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仲连连叹气,着魔了着魔了,没救了没救了……
初阳这个样子,雨仲没有急着回家,下厨做饭熬药,两个人吃完了对坐喝茶。初阳早已魂不守舍,唯一能将他从冥思默想里唤回的事情,就是不停与他谈论小葵。雨仲看着这个情窦初开的愣头青有点好笑,又担心他精神错乱走火入魔,可是又无从劝解,只得东拉西扯的逗他引开注意力。
不过,雨仲从未看到过初阳这样神采焕发。也许他憋在心里太深太久,说说也好。过段时间自然就会好吧,关于小葵的记忆淡去之后,他会回到从前雨仲熟悉的沉静淡漠吧,谁又没有为初恋失魂落魄过呢,初阳这样不谙世事清心寡欲也不能逃脱啊。等开了学回了学校,也许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当你专注地为一件事情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对于学生来说更是如此。每天十几个小时分配给不同的科目,周考、月考,安排得满满的,唯一的周末,也不得安心休息。要不怎么说人生有三苦,读书打铁磨豆腐呢,除了学习,你根本没时间想别的事情。
初阳每天清早捧着书本,坐在悬崖边的巨石上,有心无意翻两页,更多的时候,他的目光追着浮云远山,心思在风里雾里翻飞。有时不吃不动,能够就这样坐上一天,偶尔也一个人跑到山顶,信手在纸上涂抹山水和白雾。
高考结束后的每一天,他都是这么过的,悠闲自在,又有一点点空荡荡没有着落。听说乡里有两个参加高考的学生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他听了并不以为意,仿佛一切与己无关。一直等到八月下旬,收到通知书的家庭已经在为孩子外出上大学打点行装,仍然没有初阳的消息。
落榜的事情,并没有分散他多少心神。对于这个世界,他的要求与关注本来就不多,生活给他什么,他就安静的接受,再不喜欢,也只是皱皱眉头。
初阳的班主任坚持这一次是他考失误了,极力鼓励初阳还去来他的班级复习一年,他懂得初阳的实力好和勤奋。外公外婆都没有什么说的,反正他上学不用他们的钱,很多事情,似乎从小就是他自己拿主意。这么的,老师帮他报了补习班。对于这样的安排,初阳不觉得有什么好,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也不知道,如果不上学自己还可以干什么。妈妈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给他存了一笔钱,要他上学用,既然现在钱还剩不少,大学也还未考上,他就又拾起了课本,夜深人静时温习功课,一个人把日子又安静无声地过下去。
只是,心不再如以前那么平静无波,总像是有一根细弱的丝线埋伏在心里,牵扯到了,就会疼痛。这种无望的乏力感有时候让他手足无措,让他隐隐感到凉心凉肺的恐慌。
其实从考完最后一门课程走出学校的那一刻开始,心里隐隐的是有祈盼的吧,希冀着那个小天使会从山外未知的世界,飞到他的天空里来。但是不敢深想,一想就害怕,就空茫茫的没有着力点,只能深深埋在心里最柔软的角落,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喊,小葵,小葵,仿佛这样她就会忽然从心里走出来,笑意盈盈的站在他面前。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的心一天一天灰暗下去。
高中的补习班还有两周就要开课。初阳在楼上的小屋面窗而坐,埋首温课,桌上床上扔满纸张和书本,墙上门后贴了不少记忆单词和公式的条子。他的手边,放着一叠子铅笔画,浓重的雾气,或者深黯的山林,或者一个孩子单薄的背影,一低头的温柔,一回首的调皮,孤单的神情。特别想念的时候,就一遍遍回忆,一遍遍把心里的景象勾画出来,于是小葵开在他的习题集上,开在他的课本空白处,从心里开到他的整个世界里。
他看一阵书,就抬头看看远山,扯过一张白纸,轻轻地钩抹。她的脸小小的,下巴尖尖的,眼睛圆圆亮亮的,头发总是有一点乱乱的,怎样都抚不平。她每天就住在他的左胸膛,跟他说话,对他笑。他温柔地对着白纸上巧笑嫣然的孩子笑,嘴里呢喃着什么。画着画着,他突然全身一紧,仿佛全身被一股喷薄的热力紧紧裹住。
小葵在他身后站了良久。凭着女孩子的第六感,她感觉得到初阳哥哥已经紧张得肩膀僵硬呼吸不畅。
她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嘟着嘴。他感到那一张天使的脸被浓雾拥裹而来,一瞬间就把风干的他给解救了。初阳担心这一切都只是一个疲劳后的幻觉,紧紧的闭上眼睛,再睁开,纸上的人儿还是那样微笑着,悄悄地抬头,小葵比纸上鲜活千倍万倍地站在他面前,鞋尖轻轻地踢着他的脚,嘟着嘴巴怪他冷冰冰的不理睬她。他吁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向她张开胳膊,又慌忙缩回手来,微笑地看着她。
他的天使坦然地看着他,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害羞似的小声说:“你为什么不去路边背我了?你是不是不想我来?”脸上是小情侣式的娇嗔和爱娇。初阳傻傻地看着她,惊喜得全身僵硬,脸上挤不出笑来,觉得忽然之间,所有的花都开在了春风里。
然而小葵撇开他缺少表情的脸,明白了他热切的心,笑嘻嘻的蹭了蹭他。初阳轻轻地、轻轻地抱住了她,仿佛抱住一只容易受惊吓随时准备飞走的小鸽子。她把爬满红晕的脸悄悄地藏在他的胸膛,里面咚咚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撞在她的脸上。
整整半年,初阳感到生活仿佛被压缩成一粒干涩阴暗的点,现在,阳光回到他心里来了,他返青了,复活了,会笑会思考了。这一切,居然就是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带来的。她是他的神,一个微笑就让他生动。
小葵长高了一些,依旧细瘦,站立的姿态已然亭亭,神情里有了一些少女的羞涩,少了一些孩子式的懵懂和娇憨,眼神依然如小鹿一般,天真而脆弱,明媚又单纯。她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喜欢缩在初阳的怀里,让他背着抱着,像是调皮的小女儿缠着父亲。初阳牵住她细长的手指时,她羞急地一笑,欢欣地看着初阳深潭似的眼睛里小小的自己。
他们坦然地手牵着手走在村庄里的小道上,一起去看雾,一起看落日,相偎着坐在巨石上,神仙眷侣一般在雾里若隐若现。他们戴上草帽一起到菜地里劳作,收获着菜蔬和甜蜜。村里人的指指点点悄声议论,他们全然听不到看不见。
这一次罗蕊姨妈把小葵带回来,同时还带回来一个消息,她就要嫁给小葵的爸爸。罗蕊姨妈要从保姆阿姨变成妈妈,小葵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不太在意,只是朦朦胧胧的有些不开心,不过也说不上这有什么不好,也许是习惯性地担心本来就不多的父爱又会被分走很多。不过娶就娶吧,总比爸爸从外面娶回来一个陌生女人要好得多。妈妈走了之后很久她都是一个人玩,换了很多人照顾,罗蕊阿姨算是待得最久的一个,前后四年。她不多话,人很好,照顾小葵尽心尽力。即使他们结了婚,情况也不会有多少变化吧,她还是那个被照顾得很好的孤单孩子。小葵很少管爸爸的事情,所以当爸爸问她娶罗阿姨同意不同意的时候,她很无所谓地点点头。忽然想到爸爸娶了罗蕊阿姨以后,就可以经常的见到初阳了,他可是罗蕊阿姨的侄儿呢!这么一想,连那点微小的不情愿也没有了。现在她的心满满的,觉得一切都很可爱。
初阳也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姨妈在外面读了几年书,就留在了山外的世界觅食,偶尔回来,带一些城里的新鲜玩意儿,也带衣服和书本给他,算不上很亲近,不过总归不是不相干的人,她要结婚自然应该为她高兴,况且她嫁给小葵的爸爸,那就是小葵的妈妈了,她温柔善良,一定会比以前更加用心地照顾好小葵。这样的一个家庭,总算是完整的,总比单亲或者孤儿强多了。
小葵有一些落寞:“他们已经计划好了,下个月要去外地度假,蜜月啦,没有我。爸爸娶了罗阿姨,就更没时间跟我玩了吧,他总是忙。我想念小时候的时光,妈妈天天陪我,爸爸常常带我们去玩,那时候他还很爱我们的。妈妈去世之后,爸爸就不太管我了。”
“现在他也爱你的吧。”初阳安慰她。小葵忧伤地笑笑:“他不爱。他爱钱,爱自己的公司,爱出去玩,可不带我。”初阳安慰地抱抱她,他爸爸怎么不明白呢,能够这样每天看着小葵,就已经是多么了不起的幸福了!
“他只会送我去弹琴、跳舞、练书法学画画,那些有什么意思呢!”小葵抱怨着她和城里的孩子没什么两样的生活,但是她很快就又笑了起来,和初阳一样,孤单的孩子总有安慰自己、陪伴自己的办法。她踮着脚尖旋转起来,一双小手起起落落,像一只翩然优雅的白鹇,快乐地喊着:“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喜欢……”她调皮地转过身来,小脸红红的,一根小指头指着初阳:“你!”呵呵,她笑着跑开了。
她胡乱翻着初阳桌子上的书本,无意地说:“其实我觉得爸爸有没有我好像不重要,我觉得他没有那么在意我,他还有别的孩子呢。”初阳哦了一声:“你有哥哥姐姐什么的?”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小葵笑嘻嘻的说:“没有啊,我没有见过。”
听得初阳一头雾水:“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你没有见过是什么意思呢?你妈妈不是只生了你一个孩子吗?”关于小葵的一切都太重要太重要,他想要让她快乐起来,所以很想弄清楚让她不开心的原因。
“我看过爸爸的一张老相片,爸爸和一个女的抱着一个孩子,那个女的不是我妈妈,那个小孩似乎也不是我。我好奇得要死,跑去问爸爸这是谁,是不是我们家的人,他们在哪里,爸爸把我骂一顿,不许我再问。”那可是记忆里小葵第一次被爸爸骂呢。她歪着头想了一下,成熟落寞地叹了一口气:“哎,现在的男人有两个钱就那样吧,在大家庭外面安个小家。电视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爸爸也应该是那样的了。”她发愁地说:“要不然爸爸赚的那么多钱,谁来帮他花呀!我一个人也花不了那么多啊。”
初阳被小葵杞人忧天的认真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回想起小葵的爸爸打电话来时温和的声音,怎么也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心疼地看着小葵郁郁不快又强颜欢笑的小脸,心里说,小葵,我不会那样,绝不会!我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让你一直快快乐乐,现在是这样,老了也还是这样……可是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抬起手来,一遍一遍去抚平她皱着的眉头,温柔地说,花儿开了呢,我带你看。
作者有话要说:
☆、瓜田里的怪人
站在屋顶,能看到江边沙滩上一片绿油油,小葵好奇地问那是不是海藻。初阳忍不住呵呵笑了,怎么会有海藻呢,那是江边,又不是海边。那是一片瓜地,隔得远了,看不清瓜和叶蔓,只见一片蒙蒙的绿。
小葵眼睛晶亮,拽着初阳的胳膊直摇晃:“哥哥我们去看看吧,去看看吧!”路程有点远,初阳犹豫了一下,不忍心看她皱眉,答应了。
给她细心地拉好遮阳帽的系带,两个人从屋前蜿蜒的小路往下走。路窄坡陡,只走过城市平坦大马路的小葵跟在初阳身后,一只手牵着他的衣角,小心地在石头旮旯里下脚。她信赖的手和眼神,令他说不出来的温暖。
站在瓜地边,小葵白净的小脸上挂满汗珠子。绿油油的瓜田海浪一般连绵,一眼望不到头,瓜藤上结满了大西瓜,东一个西一个躺在瓜叶下,好像调皮的胖娃娃。小葵欢叫着走进瓜地,摸摸这个,拍拍那个,开心地叫着:“哗,这个好大!那个更大!喔,这个好小,小不点……”初阳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亭亭的身子在瓜地里蹦跳自如,仿佛一只活泼的小鹿。她忽然哈哈笑弯了腰,指着一只长得七扭八弯的瓜给初阳看:“哥你看你看,这一只瓜长得多么丑啊!”它像一个没人疼的受气包,憋憋屈屈躺在烈日暴晒的沙地上,初阳觉得它丑得可爱。“哥,你来看啊,这里有个小房子!”
每一次小葵叫他哥哥,初阳的心脏都会狂跳几下,产生一种令人窒息的疼痛。初阳闹不清楚这种奇怪的感受,只好归结为幸福,幸福,却是令人心悸。
初阳走过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瓜田深处有一个看瓜棚,棚子外的木凳子上躺着一个着汗衫短裤的男子,头发大约很久没有修理,又长又乱的散在脑袋周围。他闷声不出气地抽着旱烟锅,斜眼看着瓜地里的两个孩子。
小葵好奇地蹦到瓜棚边,被这个野人一般毛发蓬乱的瓜田主人吓了一跳,啊啊地惊叫着跳到初阳身后去了。
初阳看了看他,默默地把手里的塑料兜放在瓜棚里的阴凉角落,里面是一块盐渍的肉干,一些鸡蛋和一捆小白菜。江边很难种出蔬菜,肉蛋也来之不易,生活应该是很清苦的。
瓜棚的主人古怪地笑了一下,用下巴指指小葵:“哪里拐来的城里小姐?你妈叫城里男人拐走,你倒好,拐来一个小姑娘。行,你比你妈有出息。”
初阳的脸扭曲了一下,慢慢恢复平静,淡淡地说:“姨妈要嫁给她爸爸。”那个男人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罗家的女人,尽是贱骨头,上赶着让城里男人骗。”他感兴趣地看着初阳身后探出脑袋来的小葵,说:“小鬼,你不会折磨你后妈吧?”
看样子这个野人和初阳哥哥认识,小葵胆子大了些,问他:“这些瓜全是你种的吗?”他笑了笑,起身去瓜地里拍拍打打挑拣着,摘了一个熟了的瓜回来,操刀切了,递给小葵一块:“尝尝,看甜不甜。”小葵放松警惕,从初阳身后走出来接过西瓜,张口恶狠狠地地咬下去,鲜红的瓜肉在她粉白的脸上留下印迹,瓜在太阳下晒得温温的,入口不够爽快,但是抚慰了走这么远的路干渴得冒烟的喉咙。她嘿嘿地笑着,把瓜举到初阳嘴边:“好甜!哥你咬一口。”
瓜棚主人暧昧不明地笑笑,双眼在两人身上来回的梭巡,多少有些猥琐。初阳看着这个笑起来嘴角那地方酷似他妈妈的男人,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他转过身,拉着小葵:“走了。”
走出很远,小葵还回过身去,向那个穿得破旧给他瓜吃的男人挥手。她问初阳:“你怎么认识他的?你常来吗?你还给他送吃的。是村子里的人吗?他真好。”看着这个单纯的孩子说着孩子气的话,初阳苦笑了:“这个人是我舅舅,就是罗蕊姨妈的哥哥。”小葵点点头:“哦。那他怎么不回家来呢?”
为什么不回家来呢,这个问题初阳一时半会儿可回答不好。打初阳小的时候起,这个舅舅就很少回家来,长大些了,慢慢知道了一些故事。妈妈和舅舅他们年轻的时候家里还是很穷的,舅舅说不上媳妇,按照习俗,可以拿姐姐或者妹妹去换一个女人回来,妹妹还小,姐姐却不肯,跑到城里打工去了,令家里很是生气。让他们更气的是,几年过去,姐姐没混出什么名堂,又身无分文地回来了不算,竟然还带回来一个小婴儿。
未婚妈妈在那个年头简直就是惊世骇俗,尤其是在这样纯朴得近乎愚钝的山村,这种“不要脸”的行径让山里的世界如同煮沸的一锅水。这个女人和孩子让罗家人丢尽了脸,被十里八乡的村民指指点点的抬不起头来,他们逼她送掉那个身份不明的孩子,那样的话勤快美丽的罗芳还是可以换回来一个媳妇的,这样她就是戴罪立功,罗家还是愿意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