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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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不语-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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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玩闹闹爬到光明山顶,已是傍晚时分。站在方圆百里最高点,群山叠翠,挨挨挤挤地站立着,百鸟啾啾,翩然归巢。斜阳温柔,织出壮阔的彩虹般的绸缎,铺在百山之巅。
  云霞满天,仿佛一片金灿灿的海。小葵坐在山顶平地上,痴痴地看,直到最后一丝光亮的红色也消逝在暗蓝的天空,她长长地呼一口气,回过神来。
  “为什么叫做光明顶呢?”她好奇地问。
  初阳想了想,大约因为这里是最早迎接光明的地方吧。清晨站在这里,无限的黑暗包裹着你,风大而凛冽,掠过树梢,呼呼作响,风向不定,风声亦变,好像你的周围全是怪兽在呜咽或嚎叫,你感到绝望和恐惧,感到阴冷和孤独。你只能默默地承受,茫然地大张着眼。忽然的,眼前一亮,太阳毫无征兆地挣脱一切束缚,从群山之海奔腾而出,天地迅速光亮起来,黑暗、绝望和恐惧飞快地退去,你虚脱地站在群山的最高处,第一个被阳光抚摸。风那么清新,天地那么阔远,你会感到新生一般的喜悦和纯净。于是不管有多么沮丧,你又有勇气回到冷漠的现实世界,安稳或麻木地过上一段时间。
  初阳的声音平静温和,这是小葵听他说过最多的话。她屏息静气,仰脸望着这个眉眼间隐藏了忧戚的男孩子。他一向是沉稳宽厚的大树,温良寂寞地笑着,从不表达自己的疼痛。他一定常常到这光明顶来寻找光明,他一定常常体会到这种惊心动魄的重生,所以才有这样深切的体悟吧。
  小葵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眼泪哗哗地流出来,她把脑袋埋在初阳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孤单忧郁的男孩。
  夕阳落尽,山风吹在身上已是冰冷。初阳从背包里取出厚衣服将小葵裹在怀里,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凉冰冰的鼻头:“冷吗?”小葵瑟瑟抖着笑了,闭着眼睛去寻找他的嘴唇。她贪婪地吻着他,含含糊糊地说:“唔,景色这么美,不留一个光明之吻怎么行……”这孩子,就没办法让人不心疼她。
  初阳忽然苦笑起来:“糟了,忘记回家了!我们得快点下山去。山里黑得快。”
  小葵扭头看看山下,说:“反正就算现在走,天黑之前也赶不回去了。”她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说:“我们就留在这里等待光明,好不好?”初阳有些犹豫,他见过的、拥有的所有美好事物,都乐意与她分享。只是没有带毯子之类御寒保暖的东西,留在山上过夜会很冷。而且,不知道外公外婆发现他们没在家会不会着急寻找。
  小葵留恋地环看了一下四周的群山和天边最后的白亮,嘟了嘟嘴说:“好吧,那回去吧。”
  初阳不忍心看她失望的小脸,叹了口气说:“那就留下来看光明吧。”小葵的眼睛忽然就亮起来,像两支小火把,初阳忍不住笑了。两个人在山顶随意走了走,天马上就黑了。
  他带着她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是个温暖干燥的石头窝,四面是石壁,头顶却有几个天然的眼儿可以交换空气,但冷风却一点都吹不进来,。他打着手电筒,在附近找了一些干树枝和干草铺在地上。他边忙活边吓唬她说:“这地方不是熊洞就是野人住的地方,等老熊或者野人回来了,我就把你送给他们做小媳妇!”小葵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嘟哝着:“切!知道你舍不得,我可是你小媳妇!”初阳的心脏一疼,在黑暗里偷偷地笑了。他把背包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食物、松毛茶汁、线帽、手套,还有一件大衣。小葵惊喜地叫:“哥,你怎么想起来带这么多东西?”初阳背靠着大石头坐下来,把背包垫在地上,自己披上大衣,将小葵整个儿抱在怀里,用大衣包严了,给她戴上手套和线帽。小葵呵呵地笑,像个孩子似的缩在他怀里,脑袋左摇右晃:“哥,我像不像个棉花球?”他无声地笑了,给她把煮红薯剥了皮,保温杯里的松毛茶倒出来:“来,吃点东西。都凉了,先喝点儿热水。”
  天黑透了。天黑了之后风反而小了些,偶尔有一小阵,也是从树顶吹过,发出一些响动。气温降得很低,天地之间偶尔会突然一下悄无声息、万籁俱寂。凝神细听,远处风声又起。有时风撼动树冠,扯扭得枝干吱吱呀呀发响,树梢打着尖利的呼哨,惊起夜鸟几声细瘦的咕咕声。毕竟是女孩子,胆小怕黑,小葵圆睁着双眼,紧张地瞪着四周的黑暗。
  “冷吗?”初阳问。现在是防火期,山上用火很不安全,出来的时候也就没有带火,而且根本没想着在山里过夜。小葵露齿一笑,怕人听见似的小声说:“手有点冷。”摘去手套一握,果然冰凉。初阳心疼地将她小小的手塞进衣服里,将它们贴在自己温暖的胸膛。小葵笑了,眼睛眯起,像小小的弯月,她说:“我摸到你的心跳了,咚咚的。”隔了一会儿,树林里传来不明响动,她缩了缩身子,害怕地问:“会不会有野兽啊?”
  初阳无限怜爱地抱紧她:“睡吧,睡吧,我一直抱着你呢。”她的脑袋抵着他的胸口像小猪一般拱了半天,找到最舒服的位置,梦呓一般叫了一声:“哥……”沉沉地睡过去了。
  初阳背靠着石头,用大衣紧裹住怀里的人。他闭上眼睛,脑袋搁靠在背后的石壁上,轻抚着小葵的脑袋,手指滑过她柔软的头发,忽然一阵酸楚。就这样吧,就让时间停留在这里吧,就让这黑暗永存,让光明永不再来吧!就让他一直抱着怀里心爱的孩子,永不分开吧……
  沉默而热切的祷告令初阳眼眶发热,眼泪安静地落在小葵闭着的眼睛下方,微弱的星光里仿佛是她在梦里落了泪。每一次想念小葵、看到小葵、抱着小葵,初阳都深深感激生活如此安排,让他遇到他的光明。他用力地、用力地去爱她,所以才会这么恐惧吧。他不知道别的男子会否和他一样,在所爱的人面前,只会微笑、微笑,一直微笑,而背对着她的时候,就会想掉眼泪,因为满满的幸福,因为满满的想念,因为满满的莫名其妙的担忧和恐惧,哪怕正在想念着的这个人,一个转身就可以看到。
  小葵睁开眼睛的时候,光明已经一泻千里将万物沉浸其中,她刚好赶得上看到半个太阳在山尖露脸,她直埋怨初阳不早叫醒她。她在他怀里睡得很沉,没有噩梦,没有惊醒,安稳的、温暖的、舒适的,睡到自然醒。有他的地方,她才睡得如此踏实。
  初阳怕弄醒她,一夜未敢动一动,现在整个人都快成僵尸了。他轻轻地活动活动手脚腰腿,关节噼啪作响。“你睡得小猪似的,我哪里忍心叫醒你。”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早安,我的小太阳。”
  刚睡醒的小葵呼吸之间有一股婴儿的甜糯,周身散出一股淡淡的乳香,令初阳觉得像是抱着一个小婴儿,或者哺乳中的少妇睡了一夜,在这种香味里,初阳觉得自己既是一个小婴儿,又是一位丈夫,还像一个父亲。这种奇妙的联想令他目光温柔深沉,如波澜不兴的秋潭。
  小葵很快就高兴起来,她扔掉大衣,站在山顶边缘,张开双臂。山腰以下,一片雾茫茫的景致,群山仿佛漂浮在白色的海洋里,白雾海水一般涌过来、流过去,缓慢凝滞,却充满了吞没一切的柔软力量,令人目眩惊心。
  风从山下吹来,一路积蓄了力量,将她吹得摇摇晃晃。风把她的衣摆和头发往后吹,飒飒地响,初阳担心她会如鸟一般,翩翩然飞起来。她紧闭双眼,直到风将身体吹透。她嘴唇发紫,快乐地喊:“你抱着我啊!我们也来玩一回泰坦尼克!”
  初阳牵着小葵冰冷的手下山,她冻得哆哆嗦嗦,牙齿格格作响:“哥,我们盖、盖一座小屋在山顶,每天、每天看雾吹风,你看怎、怎么样?”
  初阳把两件外套都裹在她身上,微笑着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春生和妈妈

  回了村,才知道出事了。
  前一天下午,有村人看见罗家的古怪小子带着那城里的女孩子一路上山去了。当两个人从山林里钻回来的时候,人们的笑容暧昧不明,那种目光和笑容像是一层粘腻冰凉的鱼腥味,令初阳和小葵厌恶又迷惑不解。
  回到家里,外婆把初阳看了又看,不高兴地说:“你带着她乱跑什么?野去哪里了一夜不回?”初阳硬着头皮说:“她想去光明山看看,就去了。”外婆满是褶皱的脸本该是布满慈祥的微笑,但是她疏漠的责怪令他不舒服:“她要是出什么事,你怎么向你姨妈姨父交代?”
  初阳这才反应过来,姨妈嫁给小葵的爸爸了,小葵已经是罗蕊姨妈的女儿了,而外婆说的姨父,正是小葵的爸爸。忽然他有一种错乱的感觉,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十分荒诞可笑。
  初阳默默地把衣服和书包挂好,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屋子。
  屋子里有一个少年,瘦瘦的,有些怯怯地站在屋角。看到他,初阳笑了:“春生。”妈妈死的时候,这个孩子才四岁多一点。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妈妈,眉眼间全是那个男人的老实善良,只有在一笑的时候,唇角那个地方有一丝妈妈的影子。
  少年春生看到初阳,笑了,皱眉皱眼的,像温暖的小菊花。
  对于妈妈出嫁后的生活,初阳了解不多。有时候太想念妈妈,他去过那个村子一两回,那些村子里的人粗鲁地问他:“小孩,你爸爸是谁?”面对他们的挤眉弄眼,妈妈很窘,看得出来她的难过,于是初阳不去了。唯一的印象,是那个家的贫穷。妈妈多少见过世面,懂得规划生活,自她嫁过去,日子似乎好起来一些了,可是后来妈妈死了,他们一家又开始缺吃少穿。后来那个老实男人又娶了一个女人,初阳就很少去了。
  初阳看到春生给他带来的肉干、豆子和花生,笑着摸摸他的头:“要开学了?”春生点点头,看到小葵,呆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害羞地低着头,可是眼睛偷偷地看小葵的裙角。初阳看到春生的裤脚上有一块补得很整齐的补丁,心酸了。转身进屋去,找了几套瘦小些的衣服和两双鞋,并一卷钱,交给他。春生摇头说:“爸爸妈妈养了猪,能卖好多钱,你不用再给我了。”初阳却示意他装好。他只是希望这个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柔弱少年过得好一点,不用因为交不起学费而退学,妈妈在天之灵也希望哥俩儿能够相互扶持吧。
  曾经有一次,初阳在山路上看到这个少年背着大捆的猪草,艰难地挪步,柔弱的肩背压得弯下去。他帮着春生把猪草送回家,一路交谈,才知道这个孩子辍学在家,帮家里干活。初阳第一次发了火,对着那个老实男人和他后来娶的女人吼:“春生还这么小,不上学能干什么?你们要毁掉他一辈子吗?要他以后也和你们一样从土里刨食吗?!”老实男人搓着手,不吭气,那个女的在一边说酸话:“学那么多有用吗?那么大的个子了不干活吃什么?家里穷得叮当响,拿什么交学费?”她改嫁带来的十一岁女儿刚从学校回来,粗鲁地把外衣和书包甩给春生,喝了一大缸子水,咚咚咚跑出去疯玩。初阳狠狠地逼视着这对被生活的艰辛折磨得自私冷漠的男女,他们没敢再说什么。初阳把春生送进学校,替他缴了学费,告诉他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去找他。他走出春生学校大门,春生忽然追在后面叫了一声:“哥哥!”初阳回过头去,斜阳铺满乡镇中学简陋的操场,他心里的某处地方柔软地动了动,冲春生微笑着挥了挥手。
  初阳的舅舅刚好回家来,见初阳给春生钱,笑嘻嘻地跨进门来:“初阳倒是有钱,随便就送人。要不送舅舅一点?借给我也行啊。”
  初阳没有理会他的油腔滑调,转身对春生说:“把钱装好,回去吧。”男孩对着小葵羞涩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小葵笑嘻嘻地和初阳的舅舅打招呼:“西瓜人!”舅舅哈哈笑了,说:“小孩子家,怎么乱叫人的?你那新妈妈是我的亲妹妹,你该叫我什么?”
  小葵正歪着脑袋努力想,初阳拍拍她的肩,温柔地笑着说:“小葵,你不是累了吗?去睡一会儿吧,等一下饭好了我叫你起床。”小葵温顺地点点头,上楼去了。
  初阳的舅舅斜着眼看小葵蹦蹦跳跳走上楼去了,懒洋洋的对初阳说:“小子,你妈死了这么多年,我也不好再提她败坏家门,怎么你和她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村里人到处在议论你和这小孩搂搂抱抱,像话吗?”初阳皱着眉,淡淡地问:“我怎么败坏家门?我确实姓罗,不过这么多年也没哪个罗家人管过我,你们心里也不认我是罗家人吧?即使败坏家门,我败的也是自己的门。”
  舅舅被顶得噎住了,半天才说:“好小子!你有种。不过你姨妈嫁给了她爸爸,她就是我们罗家的人……”初阳呵呵一笑,刻薄地说:“你当然觉得小葵是你的亲戚,她爸爸有钱嘛!大概你这次回来,也是为这个吧?”舅舅气得咬牙切齿,说:“总之你不能就这么把她带坏了!她还是个孩子,你要给她弄出个好歹,人家的大款爸爸能饶了你?”带坏?初阳轻蔑地笑了一下。这帮人懂什么?他们被欲念蒙蔽的双眼只消看上一眼,也会把他和小葵之间纯真的感情弄脏。
  他转身要走开,舅舅不甘心地追着他说:“我看你是昏了头,且不说你俩都是小孩子,她是城里的小姐,你呢?考了两回大学也没考上,将来是做泥腿子的料,找个娇滴滴的城里娃娃,你拿什么养?你指望她和你一样做农民啊?我这是看你从小死了妈妈,可怜一个人长到这么大,又好歹是罗家人,才跟你说句清醒话。你呀,要是还考不上,趁早找个农村里能够和你劳动吃苦的女娃娃是正路!”
  话多俗,可是一针见血。
  初阳如五雷轰击,颓然跌坐在椅子里。他只是一头扎进这甜蜜美好的梦里,一味沉浸在其中,仿佛悬在松软的云堆里,从未考虑过这些地面上的事情。是呀,以前只是他一个人,怎样过好像都无所谓,现在有了小葵,幸福要从云端落到坚实的土地上,不是光有美好的想像就可以。他忽然明白他得考虑更多东西,因为,没有小葵他怎么办?他必须和她在一起!
  舅舅那张脸近在眼前,正探究地看着他。他咬了咬牙,说:“一个大学而已,我一定考得上!”对,他从乱麻一样的思路里理出一点头绪来了,目前他唯一能做的和必须去做的,也就是考大学这件事了。
  之前是一些金色的光围绕在身边,令他迷茫地幸福着,但是现在好像是突出了这个光围,可以看到远一些的地方,初阳在心里决定要和小葵永远在一起,这念头变得那么坚定,好像是他活着最大的使命。打定了主意,他的心境变得宽和、宁静了,他应该一步一步的,去接近小葵,用世俗意义上的方式。
  “我带你去看看我妈妈吧。”初阳对小葵说。小葵看得出来初阳眉间的忧伤,她想这是当然的,一个人要去看望黄土堆里的亲人,多少都会悲伤的。
  小葵和初阳坐在坟前,初阳把带来的饭食和水果在坟前的空地上一溜摆开,就不再说话。他目光沉静深远,一动不动地看远处的山和浮云。每次都是这样的,觉得想念妈妈了,有很多话想说,到了她长眠之处,看着萋萋芳草,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有些话在心里说就可以了吧,妈妈应该能听到的。
  和妈妈有关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了,也许出于人类的本能,令人疼痛的记忆,总会自动隐藏到心里最深处,轻易不会出来搅乱表面的平静。只要活着,就会有很多事情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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