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长恭勉强坐直了身子,接过缰绳策马,道:“他们也是要杀我的。”
元思思听了只嘲道:“要杀你的人还当真不少,而且看起来个个来头不小。”
高长恭更是纳闷,哪里想到有这些事?在此之前他还只道他是朋友遍天下的人,眼下却落到犹如丧家之犬,连保命都难的境地。突然想到,这一切都是因自己毁容后造成,会不会与自己现在的容貌有关?一行直往边境冲去,身后黑衣人却是追赶甚紧,摆脱不掉。此时若去闯境,便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于自己十分不利,便道:“咱们现在不能过境,需得把他们摆脱再说。”
元思思尚未说话,却已听前面马蹄声响,又有飞箭直朝他们迎面射来,四人勒了马渐渐停下,挥舞手中兵刃将飞箭拨开,转眼便见是侯瑱领了百余兵士直扑过来,身后黑衣刺客也越来越近,眼看首尾不能相顾,举了兵刃待战,却听黑衣人首领道一声:“快走,”领了三十余人径直冲入侯瑱的队伍,两边便是一场混战,倒顾不上高长恭等人了。
元思思瞧了,道:“趁此良机,倒可闯境。”高长恭道:“正是,”四人便朝边境飞奔直去,陈军与黑衣军陷入混战,两边都顾不上他。一路陈兵越来越多,只是四人快马,竟无人阻挡得住,高长恭知道成败生死在此一举,打起精神,夺下一条长鞭,领先冲入陈朝守境大军,猿公、猿婆仗剑在后相随,几个俱是勇不可挡,竟被他们冲开一条血路一路杀出境去。到了齐境,陈兵不敢来犯,只有鲁悉达等几个大将带了亲随追来,皆不是猿公、猿婆对手,落败而归。猿公、猿婆打得甚是过隐,猿公道:“怎么样,我想的办法不错的,我就说在山涧埋伏能救出他。”猿婆道:“你的办法不怎么样,要不是我想出闯境的主意,咱们现在还在山里躲藏。”却原来,元思思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只让两位师父以为这主意是他们想出来的。
高长恭却全凭一口气支撑了,此时松懈下来,便是眼前一黑,往前栽倒,被元思思抱住了,向两位师父道:“王公子的伤只怕又加重了,师父再想想法子该怎么办?”
猿婆道:“再往前走有客栈,咱们先投宿让他休息吃点东西,慢慢养伤。”走不远,行人商贩愈多,渐渐热闹繁华,果然有大的酒楼客栈,几人上前,猿公猿婆进了酒店,思思抱了高长恭在后,却被小二拦下,只道:“咱们是大店,只招待各方贵宾,不接丐儿,对不住了。”却原来高长恭此时早已浑身衣裳破损血污泥浊,又满脸芥癞,蓬头垢面,浑如乞丐一般。小二话音刚落,眼前窜出一人,却是猿公,只道:“咱们没钱时候瞧你们脸色也罢了,现在又不是不给钱?做什么不让进去?”猿婆也窜了出来,道:“这明明是一等一的英雄,便是伤得要死了,一个手指头儿也可以捏死你,你哪只狗眼瞧人是丐儿。”
他们虽是说话厉害,小二却也坚持,倒也有些陪笑道:“这是咱们店里定下的死规矩,再有钱再是英雄也不能进,咱楼里进出的是富贾,来往的是名士,总不能让这号人给辱没了不是?请你们移步,去别家试试。”
高长恭本来只是虚弱,尚有些知觉,虽是也知道此时自己形象极为不堪,但何曾受过这般言语?这一气倒真的气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便先是灌进一阵熟悉的争执声,这声音不大,叽哩咕噜的倒像是从隔壁传来,隐隐约约听得袁婆道:“我瞧他便不错,他的武艺便比你高出甚多,也只比我差一点点而已。不过已经足够行走江湖,咱们两个都已经老啦,说不定哪天去了阴曹地府,留下咱乖徒儿一个人我可放心不下。”
袁公道:“你不是说他不是英雄是狗熊么,怎么改口了?他武艺是还不错,就是长得太丑了,比狗熊还难看,把咱乖徒儿嫁给他岂不是太委屈咱乖徒儿了?我不同意。”
袁婆道:“老猴你长得很美么?我当初还不是嫁给了你?”
袁公道:“我比那丑怪可美得多,你嫁给我很亏么?”
袁婆道:“谁说他是丑怪?我瞧他长身玉立,气宇轩昂的,要是脸不烂还不知道多美呢。”此时却听元思思‘啊’了一声,却原来元思思也在场,只接口道:“师父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他身形跟另一人很像。”
袁公、袁婆只齐声问:“是谁?”元思思眼看要惹祸上身,忙道:“我什么也没说,不打扰两位师父说话,我去瞧瞧王公子醒了没有。”便是躲过,又听门响,高长恭来不及多想,忙闭了眼睛假寐。感觉她似是进了自己房间。却听那边又说了起来,袁公道:“你自在这里说话,难道不管姓王的小子同不同意?”
袁婆道:“他为什么不同意?咱乖徒儿有什么不好?要不是咱乖徒儿自己不愿意,想嫁什么人嫁不了?现在是咱乖徒儿愿意,我看他要欢喜拜神才对。”又道:“咱们拼死救了他这么多次,便要他以后照顾咱乖徒儿报恩,他要是敢不同意,咱们就原路把他送回南陈,交给陈文帝。”
高长恭听了心想,原来他们要把元思思嫁给我,怎么听起来元思思是同意的?她不是爱的兰陵王么?又过了这么久,房里一直没有动静,不知是怎么回事,便睁眼瞧去,只见原来现在已经是晚上,似乎是处身在一间酒楼客房里面,房里没有点灯,但窗户大开,一轮犹如圆盘般的银月正对了窗户洒下清辉,元思思却正倚在窗边而坐,沐了月光静静的仰首望月。
正望时,思思却突然回过头来,高长恭来不及回避,目光撞个正着,思思便问:“师父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高长恭虽是略有尴尬,也不好再装,只道:“都已听到。”思思又问:“师父们的想法你都知道了,若是你不同意,不妨直言。”高长恭见她落落大方,似乎没什么羞涩之态,只道:“我当然愿意,只是,我以为你……”
元思思打断道:“你以为我会想嫁兰陵王?”笑了一笑,道:“别忘了我可是要杀他的。再说,”望了他道:“你知不知道,那天喝醉了酒,我为什么要向你诉说这心事?”
高长恭想了一想,那天听到这话确实有些突然,便摇头问道:“为什么?”
元思思眼见他一脸迷茫,看来他自己并不知道昏迷之时说过的话了,便略有同情道:“你昏迷之时,口中责问一个姓陈的女子,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你。”说完,叹了一息,望了圆月,神色倒甚是平静,道:“咱们两个都是失意人,同病相怜。”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8 章
高长恭却是不知,他还以为只是自己心里想,却没想到竟然说出了口。不由也是叹息,便有些黯然,道:“我与你不同,她移情别恋要嫁别人,曾对我当面拒婚,兰陵王却说不定愿意娶你。”
元思思听他声音流露出心伤,劝慰道:“她若嫌你外貌因而三心二意错失了你这么一位英雄人物,是她错看了人,你不要难过。”又道:“听起来你和她尚有一段情缘,我呢,在他眼里我却只不过是一个刺客,而且两次相见我,”顿了一顿,脸上似笑非笑,也不知是什么一个神情,道:“我的举止都极为不端,他定是以为我是个无良不堪的人。”
高长恭奇道:“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元思思只学了师父绊嘴时的模样,反驳道:“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心里不是这么想?”
高长恭无言以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元思思便笑一笑,她原本非常美丽,这一笑光彩顿生,便似乎连身后月色都黯淡了几分。又道:“就算他不是这么想,下了重礼,抬了八抬大轿来娶我,我今生也定然不会与他有什么瓜葛,我元思思若是嫁人有三个条件,一则高官不嫁,二则貌美不嫁,三则名显不嫁。他三条都占全了。”
高长恭吃了一惊,忙问:“这又是为何?”这三个条件只怕与全天下女子的心愿正好相反。当真古怪得紧。
元思思又望了月道:“我母亲便是为了这么一个负心男子等了一生,盼了一生,天天守望连眼睛也望瞎了,也不过是浪费蹉跎了一生,到老到死都没有等到。我小时候便向天发过誓,不会像她那么痴傻。像这个负心人,兰陵王这样的男子就好比是镜花水月,再美再好,到头来终究不过是一场虚幻一场空。”
高长恭闻言心里一悟,终于想起,问道:“高阳郡有个妇人元罗,你可认得?”
元思思猛地回头,双眸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甚是惊喜,道:“你知道我娘?”
高长恭听得正是,便是恍然大悟,原来她竟是独孤信的女儿,难怪见时便有眼熟之感,她修长的丹凤眉眼便与独孤信如出一辙,又比亿罗、伽罗等几个脸上多添几分英气,因此,反是她的容貌与独孤信最为相似。却原来她跌落山崖并没有死,反有一番奇遇学了一身武艺入了越女剑一门。正自想着,元思思又已连声问道:“你见过我娘么?”
高长恭点头,道:“她死时我便在身边,身后事也是我办的。”
元思思听了便郑重向他叩拜,道:“既然如此,你是我的恩人,需受我一拜。”高长恭只在床边做了个虚扶之势,道:“你救过我多次,我也要拜你。咱们不用客气。”元思思急忙又问:“她死时是什么模样?难不难受?可留下什么遗言?”
高长恭稍稍回忆,道:“她临死时一直在念你父亲的名字,是笑着去世的,我想她并不太难受。”
元思思便是脸色一寒,道:“我没有父亲只有负我母亲的仇人,”又道:“去年我和师父去长安便是打算找到他手刃此人,将他人头去祭我母亲,只是没想到他早已死了。”听这语气竟是恨极独孤信,难怪她只说自己姓元而不是独孤。
高长恭便是目瞪口呆,独孤信确是辜负了元罗,元思思有些怨意倒是可以理解,只是弑父在其时却是大逆之事,却没想到她会恨到这种程度,便要开解,道:“独孤信是当今天下人人敬重的大英雄,是一国的开国功臣。”又道:“你没上过战场,不知战争艰辛,那个时候本来便是西魏最困难时期,战争之时,便连吃饭也不能坐下,睡觉也只能枕戈而眠,哪有余暇顾及儿女私情?”
元思思闻言便是连对高长恭也不悦起来,冷言道:“你是男子,自然这么说话。当真无暇顾及倒也罢了,那么是谁使我母亲朝朝盼望,日日等待,终其一生的?”
高长恭这事却不好驳,只道:“他虽负了你母亲一人,但是对得起天下千千万万的人。”
元思思道:“天下千千万万人的人都与我不相干,我只有母亲一个亲人。”
两人说到此处,便有些说僵,一时都不再言语,只听四周围静悄悄的便是夜深人静。这寂静却被门外的猿公打破,只听他一路便道:“那小子醒啦,我听到他们说话了,咱们问问他去。”说着门响,猿公猿婆举灯进房,为房间添了一团暖黄,猿婆举灯窜到床前,道:“小子,我问你一话,娶我乖徒儿这桩好处给你要不要?”
高长恭便向元思思望去,见她沉着脸抿紧了嘴唇正自生气,只是眼中隐隐似有泪光闪动,脱口而出道:“只要她嫁,我就娶。”元思思也扭了头并不反对。
猿公欢喜笑道:“算你小子识相,省了咱们多跑一趟把你送回南陈了。正好你今天穿了新衣服,现在就拜堂成亲罢。”
高长恭呆了一呆,道:“现在……”低头一看,看见自己身上果然是一袭新长衫,却便是套在那破烂污浊不堪的旧衣外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穿上的,一时忘了说话。
猿公见他看到,只恨恨道:“可恶的店小二那双狗眼只认衣裳不认人,竟然拦了你不让进,他若是会武艺我便直闯进去,打得他叫我爷爷求饶,偏偏他一点武艺都不会,我只好自认晦气。替你穿件新衣,又替你洗了脸,他方才……”说到此时,连忙打住,道:“只穿了新衣,没有洗脸,我刚才说错话了。”
猿婆也忙道:“对,没有洗脸,他没有替你洗脸,我也没有替你洗脸,咱们都没有替你洗脸,我要走了。”说着,忙往外走,她前脚出门,猿公也后脚跟上,道:“你们不用拜堂了,直接进洞房好了,我也要走了。”两人俱是神色慌张,倒好像做错什么事一般。
高长恭见他们两个竟然口径如此一致,便是惊奇不己,不知怎么回事,只甚是疑惑向元思思看去,元思思颇为抱歉的笑一笑,道:“希望你不要在意,我师父替你洗脸之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力气大了些,弄下你许多皮肉下来,他们都怕你怪责。”说着,走近了就着灯光细看他脸,道:“怎么会这样?烂得这么厉害,你自己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么?”
高长恭确是感觉不到疼,只是此时思思鬓边一束小辫自然垂下,青丝拂到他脖颈耳边令他感觉触痒,又这夜深之时,灯光之下,思思离他甚近,可以瞧见她两扇长睫投下的淡淡扇影,却掩不住凤目如丝滑水清,粉面红唇,容貌身形俱美艳动人,只觉心跳加速面上发烫略有些不自在,便轻声问道:“若是兰陵王保证不负你,你要不要给他一个机会?”问完,望了她心里有些紧张。
元思思抿嘴微微一笑,仍是就着灯光细细去看他脸,道:“你不要疑心,也不要把我元思思当做是三心二意的人,我既说了不会跟他有瓜葛便是如此,我不愿像我母亲那样过一辈子,只希望像我两位师父这样,咱们以后便与他们一起隐于青山深处,邀月同住,与猿相邻,或许也与他们一样常常吵一吵架,打斗一番一直到老,快快活活过一辈子,好不好?”
如此良辰美景,又有这么一个美人委婉道来,高长恭听得便是悠然神往,这一时这一刻便忘了自己入则是治理国家的尚书令,出则是镇守边关的边疆大将军这些国事,忘了自己姓高的兰陵王身份,忘了家小。几乎便要答好。却听元思思轻‘咦’了一声,伸手来揭他脸上皮肉,道:“你疼时,说一声。”说着,一点点撕下,疼倒是不疼,只是感觉到她似乎把自己整张脸都要揭去似的,倒吓了一跳,这岂不是以后要没脸了,忙躲了一躲,谁知元思思摁了他,神情有些严肃道:“你别动。”高长恭重伤在身,想动也动不了,便也只好听天由命不再动弹,由她动手。
却听到她的心跳声一阵阵传来,甚是急促,似乎她十分紧张,一时不解为何,想了一想,以为她和自己一样,因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便有些羞情害怕,只笑道:“你不要担心,我这伤再养十天半月也洞不了房。我要有什么非份之举,你一剑杀了我便是。”元思思却似没有听到,毫不理睬,只专心去揭他脸上伤疤,便感觉自己的那烂脸皮好像是一层膜壳一般能够轻易被她剥落,又见她神色越来越现惊恐之状,便是苦笑,心想,我这伤疤烂脸纵然丑陋万分,好歹算一张脸,如今连这一张脸都没了,只剩血肉,模样自然是恐怖吓人了。想起自己曾经的美貌风光,也是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
元思思终于停下,只是犹如见了鬼一般惊恐地望了他,高长恭也只能甚是无奈抱歉的面对面望了她,见她便是这么眼神定住,微微张着嘴动也不动呆呆发怔,过得半晌,终于忍不住骚痒,伸手把她的发辫拿开轻轻握在手里,道:“你不要害怕,我取巾蒙了面便是。”
元思思惊醒,便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仍是望了他,眨一眨眼睛,嘴张一张似要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