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孩穿着发白的衬衫和短裤，从衣服下露出的胳膊和腿看上去非常瘦——那种不健康的没有一点肉，只有突出的关节的瘦，他低着头，过长的头发遮住了脸。所以看不见他的神色。但是从他的举动中能够看出他的专注。
只是在路上抠挖能够做什么呢？
“嘶，这是在找子弹壳吗？”成秋屏突然反应过来了，这不就是在找子弹壳吗？卡在道路上的子弹壳，因为是金属制品。多多少少能够值两个钱，而这个男孩就是在寻找子弹壳，或许是为了补贴家用，又或者是因为有人收购这些？谁知道呢。
成秋屏的话让其他人恍然。男孩那个样子，好像真的是在找子弹壳。
缓慢前行的车很快接近了男孩身边，听到声音的男孩缓慢地抬头看过来，那张脸看上去还算干净。看过来的眼睛里面也是带着一点好奇的神色。可是，但好奇之外，所有人都看得见男孩那不自觉地畏缩卷曲的肢体。还有即使好奇也无法掩盖下去的戒备和不一般的平静。
或者不应该说是平静。而应该说是绝望？
成秋屏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那样的神色，或许用绝望来形容太过夸张，但是除去绝望，她却找不到更加合适的话语。因为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好像对一切都习以为常，能够接受一切的发生。她曾经在不同的地方看见过这样的神色，而那些人所处的环境。总是令人难过。
“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他一点钱？”林素莲有点犹豫地说。
白狼在一旁说：“不可以，在这种地方直接给一个孩子钱的话，那笔钱绝对不会成为他或者他家庭的。只会被更强的人掠夺走。”他的口气习以为常。因为他一直以来就是接受了这样的环境，弱肉强食是他所习惯的规则。
“但是你可以给他一些食物，不要太多，加几粒糖之类的。”成秋屏说，这是她的经验。在这种地区，两颗糖和一点他可以自己藏起来的食物还不至于闹出什么抢夺的大乱子，但是这么一点东西还是能够帮助到他的。
林素莲犹豫了一下，大夏国太富足了，如果给人食物作为施舍的话，只会让人觉得是一种侮辱。这样的思维影响了林素莲。
“停车吧。”见对方犹豫了半天都没想好。白狼直接代替林素莲做了决定，让司机停车了。先接触一下这里的人会比较好。通过当地人的嘴巴听见的东西对于这些人来说比较好接受，免得过一会儿直接看到某些现场的时候这些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环境的人受不了。
不过，那个成秋屏导演居然可以平静地面对一切，以她的年纪和她这些年的经历来看，还真是让人惊讶。也忍不住让人想要知道她在结识易水舆之前到底有什么样的经历，十几岁的孩子而已……还是在大夏国内。啧。
他们的这辆车停了下来，其他车也就跟着停下了。而看着这些车辆的动作，男孩虽然带着点好奇，但却没有挪动，依旧在那一块地方慢慢抠挖着子弹壳，他手里已经有了两三个了。
一行人稍微商量之后，并没有让队伍中的人直接去接触那个男孩（在这种地方，即使是七八岁的孩子照样可以拿起武器，成秋屏语），而是让雇佣兵和那个男孩交谈，确定对方没有什么危险性之后再带他过来。
成秋屏说的话再度被雇佣兵们认可，但对于剧组成员来说，这样的话语听起来太过夸张，但是他们没有去反驳说男孩身上就那么一点衣服不可能藏了武器之类的。谁会去反驳顶头上司呢？
这个国家距离大夏并不遥远，这就意味着这里有自己的土话，但是更大范围内都是可以使用中文的，只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人一生都未必会用中文罢了。男孩被带过来之后，开口说的就是中文，虽然磕磕巴巴口音也不太对，但那的确是中文没错。
“夏国……大人……好。”他这么说。
成秋屏不由就露出了非常古怪的神色。因为这样的称呼让她想起了在某一段时间盛行在华夏土地上的那些微妙称呼——洋大人，满大人。而现在，她却作为一个强势的国家的来人，站在异国的土地上被人这样称呼，虽然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多少却有了一种莫名的负疚感。只是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外人道也。至少剧组的其他人倒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还好他们在被这样称呼的时候没有笑，否则成秋屏恐怕会觉得更加难受。
“你愿意给我们领路吗？我们会给你报酬。”成秋屏开口说，其他国家的人会畏惧大夏是必然的，利用这样的畏惧，多少她还是能帮一帮这个男孩的，就当做他当了他们的“狗腿子”？多少能够庇佑他一二，即使多帮助他一点也不至于轻易被人抢夺一切。
男孩脸上的表情很迷茫，他似乎并没有听懂成秋屏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语速比较快？
于是成秋屏放慢了语速，把自己的话再重复了一遍，特别将其中的“领路”、“报酬”加重了声音。
这一次，明显男孩是懂了，他连连点头，不住地说着：“好，好。”
车队重新上路的时候，就多了一个男孩。到底他听说中文都有些困难，所以最后还是变成了男孩说当地的方言，让雇佣兵中的某位来翻译。说来之前成秋屏查询是否需要翻译这件事的时候，大家都说这里也说中文，不用担心。但是到最后还是需要别人当翻译。还多亏了雇佣了这些雇佣兵，这多功能的，成秋屏许诺了给那位翻译的雇佣兵多加一份翻译的工资。
成秋屏没有提问，问问题的是车上的其他人。
“他家有几口人啊？”
“他们这里为什么会打仗？”
“他见没见过战争的样子？”
“战争的话会死多少人？”
“这里的人都很穷吗，平时吃不饱东西？”
“有没有其他什么国际组织到这里来进行援助呢？”
“如果国际调停的话这里是不是不会打仗了？”
乱七八糟的问题都被问了出来，有些问题听起来是那么幼稚，但是这些幼稚的问题却显出了一件事，这些生活在大夏的人平时是多么幸福，所以才会对那些问题如此陌生。
成秋屏心知肚明，一言不发。几乎所有的战乱地区的情况都是差不多的，还能怎么样呢。
直到白蓉蓉问出了一个问题：“今天不是休息日，这个点，他怎么没有在上学呢？”
雇佣兵把问题转了过去，男孩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什么之后，雇佣兵才翻译过来，加上了自己的话。
“这里的学校很少，主要是给上层人士的子女提供的贵族学校。少有的几所平民学校和国际支援的学校都不在附近。而他说的是‘艾萨老师不见了。’所谓的不见了，是这里的一个委婉的说法，指的是人死去。如果没有弄错的话，教授他的应该是附近的一个有一点名望的叫做艾萨的人，这个人在附近地区免费教授知识。但是就在不久之前，在一场战斗中这个艾萨被流弹击中，已经死了。所以他教授的学生们，基本上就不可能再上学了。”
车厢中的人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这一切对于他们来说是那么不可思议。没有平民学校，老师免费教授然后就那么干脆地死掉，所以学生就没办法学习了？
“这就是战区。”成秋屏在这个时候做了一个结语，她看着这些人，“明白了吗？这就是战区，这就是战争。”
第273章残忍的一切
他们预先选择的目的地终于到了。
为了最接近真实地体会这里的环境，所以最开始大家是没有固定地点的，成秋屏的指示是选择刚发生了武装冲突但是之后并不会再度发生这种事的地区，就好像现在这里。
他们出发的时间是偏下午，上午的时间被大家耗费在了补充睡眠恢复体力上，而就在上午时分，这里爆发了一场武装冲突，在雇佣兵方面探听了情况之后，确定这里并不会在之后持续性地爆发冲突，要出事估计也会要一两周之后去了，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才到了这里。
仅仅是看外表的话，这里就是一片民居，有着很普通的道路和房屋。但那些不同于普通民居的一切也是那么明显。
因为爆发冲突没有多久，很多人都还畏惧着这里是否会发生什么问题，没人到这里来收拾东西。所以墙体和地面上被枪支弹药击打出的痕迹分明，和之前他们在道路上看见的那些稍显陈旧的痕迹比起来，更加直观。而新鲜翻起带着火药味道的泥土，空气中的硝烟味道，还有一滩一滩地上的鲜血甚至是粉碎的人体组织——一下车就有不少人因为看见真实的这些东西吐了。
成秋屏曾经拍摄过不少战争片，也营造出十分残酷的战场画面，就好像是在拍摄《华夏之周旋传奇》的时候，大屠杀之后的死城景象，即使所有人都是看着布置出来的，依旧让很多人难以承受。但是也没有到了这样让一群演员都不由自主到一边去吐的程度。到底，真实的一切和虚构出来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即使没有亲眼目睹某些画面，在看见落在地上的残肢和鲜血的时候，很多人还是忍不住。
很多人都不由自主捂住了鼻端，即使硝烟和鲜血的味道并不太过分。又或者他们仅仅是因为嗅到了那种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蛋白质被烧焦了之后的味道。成秋屏到底有点见识。没有在这种时候大惊小怪，但她也不太喜欢这样的味道，轻微皱了皱眉。
剧组里只有极少的几个人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站在这里。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都是在温室中成长的花朵。
倒是难得，或许是因为跟着成秋屏拍摄了很多部和战争相关的电影，也经常接触一些血腥的画面，虽然现在加上嗅觉之类的，宁朗却也表现得不错。站在成秋屏身边很是平静的模样。而李乔伊则是有点强撑了，虽然脸色发白，但是整个人不愿意示弱。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倒是可以理解。
“虽然很想给你们一点时间调整，不过我觉得我们的时间恐怕非常有限。”成秋屏这样说。看了一眼这一大一小。
“你们都看过剧本了，作为主角，冉闵这个人物的心态把握其实很简单。”
“想象一下，假如你收到消息，说自己的亲人在某地和人交火了。而对方的力量非常强悍。你生怕亲人们出了什么事，想尽办法赶到了现场，却只看见了空无一人的场面，地上只有血迹和残肢，而一些衣物是碎片却是属于你亲人的。一切都显露着不详的预感，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宁朗和李乔伊都沉默着。听着成秋屏的描述，心里逐渐有了一点感悟，对于剧本中间的许多设定都有一种恍然的感触。到底在接近真实的环境中去感受这些。更能让人体会到某些微妙的东西。
也有好不容易压抑下自己的不适的人凑过来听着成秋屏的述说，虽然气息不稳但是还是询问道：“那么其他的人的感触呢？成导，说一说？”
“很简单，将自己代入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的角色。假如这里并不是势均力敌的两派在斗争，而是其中一方对另一方的斩尽杀绝。而你们现在的处境就是那一方处于弱势的角色。对方可以轻易将你们的亲人，朋友。任何一个认识不认识的人以及你们自己杀死，谁都会轻易地在这样的环境中死去。而原因或许是你碍着对方的眼了，又或者只是为了取乐，杀掉你们对他们来说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你们的价值甚至还不如猪狗，不过是路旁野草，可以随意践踏。”
成秋屏的话带着一点煽动的味道，周围的人本来就是按照她的话去调整心态，以求表演的时候能够找到那种她想要的味道，这样一来，想到那样的场景，竟然不由自主就有了一种悲愤的感受。只是多少流于表面，他们看见的环境终究还是太肤浅。
成秋屏不在意，这才是第一天呢，做事总是要循序渐进的。
“但有一句诗说的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野草也有着强悍的生命力。你们是这么一个自强不息的民族。曾经创造过整个世界上最辉煌的文明，曾经死死将那现在欺压你们的异族压制数百年，汉的荣光不仅仅传承在一代又一代的文化中，更传承在你们的骨血里。谁说汉民总是逆来顺受只能就这样被欺压蹂躏呢？一只弹簧，被压抑到最极致之后，反弹的力量也是无比的可怕。豁出性命，豁出一切，为了活下去，为了传承骨血，为了汗的光辉，所有人都要反抗。就好像被巨石死死压住的种子也会发芽生长，直到掀翻那巨石一样。”
成秋屏总算是把自己对于整部电影的基调定义说了出来，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会更加能够理解她的话语中的意思，战争和杀戮不过是她想要表现东西的载体，这一部影片的灵魂可以用四个字概括：“自强不息”。
这是中华民族最为可贵的品质。人人都说中华是传统的大统一帝国，但是实际上呢？这一片习惯性走向大统一的土地，本身分裂的时间比统一的时间要漫长许多。而真正盛世的时间很短暂，反倒是陷入黑暗的充满战乱死亡疫病的时间更多。但每一次它都能够从黑暗的深渊里爬出来，最终成为四大文明古国中唯一一个延续到如今的国家，就是因为这样自强不息的精神在。
自强不息，这才是中华民族真正的民族性。
“大家在四周稍微活动一下，适应一下环境。毕竟现在这个环境的烈度还算轻微，之后我们要去的地方恐怕要比这里显得残忍很多。如果不能适应的话会有很麻烦的问题。”成秋屏交代着，“注意自身安全。还有，我不介意你们仔细去观察一下地上的血和残肢。特别是女孩们，不要柔弱得像是要晕过去的样子，该看的东西就去看。我专门交代带来了嗅盐之类的东西，晕倒的话很容易就能让你们醒过来。既然来了这里就有一点觉悟。不要让我失望。”
成秋屏的话语非常直接，让几个本来一脸苍白摇摇欲坠的女性咬咬牙克制住了某种冲动。不扫女孩平时都“娇弱”习惯了，但是绝大部分情况下，当不会有人顾忌她们的娇弱的时候，她们实际上是非常刚强的。只有女性自己才明白女性能够强悍到什么地步。
“总觉得您很适合做我们这一行。”在剧组成员们都开始在周围转悠，也显得越来越适应环境的时候，站在成秋屏身边的白狼这样说，
成秋屏笑了，“你大概是觉得我的心态比较平静吧。和他们一对比就显得有些突出了。但是我是没有办法长期呆在这样的环境里的。一般情况下在恶劣环境里我能够镇定下来，但是长期处在这样的危险中，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到底是有限的。更况且这不过是心态，如果是说身体素质之类的话，我就完全不够格了。”
“我们的身体素质也是锻炼出来的。”白狼这么说。
成秋屏摇头，“那不一样，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坚持，只有在他坚持的那一方面才能做到最好。我志在电影，要让我耗费精神去做这些事的话……你就会见识到什么叫做意志力软弱了。我总会为自己寻找理由不做某些事情，然后将训练计划之类都毁掉的。”
白狼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但是脸上多少带着点遗憾的意思。
成秋屏微笑。她怎么可能会成为一个雇佣兵呢？以为她是传说中的冷酷杀手型女主吗？还真是抱歉，她这个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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