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延误一个多小时后,向沁在黄昏时分登机。飞机平稳的起飞,逆风翱翔,向沁坐在临窗的位置,从舷窗俯瞰,底下B市正是华灯初上之时,车流如织细细密密缓慢的挪动着,高耸的楼房逐渐化为一个个小小的火柴盒,终于再看不见……
因为是饭点,飞行平稳后空姐便开始派餐。
向沁放下舷窗的帘子,从空姐手中接过餐盒放在面前的小桌板上,只是这一瞬莫名地想起第一次坐飞机的情形。
彼时,也是乘坐下午的航班。
那是易逞睿第一次带着她去海边,两小时的飞行,从温暖的南方飞到炎热的更南方。
她好奇地从小小的舷窗里望出去,她看见他们的飞机正穿越大片白的发亮的云层,远处正在日落,火烧云层层铺展翻滚着,天空的颜色红得如火如荼,如梦似幻。
易逞睿坐在她身边,戴着眼罩悠然小憩。
头等舱的空姐过来服务,她推醒他,脸上神情微窘:“我没有试过在飞机上点餐,我不会。”
他睁开眼,睡眼惺忪,眼神里却含着无法遮掩的宠溺。
空姐面带微笑,听候易逞睿点餐后,转身回了服务舱。不一会儿,端着餐食出来。
他替她整理好餐桌:“以后你一个人坐飞机,会点餐了?”
那时,向沁根本不懂易逞睿话中的含义。她撇撇嘴角,不满的小声嘀咕说:“我才不要一个人坐飞机。有你在,我为什么要学习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月饼节快乐!
p。s下一章起会插播七年前的故事,当向沁第一次遇见‘易逞睿’,就注定了这一世要与他惊心动魄~里面藏了一道伏笔,大家留心观察哦^^
☆、如梦(一)
Vol。2
吃的半饱后,向沁向空姐要了薄毯和小枕头,她戴上自己的眼罩小憩,准备一觉睡到A市。
没想到这昏昏沉沉的一觉,竟迷迷糊糊梦到她十五岁那年,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光。
……
从火车站出来,天灰蒙蒙雨丝飘零。
二月里,气温尚未回暖。这片临江属南的县镇,连呼吸间的空气都是湿冷。刚走出站门,外头扬起一阵冷风,冻得人缩起脖子皱起眉。
向沁背着双肩包走在出站的人群中,警觉地四下顾盼。自下车起,直觉身后有人跟着她,可回头却瞧不见人影。
现在正是正月里,家家户户门外贴着喜庆年画与门联,街面上却是冷冷清清。火车站外来来去去,最多的便是那些拉生意的黑车司机。
出站的人群分流开来,走在前面的人越发稀少。
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单独坐火车回外婆家过年,向沁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加上天色又快暗下来,她脚下的步子越发加疾。
“小姑娘,坐不坐车?三块钱送你去镇上。”一旁做黑市生意的摩托车主捧着笑脸,拉着旅客挨个儿问。
向沁摇摇头,紧了紧双肩上背包带,低头看地,脚步越发走得快。
突然,身后传来吵嚷声——
“别烦我,说了不坐!”是一个少年的声音,话音中略带薄怒。
向沁耳根一动,脚下忽而顿了顿。这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耳熟?
她来不及多想已经转过头去,撞入眼帘的……怎么又是火车上邻座这个人?
她无可地皱了皱眉头,赶紧几步返回到出站口的铁栏栅边。
那里已经有三五个黑市司机围住一个头戴鸭舌帽的黑衣少年。少年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他个高腿长,宽肩窄腰,肩上背着一只鼓鼓的行囊,身上从头到脚具是名牌,连举手投足间也皆是公子哥儿的傲慢气度。
话不投机,那群声高气粗的黑市司机说着就要动手。
“不好意思,几位大哥。我朋友是来这里旅游的,刚才不小心跟我走散,你们别跟他介意。”向沁故意换作一口当地方言,边说边朝身旁瘦高个子的黑衣少年使了个眼色。
对方几人唧唧咕咕互相讨论了几句,随即又开始骂骂咧咧围上来,显然仗着人多,又看少年衣着光鲜想敲诈一笔横财。
向沁站在他们面前,瘦长的个头显得越发纤弱,巴掌大的脸蛋上嵌着两颗葡萄似深重的黑眼珠,神色无惧地瞪住眼前几个面容不善的黑市司机。
她挺直腰背,挡在少年前面,正要继续开口。
“你别管,这事我会处理。”少年拉着她的胳膊,企图把她拽到身后。
“闭嘴。”向沁回头瞪了他眼,拽回自己的手臂,扭头越发理直气壮说,“我已经代他道过歉,你们的车我们也肯定不会坐。若你们还想耗在这儿也可以,镇子里近日正申办旅游观光名镇,这片也是重点看管区域。”她故意看了看手腕上的卡通表,“这会儿杨叔叔差不多该吃完午饭上班巡逻了,正好跟他进去喝口水。”
那几个黑市司机顿时一愣,可带头滋事的那个人立刻凶神恶煞嚷道:“臭丫头片子!想糊弄我们没这么容易!今天你们不留下钱别想走人!”说完上前伸手要打他们。
眼见一巴掌挥下来,向沁心中一急,竟急中生智抬起腿往那人裤裆上狠狠一脚!那人当即抱住下身痛苦地跪到地上,其他几个黑市司机瞪大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趁着混乱,身后少年倏然拉住她的手,只对她说了一个字:“跑!”
俩人往前不管不顾,沿着小河和荷塘一路狂奔。在确定那帮人不会追上来后,才在一处宅院的墙根外停下来。
“甩、甩掉他们了……”少年把肩上的行囊丢在脚旁,单手扶在墙壁,微微喘气说。
向沁双手撑在膝盖上,满头大汗,头发也全贴在脸上。
“你没事吧?”
“还……还行……”向沁累得说不动话,一个劲喘粗气。等她稍稍缓过劲,她慢慢直起身子,带着微喘嘀咕,“遇到你果真没好事!”
少年挑了挑眉:“我也没料到你有这个胆。”他上下打量向沁,“看上去挺瘦小柔弱,呛起声来中气十足。”
“你还好意思说?你没事惹那群地痞无赖做什么?”
“耍着玩。”他扬起下巴,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向沁简直被他气得吐血:“早知道我就不多管闲事!”说罢,她扭头就要走。
少年忽然拉住她的手:“你要去哪?”
“当然是一拍两散,各回各家。”
“那我怎么办?”他睁大眼睛看着向沁。
“我们原本就是陌生人,你要怎么办那是你的事。现在我要走了,你爱上哪儿就去哪儿。”
“我第一次来这里。”
向沁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跟我有关系吗?”
“是你把我拉来这条巷子里来的,我不认路。”少年居高临下,理直气壮地注视她。
他唇角噙着一抹笑,立在粉墙黛瓦间,蒙蒙烟雨中,越加衬得他那张好看俊颜,唇红齿白,英朗
不羁。
你不认路关我什么事?
向沁心里如是想,嘴上却违背心意说:“算了。你原本打算去哪儿,你说出来,我给你指路。”
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摊开来,指了指上面的地址。
“哦,这里我认识的。”
纸条上用黑笔字写着一家当地旅馆的名字,大多数外乡游客来这里第一站都是到那家店住宿的。
向沁四处观望了眼,指着前面一条巷子说:“走这条巷子,翻过双虹桥,往前走到第三个巷口右拐,你可以看见路边有一个烧饼铺,在那边左拐就能找到了。”
“嗯。”
“那我走了。”向沁转身。
“等等。”
“还有事?”
“你是这里人?”
向沁转了转眼珠:“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公平起见,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向沁眨了眨眼睛,思量须臾:“好吧。”回答说,“我不在这里出生,但外婆家在这镇上。”
“哦。”他抿了抿唇角。不可否认他的嘴巴生的真好看,薄薄的粉色唇瓣,不说话时抿成一条细线,唇边总是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向沁想了想:“你为什么来这里?单纯旅游?”这个季节并不是镇上最好的旅游时节,一般游客都会挑四月中旬,柳絮纷飞,油菜花海绵延时过来踏春。这会儿冬寒未褪尽,雨水冰冷,总是不讨人喜欢的绵绵阴雨天。
他想了想,点点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跳过。”
“为什么?”
向沁忽然快速向后倒退几步,笑着对他摆摆手:“既然不会再见面,又何必多此一举?祝你好运,陌路人!”说完她一路小跑,身影飞快地在巷尾转角消失无踪。
目送她远去的瘦小背影,少年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感觉七年前的易逞睿性格跟七年后反差很大?
☆、如梦(二)
Vol。3
“外婆、大舅、大舅母、香纹表姐,我回来了!新年快乐!”向沁进了屋瓦白墙的院门,穿过影壁,挨个叫了人才走进内堂。
堂内香龛里熏着檀香,幽幽萦绕着草木沉香。供桌上摆着香烛、瓜果、茶酒,还有两盒小辈们爱吃的软糯糕点。
外公十多年前去世,大舅一家怕外婆独个孤单,便接她来一起住。这些天,表姐香纹一直盼向沁来,这会儿喜滋滋地拉着向沁的手,要找她聊天。
外边天空阴沉,内堂里光线不大好。老外婆坐在椅子上,手捻佛珠诵经。刚才向沁在屋外唤的那声外婆并没听到,向沁被香纹拥着凑上前去,又甜甜地喊了声“外婆”。
外婆瞧着眼前的人儿,布满褶皱的脸上满是笑容,亲热地握着向沁的手,端看了半会儿,干瘦的右手抚摸着她的脸颊,道:“囡囡回来了,过来让外婆瞧瞧……欸,又瘦了,这趟回来要多吃点。”
“外婆做的糕点最好吃,我做梦都嘴馋,一定会多吃点。”向沁乖巧地笑着说。
正说着话,三姨父和三姨母带着小表弟进屋拜年,瞧见向沁已经到了,内堂里一时间热闹起来。
等天一黑,圆台面端上桌,大舅母一早便开始忙碌准备好一桌子丰盛年夜饭。给三个小辈分了红包,大家围着饭桌热热闹闹开吃,吃饱喝足最小的表弟又嚷着出门放烟花。
大舅便带着小表弟轩轩到门外青石板空地上点响炮仗,“嘭嘭嗙嗙”震耳发聩。镇上其他人家也开始放烟花,黑沉沉的天幕上一时绚烂缤纷,火树银花。
香纹拉着向沁出门去看:“你看,天上的烟花多好看,我顶喜欢烟花绽放这一刻,绚烂极了!”
向沁抬起头,唇边含着微笑,点了点头。
三姨妈也从屋里走出来,趁香纹看烟花看得入迷,招招手让向沁过去谈天。
“三姨妈。”向沁走过去,借着屋里的灯光,隐约瞧见些三姨妈脸上的神色,心里有了几分了然,知道这件事瞒不住向来心细的三姨妈。
“这趟为何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你爸爸怎么放心让你一个小姑娘自己坐这么久的火车?”三姨妈眼神里有三分怨怪,三分怜惜,还有三分无奈。
向沁低垂着眼睫,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抬起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地问:“三姨妈,我可以住到您家去吗?”
“……怎么突然这样说?”三姨妈面上略显惊讶,像是怕惹向沁误会,又立即补充说,“往常暑假也过来住的,这回在这里过完年,就跟我们一起去省城过寒假,你和轩轩可以一块儿玩。”
三姨妈是向沁妈妈的妹妹,妈妈没去世前,两姊妹感情深厚,姨妈从小待向沁也是极好。向沁五岁时三姨妈经人介绍嫁到省城,姨父是个铁路职工,一家人日常生活虽不富裕,但也足够。只是前几年铁路局大批职工下岗,姨父被波及此列,下岗后只好用往年单薄的积蓄批了些小商品,在家附近租了间小店面卖杂货。如今小表弟已经上小学,家里负担也就越发重起来。
望着姨妈略显窘迫的神情,向沁心中有数,她吸了吸鼻子,低声说:“三姨妈,我说玩笑话。”
“小沁,你从小不说谎的,姨妈知道。告诉我,是不是家里发生事情?这趟过年你爸爸为何不过来拜年?”
向沁轻咬下嘴唇,再藏不住心事,她眼眶有些濡湿,无声地吸了吸鼻子,才说:“今年厂里人手不足,爸爸只有一天假,来回赶不及,就让我做代表独个儿回来给外婆和大家拜年。”
“真是这样?”
“嗯。”
三姨妈还想追问下去,香纹已经在门外喊:“小沁,快出来,大舅要带我们去河边放河灯!”
向沁应了声,趁此时机避开后面的问话,她收起脸上失落的神色,抬眸时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匆匆对三姨妈说:“我跟香纹表姐放河灯去了。”说罢,她小跑着跨出门槛。
门外很是热闹。
从新年伊始,镇里各个灯会团体便会在四乡八寨、三街五巷各处进行巡游表演,花灯、龙灯、鱼灯,样式繁多,色彩鲜艳,煞是喜人。若是在赏灯的时候付点礼钱,耍灯人还会贺上令人赏心悦
目的‘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吉利花式,恭贺一年吉庆有福。
穿过观灯会的人群,来到河边,人声一片,大多是长辈带着晚辈来河边许愿放河灯。湛黑的天幕雾沉沉,河水幽幽放着烛光点点,远处不时传来鞭炮响声,烟花五彩缤纷蹿上天。
远远的,向沁看见河边阶梯上半蹲着一个人,他放下一盏河灯,而后慢慢站起身。
这人个子高挑,在小镇人群中分外打眼。一眼望去,他肩膀宽厚,腰身细窄,双腿笔直修长,是
个天生的衣服架子。
向沁正走神思忖,毫无预兆,那人忽然转过脸。
河岸两边屋檐上都挂着灯笼,火红的烛光盈盈扑上他的面,影影绰绰,俊眉修眼,顾盼神飞,竟真如书中所说‘彼其之子,美无度。’
向沁心神一晃,回过神,不期然竟撞上对方含笑的黑眸。
隐约间,她瞧见他的口型似乎在对她说“hi”。
向沁连忙垂下眸,心湖却乱了。再抬起面时,那道颀长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灯海与无边月色中。
“总算找到你了,你呆站在这里做什么?大舅买好河灯,正等着我们一起放河灯许心愿。”香纹从前面跑过来,看见了向沁,边说边拉起她的手,欢欢快快挤进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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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按镇里旧俗,新年第一天开门放迎新炮仗,开财门后第一件事是喝甜茶,寓意一年到头甜蜜和乐。
大年初一早晨也是不能吃早饭的,幸亏昨夜守岁吃过夜宵,向沁也不觉得饿。吃了饵丝和叫
做‘头脑’寓意有头有脑的甜食后,她才跟着表姐和小表弟一起出门游玩。
新年里,小镇上的店铺大多都关门,偶尔有几家仍在做饵块的人家,院子里传来‘叮叮噔噔’的舂碓声。画对联、捏面人还有吹糖人的摊子,一股脑儿摆在巷口,大伙儿便拥到热闹处玩耍。
白日里,铅云散尽,天气仍湿冷,但太阳开出来,街面上暖洋洋一片。
向沁跟着表姐一路走,小表弟平日在学校里规规矩矩不能放开来撒欢,这会儿回到镇上每天乐得开花,撒开腿一个劲往吹糖人的摊子跑。
“慢点,轩轩!”表姐只比向沁大一岁,上学晚,如今和向沁同级,正在镇上的初中念书。表姐平日里偷瞒父母,爱看言情小说,向沁一回来便拉着她说不停的青春故事……
轩轩跑得没了影,香纹又在后边喊了声,正拉着向沁要追上去,忽然停住动作站在原地,发出“咦?”一声。
“怎么了?”向沁顺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也不由愣了愣,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