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被伽罗这几言点悟,方知师父一片苦心。知道伽罗自是言之有理,心里明白过来,便是想得通透,只原地恭恭敬敬朝独孤信门前磕了三个响头,道:“不管怎样,在我心里师父永远是师父。”说完,方立起身来,向伽罗抱拳道:“多谢七小姐指点。”
伽罗并不回头,只道:“你叫我什么?”
杨坚顿了一顿,改口道:“多谢夫人指点。”又是一顿,便道:“那我回去准备了。”向伽罗道辞,伽罗也行了一礼,二人分道而行。高肃本自站在暗处,此时又向暗处躲了一躲,不给他们瞧见,好在杨坚已被伽罗劝起,只杨坚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听不明白,不知突然说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想不清楚,但见杨坚走了,便也是能够安心回房去睡。
第二天起得晚了一些,便觉今天不一样,走出房外一瞧,四周围了红锻路障,换了红灯笼,又贴了红双喜,喜气洋洋,原来竟是要办喜事,怪不得一夜忙乱了。想来便是杨坚与伽罗的婚事,似乎有些仓促,高肃因不知情,便觉糊涂,亿罗领了十几名丫环朝他走来,便问她道:“是办大哥和伽罗的婚事么?”丫环们向他行过礼,亿罗便道:“正是,这件事也是昨天方才定下,所以没有来得急告知你,今日杨将军过来迎亲,便是要接了七妹一起赴武陶,”顿了一顿,又道:“现在宇文护已经下了封城令要拿你,防守得严急,咱们便是跟了他们一起混出城去。”
高肃闻言方自明白过来,昨天亿罗所说的已经安排好了今天出城想来便是这个迎亲的计策,宇文护如今一心要捉拿自己,留在北周自是凶险,大哥和伽罗如此仓促婚礼原来便是为了将自己尽快送出城。便道:“这趟我来,给你们平添麻烦。”
亿罗微微瞟了他一眼,道:“不用客气,若非你及时阻止,父亲早已服下毒酒身亡,”又道:“今天早上皇上已经下了旨意,因我父亲牵涉赵贵一案,削去他的官职,因此能够得以保全性命。”她虽没道谢,这话里却有谢意。
高肃虽是仍有对独孤信一生功劳到头来被帝皇忌讳感到不忿,但如今看来,能够保命便算是最好了,又见一众丫环们手里捧了裳裙,化妆饰品,略是一怔后便知道她们是来伺侯自己换装,依旧扮成女子混在大哥的迎亲队伍当中一起出城。亿罗见他望向衣物服饰,怕他尴尬,只陪了他走入房,歉意道:“委屈兰陵王再当一回小女子。”
高肃倒不觉尴尬,道:“为了保自己性命,我委屈什么?”只边走边笑道:“况且假扮并不算什么委屈,我就认得一个小女子没事也要整天扮成大男人。”他本是无意之中脱口而出,说完却是心里一动,想起陈夜来,只想她若是见到自己扮成女装不知会笑成什么样子,想到此处便不由微微一笑,亿罗瞅了他一眼,淡淡言道:“这个小女子想必是穿紫色裳裙的罢?”
高肃闻言一怔,仿佛心思被她看穿,略有脸红,却不愿承认,只摇一摇头不语,换过女装正要梳头,宇文觉、宇文邕随了新郎杨坚也一起来了,只取笑高肃,说是一起来看美人。屋里众人给宇文觉行过礼,高肃也是立起相迎,宇文觉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给高肃道:“兰陵王果然厉害,人还在这里,我登基的贺礼就送过来了。莫非当时从南陈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的?”高肃见书信是相愿所书,信封上写着烦请转交你二哥。便是相愿以兰陵王的名义给三弟送来了登基贺礼还捎来书信,贺礼左不过是些珠宝珍器等物。然心下却也是略奇,因他跟相愿分手时并没说过宇文觉要做皇帝的事,而宇文觉登基称帝也不过是这两三日时间,便算是消息灵通,也不可能这么快送到贺礼。除非是相愿一到北齐就将贺礼送来。这么一想,高肃也不由暗自赞服,他这三师父胸藏天下大势,对这北周情况自是清楚,想来当时见他舍自身大事暂不回齐而先赴西魏见大哥、三弟,便已猜到是西魏要换朝,宇文觉要做皇帝,因此一回北齐便送来贺礼,这份见识便是高人一等。高肃原本打算回齐后再送礼,现在倒是省事,只是相愿再聪明也想不到大哥杨坚也是此时大婚,这一份大婚贺礼便没送到。想通此节,便只直言道:“我倒没安排,是我三师父聪明,猜到这一回事,因此替我作主。”杨坚对相愿本是印象深刻,闻言便道:“自南陈在迎杨山庄与相先生一席话,便胜过读十年经书,此人当真有经天纬地之才,二弟身边有此神机妙算之人,令我羡慕。”
高肃见他们都在,便把书信收好先不忙看,宇文觉、杨坚见他换了女装只觉有趣,要给他戴头花,染胭脂,拿他戏耍,高肃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任由他们取笑。亿罗反是略有不满,阻止道:“现在尚未脱险,不是顽笑时候。”宇文觉、杨坚便有所收敛。宇文邕本来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反持了画笔在手,对高肃道:“让我替你画眉罢。”便俯身替高肃画眉,细细画完。宇文觉向来和这四弟亲近交心,知道他的心意,劝他道:“若不是二哥,换做是别人我还可以帮一帮你,现在却是没有办法。”宇文邕放了画笔,微叹一声,望了高肃神情便甚是无奈道:“谁叫你是兰陵王,我也只好和你做兄弟了。”听这言下之意,高肃若不是兰陵王,便不止是做兄弟。说完便是神情郁郁,宇文觉见他难过之情流露,便向杨坚、高肃道辞,道:“恭喜大哥,我今日过来便是专程向大哥、二哥道一声别,却不能送行了,此次别后下次不知什么时候再见。”和宇文邕告辞而去。杨坚也自去接新娘,拜别独孤信。高肃见房里没人,便取了相愿来信拆阅,却是相愿告知与陈朝联姻议和之事已与他大师父、二师父商议过,基本可行,又朝中现有些异动,望他速归之意。高肃看了便是心喜,抬头见亿罗正站在门边,唇边似乎也有一丝笑意,走前持了铜镜到他面前道:“你瞧一瞧是什么样子?”高肃看去,只见镜中一个不认得的陌生美女,美则美矣,只是一只脚高高踩在椅子上,一手叉腰,一手持信,模样便甚是怪异。这一脚踏高,一手叉腰本是高肃开心之时的习惯动作,现在看起来却未免不伦不类。便只一笑收信,道:“若要我学足女子,恐怕是学不来。”
亿罗放了铜镜,淡淡一笑,道:“走罢,只等你了。”有丫环替他拿了包袱一起走出,只见二门处便是人马车队热闹,杨坚穿了新郎服饰,戴了大花,领了四五十名杨家随从家将骑马护送,另有一班四五十人敲锣吹管奏喜乐的吹吹打打在前头开路,甚是喜庆。独孤伽罗独坐一车,亿罗、高肃与伽罗的两个贴身丫环坐一车,后面二十个丫环坐一车,又有行李嫁资几车。忽一眼瞧见大牙也在马队当中,问起原来是宇文护在宫里没有搜到刺客,终于放弃,宇文邕便要了这马,替他带了出来。那大牙却不大认得现在的他,不象往常那般一见他便朝他掀起马唇露出大牙嬉笑,只是眨着大眼甚是疑惑的看他。
独孤信只将他们送出二门便负手进屋,今日这两个女儿和徒弟一齐走了,瞧他背影便略显寂寞之意,风吹拂起他松松挽就的衣带和宽袍,仍是飘飘欲仙的神人之姿,高肃望了他的翩翩身影,只因晚生了些年头,不能亲眼见到‘独孤郎’在军中战场的骄人身姿,然而只听那些数不清的传说和只凭无尽想像便已觉令人悠然神往。
车队一行吹吹打打来到南城城门处,现在宇文护正在封城严查时期,杨坚虽从宇文觉那得了出城令,但娶亲队伍也要一个个验明正身方得以放出,便甚是缓慢,高肃悄悄掀了轿帘向外看去,便见前面杨坚正向他看来,朝他使眼色。高肃便向杨坚所示方向看去,只见城门处负责带队盘查的大个子正是司马孙恒,另一个青年将军却是贺若弼,这两个人都是认得高肃的。此时本来已经下了禁城令,一般人都不能进出,而这两人一个是司马,一个是将军,只因他们都亲眼见过高肃,便亲自在此守城,可见此次防守城门之严,也可见宇文护捉拿高肃的决心。杨坚便是示意他小心之意。
到了跟前,孙恒在前,掀了轿帘往里一张,从各人面上扫过便即放行,贺若弼在后亦掀了轿帘打量,他到底是武将,心细勤劳些,道了一声得罪,便上车搜查。见到亿罗时,虽亿罗低着头,却已认出,便‘咦’了一声,孙恒正在车外,听到他声音不对,便问:“有问题么?”贺若弼认出亿罗,见她以前是道姑打扮,如今却做了丫环,心知其中必有蹊跷,但转念一想,此人毕竟与宇文护要拿的人无关,又是好友杨坚的迎亲队伍,无谓多事,有心要送杨坚一个人情,出了车厢道:“没甚么?有个丫环长得倒像是出家修道的仙人。”他即送了人情自然要给杨坚知道,这话便是说给杨坚听。放行了马车,又上了后面丫环车辆和几辆装着行李嫁资的车辆去一一搜查。这话杨坚听到自是会意,听在孙恒耳里却未免显得突兀,不解其意,只在一旁暗自纳闷,总觉有哪里别扭不对。待得车队走出,便是灵光一闪,‘哎呀’一声想到。贺若弼听到,反问他道:“什么事?”孙恒亦是摇头道:“没事。”只暗地遣了一个心腹随从追去。这随从快马追上杨坚车队,只道:“奉司马令找一位装扮成丫环的王公子。”这孙恒竟是认定了高肃是王临南。杨坚怔了一怔,但见他只是一人,虽不明其意,便用下巴朝高肃车厢点一点。亿罗只望了高肃,微微一笑道:“又一个送人情的来了。”高肃掀了轿帘问道:“什么事?”孙恒随从下了马,取出一串颗颗有如枣般大小的香珠递上,道:“司马令小人来赠此物与你,且说,司马府门为你常开,候你大驾。”高肃闻言未免薄怒,但现在离城不远,恐招致大队人马追出,且孙恒毕竟是放他出城,只道:“珠子赏给你,回去替我谢过孙司马。”
那随从怔了一怔,赶回去回话,杨坚怕还有什么变故,只令车队快走,幸好再无人追来,一路到了浙阳,杨坚高肃、独孤姐妹分别道辞,分道而行。高肃、亿罗骑了马往东而行。亿罗问道:“咱们先去邺城么?”说话之时唇边含了一丝浅浅笑意。高肃见到,心里总觉亿罗似有情若无情,略一思忖,道:“路途甚远,你随我一路同行,只怕有损你的名声,我欲与你结成异性兄妹,以兄妹相称如何?”话一说出,亿罗并不答话,二人并骑走在闹市尤如陌路,过了半晌,亿罗方道:“我瞧兰陵王仰慕追求者众,自是要处处撇清,却不要以为我会乞怜痴缠于你,独孤信的女儿这点气节还是有的。”
高肃见她如此,但她是未出阁的年轻小姐,如此孤身相处终是对她名节有亏。只道:“不要误会,我是有心与你结拜,”瞧她似乎并不情愿,又道:“怎么,莫非我兰陵王还做不起你兄长?”
亿罗眼中似有泪光一闪,道:“我自道行修成便要出家,不必多此一举沾染尘缘,施主以后称我道号罢。”说完不再理高肃,打马向前。这次落宿客栈,她便换了道服,只以妙真自称。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4 章
高肃、亿罗一路到了北齐京都邺城,这北方重镇又是另一番模样,铁业,盐业,瓷器等制造作坊连绵巨型,一派繁荣富强景象,亿罗只想,北周弱小,南陈战乱积贫,都是刚刚新立。唯有北齐果然便是较其他两国更加富庶强大,又有北齐一个叫做贾思勰的编著了一本‘齐民要术’的书籍,在农业、牧业上更是远远胜出其他两国,且如今已经立国七年,自然不同。
眼见前面已是北齐皇宫,忽见迎面一个百姓领了身着官服骑马的地方官员和兵役匆匆过来。那地方官瞅一瞅高肃,认了出来,滚下马来一起行礼,高肃令他们起身了,问有什么事,官员指了前面带路的老百姓答道:“这个姓李的小民,今早起床发现屋檐下有一群蓬头垢面、赤身露体的男人,过来报官,下官正要带人去捉拿这群疯子。”
高肃闻言心思一动,对他道:“快去办差要紧。”官员答应一声领人去了,高肃便又对亿罗道:“你在这等一等,我去看看。”尾随那队官兵而行。
地方官带着兵役赶到这李姓家中时,果然见一群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的疯子,其中一人正在奸污李家的小女儿。小女呼天抢地地哀嚎,施暴者却哈哈大笑,连地方官和来捉拿他的兵役到了面前都视若不见。地方官不禁大怒,只想这畜生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本官的面弓虽。女干幼女,正要喝令拿下。一个‘拿’字还未出口,便已吓得屁滚尿流,慌忙俯伏在地,口称‘死罪’。原来这个奸淫幼女的人,正是当今皇上高洋。高肃亦见自己所料不差,只皱一皱眉头,掉转马头离开。
高家一门向来荒淫残暴,自不用提,以前高肃之父高澄便每逢喝醉了酒必须杀人才能快乐,高洋亦有这酒醉杀人的喜好,唯一不同的是,高洋从早到晚无时无刻不在喝醉状态,所以他也从早到晚不停的杀人。宫女宦官和亲信每天都有人惨死在他的喜怒无常的醉意之下。北齐文宣帝高洋便是历史上有名的‘疯子皇帝’。这个‘疯子皇帝’之称想来只是区别于历代‘暴君’,而非是指低能弱智的‘疯傻’,实际上高洋有前二十年的隐忍不发,装聋作哑。有高澄事变中的临危不乱,当机立断。甚至有执政前几年,还没有这么完全放纵任性的时候,能够留心政务,削减州郡,整顿吏治,训练军队,加强兵防,使北齐强盛。都可以证明他不仅不是‘疯傻’,而是一个大智若愚,聪明绝顶的人。只是当这么一个人权力达到顶峰,可以为所欲为,百无禁忌,不再受任何约束,渐渐的言行举止便与常人不同,处在非正常人的状态。他自己本身虽是汉人,但已经鲜卑化,为了维护鲜卑贵族利益,大肆屠杀汉族人民。因为他随时随地都要杀人,所以在金銮殿上设有一口锅和一把锯,上朝时官员、亲信人人自危。最后当有一次宰辅杨愔的上腹也被高洋利刃挑破之后,官员们终于商讨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即把判决死刑的囚犯送到皇宫,专供高洋杀人时之用,后来杀得太多,死囚不够供应,就把拘留所里正在审讯中的被告充数,称为‘供御囚’。不但送到皇宫,即令高洋出巡时,供御囚也跟在随行队伍里,随时满足高洋的杀人之乐。高洋杀人完全是兴之所致,防不胜防。有一次突然想起幼年时宰相高隆之对他不太礼貌,记起前恨,立即便下令把高隆之杀掉。越想越恨,便把高隆之二十多个儿子唤到马前,马鞭在马鞍上轻轻一扣,卫士群刀齐下,人头同时落地。另一个宰相李暹病故,高洋亲去李暹家祭吊,问李暹妻子:‘想不想你的丈夫?’回答说:‘结发夫妻,怎不想念?’高洋说:‘既然想念,何不前往?’抽出配刀,把她的头砍下,扔到墙外。如此种种,不胜枚举,尤其近年更多。高肃虽常在军中,自然也有所耳闻。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北齐即便是有这么一个赫赫有名的‘疯子皇帝’,即使是这个‘疯子皇帝’常常或赤身露体、蓬头垢面,或身着奇形怪异的服饰,梳着奇怪的发型,涂脂抹粉,打扮成小丑骑了羊、鹿、牛、马、象等牲兽穿行闹市,或随意闯入大臣官员府内,见到美貌女子便拉来奸杀。或者肆意虐杀亲信官员,这时候的北齐根基还是比较牢固的,就算是他兴之所致把北魏元姓、北齐高姓所有皇室女子聚到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