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取出那半卷长卿战录倚在榻边就着烛灯细看起来,正看到紧要处,听一个清脆声音道:“咦,这个是什么?”长恭抬眼看去,正是刚才哭泣的那个橘衣少女,不知何时进了房内,此时却是一脸好奇,正在打量观看墙上挂的几件武器盔甲,又分别指了道:“这是弓,这是矢,我认得。”指了盔胄问:“这个是什么?”
高长恭倒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问:“谁让你进来的?”
那少女眨了眨眼睛,道:“郑夫人让人送我来的。说让我来陪大人。”说完,方过来行礼。又自己爬起来去墙边观看。此时全没有了刚才伤心哭泣之态,倒甚显兴奋好奇。
高长恭点一点头,想是郑氏见他留下这少女,以为他喜欢,便令人送来。当下只道:“你先上床,我在看书的时候,不要吵。”
那少女听了,略有些不情愿的坐到床边,忽然又自己嘻嘻哈哈的笑起来,长恭听到她的笑声怔了一怔,呆呆向她望去,少女见他看了,只笑道:“咱们二十个姐妹听说要来伺候大人,都很高兴,结果只有我留下了。”长恭略有发呆,并不说话,少女似乎话特别多,又道:“其实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睡觉,我还没有找到那张吓人的假面呢?”又道:“要不然我不吵大人看书,静悄悄的找吧?”说是不吵,早已经说了一大堆话。倒是甚为活泼,即不胆怯又不羞涩。
高长恭回过神来,只问:“你不怕我?”
少女听了笑道:“你又不是马,我不怕你。”这话说出来,这少女不止是不胆怯,却实在是胆大得很。若是换作别人,此时早已恼怒致罪,高长恭却本是个不拘小节,也是不喜讲规矩的,反而喜欢,只轻声说了一句:“不要无礼。”少女认真道:“真的,我最怕马了,除了马其他都不怕,我小时候被一匹疯马踢过,差点死了。”她见长恭搭话,便更加高兴,早已跑下床来,仍是对那盔胄念念不忘,却够不着,只指了道:“这个就是你戴上打仗的假面么?我瞧来瞧去这里只有这个最像。”
高长恭也懒得管她,只‘嗯’了一声,少女自己道:“怎么跟我看他们歌舞时的不一样呢?你这个没那个好看。”其实,高长恭戴的这种本来就只是能遮住大半部分面目的丑陋黑甲盔胄,到了‘兰陵王入阵曲’,为了歌舞效果,早已经演变成一个青面獠牙、瞪目狰狞的恐怖假面。不仅比一般面具要大了一倍有余,又涂得红红绿绿,甚是显眼。若是真戴上这样的大面上战场,恐怕便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少女又瞧了点心道:“好饿啊,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见高长恭不理,便自己拿来大口的吃,显然是真的饿了,又道:“我知道大人是鼎鼎大名的兰陵王高长恭,大人不认得我,我叫赵小叶,我娘死了,爹就把我卖了。”嘻嘻笑道:“没想到能卖到大人府上,我真是命太好了。”
她就在一旁说话,高长恭怎么会听不到?此时便搭话道:“这名字不好,改了。”想了一想,道:“把后面那个字拿掉。”赵小叶先问一句:“为什么?”听了后面那句又自己喃喃念道:“赵小,赵小,好难听啊。”想是不大喜欢,只不情愿道:“多谢大人。”
高长恭也不由一笑,伸手去取点心,才发现碟中空空,都被她吃光了。抬头望去,见她嘴角还沾着些渣屑,便只笑道:“你过来。”
赵小道:“我已经吃光了,你打便打,骂便骂。”高长恭便伸手去拉她,赵小一闪躲过,身手颇灵活,笑道:“你抓不住我。”高长恭怎么会抓不住她?刚才失手不过是还从来没有女子躲过他,根本就没想到她会躲开而已,也不回头,一反手便已抓了她拉过来。伸手替她拭去嘴角屑沫,道:“我给你擦一擦,”说着,把嘴也贴了上去,人自然也贴了上去。
这晚,高长恭稍稍闭目睡了一会儿,等到醒来,外面已经月上中天,穿衣出门,阿十、十二、阿七、十七这四个人早牵了马在二门处相候,五人出府,由十二带路径往和士开府邸。却是既然上千人都追查不到身负重伤的女刺客,阿七所言便是在理,便极有可能是被人同车带走。高长恭已经令人去几个兄弟家问过,都没见着那女刺客,不知这事。对这和士开却不交心,因此便趁夜带人来他家里找一找。来到和府,这和士开府邸墙院气派甚大,不输于京中一品官府,可见是皇帝宠臣,高长恭便令四人各负责东南西北一个方位,悄悄进府查找,以夜鹰啼声为记。阿十等四人得令,换了夜行衣,纷纷潜入和府。长恭也番强入院,便见里面亭台楼阁尤见精致气派,随意推开一间房门,里面陈设家俱用品俱是宫内官用之物,可见日常皇帝、皇后赏赐之丰。过得不久,便听东面传来夜鹰鸣叫,一长一短,正是他们记号。长恭便飞快向东潜去,又瞧见屋顶另有身影,想来也是他的手下,声音来自一间房外花丛后,却正是阿十躲在此处,只朝那间尚亮着灯的房指一指,示意女刺客便在里面,阿七等人也已赶到,都躲在花丛后,从那半开的窗户看去,可以瞧见女刺客躺在正对着窗户的床上,只是近处另有衣角,房内似乎还有别人,却一时瞧不清楚。那女刺客睁了眼睛,望着这边,正道:“多谢公子救命大恩。”
这边这人走了过去,只笑道:“那你怎么谢我?”此时走得远了,头脸出现在窗口,虽是侧背,亦可瞧见正是笑嘻嘻的和士开。
女刺客想了一想道:“我有武艺,公子若是有什么难对付的仇家或是对头,我能帮你杀了。”
和士开在床边坐了,笑道:“我的仇家、对头倒是多得很,怎么能让你这娇滴滴的美人儿去杀人?我瞧你现在连动一动手指头都难,让我心疼得很。”说着,拉了她一只手摸一摸,又瞧了她,神情甚是轻浮。
女刺客见他轻薄,微皱一皱眉头,道:“你要做什么?”
和士开笑道:“怎么,难道你瞧我还不好?我这样大的家私,这么好的品貌,有哪个女子不爱的?美人儿,我可是个正人君子,刚才你昏迷时便没动一动你,好不容易等你醒来,咱们便欢好快活,以后随了我享福,怕是你更要谢我了。”一边说着,一边早用手去解她衣带。
女刺客闻言只微微一笑,道:“你再过来一些,我够不着。”
和士开只道她倾心相投,俯下身去,笑道:“美人别着……”笑声未绝,那女刺客已飞快一手勾了他凤池,一手拨下头上发簪压了他颈中血脉,道:“你要死我成全你。”和士开大惊只忙连声求饶道:“手下留情,女英雄饶命。”
女刺客微微喘了一口气,道:“你救了我一次,我便饶你这一次,你若再起轻薄之心,定会有人取你性命。”和士开微微松了一口气,顿了一顿,方道:“再也不敢了,我刚才是跟女英雄说笑的。”
女刺客便放了他,刚才用力大了,便只是喘息不已。和士开也受到惊吓,面如土色,只是他本是淫邪之人,虽然色心不小,色胆不大,若是换做是别的女子也还就罢了,然而眼见面前床上这陌生美女却是国色天香,万里挑一的姿容,又何况此时面带桃红,胸口起伏,他却哪里舍得?当下只道:“女英雄别动气,不要牵动伤口,”说着,背了身到桌边取茶,却从袖里掏出一个青竹筒,拔出塞子倒了些药末在茶里,双手端了过去,道:“先喝口茶。”他这动作俱被窗外高长恭等人瞧在眼里。但因背着那女刺客,因此女刺客瞧不见,且她虽然武艺高强,却似乎并没甚么江湖阅历经验,丝毫没有防人之心,可能口渴,见了茶便撑起一气喝了有大半杯。和士开计成,便只笑道:“美人儿,你又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浪费我这珍贵的药材。”
女刺客仰面问一句:“什么?”那脸却瞬间便已通红,眼神也朦胧起来,和士开色心大起,便是放心大胆动手,道:“咱们快活,你又做什么不依?”女刺客这次任他解衣,并不拒绝,反是笑。
高长恭总不能这么看下去,只轻声道:“带了人就走,不要多话。”十二、十七正蹲在前面,闻言便几步闯入房内,和士开听得声响,一抬头突然错眼瞧见两个黑衣蒙面人闯入,尚不知怎么回事,便被十二上前制住穴道,动弹作声不得,十七早已抱了女刺客出去,十二尚笑嘻嘻地对和士开道:“这女人是咱们要的人,打扰了和大人好事,对不住了。以后记得瞧清楚了,不要挑错了时间找错了对象。”说完手下微一用力,和士开昏倒在床,方自出了房。高长恭也不在意,这十二向来是最罗嗦的,这几句话对他来说便已经是‘不要多话’的标准了。这和府防备不严,一行人只在府里畅行无阻,便番强而出,骑马上了路,正行间,忽听十七结结巴巴道:“她,她好像在亲我。”众人瞧去,那女刺客衣衫不整,果然正在亲他脸颊脖颈,却是吃了和士开的迷药,迷失本性,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十七在高长恭随从中年纪最小,比长恭还小了两岁,比较腼腆,此时早已羞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在月色下瞧得格外清楚。众人瞧了便是轰然大笑,十七见他们笑,更急,只忙道:“她的衣裳也是自己解的,不关我事。”众人笑得愈发厉害,连高长恭也笑了,阿七只道:“她亲你,你亲还她便是,有什么大不了的。”十二只笑道:“大人赏给你做媳妇的,你害什么躁?所以我一进房就先奔那和大人,留着这件好事给你。以后你大婚之日,抱白胖儿子之时可不要忘了我这大媒人。”十七抱了那女刺客正害臊不自在,扔又不是,躲又不是,此番被他们取笑,尤其十二便是口中说个不停,更加羞怒,只急道:“她是要杀大人的刺客,我才不要,”说着,也不管了,抬手便把女刺客朝十二抛了过去。十二伸手来接,道:“好,你不要给我。我正想这么一个美人儿来亲我。”话音未落,突听半空中响起一个苍老声音道:“无耻淫徒统统受死。”这声音来得突然,人却来得更快,也不知突然从哪窜出两人,一人伸手半路将女刺客截了抱住落在一旁。另一人一掌便向十二挥去,十二尚不知怎么回事便被这一掌打得哼也没哼一声横身飞出,摔出了二、三丈远,再不动弹,这几下动作极快,众人都不防备。只纷纷喊一声‘十二’,取出兵刃。高长恭也是没见过这么快的身手,此时方才瞧清楚,却见月光之下,那抱走女刺客的是一个银发婆婆,满脸皱纹,也瞧不出有多大年纪,此时却不瞧他们,只顾去关心察看女刺客,又以掌贴了女刺客运功为她驱毒。一招打飞十二的是个白发白须的老头,脸生得圆润,又一个大肉鼻,倒没那么多皱纹。此时已向十七抓下,十七挥刀砍去,却没他快,砍了个空,阿七正在近旁,见那老头厉害,这一下恐怕便要把十七抓废,忙是一剑刺向老头面门解救。老头转而向他挥来,只这么一挥,阿七便觉一股大力压来,胸腹说不出的难受,只喷出一口鲜血,亦向后跌下马去。十七忙喊一声‘七哥,’正要挥刀再上。却见一条身影极快从身旁掠过,迎向那老头击去,正是高长恭。老头‘咦’了一声,一掌又挥出,被高长恭稳稳接住,两人便斗作一处。阿十仗剑在一旁掠阵,十七见他们两人身手极快,自己帮不上忙,便忙去瞧阿七,见他嘴角挂血,犹自喘息。又忙弃了阿七去瞧十二,却已经奄奄一息,连脸色都变了,不由又是着急又是伤心,便又持了刀要上前替十二报仇。那老头与高长恭比掌法,渐渐不敌,匆忙间便自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突向长恭胸前甩来,长恭堪堪避过,出掌击他肘弯,转眼又是数十招,仍是不落下风,却听那老婆婆冷笑一声道:“老不休的,整天躲在山里说你是天下第一,如今出来,一个也打不过,两个也打不过,连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也打不过,竟是天大的牛皮鼓,敲起来好响,可惜是个空家伙。”老头想是惧内,老脸竟泛红,只问:“咱乖徒儿怎么样?”高长恭便也看去,那婆婆已替女刺客驱了毒,叉手站在一旁瞧着,女刺客正靠了树躺坐在地,瞧见高长恭,忙打起精神道:“两位师父,这便是咱恩主要的人,快快杀了他。”
婆婆听了女徒弟的话,只道一声:“徒儿放心,这里淫徒一个也跑不了。”便不再只管嘲笑那老头,足尖一点,腰中甩出一柄软剑向高长恭后背刺去,也是瞧见他厉害,要先合力将他拿下。阿十见她也动手,忙仗剑来阻,他在一众随从中武艺较高,倒可叮叮当当阻挡几剑,然这老婆婆武艺似是不在那老头之下,阿十终是不敌,十余招后,被一剑刺中右臂,手中宝剑脱手而出。便是鲜血淋漓。银发婆婆不再管他,又挥剑向高长恭刺去,长恭避过,他自从宇文觉死后,怕那信物玉萧在打斗中损伤,便收了起来,从此再没用过兵刃。如今空手对他二人却是感到吃紧,阿十瞧了,用左手拾起宝剑,道一声‘接庄,扔向阵中,高长恭接了,只左右招架,仍是有些吃力。那白发老头和银发婆婆武艺本是出奇高强,又是数十年的默契配合,便是一招一招连绵不断向高长恭攻来。白发老头攻左,待高长恭迫于形势身形转右时,银发婆婆早已剑到,长恭只反手挥剑架开。他生性高傲,若是处于上风,此时或许还会问一句他们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杀自己。但此时自己并不占优势,便不肯示弱。只把全身本事都一次抖露出来,倒是生平还没有单打独斗这么尽兴过,却另有一种痛快酣畅之感。
那一对老头、婆婆也是被他逼得使出全副本领,两人神色便是惊奇不已,他二人自视甚高,如今二人联手尽了全力,却只与这年轻人打成平手,便也是大觉脸面无光,愈加一招狠似一招,要置高长恭于死地,方才能够争回些体面,好有颜面回去见恩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5 章
阿十、十七只紧张看了他们打斗,也不知究竟谁胜谁负,谁生谁死。却是难以插手。阿十便道:“我在这里,你快带了十二回去叫人。”十七只道:“你受了伤,我留下,你走。”阿十只道一声‘快走’,眼睛却不离开打斗的三人,忽地瞧见高长恭手中长剑被婆婆软剑缠住,白发老头却一剑当胸刺去。口中只‘啊’了一声,不再理十七,只飞身向高长恭撞去,却撞开高长恭替他挡了这一剑,穿腹而过,便如土墙一般倾倒在地。十七见阿十也倒了,只脸色苍白,此时也万万不肯自己一个人逃生,忽地想起,忙去拍一拍大牙,道:“大牙,快回去找人来。”大牙点一点头,飞奔而去。远处地上的阿七只勉强撑着身子瞧了,眼见高长恭渐渐不敌,已落下风,而大牙不会说话,便是及时赶回去了估计也不会有大队人马赶来,或许只有一人随他出来察看情况,瞧这老翁老婆婆的武艺之强,再来人也是多添一条人命而已,再说也不知赶不赶得及,便只朝十七招手。要他过来。十七见到,便凑到阿七跟前,俯耳听他说话。
那边高长恭更觉吃力,一招险似一招,只步步向后退去,眼见老夫妇剑剑紧逼,这一通遇到对手虽打得甚是痛快尽兴,到了此时心里却也不由暗暗道一声‘要糟’,眼见面前双剑齐至,正难招架,忽听十七大喝一声‘老贼住手’。三人闻言皆停了手,转眼望去,见十七正站在女刺客一旁,单刀架了她颈脖,作势道:“你们两个老贼再动一动,我先杀了她。”却正是阿七口授之计。
老妇只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