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女教皇 斐涅薇- 第38部分

第89章梁父吟



　　　　方怜是个相貌一般的女人。不过，通常情况下，她在人群中却总是备受瞩目。大约是因为她身为服装设计师，对自己的衣着打扮十分注意的缘故吧。说老实话，方怜对电影并没有多少兴趣，但是自从某一次在报纸上看见了成秋屏某一部电影的剧照中，演员们穿的衣裳之后，方怜几乎是立刻找到票将成秋屏的所有电影都看了一遍。

　　　　旁人或许会觉得成秋屏的几部电影中，除了《鬼影幢幢》之外，衣着装饰都很好看，除此之外也不会多想。而方怜因为自己的职业原因，对这些衣饰却有着更敏锐的看法。《李白传》她看了，还撰写了一篇关于整部电影服饰的影评。而这次的《广陵散》，她理所当然不会错过。正巧有个男性朋友是个还算有资历的记者，拜托了对方之后，她即使来得不早，也能占据还不错的位置方便观看红地毯上嘉宾们的一举一动。

　　　　在《李白传》的首映式上，所有参加首映的演员们的衣服都是一个系列的。方怜从中汲取了不少的灵感。所以这一次，她提前很早就到达了首映式现场，就是为了不漏过任何一个演员，这劲头，都快比上狂热的追星族了，虽然她纯粹是为了追各色衣饰。

　　　　从第一个演员开始，方怜已经注意到，不同于《李白传》的时候以贴身华美展现一种自信的气象，这一次成秋屏方面的服装以宽袍大袖，峨冠博带为特色，穿上衣服的人怎么看都有一种飘飘若仙的味道，恍若画中人。不过，这样的服饰虽然很美，但气场并不似上一次的衣着那么强，更加飘渺。

　　　　首映式就要正式开始了。被邀请来的其他电影公司的人也来得差不离了。这个时候，成秋屏才和易水舆一同出现在红地毯上。方怜早就睁大了眼睛，毕竟这两位才是玄黄映画的大佬，同样是一个系列的服装，他们身上穿的，绝对会比其他的演员要有细节得多。

　　　　魏晋时期的服装，最为典型的就是这一次演员们穿着的杂裾垂髾服。方怜几乎是在成秋屏出现的瞬间就挪不开眼了——她身上的衣服十分抢眼，妃色的大袖上衣被宽大的藕荷色腰带束住，要带上一带细细的红绳，从交衽下方垂下作为配饰的玉环。墨绿色的罩裙下层层叠叠的尖形布料环绕一圈。好似欲开的重瓣莲花一般。从罩裙两侧，绛红的飘带垂下，迤逦在地。像是在回护脚面上方杏黄色的裙裾。

　　　　真够好看的。方怜一贯习惯自己设计自己的衣服，但在看见成秋屏这套衣服的时候，她也不禁兴起了想要找一套这样的衣裳穿穿看的冲动。而这样用宽大的衣衫和飘飞的垂绦来形成仙气的手法，果然让她有了一些想法。

　　　　看了看手上的电影票，方怜也不打算在现在多想。还是先进去吧。估计，电影里的的服饰也会很精彩，错过了就不值了。

　　　　这一次首映式的采访时间被定在了电影放映之后。实际上，《广陵散》这部电影这一次并没有做太多的宣传。以成秋屏的话来说，当所有人都知道你很厉害，其他所有的竞争者都无法比拟的时候。即使你不主动去宣传的话，其他人在宣传他们的作品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将你拉进来说上一通。既然如此。宣传也就不必要费太大劲了。而且，成秋屏还就指望着这样保持神秘的宣传模式在最重要的事情爆出来的时候能够掀起浪潮呢。

　　　　新建的电影院内，还能闻到作为装修材料的竹子的散发的缕缕清香，成秋屏之前没有来过，故而她先是诧异。然后惊喜。毕竟，以《广陵散》这部电影大部分时间的背景环境。和这竹子的清香实在太相衬了。别的不说，在玄黄影院看这部电影的人，在近一段时间里将会得到很好的观影感受。而直接结果就是，对《广陵散》的评价也会提高。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3d还没弄出来，就直接上了4d把气味都加进来了一样。

　　　　观众们倒没有太多想法，成秋屏在电影正式放出之前是不会谈论电影的内容的，她每次选择的题材也是这个世界的人所陌生的，也是因此，一次一次毫无所知地来看电影而不失望之后，影迷们对成秋屏的信任度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度。短短的时间里，死忠的影迷们已经形成了观影的基本规则。不大声谈笑，少吃东西，在看到电影结局之前不要发表自己的见解等等。这一批参加首映式的都是老牌影迷了，所以电影院很快就安静了下来。灯熄灭，《广陵散》的播放开始。

　　　　龙形图案从屏幕上闪过，玄黄映画四个字映入人们的眼帘。然后，声音先响起了。

　　　　有敏锐者立刻将这种声音比画面先出现的手法和《李白传》相比，这样的手法，看样子是一种表现方式？不过和《李白传》不同，这声音并不是音乐，而是童音的诵读。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搞什么？又是诗歌批发吗？有的人露出了期待的神色，但有的影迷却皱起眉。他们想看的是新鲜的东西，假如《广陵散》居然和《李白传》一个套路的话，就算诗歌再怎么经典，电影本身却会显得苍白无色。

　　　　就在这念诵诗词的片刻，屏幕上飞快地闪过了演员表。而认真听了词的人都是一头雾水，比起之前《李白传》里的诗词来说，《广陵散》开头的这首诗，挺难听懂的。关键是一溜的词，似乎全部都是典故，而这些典故对于大夏国的人来说，太过陌生——来自异世界的文化，终究才开始在这里传播，而成秋屏就是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大夏国的人能将一首《正气歌》中的典故娓娓道来，连一点磕巴都没有。

　　　　“……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先生，后半句的典故您没有给我讲过。”

　　　　“啊？嵇侍中血啊。这讲的是魏晋时期的一个故事。当时有个叫做嵇绍的大臣……”

　　　　对话声渐渐消弭，喊杀声逐渐增大，画面终于从黑暗中出现。

　　　　然后，所有人都看见银屏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朝着自己的方向射过来。

　　　　“啊！！”惊叫声响起。即使没有3d，在这个电影都才诞生的时代，这样充满冲击力的画面还是足够吓到人的。这个画面是成秋屏将摄像机用泡沫包起来，隔开老远让所有人朝着摄像机射箭得到的。现在看来，浪费大量精力和时间拍摄这个画面，倒是很值得。

　　　　在第一波箭雨到达摄像机面前之时，画面忽而一切。这一次，人们看见的是依旧是箭雨，却是处在旁观的角度。看见两方的箭支交射。

　　　　画面下移，古战场的场景终于展现在了影迷们面前。

　　　　“杀！”士卒们在这箭雨下奋力拼斗着，不时就有人倒下，再也站不起来。残破的旗帜，扎在尸体上的箭支。鲜血的色彩，这一幕并没有直接将一些恶心的画面展现，但就这样短短几秒之间扫过整个战场，就足够让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生悲壮！

　　　　之前还在感慨着说成秋屏该不会自己抄袭自己的电影的人，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精神再去想这事了。只见镜头瞬间推进，略过各色的士卒之后。将画面固定在了一辆战车上。

　　　　战车上有两个人。而所有人都熟悉的，就是此时虽微蹙着眉头，却扬起了下巴。以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他身后衣着华贵的另一人的宁朗，或者如临时闪现的字幕上那样，现在他是嵇绍。在扫过嵇绍之后，镜头最后框住了在宁朗后方的晋惠帝，而其他人只能看见嵇绍的背影。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背影。也蕴含着令人喜爱的气质。挺直的背脊，宽阔的肩膀。有匪君子……

　　　　车时不时在摇晃，喊杀声只是变低了一些，低低的音乐渲染着紧张的气氛。

　　　　“嵇卿，不意竟至此。”晋惠帝露出苦闷的表情，低声叹道。

　　　　“陛下，多说无益。勾践尚有卧薪尝胆之举，陛下自当有卷土重来之日。”话说得铿锵有力，面对那阵阵箭雨，嵇绍的背影显得很可靠。却在话说完之后，猛地一颤。

　　　　“嵇卿？”晋惠帝有些慌张，叫了一声。

　　　　“陛下，无事。”带着些压抑的声音，嵇绍如此说，却在说完之后，伴随着战车的一晃，身体也跟着狠狠地摇动了。在这个时候，背景音乐从之前的紧张陡然转变，刻意拉长的音让所有人都不自觉皱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

　　　　“嵇卿！？”晋惠帝又叫了一声，抓住嵇绍的衣袖往自己的方向一带，嵇绍本来就没站稳，如此一番之后从刚才的姿势变成了面对晋惠帝——而他胸口，竟扎着一支箭。

　　　　晋惠帝慌神了，他看着那箭支，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能叫着：“嵇、嵇卿你……”

　　　　却在这时，嵇绍猛地扭过身躯再度挡在晋惠帝面前，一阵扑簌声随之响起，他撑不住地倒了下去，短暂的时间里，从那被剑刺穿的伤口中喷溅的血液落到了晋惠帝的衣服上。

　　　　镜头特写在那溅出的血液上，艳红的。所有的观众就在这个时候想起之前那一句——“为嵇侍中血”。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吗？原本所有人都觉得，以成秋屏对宁朗的看重，怎么说现在宁朗不是主角也会得到一个重要的角色吧？怎么现在才出场几分钟就死了？即使他这一段表演可以说是壮烈而令人感动，甚至不少姑娘都双目含泪了，但这也无法掩盖宁朗在这部电影中居然扮演了炮灰的角色这一事实。

　　　　画面再度变暗，新的声音响起：“嵇绍此人，昂昂然如野鹤之在鸡群。”

　　　　鹤立鸡群？观影者忍不住点头。就在刚才那短暂的一星半点剧情中，宁朗所饰演的嵇绍所展现出来的风姿，已经足够让人倾倒了。嵇绍这个角色和李白不同，李白是自在逍遥，而嵇绍却是忠诚正直的。人们为李白的死而惋惜，而嵇绍的死，却让人有一种震撼。为效忠的人而死，对于如今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太过陌生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理解其中的信念，并且为之动容。与他相比，作为皇帝的晋惠帝也显失色。鹤立鸡群之言，果然中肯。

　　　　“鹤立鸡群？君，未见其父耳。”另一个声音却在这个时候接话。

　　　　真正的剧情，从这一刻才是开始！

　　　　把坐在自己旁边的易水舆的手拉过来，借助微弱的一点夜光看了看时间，成秋屏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倒是很希望将嵇绍这个剧情扩展开来好好描绘的，不过毕竟这是一个为了铺垫而拍摄的引子，所以这几分钟时间已经是极限了。再长的话，电影的完整性就会受到损害。

　　　　两句对话勾起人们的兴趣之后，画面中出现了招魂幡。

　　　　哀切的歌声并不是背景音乐，这声音就来自于当前的画面本身，只见一堆人举着白幡，撒着纸钱，抬着棺材行走着，穿着孝衣的人唱着丧歌，召唤者迷途的魂灵回归祖先身旁。

　　　　按理说这应当是悲哀的一幕，然而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有一种莫名的麻木，即使是穿着孝衣，眼泪横流的嵇绍。谁都知道现在的时间应当和之前的画面不一样了，而且嵇绍看上去也显得嫩了一些。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墓，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悲凉的丧歌，似乎藏着太多的东西，即使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大多数的观众却还是在此刻产生了一种伤感的情绪。音乐，终究是最能打动人的。

　　　　一群穿着相同服饰的人站在了这送葬队伍的前方。他们面色哀伤，一群人都显得有些阴郁。

　　　　嵇绍唱完丧歌的最后两句，然后上前，对这群人深深一拜，“嵇绍谢过诸位求情之恩。”

　　　　为首者深深叹了一口气，将他扶起，“公子何必如此，是我等无力，竟使《广陵散》终成绝响。”

　　　　这句话出口之后，零落的哭声就从这群人中间响起。
　　　　　　
　第90章弹琴



　　　　成秋屏的前几部电影大致的时间线都是根据事情发生顺序来的。而在《广陵散》中，她则多采用打乱时间顺序的做法，用很多个片段来组成完整的嵇康这个人。最关键的部分就在于那一句总结：君未见其父也。

　　　　嵇绍自然是不如嵇康的，但是单纯说演员的话，李沐和宁朗就没有这么简单了。让这两个人以这个角度来饰演两个角色，本质上来说有一点是借宁朗给人的固定印象抬高李沐。但是，即使是成秋屏嘱咐宁朗收敛他的气势，能力却是收不起来的，假如李沐无法爆发，发挥超常的演技，那么这种抬高也就会成为笑话，他会成为宁朗的垫脚石。

　　　　说到底，成秋屏在真正涉及到电影的方面，还是很公正的。

　　　　真正属于嵇康的第一个镜头，是他在弹琴。此时的他在精巧的花园中，听他的琴声的，是他未来的妻子，魏国皇亲，长乐亭主。

　　　　君子佳人，虽一言不语，但琴声早已传递了太多。如流水一般缱绻的琴声，伴随的是情愫暗生。

　　　　一个眼神交换，就是默契十足，一个清浅笑容，就够满心欢喜。如此柔软干净的感情，如蒸气一样氤氲在这气氛中，就像有一只手轻轻抚触你的心，怎能不被触动？

　　　　这一对夫妻，琴瑟和鸣。君子有才，佳人秀色，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在之后闪现的几个画面中，那君子在朝堂上意气风发，那佳人为君子生儿育女，没有多少波折，就像是喝了一杯薄酒，有一点微熏，身体都温暖起来。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弹，却不讨厌这样温吞的感觉。

　　　　比起《李白传》来说，这部电影的整体节奏显得更加和缓细腻。罗婷思忖着，不自觉地就开始用影评人的立场来看电影了。《李白传》的节奏要激烈很多，时不时就会用一个情节来调动观众的情绪，从而使得观影者深陷其中，被之触动。而《广陵散》到目前为止，给人的感觉都像是一支舒缓的歌，一开始可能会听不怎么进去，却会在潜移默化中连心跳都跟着变缓。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电影开头时那些场景。白色的招魂幡或者血色的战场，离这公子美人多么遥远？

　　　　然而，这平和的一切不过是个美梦。美梦总是会被打破的。

　　　　朝堂的斗争逐渐明显起来了，司马氏和曹氏之间的斗争，本不该是嵇康这样的人应该介入的。然而他的妻子姓曹。

　　　　这是魏晋，每一个人都是活在葬礼中的。连年的天灾和瘟疫使得人们见惯了死亡，无论是自己的亲友还是不相干的人。每一天都有白色的招魂幡竖起，每一天都有丧歌唱响。君子见惯生死，却未尝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在这乱世，即使有一颗想要建功立业的心，也未尝能够实现自己的想法。生命太脆弱了。

　　　　于是他归隐。归隐在竹林。

　　　　在这千竿万叶之间，他不必去想那些让他迷茫痛苦的东西。那些黑暗的阴谋和斗争。那些违背他所知的正统的行为，一切他都可以逃避。他理当是个隐者，若是听到了什么话。还该在清溪旁洗净自己的耳朵呢。

　　　　这一段竹林时光，比起之前的温柔爱恋和挥斥方遒，显得是那么自由而毫无拘束。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体会到嵇康此人和李白的相似之处，就在这一点，就在这里。那些从内心而发的矜骄，骨子里的傲气和才气。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体现。

　　　　他们看着嵇康喝酒，看着竹林七贤喝酒。如刘伶一般说着“死便埋我”，是豁达还是隐藏着某些无奈？已经无人知了；阮籍的穷途之哭，到底只是醉酒之后无意义的行为，还是看着这世界浑浊，竟找不到一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