完一周了突然有了底气,就站在左手边向阳的那间正方门前叉着腰问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