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被封住,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急促地喘息,却逃不开他温柔的嘴唇,身子一侧,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罗迦这才放开她,心里很是慌乱,不知道她这一伤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最主要的是,她受了这样的打击,精神那么差,又有身孕,无论是影响到孩子还是她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生,不知遇到过多少大事,可是,从来也不曾如此慌乱过。半晌,见她睡下去了,这才慢慢走出去。
外面,太子左等右等,父皇也不出来,简直心急如焚。这时,忽然听到里面传出尖锐的声音,他吓一跳,侧耳一听,却听不真切,那是芳菲的声音,一直在尖叫。
他站起身,走几步,却又不敢走到门口。
北国游牧民族起来的,当时又全是鲜卑贵族主政,高官大臣之间尚且都是直呼其名,根本没有南朝人那么严格的规矩和礼仪,一切都很粗疏。可是,再怎么粗疏,太子贸然去看年轻的皇后,还是有些不妥,他也只好在外面干等着。尤其听到她大声地尖叫,更是慌张。
好一会儿,罗迦才出来。
太子急忙迎上去,十分不安:“父皇,皇后她有没有事?”
罗迦摇摇头,在龙椅上坐下,长叹一声:“皇后情绪很不稳定,不让任何人靠近。皇儿,你下次再来探望她吧。”
太子没有做声。
“唉!真不知是不是天意。她上一次怀孕,也是因为朕的过失受了那么多痛苦;这一次,又出现这样的意外……”
太子慌忙跪下,也不知该怎么说。皇后,是因为出宫探望自己才遇到刺客的,而且,刺客又出自太子府。若是她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尤其是腹中的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该怎么办?
倾诉2
“皇儿,你起来吧。”
他小心翼翼地,侧身在父皇所指的旁边坐下,心里完全不是滋味。以前,父皇也不是不曾这样赐坐,唯有这一次,如此地坐立不安,仿佛凳子上有一根刺,狠狠地扎着。
罗迦叹息着,声音也沉下去,“皇儿,朕也不瞒你。皇后怀孕后,朕非常期待,希望她能生下一个小女儿。朕有好几次做梦,都梦见月亮入怀,心想,这一次一定是个小女儿。也不知到底是为什么,朕老了,就越是希望有个孩子承欢膝下……昔日的小公主们都长大了,嫁人了,朕还在南征北战的时候,她们就出阁了;再后来,朕不想给神殿借口,所以,不让妃嫔们再怀孕……”
太子这才明白,为何在芳菲出现的这几年,皇宫都没什么小孩了,原来,父皇害怕生下女儿,又给了神殿的人借口,要收什么“圣Chu女公主”,所以,后来侍寝的女人,一律下令不许再孕。左淑妃当年受宠之时怀孕,是因为她身份特殊,是异国来的公主,联姻的国家,信仰也不一样,她就算生下女儿,也不会作为祭祀的备选人。可惜,她也被林贤妃害得小产了。此后,除了芳菲之外,后宫再也没有任何女人怀过孕。
“朕当初想的是,已经有了那么多儿子了,你,三皇儿,还有你的几个兄弟……可惜……”人生无常,皇家那么多的儿女,继承人当然是不成问题的。不料,一些儿子病死,一些儿子流放,现在留在宫里的,便只得这个儿子了。纵观自己这一辈子,竟然和儿子之间,向来是没有什么亲情的。
和儿子们之间,也是地地道道的君臣之间的关系。
互相猜忌着,彼此从来不敢敞开心扉。
本来,以前,是从不这样想的。
可是,因为有了妻子——发现能和妻子没有任何的距离了。便滋生了贪念——希望有一个孩子,也是如此的亲密无间。
倾诉3
尤其是得知她怀孕,尤其是和太子滋生芥蒂的时候,这种愿望就更强烈了。那是一种非常不安全的感觉,希望急于找到一个替代品。
希望那个孩子,按照自己的理想:勇武,孝顺,聪明,智慧——当然,更重要的是一定要和父皇一心一意!
可是,后来才发现,这是不可能的!
那是一种天敌!
父亲和儿子之间,是一对天敌。
永远都在严厉和威严,抗争与对立之间!
所以,心思便转移到了女儿身上——父亲和女儿,当然是不那么对立的。
“朕老了……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和孩子们亲近过,皇后怀孕了,朕就特别期待有一个小女儿,就像她小时候一样,顽皮又伶俐……唉,朕只有这一点心愿,不料,却这么艰难……本来,朕是不相信什么天意的,现在,却不得不承认,报应,也许是报应……”
太子几乎从未听过父皇这样的一面!自己骂父皇,骂芳菲,可是,何曾想到过,父皇的要求其实那么简单?不过是希望一个小女儿承欢膝下,安度晚年。
自己汲汲于太子之位的不保,和父皇滋生芥蒂的时候,几曾真正相信过芳菲?原来,怀疑才是最可怕的魔鬼,曾几何时,自己连对芳菲也失去了信任?
太子不由得泪流满面:“父皇,这些,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糊涂,给了敌人可趁之机……是儿臣害了芳菲……”
“皇儿,这不关你的事情。这些,都是朕的错……”他的声音很慢,想起芳菲的斥骂“你想杀我,你灭了我们燕国,你是我的仇人,我恨你……”
他微微闭着眼睛,这些东西,都是二人之间昔日最深刻的伤痕。她之所以一直淡化,漠视,只是因为没有办法,关在神殿那么久,无法反抗。也或许,是因为她那个匪夷所思的“公主身份”!所以,对于过去,不是那么看重。
倾诉4
因为不懂事的时候就已经国破家亡了,甚至没有来得及为自己的国家哀悼,一切就成了过去。但是,这并不代表,那些事情真的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它就像深深隐藏在某一个角落里的魔鬼,也许,一不小心就冲出来了,会把人吞噬得干干净净,连骨头也不吐出来的。
真没想到,她回宫,做了皇后,都以北国人自居了,还会在迷乱里说出这样的话来。
也早该想到的,受了那么多的苦楚,自己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情,她本来就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而是一个小魔鬼。
太子见父皇欲言又止,更是慌张,根本不知道,父皇在这之外,到底还在担心什么?难道是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父皇,皇后她是不是很严重?”
“不!她的伤势并不严重,也没伤及胎儿,就是精神不好。皇儿,唉,朕也不知该怎么办,朕今天才知道,她还在恨朕……”
恨?
芳菲还在恨父皇?这是从何说起?
“父皇,怎么会?儿臣曾和皇后发生争执,她都一心向着您,而且……”这话是很艰难的,可他还是说了,“而且,儿臣发现,皇后现在已经是真心开始喜欢您了……”犹记得,父皇当初也是说过的,就是那一次父皇犯病被皇后治好之后,曾那么欣欣然地告诉自己,皇后已经慢慢地开始爱上他了。
当时,太子还不以为然,以为是父皇的一种示威——那种父子之间,彼此心照不宣的芥蒂和尴尬!
罗迦摇头,一时有些茫然。
爱么?
如果有爱,也是自己没有来得及护住。
“唉,皇后,她一直纠结于她的身世……的确,朕真算得上是她的大仇人,也不指望她就完全忘了……以前,朕又那样恶毒地骂过她……唉,以后无论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朕都不会再骂她一句了……”
倾诉5
太子一震,立即明白过来。想必,正是自己昨日那样骂她,让她伤了心,耿耿于怀。甚至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那样发狂,失控。那些话,都不是自己真正想说的,她一介女子,什么由得她她做主呢?
她也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而已。
他暗骂自己愚蠢,如果父皇是她的敌人,难道自己就不是么?
自己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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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话,怎能当着父皇的面说出来?
他面色惨白,垂着头,竟然不敢面对父皇的目光。
罗迦当然不知道二人之间还发生过如此激烈的争吵,沉思了好久才说:“皇后,她并不知道。这些年,朕曾派人回以前的燕国打听过。包括以前的宫人,太监,他们都不太清楚芳菲的身世!朕早就疑心,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而是老燕王当时胡乱搪塞给朕的一个小宫女……”他自嘲地笑一声,“唉,其实,小宫女也罢,公主也罢,朕根本不在意她的身世,只是希望,她不要那么恨朕……”
太子完全无言可答。
有一些语言,比鞭打更厉害。
心里十分慌乱,很想为她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
好些日子的芥蒂,终于逐渐地在消散。
太子说:“父皇,你精神不太好,今日的辩经大会,就儿臣代您出席吧。”
罗迦疲倦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亮色:“皇儿,你去?你的身子吃得消么?再说,这些日子,玉屏那孩子的事情,让你心力交瘁。”
“儿臣没事,只是前些日子服用了大祭司的圣水,神思恍惚,不过,皇后治好了儿臣,已经没事了,”太子的态度十分坚决,“父皇,就让儿臣替你出席吧!现在皇后身子不好,儿臣什么都没法为她做,这一次,总要为她做点事情。父皇,您今日就安心陪陪她吧。”
倾诉6
罗迦何尝不知道,儿子这一次出席,那就是完全表明了立场。
其实,他心底,并不希望儿子如此旗帜鲜明的,那是一种政治哲学,必要的时候,需要暧昧而模糊。
儿子现在根基不稳,在顽固派和一些激进派之间左右摇摆,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平衡牵制,真要彻底表明了态度,以后的日子,便不是那么好过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真的是太需要来自儿子的支持了。
父子二人,几乎一辈子也不曾如此心无芥蒂。
他眼眶濡湿:“皇儿,多谢你!”
太子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向父皇请安告退:“儿臣以前被吓糊涂了。这一次,再也不能糊涂了。父皇,您就放心吧。”
“好,今日,你就替朕出席。待皇后身子好一点,朕再来。”
“是,父皇请放心。”
太子告辞出去,罗迦伸展了长长的腿,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他看着太阳升起来,慢慢地,到了日中。
午膳时间到了。
宫女们摆上来十分丰盛的食物,都是很清淡的。
一色的水晶猪肚丝、水晶鸭子、水晶肘死,獐子肉和鹿肉丝,以及盒子里切好的细丝酱菜、熏菜、白切鸡、山鸡等。
青菜也准备几种,鲜绿脆嫩,看起来十分清爽。
粥点也准备了好几种,她最喜欢的燕窝粥、牛|乳粥、莲子粉、红糖豆腐以及三种花糕。还有特意为了在秋日润燥而炖的一些甜汤,每一样都准备得非常精美,让人一看,食指大动。
因为天气凉了,又准备了热锅子,装在小火炉里熏着,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煲汤,还有芳菲平素最喜欢的苹果干炖肉。御厨们学了很久,已经做得跟她差不多了,一揭开盖子,便有滚滚的浓香扑鼻。但是,罗迦挑剔,总是觉得缺少了一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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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诉7
罗迦看了看,觉得还算满意,这才走进去,只见床上,芳菲已经坐起来,睁大眼睛看着门口。一见罗迦进来,眼神忽然有些如释重负。
他又惊又喜:“芳菲,醒了?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睡了这一整夜;早上又喝了燕窝粥,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不少。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只是,一时想不起,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再看四周,也是那么陌生,根本不是自己熟悉的立正殿。
“芳菲,这是养心殿。昨晚来不及回去,就在这里住下了。你要不喜欢,等你好点,我们就马上回立正殿……”
“陛下,我这是怎么啦?……”她一惊,才发现手微微不便,包裹着的纱布有隐隐的疼痛。脑子里,一下浮现了昨日的场景,那在树枝上攀援的刺客,一切,都那么离奇。
罗迦见她开口,声音是正常的,不似早上醒来那么混沌,很是高兴,几步跑过去坐在床前,扶住她的肩头:“傻东西,你睡了好久了。”
她果然觉得嘴巴是苦涩的,习惯性地一伸手,才发现一阵疼痛。
“小东西,可不要乱动。你想做什么?”
“我想梳洗一下,好难受。”她的嘴唇是干的,说起话来,声音十分干涩。
“好好好,朕马上叫人。胡太医说,你这几天,都要静养,决不能乱动乱走……”
还要静养好几天?岂不把人憋坏了?
守在门口的张娘娘听得吩咐,立即轻轻一拍手,那是宫里的手势,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大呼小叫。她们伺候芳菲已久,彼此早已有了默契,后面,红云等人立即端来温水和洗漱用品。
洗脸梳头漱口,全套做完,但觉身子也轻松了不少,嘴里也没有那么苦了。
罗迦见她精神好了不少,这才略略放心,柔声道:“芳菲,现在好点没有?”
倾诉8
环顾四周,发现这养心殿,果真是有些不同之处,没有任何繁杂的地方,布置得十分清雅。窗明几净,空气清新,一缕淡淡的罗汉果安神香。
这一切,倒让人有了仙风道骨的感觉。
尤其是外面,竟然还有一片很大的花圃,色彩斑斓。
“芳菲,那花叫‘灵冬’,是一年四季都会盛开的。但是,说来奇怪,它只能种在养心殿,其他地方就种不活……”
“真的么?这花儿真好看。”
“你要喜欢,以后常来养心殿看看。芳菲,现在养心殿也归你了。”
她很是好奇:“陛下,你也来么?”
“朕当然陪你。”
罗迦见她精神好了不少,这才略略放心,柔声道:“芳菲,现在好点没有?”
“好多了。陛下……”
“先吃饭。”
“陛下……”
心里许许多多的疑问,憋着,不问就不舒服。可是,罗迦根本不让她问那么多,一个眼色,御膳已经上来。
平城天气寒冷,旁边的御塌上常年有一个很舒适的小炕。上面摆放着案几,左右对坐的是两个柔软的饿垫子。因为皇后身子不适,旁边的壁炉早已添加了微微的炭火,屋子里的温度好好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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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腾腾的饭菜,满桌子都是平素可口的菜肴,还有好几味新鲜的瓜果。芳菲看一眼,还是无甚胃口。可是,想起肚子里的孩子,自己不吃,它可不能饿着,便强打起精神。
“芳菲,来,先喝点汤,朕吩咐他们过滤了上面的浮油,一点也不腻。”
那是胡太医开的药膳,温和滋补,安胎凝神的。
芳菲喝了半碗,味道还不错。
这碗汤下去,胃口便起来了,又吃了小半碗红米粥,据说,那是用某个地方的温泉水浇灌出来的,有一种清香的味道。
吃饱喝足,精神更是好了几分。
倾诉9
吃饱喝足,精神更是好了几分。
罗迦见她脸上终于带了笑容,也很高兴,抱着她再次回到床上。
她的头靠在他的怀里,觉得那么温暖,那么可靠。忽然想起什么:“陛下,今天不是辩经大会么?”
“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了。我一直记得。”
“那就好,那就好!芳菲,你受伤了,朕今日陪你,哪里都不去……”
“陛下,你连辩经会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