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能这么做,我爸当时还在分局,就是他们分局处理这个案子……”
罗强漠然地盯着人:“是不是邵国钢干的,你不会直接了当去问他?你问他就清楚了。”
邵钧固执地说:“我没问过。这种事儿如果当年真是他派人干的,我问他他能说实话?再说,是不是他做的,我总之不会指证揭发我亲爸爸!……他毁了整个儿一个家,他毁了我妈妈……我妈跳楼了。”
罗强直勾勾地盯着人,面色灰青,那时候说不出一句话。
对于那年只有十几岁的邵钧,那是他人生里噩梦般惊恸的一段回忆,来去短暂,梦魇最终化作纠缠一生的记忆碎片。
他在恐惧中逃走之后他妈妈也去过现场……
那晚他躲在房间的大衣柜里,从里边掩上柜门,两只手死死抓着门框不让外面人发现他,差点儿把自己闷死。黑暗中他听到父母激烈粗暴的争吵,从没有吵得那么凶。
他亲耳听到他爸爸说,你还有脸问我,你以为我真不知道,老子多么丢脸,真他妈丢人!你们一家子从来都瞧不起我,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们自己干出来的事儿多高贵?!
他听见他妈妈说,你现在觉得我给你丢人了,当初你娶我的时候,没嫌我丢人?你能跟你们系最好最有名望的导师,你能调职进分局,你靠得是谁?
他爸爸说,老子这么些年,靠得都是自己,我就没沾过你们家一分一毫的好处,你甭想拿这些出来说事儿!
他妈妈说,邵国钢,你真冷血,你怎么就没直接拿枪崩了我?
几天之后,邵钧十四岁那年的夏天,他妈妈吞了一百多片治疗抑郁症的药片,手里攥着邵钧小时候最常戴的粉红色带茸毛球的小帽子,大约是想留个念想,然后爬到十层高的楼上。
十四岁,邵钧没有妈妈了。
夜凉如冰,月色铺洒在天台上,泛着皎白的光芒,很美。
邵钧泪流满面,漂亮的睫毛上都挂着眼泪,然后拿袖子狠狠抹了抹。
男人哭的时候不像女人那么唧唧歪歪,黏黏糊糊。男子汉大丈夫难得掉一回泪,扯脖子嚎两嗓子,哗啦哗啦流两泡子水,嚎痛快了,也就算完了。
墙根下两个人默默坐着,面对月光,半晌相对无言。
罗强坐得像一尊生铁塑像,眼神在黑暗中深不可测,声音沉甸甸的:“馒头。”
邵钧:“嗯?”
罗强:“你应该问问邵国钢,如果不是他找人干的,你这么多年都误会他了。”
邵钧:“那你说谁干的?”
“我想不出第二个人了。那种情况下,除了亲爸爸不舍得对亲儿子下手,还有哪个会把我放跑了,怎么就没一枪崩了我?!”
“如果真是邵国钢干的,我永远不原谅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邵钧执拗地别过脸去,望着铁灰色的天空,最后一句话说得倔犟,斩钉截铁,不留丝毫妥协的余地。
罗强转过头,凝视着眼前人,忽然伸出手来,抚摸邵钧的头。他两只大手捧着这张俊脸,抹掉邵钧腮帮子上湿漉漉的痕迹,手指按在眉心一点,枪口抵过的地方。
两个人注视着对方,都有些怔忡。
罗强眼底晃动着凌乱破碎的光芒,眼球充血,手指用力按着、摩着邵钧的眉心处,嘴唇蠕动,喃喃得。
“你真命大……当时怎么就,没有一枪崩了你……”
那天夜里,大伙熄灯之后躺床上睡下了,罗老二周身笼着寒气走进屋,脑顶和肩头冒着飘渺的白气,面孔像盖了一层霜。
罗强眼眶发红,眼底遍布的红丝好像下一秒就要破裂爆出炙热的血浆,怔怔地看着眼前每一个人。
眼前的一片天地颜色都变了,天翻地覆……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罗强突然从旁边某一张床上一把薅起胡岩!
可怜的小狐狸完全没弄清楚状况,睡衣后襟被拽着从地上拖过,惊恐地挣扎,随后让罗强一把拍在了窗户上,一屋人张着大嘴惊呼。
胡岩被十根竹节般粗壮的手指钳住肩膀手臂,摁在窗玻璃上,衣服瞬间被撕扯开,露出纤瘦的胸膛,身上被掐出可怖的指痕,那简直是想要杀人的力道,下一秒就能直接把他弄死。
罗强那晚像一头陷入疯狂的野兽。
他脑子里闪回着小胡那天有心无心说过的话。
你跟他不合适,你跟邵警官根本就不合适……
胡岩疼得眼泪都挤出来,脑子却还算清楚,嘴唇颤抖地说:“强哥,你,出啥事儿了?你这是干啥呢,想操我?”
“你,你,你想操我,无所谓,我乐意受着,可是,可是……”
胡岩在罗强耳边剧烈喘着,压低声音说:“有人监视器里看着呢,哥你不想混了?我还想在这屋多混几天,你发什么疯?”
罗强确实是在发疯,迁怒于人,想要摧毁、夷平眼前的一切。他头颅里的脑浆都烧起来,太阳|穴那片极薄的皮肤撑不住快要破败爆裂的血管。
罗强的声音像是带锈的铁钎生生厮磨出的粗糙:“老子今儿操了你,就一了百了……”
胡岩听得半明白半不明白的,自嘲似的冷笑道:“你操我一顿就能一了百了?我招谁惹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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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哥,闹别扭了?闹别扭了才想起搞我?……你能跟他天天闹别扭然后天天来操我么,我可稀罕你着呢。”
胡岩在耳边几句话,尖锐得像皮鞭钢条抽在罗强脸上,抽在他鲜红爆血的眼球上。
罗强盯着胡岩,眼底一层一层涌出的是纵横江湖二十年披肝饮血野火刀山淬沥出的霸道与决绝。两人鼻尖抵着鼻尖,罗强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沙哑声音说道:“小崽子,我今天明明白白告诉你,以后甭再让我听见你说一句,我跟他不合适……以后你们谁再犯个刺儿,我割了你舌头。”
“老子稀罕他,就是稀罕他了,谁也比不上他一个手指头。”
“老子这辈子绝不会放弃他,绝对不会放手!!!!!!!”
胡岩全身颤抖着从窗玻璃上滑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满脸泪痕,剧烈地喘气咳嗽,快要被这人掐得窒息。
这时候才知道,随便碎嘴多说了一句话,真有可能捐掉一条小命。
罗强翻身扑倒在他的床铺上,把脸深深埋到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浑身的血液一点一点凉透,一步一步地后退,一脚迈回去,回到那座烈火焚烧着的人间炼狱……
月光沿着窗棱的轮廓照进牢号,床铺上一片惨白。罗强手指间夹着细长锋利的刀片,看着自己手臂内侧和大腿上缓缓绽出细小的伤口,洇出鲜红的血珠……
罗强习惯了用锐利的疼痛让自己清醒,打破一切沉醉的幻想,让心变得更冷,更硬。
十四岁那年一只脚踏进地狱,他知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滋味儿,他以为没人比他吃过更多的苦、撑得过更深更刻骨铭心的折磨和伤痛。
大皮靴踢上他的脸,踢他的眼睛,碾压他的五脏六腑,一脚又一脚,踩断他的肋骨。
冰冷刺骨的水柱浇在他遍身的伤口上,冰水和着他身上流出来的血水,把墙壁染红。
伤口结痂,最终变成黑色。血管里的液体慢慢变得冰冷,心化成一块岩石,踏上那条路,就是一条黑道走上西天。
有一天你后悔了,你想回头?
你还有回头的路可以走吗?
永远都不可能回头了……
炼狱里脱胎的一块冷硬没有温度的黑色岩石,有一天曝露出来重见天日,能见得光吗?曾经累累的血债与罪恶如同附骨之疽,又如地狱流落人间的魔魇,一步一步烙刻在遍体鳞伤的人生路中,触目惊心,永远不可能抹去,永远无法当作没堕落过。
58、第五十八章 暗门的阴谋
盛夏的傍晚;天空布满阴云;密织的水汽吞没山巅的晚霞。整条山脉一线潜藏着躁动不安;如同一条扭动着身躯的虬龙;暴风雨降临前夕片刻的平静。
罗强以前的小弟;也是后来常在罗战身旁跑腿办事的赖饽饽;凭借探监的机会,给罗强传话;递条子。
“大哥;您让我查的事儿,十几年前那个‘鬼’;已经冷掉这么些年;牵扯到旁的什么人;不好说了。”
“再者说,大哥,当初您收了‘定’,拿钱办事儿,对方只给名字,不会给您消息,您咋可能啥都知道?咱们不知情,这才是人之常情,也是做买卖行事的规矩啊,咱也不必掺和上头的。”
脑顶有录像,身旁有监听,双方说法都很含蓄,很多话是道上的暗语。
罗强眼神凝重,声音沙哑:“老子就是想确认个,别是我搞错了,弄错人了……”
赖饽饽很肯定地说:“您办事儿有谱,哪还能办错了?您没弄错,买主也验过货,结了帐,一个数都不少,就不可能搞错。”
罗强没有话说,面色冰冷,坚毅。
赖饽饽对他家老大甚是关心,隔着探亲室的大玻璃,在话筒里压低声音提醒道:“大哥,后海的那只老龙王,最近可有动静,发大水了,您在里边儿小心着。”
罗强鼻子里一哼:“那老东西还有几年天命,还能怎么翻腾?”
赖饽饽赶忙说:“他家小畜生,可在您身边儿猫着呢,您当心养虎为患,养大了不防。”
罗强不屑道:“养虎?那厮顶多算老子养得一只小鸡崽儿。”
赖饽饽说:“小鸡崽儿能甘心在鸡笼子里熬十五年,熬成鸡干儿?那小崽子早晚要炸,强哥,您能没个提防?您可一定当心啊!”
罗强沉默了一会儿:“……嗯,老子知道了。”
有些事,其实是罗小三儿让赖饽饽传话,提点他哥。
罗战一直没敢告诉他哥,谭五爷在牢外找他麻烦,差点儿用一个动过手脚的煤气罐把他炸死,甚至找过他家警帽儿媳妇的麻烦。罗战怕他哥哥哪天在牢里,也着了对方的道。
罗强平时在监道里,也不是每天吃饱胡混等天黑的主儿。赖饽饽提醒他的这些话,他都过脑子,琢磨盘桓了一阵子。
要说谭五爷家的龙少爷,在清河监狱蹲这几年牢,熬不住骄纵跋扈的公子爷脾气,三天两头因为打架炸刺儿被关禁闭,上铁镣,关铁笼子,算是吃尽苦头。娇生惯养一个少爷,在牢里快让人扒掉一层皮去,哪吃过这番苦,受过这种罪?
谭龙在探亲室里,冲探他的人嚎叫,大骂,摔椅子,你们不管我,你们在外边儿吃香的,喝辣的,都他妈不管我了?!我受够了,都你妈欺负我,踩到我头上拉屎撒尿,不把我当人看,让我老子救我出去,你们把我弄出去!!!!!
谭五爷活这大把年纪,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自然是百般心疼亲儿子让道上人牵连入狱。这些年,谭五爷没少往监狱里打点,送钱。谭小龙若不是因为成天闹号,自己作死,以他老爹往监狱送的钱及各种生意好处,足够他在牢里的日子过得很舒坦,很阔绰。
谭龙几次三番因与罗强争斗而吃亏失势,谭五爷也听到风声,暗地里肯定就没闲着。
老头子知道儿子不成器,势单力孤,乏人照应,单打硬拼根本不是罗强对手。后来不知怎样打点的,谭龙再一次从禁闭室出来时,就调监了,调换到另一个楼层的监道,跟罗强不再住同一条楼道,双方彻底消停,想斗都见不着面。
罗强隐隐盘算,这事儿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算完了,谭家人没那么好对付。善茬不混道,道上没善茬。
不止罗强一个人在盯谭龙的动静,邵三爷那精明的,对谭大少也留了一枚心眼儿。
谭大少调换了监道,邵钧发现这人每天早出晚归,上工干活儿很积极,可是当月计算成品与劳动量,这家伙的工分就没怎么涨,每天忙忙叨叨,不知在忙什么?
谭少爷往常十分怕脏,怕累,怕吃苦,只做厂房的活儿,绝不下农场,不下林地,更不去采石场,每次以头疼脚疼屁眼儿痒痒等等各种理由,搞病假条,逃避外出劳作。然而最近这小半年,谭龙一反常态,私底下花钱打点了他们队的教官,把自己调进果园植树劳动队,三天两头扛着铁锹铲子,随队出去。
邵钧有一回自己开车出去,爬到清河农场果园的半山腰上,放眼望下去,俯瞰监区,用眼仔细测量监狱高墙与果园相隔的距离、位置,心里一动……
平静了这么久,小兔崽子若是真想搞事,估摸着暗地里早就开始筹谋动手。
邵钧不敢怠慢,先下手为强,挨个摸排监区四角围墙附近可能出问题的各处地点。
厂房仓库,食堂地下室……邵三爷认真起来也极精明谨慎,甚至没有知会身旁的同事,连办公楼后身和他们狱警值班宿舍都摸排了一遍,就是怕有内鬼策应。
他还调看了最近整整一年的探监室录像,把与谭龙有关的东西都调出来,一段一段地听,探谭龙的人相当不少,每个季度的探监名额都用满了。不仅是谭龙,他们整个儿一个班,都频繁打电话和通过探监与外界联络……
罗强默默观察邵小三儿这些日子的动静,也问过:“馒头,最近忙啥呢?”
邵钧不方便明说:“没什么大事儿。”
罗强提醒他:“你进进出出得,两头跑,警醒些,一定当心身后。”
邵钧挑眉问:“我当心啥?”
罗强:“你不是查姓谭的小崽子吗?”
邵钧:“你咋知道我查什么?”
罗强:“姓谭的肯定在搞鬼,外边儿的老王八和里边儿的小王八一起搞事,他们就没消停。”
罗强时常远远地望着邵钧,盯着这人忙忙碌碌像个松鼠在监区里跑来跑去的身影。
俩人私下凑在一起亲昵时,他反而很少说话,不知道还能说啥。两人互相知根知底,能向对方交待的,都已经老老实实坦诚相见,剩下的就是不能说的。罗强乐意每天悄悄地看着这人,远远地欣赏,仿佛是恐惧凑太近了,会伤着这么宝贝的一个人……
有天下午,罗强在菜地忙活,弄西红柿架子,邵钧拎着警棍,沿墙根儿走,蹲下来审视一大片匐地的丝瓜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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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钧抱怨:“这些丝瓜结了好久,咋也不摘走,再挂着一下雨就烂掉了!”
罗强从西红柿支棱着的枝杈后探出一只眼:“那是二队的菜地,不归老子拾掇。”
邵钧纳闷儿:“他们二队都不搭架子?种个西红柿,不讲栽培技术,简直没一丁点儿科技含量!”
罗强冷笑:“你以为人人都跟老子似的,种菜这么有专业菜农水准?”
邵钧眉头一动,一把掀开菜秧子。
他的眉头越拧越深,顾不上植物茎叶上粗糙的倒刺儿把手指剌出血口子,扑上去扯掉密织铺满地面的一片片黄瓜秧子、丝瓜秧子、南瓜秧子……
成熟的瓜菜类植物叶片很大,生长密集,茎秆卷曲盘桓,能爬满整面墙不留空隙,邵钧扒开错综缠绕的植物,墙角现出一块用树叶稻草破木板烂床单盖住的铁篦子,里边儿黑黢黢的。
邵钧缓缓站起来,仰头张望四周,半晌,喃喃地说:“我操他四舅姥姥的一群王八羔子搞鬼!!!”
“这群王八蛋打地洞想炸监越狱!!!”
邵钧怒吼着,双手用力一拔,掀开铁篦子掩盖住的洞口……
当晚三监区戒严,所有牢号翻了一个遍,内部清监,调查是谁干的。
二队某几个班的崽子们被拎出来,脸全都绿了,一个个都铐走了关起来,隔离审讯拷问……
邵钧从队伍面前走过,眯细了眼,帽檐下两道锐利的目光审视着二队十三班的班头大铺谭龙。谭龙那一双血红的眼,也死死盯着他,眼底含着恼羞成怒之后的满腔怨愤。他们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