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前世去过很多寺庙,穿越后却是第一次,不免有些新奇,目光从下车后就没止住过。
杜大娘今日穿的也很素净,少了平日的端庄,她此次来东禅寺想为自己半岁的孩儿点一盏平安灯,因此装扮地素淡了些。
张氏和丁氏因为近来诸事不顺都去进香礼佛,杜三娘和杜五娘也跟着。
钟氏则邀了吕氏去诵经,许诺不想许诵经,就和春棠七月一起留在亭子里休息。
许诺坐在亭里观赏着四周的景色,远远地看到一抹纤瘦的身影,站起来仔细看了看,她眼力好,认出来那人是王沐雨。
东禅寺这么远,王家竟然也来了?
许诺从王沐雨四周看了一圈,发现只有她一人,而且连个嬷嬷或者婢女也没跟着?
她没有犹豫就让春棠去请王沐雨过来,王沐雨认得春棠便跟了过来,笑着和许诺打招呼:“六娘,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巧了。”
许诺站起来请王沐雨坐下,看出她笑地牵强,心道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是什么事情影响了她?
心念电闪,许诺道:“是啊,今日大姐来为她的孩子点平安灯,一家人都跟着过来了。”
王沐雨摇头没有坐下,反而请许诺出去走走。
许诺应了,让七月跟着自己,春棠则留在亭子里,若吕氏来了好说明她去了哪里。出了亭子就问王沐雨:“你和谁来的?为何不去寒山寺和北塔报恩寺?”去那边更方便些。
“是跟着大姑母和小姑母来的,她们来这里还愿,我觉得没意思,就没跟着进去。想在外面随便转转,没想到遇见了你。”王沐雨声音很低,显然情绪不大好。
许诺点头,她对王沐雨的两位姑母记忆深刻。她大姑母不惑之年还未出嫁,小姑母王七娘只比她大三岁,今年十七,与未来的宰相宋郊定了亲,似乎再过三四个月就要成亲了。
“小姑母八月初成亲,她能有这门亲事,全靠了大姑母,二人今日是来感谢佛祖赐了这门亲事的。”王沐雨话语间流露着一丝嘲弄,虽然很轻,但许诺还是察觉到了。
上次去王家梨园,王沐雨与两位姑母关系都很好,如今谈起二人怎会是这样的态度?
二人越走越偏,四周的人也越来越少,景色却没有减弱,反而更美几分。
“你小姑母竟然能有这样的好亲事,的确该来还愿。”许诺说着话余光注意着王沐雨的表情,发现她嘴角扯了扯,笑容轻蔑,心中好奇就又问:“她是如何认识那位宋郎君的?”
王沐雨深呼一口气,似乎做了什么重要决定一般,扭头飞快地看了许诺一眼,道:“我十二岁那年,祖母机缘巧合下见了宋郎君一面。那时候他十七岁,相貌堂堂,行事进退有度,才学又属上佳。祖母一眼就看准了他,想与宋家结亲,准备将我许配给他。”
许诺觉得这简直是个惊天霹雳,却忍住没有说话,继续听。
“宋家人得知祖母的意图后一开始并不愿意,可祖母极有手腕,打了几次交道后宋家便答应下来。祖母很满意宋郎君和宋家,事情成了后就告诉了我,却不许我将此事说出去。但不知为何大姑母几日后就得知了此事,她给祖母说小姑母年纪不小了,也该定一门亲事,不如就将她配给宋郎君。祖母做过的决定很少更改,但大姑母铁了心,求了祖母半年,祖母才答应,而后备礼亲自去了宋家道歉。宋家虽然不情愿,但后来相看了小姑母,觉得她性子不错,这门亲事便成了。”
话毕,王沐雨长长呼出一口气,靠在一旁的墙上,缓缓蹲下来。
许诺没想到她心中藏着这种事,不由觉得她有些可怜,陪着她蹲下来:“你小姑母可知事情的内情?”
如此的好亲事,任谁摊上都会高兴,更何况宋郊日后前程大好。王沐雨就这样错过一个未来的丞相做夫君,不难过才是假的。
王沐雨摇头:“大姑母不许我去问小姑母,说不能伤了小姑母的心,可是我的心她却不管。”说完话将头埋在臂弯里,随后传出浅浅的抽泣声。
王七娘不过是个庶女,虽然容貌不错,但仅仅是不错而已,与许倩相比不知差了多少个等级,嫁给宋郊的确是高攀了。
许诺就这样蹲着陪王沐雨,直到脚发麻了,想要站起来,才看到不远处几个人走了过来。
膝盖抵了抵王沐雨,王沐雨抬头,看了一眼许诺又随着许诺的目光向前看去,喊了一声:“大姑母,小姑母。”
许诺上次去梨园只见到了王七娘,并未见过王沐雨大姑母,如今一看,却发现二人有些像。
她原本以为王家人除去王沐雨小姑母都是方脸,如今才发现她大姑母也不是方脸,而且二人的嘴部和鼻部很像,似乎是一个模子的刻出来的。
一瞬间,许诺很狗血地脑补了一段故事,却被王沐雨大姑母的声音打断。
王沐雨大姑母今年四十岁,单名一个英字。
“大娘,你怎么在这,我们找了你许久。”王英声音很亮,言语间并无关心或是担忧。
她没有梳妇人髻,头上簪着两支金步摇和一支白玉簪子,耳上带着镶金的红宝石耳坠,上穿烟葱绿的交领短襦,下着姜黄色八幅罗裙,一眼看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细看后才会发现她眼角的褶皱以及被粉遮掩过的眼袋。
王沐雨扶着墙站起来,眼睛发红,表情不知是因为腿部的酸麻还是刚才说的那些话,显得很不自然,可她没有任何犹豫就说:“刚才脑袋有些晕,险些摔了,多亏许六娘才没绊着。”
说着话看了一眼许诺,算是给她大姑母引荐许诺。
许诺施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王沐雨是许家这一辈的大娘子,王英也是大娘子,如果叫王大娘,岂不是乱了辈分,最后只说:“许家六娘见过王娘子。”
王英笑了笑,眼里闪着精光,似乎能通透人的内心,与王老夫人的目光有几分相似:“你就是许六娘,上次没见到你,真是可惜了。”
许诺不知她是夸自己,还是说许家上次在梨园出了丑她没看到可惜了,所以没有接话,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并不失礼节。
王七娘在王英身后,一如既往地默默站着,什么也不说,目光平静地好似盲人。
王英却没有感到尴尬,又笑着向许诺问了些事情,专挑了许二娘和许倩的事情问,听说今日许家的女眷都来了东禅寺,不顾许诺的推脱硬是要去拜见张氏。
许诺怎会不明白她是要去看张氏的笑话,看许家的笑话,而不是所谓的拜访。
许诺虽然与自己祖母张氏关系不好,却也不会允许外人嘲弄她,几次推辞,最终碍于王英是长辈而妥协了。
王家三人跟着许诺回了先前的那个亭子,许家的人此刻已在亭子里等许诺,见到她身后的王家人,脸色都变了几分。
张氏直接对许诺怒目而视,她千辛万苦地在府里待了一个多月没出门,又跑到这么偏的寺庙,最终还是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而且是自己的孙女迎来的。
吕氏很惊讶,疑惑地看许诺,向从她脸上看出个究竟。
王英看到许家众人的表情,很是得意,一边上台阶一边笑着要与张氏打招呼。
许诺嘴角上翘,猛地停下来,矮身行礼:“祖母、大伯母、娘、三婶母,儿先前迷了路,还好遇到王大娘,儿才找到回来的路。孙儿来的晚了,还望祖母莫怪。”
王英就在许诺身后半步的位置,在许诺停住说出祖母二字时,她就因为重心不稳,向后摔去。
许诺则好似什么也不知道,毕恭毕敬地施礼,又毕恭毕敬地说了一席话,这才转过身去看摔倒后正被人搀扶飞王英。
“王娘子,您怎么了?我不该停下的,不知您就在我后面。”许诺对身体的把控程度很好,刚才算好王英的速度,恰到好处地停下来。
王英这么明目张胆地来看许家的笑话,她实在是看不过眼,这才决心作弄她一下。
王英因为着急看许家的笑话,走的快了些,婢女离她远,刚才也没扶住她,狠狠地摔了一跤,很是狼狈。
她是来看旁人笑话的,不了自己却出了笑话。
亭里张氏的表情好了不少,嘴角微微上翘。
吕氏则更担忧,快步走了出来,向王英赔罪。
069 事发
许家众人回到苏州城时刚过申正,张氏一回到阑苑堂就给许老太爷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表情十分丰富。
“六娘这孩子,本是好意带着王家娘子来见我,怎料王娘子进亭子时没踩稳,竟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摔地裙子都破了。”
张氏说着话,目光惋惜地看了许诺一眼,眼底没有平日的冷冽,反而多了一份慈爱,道:“王娘子当时身形狼狈,给我行了个礼就匆匆离去。可她走前看六娘的眼神却有些不对,我担心六娘因为这事让王娘子怪怨上了,过几日派人给王家送份礼,也算给王娘子压压惊。”
许老太爷点头认同。
许诺被张氏慈爱的目光吓得心惊肉跳,没想到第一次让祖母满意竟是这样的情形。
张氏话里话外都没说王英摔倒和许诺有关,还有些怪王英心胸不够宽广,因一件小事就记恨上一个小辈。
许诺和许倩接触的旧了,知道怎么说会让张氏高兴,就道:“多谢祖母,今日之事都是孙女的错,没有即时扶住王娘子,让祖母费心了。”
张氏果然满意许诺的回答,让许诺放宽心,说后面的事情她会处理好。
张氏今日心情不错,留众人在阑苑堂用了膳。
晚膳后丁氏和许大娘一起回到引渝院,换了常服准备说说话,刚让婢女冲了茶,许谷渝风尘仆仆地回来,面上有些焦急。
“爹爹。”许大娘站起来行礼。
许谷渝没想到女儿也在,点了点头,脸上的焦虑之色已经掩去了不少。接过许大娘递过来的茶汤,喝了一口才道:“爹爹和你娘有话说,你明早要回杭州,早些回屋歇着去,带给亲家的礼你自己选了带回去。不要落下什么。”
他对这个女儿很满意,很多事不用他操心,她自己就会办好。
杜大娘目光闪烁,从善若流地说了想带回夫家的礼物,而后告辞。
帘子一落下,丁氏就站起来:“老爷。怎么了?”
大女儿向来懂事,主意也多,家里有事老爷不会避讳女儿,今日竟然将女儿引出去,想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许谷渝面沉如水。手指沿着茶盏底部的弧度摩挲,深吸一口气才道:“送去汴京的那批茶,点茶后茶汤不够纯白,汤花不均匀细腻,水痕出现快。”这样的茶就是寻常的官宦人家都不会用。
丁氏睁大眼,不可置信地问:“是不是试茶的人茶艺不够?”
许谷诚摇头,感觉心口沉闷,提了几次气才缓过来:“不可能。别人家的的都没问题,只有咱们的茶出了这样的疏漏。”
丁氏大叫一声,喊着不可能。又用手掩嘴。
送去汴京的茶选的是今年最好的茶庄最好的茶,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而且家里喝过一段时间这个茶,汤花极其细腻,做出来的茶百戏保持的时间也久,不能出现这样的情况。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老爷,你知道是谁做的了吗?”丁氏心里着急。又有些不安,神色不再从容。少了平日的淡定。
“不知,若不是光禄寺的那位提前给我递了个信,到时候恐怕更手忙脚乱。”他午时得的信,看完信后背上出了一层汗,忙了一下午什么也没查到。
丁氏心里慌乱地厉害,家宅的事情她处理起来游刃有余,商场上的事也略懂一二,可现今的事,却是她从未见过的,不免手足无措。
多年前贡茶都出自明州,这些年又都出自建州,苏州这边茶虽好名气却难以与建州的凤团龙团相比。
直至今年有几位京城的贵人尝了许家的茶,许家才有了这样一个机。前些日子将茶运到汴京,若能通过光禄寺的审核,便能成为贡茶,许家的茶会提示很大一个档次。
也是因为这件事,丁氏心中才有底气,为许二娘的亲事将两浙路的儿郎挑选一遍。因为她相信许家日后的发展会越来越好,那些嫌她挑剔的人日后看到许家的发展只能闭嘴。
谁能想到,第一道审核就出了这样的岔子!
“二叔呢?他怎么说,他京城认识的人多,让他想想办法也好。”丁氏着急中想起了许谷诚,许谷诚虽然是次子,但一直是许家的主心骨,这件事她口头上虽然从未承认过,但心底却也认为许谷诚是许家未来发展的关键。
许谷渝摇头,两条眉毛几乎皱在一起:“他去南边治水,一时半刻回不来,我先前写了一份信命人送过去了,先告诉他情况,让他帮忙分析一下,别的他想帮也帮不了。”
既然有人能在许家的茶上动手脚,蓄意陷害许家,定是知道许家的底细。
若此时让许谷诚回来,指不定会被人按上误职的罪名。
“不然让大哥帮个忙,先把咱们的茶换回来,其他的事情可以慢慢查。”丁氏想了许久,又犹豫了片刻才说出了让兄长帮忙的话。
许谷渝依旧摇头,面色比先前好了些,整个人也镇定了些,放下手中拿了许久才茶盏,告诫丁氏:“许家正在被人往泥水里拖,你竟然想将大舅子拉进来,是要害他吗?”
如果这些利害关系他都分不清,许家的生意也走不到这一步。更何况他虽然是商人,但却不是惟利是图之辈,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将旁人拖下水。
若不是提前打点过,他不会这么早知道送去的茶出了事情,而且那边也不会帮忙压着这件事。
送去汴京入选贡茶,好歹也得是佳品,将次品送到京城,皇上不追究还好,若有人在皇上面前说许家无视皇威,故意拿次茶进贡,以次代好。蒙骗皇上,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丁氏的脸变得苍白,她只想着兄长如今位高权大,有他出面事情会好解决得多,根本没往深处想。
跌坐在席上。久久不能言语。
第二日晚膳前,吕氏收到了一份信,是吕夷简从汴京送来的。
她正看信时,许诺带着春棠端了花瓶过来。
许诺先选了地方让春棠将花瓶放下,而后从书案上拿起信封,看着其上端正有力的几个字问道:“娘。大舅父来信了?他说什么?”
吕氏没有避讳许诺,直接将看过的信纸递给许诺。
许诺看后,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有人诚心以此事做文章。许家最近可就不消停了,甚至会有大变。
历史上不乏因微不足道的小事引起的大事,从现在算起几十年后的乌台诗案便是如此。
当时正是新党旧党争锋的时刻,苏轼给皇上写了一封,被新党的人人抓了辫子,说他是“愚弄朝,妄自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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