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的后座坐着两个男人,都通过从外界看来黑得透不过气来的车窗里望略带些朴素破旧感觉的南大校区和建筑物。最右边的男子身材高大,即便是在车里这种沉静的状态,也看得出他逼人的气场。
詹化对左边的三十来岁男子道,“高少对南大恐怕不陌生吧,上次中行的戴行长还跟我问过高少的消息,南大金融研究院成立的时候,给你写过邀请函,金融研究院的副院长,加上南大社科高等研究所副所长都不感兴趣?”
高恒看着窗外,淡淡道,“到南大,一想到那个人也在这里,我总感觉很不怎么舒服”
坐在前头副驾驶座的一个极为时尚的女子当然知道高恒为什么不舒服,她叫陈妍,单眼皮,但是看得出外貌涌动着某种旁人触碰到就会被刺伤的高傲,她是高恒的外侄女,从他们这辆极惹得周围人瞩目的凯迪拉克驶入南大园区,她就一直听到高恒和詹化对苏灿的谈论。
她知道这个男子关系着两年前直至现在的汉唐证劵和新世纪证劵清算案,这场清算间接导致高恒高家背后的资产和海外资产近五十亿蒸发,牵扯到高家外戚两个人失踪,其余小虾小鱼更是零落不堪,这桩事件是引发高家对对清算事件施加影响的王派之间关系恶化的来源。
而那个苏灿更是和王家紧密挂钩,西川省的多处格局上都能看得到他出现在幕后的身影,他这个名字现在高家一些核心人群之中,并不陌生。
对她来说应该算是讨厌的人之一,从高家里流出的很多信息,一方面作为既得利益团体,深深嫉妒这个人的发迹。另一方面,则是看得到她的家族对其深深的戒备,她想大概是两年前那场汉唐和新世纪证劵清算,让高家伤到痛脚的缘故。一直听到詹化和高恒之间的说话,最后陈妍转过身来,那被最奢侈化妆品保养过得嘴唇划出一道弧线,“我还真想见识一下他,是不是像是某些人所说的那样,长着三头六臂”
宋真驱车进入停车场,从车里走下来,她今天穿着一件红色的小礼服,标致高雅,前胸傲人而坚挺,手里握着一只和身躯衣服颜色相称的小手包,关上小轿跑的车门,靠在车旁。
旁边的商务车里走出家族在森川中国的当权人,她的母亲陶晴和执掌森川中国的前总经理,现在把总经理位置让出给宋真,退下去做森川集团中国区总裁的表叔宋宪成,旁边还有森川中国陪同过来的职业经理人。
此刻众人倒是都没有看向先从轿跑里出来的宋真,而是看向后面颤巍巍跟着的一辆奔驰e300,奔驰车找到他们旁边的车位停好,走出来的是一个身材笔挺的男子,眉端目秀,其实他是美国华裔,家庭做的是橡胶生意,和宋真家族的海外部分很有渊源,甚至在这之前,都有两家极有背景前途的青年联姻的意思在里面。以前在宋家里,早把他看做未来女婿的意思。
不过这一层意思,在宋真自拿到学位证书来中国以后,再加上一年前森川集团在国内发生的一些危机处理,就渐渐淡化了。
却没有想到这个青年对宋真念念不忘,一个月前负责在中国公司的业务,调任了过来。陶晴其实挺喜欢这孩子,只是看向自己女儿,会担心一切是不是襄王有意,而神女无心。偏偏陶晴经历了一年前的事情过后,知道在这方面绝不对宋真指手画脚。
青年看到宋真也不顾自己小轿跑车身的灰尘,半边臀部靠着跑车前沿,双手环抱,红裙之上的黑发柔顺的被风吹起,飘啊飘的,感觉心脏都被这样的场景迟钝了一下,有些言语不顺溜道,“我平时很少在国内开车,出来上路没几次,难免不太习惯”为他刚才拙劣的车技表示抱歉,又环顾四周,像是解释今趟为什么要跟着宋真他们过来,“我知道南大是国内前几名的高校,有很多质量很高的报告,还有极著名教授的讲座,知道你们要来听,我想过来散散心换换脑也是好的,想看看国内的学术报告和以前听过的有什么截然不同的观点和新意”
宋真看着青年半晌,然后绽放出迷人的微笑,道,“好的,时间快到了,我们一起进去吧”
看到宋真难得对自己表现出来的笑容,青年心头都有种难以言喻的欣喜,连忙点点头,随着她一行朝报告厅内走去。
林珞然和她那些北京的朋友在上海呆了两天过后,今天的行程是南大这个逸夫楼科技报告厅展开的报告演讲,此刻厅堂里面已经是人头攒动。然后林珞然一行就正好在门口偶遇了苏灿和唐妩等人。
这个时候上海的天气还很冷,林珞然穿着黑色的外套,修长双腿的牛仔裤,面庞在冷天里有种锐利而立体的美丽,看到苏灿唐妩的时候,她如远山一样的秀眉,就轻轻的挑了起来,然后笑起来摆摆手,“好呀。我还以为你们都进去了。”
林珞然今趟一起过来的有三男两女,对于她从北京到来的这些朋友,苏灿是知道一二的。林珞然和王威威等人从高中毕业上大学之后,因为她的家庭成员大多都在北京,所以一般放假,亦或者春节,都会回北京去。
以前落下的一些人际关系,逐渐的又接续起来。林珞然母亲陆家英又是部工作,外公是十六驾马车之一,她又是现在正热的外交官世家出身,一旦回北京,聚集在她身边的圈子都是很大一众人。
这次从北京过来的,自然是林珞然关系最不错的人之一,属于民间说笑中京城纨绔,大家族的子弟那一类。当然实际上每个人从外表看起来都并不纨绔桀骜,相反有些性子都偏老实,也是林珞然很爱接触的人。
通过短暂介绍,这些北京来的朋友看到苏灿的目光就不免古怪了起来。
因为只要不是孤陋寡闻,谁都听说过林珞然和王威威林绉舞他们当年在夏海,在西川省蓉城初高中时代的那些事儿,无论从何处的传言,对这个叫做“苏灿”名字的人,大概都并不陌生。
在京城有很多关于他的说法和评价,譬如藐视点的“要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譬如对他有好感的“是个有点意思的人”,譬如文青点的“就一个小资阶级”,譬如直接无视的“没听说过这个人”,譬如近些年给某些人帮腔的,“和魏远湖,某某,某某某能比吗?”
当然,这些年对林珞然仰慕的人不在少数,但是相对而言,却极少有人能先过王威威和林绉舞一关。
今年春节,初十的样子大家在后海酒吧聚会,一个家世前途都很远大的哥们儿挽过王威威的脖颈,说,“兄弟,跟你说声,我中意林家小妹,你给句话,哥们儿能不能追?”对方是因为知道以前王威威和林珞然的关系,知道现在是彻底的没什么,不过还是先打个招呼,首先是礼貌,接下来大家还能人捧人抬,没准这事最后就成了,要有王威威的支持,对上本来没信心争过的魏远湖就有极大地胜算。
但是王威威却是毫不留情的给他洗涮过去,“爬爬爬,追个屁啊追,没你的事儿啊,别瞎掺和。”对方知道王威威这个能铁了脸下来保护林珞然的性子,知道没办法说服他,也就笑笑,这个事情就揭过不提。
就算是近些年公认,甚至连林珞然老爸林国舟都认同的青年才俊魏远湖,也都没入林绉舞法眼,提起魏远湖对林珞然的接近,这个林家除了名的林胖子就是一句话,“他做白日梦啊。”
而谁都知道王威威和林绉舞,对某个人是绝对不排斥的。
“你好,”和苏灿不卑不亢的打过招呼,林珞然朋友中叫卢丽佳的女子就侧过头去,对林珞然微笑道,“我听说今年魏远湖会为你办一个大型的庆生,正在秘密筹备,这么有心,而且又非常之有前途,人也相当不错,要身板有身板,要气度有气度,我就感叹当年怎么没遇上这么一位良人呐”
林珞然有点讶然,“谁告诉你的?”随后美目边沿朝苏灿的方位瞟了一眼,然后秀眉蹙了起来,语气恼怒道,“谁要他庆什么生了?”
卢丽佳吐吐舌头,“这事他都在脸谱上征求圈子里朋友的意见,当然要瞒着你。你千万别说我泄漏的。”
林珞然“哦”了一声,看了苏灿一眼,道,“我从来不上脸谱。”
苏灿尴尬,又低头看表,离进入报告厅时间还有一会。
旁边一个叫罗天一的男子见卢丽佳神情,心有灵犀,开口道,“珞然,你说实话,上外毕业后,总是会回北京的吧,咱们这么多朋友也在,照应着呢。我说吧北京才是你的归宿,上海这些的,都不太靠谱,那是另一个世界和层面。你说是吧?”
虽然听闻了京城那边对苏灿的传言,他毕竟还是和他第一次见面什么的,本不客套亲近,也并不疏远摆脸色看,但是卢丽佳既然都发言了,他们这边总得响应一下,这话里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味道,很正常,京城这些王子公主多少有些这样的优越感,或许也有些老北京侃劲在里面,言下之意北京才是林珞然搅风搅雨的地方,至于上海,层次就不一样了。
很现实,就如同林珞然之于面前的苏灿,林珞然毕业回北京去可能就是公主,苏灿是什么?一个南大毕业的应届大学生?或许有文凭有能力,但中国现有的机制和体系基本上已经成型,论官场有自己的升迁机制和规则,论经济一夜暴富的神话时代已经过去。有能力有文凭的大学生多了去了,但他们基本上都在唐家岭那边聚集成了蚁族,这些人难道没有梦想,有梦想,难道没有敲门砖?个个都是名牌大学生。但多少人要奋斗多少年的青春才能走出蜗居?
当然,他相信苏灿不是听不出他潜在话语的人。他要是足够聪明,就该明白他那方到林珞然他们这一头世界的差距。
苏灿微微的笑了一下,对这些旁敲侧击似乎不予置否,就像是来自京城的那些谣言和风雨一样。
这个时候有个黑西装男子走了过来,他是和苏灿从脸谱过来的一趟车里出来的,脸谱网运营部门的总监邹强,低声在苏灿耳边说了些什么,指了指报告厅那边,那头有校方的人正在和脸谱这边的助理交接,苏灿的系主任也在那头,焦急的把他给盯着,唐妩从那边走了过来,对苏灿点了点头,指了指皓腕上那只漂亮流线型的腕表,道,“时间差不多了。”
林珞然就上前,双手伸出来,分别拍在苏灿宽阔肩膀的两侧,双目弯弧,像是秋水要从里面滴化出来,“加油呐,我今天可是不顾和朋友聚会,专程拖家带口的来听你的演讲的。”
周围的人先是怔了一下,似乎还没听仔细一样。
“演讲,什么演讲?”一个男子疑惑着问出口,用更加迷惑的目光把苏灿给盯着。
然后包括卢丽佳等人缓缓抬起头,看到面前这个有着蛋疼笑容男子背后的逸夫楼报告厅正上方中央龙庭,挂着一条白色为基底,蓝色醒目的主题:“对话脸谱中文总裁:挑战无处不在。”
简洁,但有力,气势扑面而至。
从满座的科技报告厅内部,那些人群熙攘窸窸窣窣传出的声响,就已经在这种几乎要窒息的气氛下蕴藏了某种似乎要喷薄而出的力量。
有些发懵的卢丽佳和罗天一干人等似乎在这一刻像是抛上岸的鲤鱼,嘴巴翕张着,眼圈呆滞的瞪着在高大宏伟报告厅基座下面,站着的这个年轻男人。
“那我走了。”苏灿对林珞然摆摆手,然后伸出手来,压住自己的心脏,拍了拍,做出一个其实很紧张的神态。惹得林珞然忍俊不禁,赶人似得刨刨手,“我们也要进去了,否则恐怕没座位了,难道你想我站着听完你整个演讲过程?”
苏灿笑笑,转过身去,迎向不远处穿着西服和黑色套裙,茕茕而立出尘脱俗的唐妩。
南大校方和脸谱方面的特别助理立即接洽围拱过来,前方两名身着白色衬衣魁梧的警卫率先前行引领,苏灿向正门的科技报告厅大踏步走了进去。
扇形状分布开来的科技报告厅里面,俨然黑压压人头攒动,科技报告厅因为前面几排都是南大校方领导,以及邀请过来的嘉宾,所以相对整齐,越到了报告厅后面,更多没有座位的人都挤成一堆站着,以至于越到后面就越加的臃肿。
人群在三五一簇的低声交头接耳,但此刻演讲台上任何一处微小的响动,都会引发他们的目光。
南大的校方领导也在相互交流,詹化转过头对高恒旁边的陈妍道,“那个人,你很快就能看到他了。”
前面几排的嘉宾席上,坐在宋真旁边的男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抿着嘴不说话,看着旁边侧脸有希腊神话女神般立体分明,目光直视着讲台上的宋真,她的唇角带着若隐若现的笑容,而眼神里有兴致盎然的期待。
张小桥,李寒和肖旭等人握着拳坐在阶梯报告厅座位上,他们从来没有一刻感觉到人生有这样的激动,即便是不久前张小桥代表班上上台在全校优秀集体表彰大会上捧着一份证书十几个人面对全场傻站着的台上,也没有在台下面这样抑制不住的激昂。
从南大第一天开学见面,那个和自己父亲默默整理床铺,放上生活用品,将盆子搁置在床下面,甚至让他有些看不顺眼的室友,他当时究竟有没有想过,三年后的今天,他会看着他这样站在南大的报告厅上面,为他人生腾飞的时刻,做一个演讲和评述。
光是这样想,他的手就激动得发抖。
很快,南大经过层层筛选最终决定的主持人走上台前,开篇不乏溢美之词。但报告厅中不知道谁先喊出声来,“灿哥!欢迎!”然后有人跟随,“灿哥!加油!”
然后是有人操着家乡话的口音喊起来,“灿哥,雄起!”
这样的声音并伴随着那个男子走在台前来的时候,达到高峰。甚至肖旭,甚至李寒,甚至张小桥,都振臂随着哗然的人潮,朝着天空挥出一拳,“灿哥!噢嘢!”
在那些耀眼的闪光和人潮之下,苏灿明白眼前的荣耀的来背后要背负多大的压力。
三年前,他走入南大,带着些重生改变命运的不真实感,以及潜心希望从南大寻求到事业在未来的冲击下不会被淘汰和淹没的知能,他恐惧所积累的一切有一天终究会烟消云散,像是手中握不住的沙砾。
三年以后的今天,他站在这里,心肺里搅动得厉害。虽然青春终究会散场,虽然有一天我们终究会老去,无论是重生者的生命,还是那些令人刻骨铭心的面容,但是这些真实流淌的时光,是永不会磨灭的。
半晌后苏灿道,“谢谢大家,也谢谢南大做的这个特别演讲会,本来我是拒绝的,但是校领导说,你们做得那么棒,你不上去讲,谁上去讲。”
“这里我希望说明一下,我们并不棒,我们前面还有巨大的困难和问题,社交网络在世界范围内的革命,也因此导致太多的弊端,我们的前面,仍然横亘着巨大的障碍,宗教的冲突,虚拟和现实之间的冲突,包括色情,毒品,以及对社会的煽动和阴暗面的宣扬,这些都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巨大问题。你们要问我能不能解决,我只能告诉你们,我个人的能力有限,刚才主持人把我说的那么好,恐怕会让大家失望了”
下方再引发一阵激烈的轰然打气之声,“灿哥!”“灿哥!”“灿哥!”
苏灿苦笑道,“很感谢母校学子们对我的称呼,但是这个称呼,怎么让我感觉像是在三合会会场?”
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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