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沈洛在得到苡米铿锵有力的回答后失魂落魄地走了。
苡米回到办公室给南澄打了个电话:“他走了。”
“走了就好。”南澄坐在大理古城墙下的咖啡馆门口,爆裂的阳光在裸露的皮肤上噼啪作响。挂上电话,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前尘往事好像就这样得到了更新。
南澄请了长假,她也不知道归期。
那天离开白天鹅宾馆后她就回报社请年假,手边紧急的工作刚好告一段落,而其他需要跟进的她也拜托了其他同事帮忙。但汪主任说最近报社人手紧张,啰唆了半天,像是不予准假但又不明说。
若是平时,南澄或许也就默默地收回假条。可那天她觉得自己必须离开这里,离开沪城,如果不走的话她可能会死。最后她把请假条放他桌子上,然后回办公室收拾了东西回家,当天晚上就买了飞大理的飞机票。
南澄到大理后找了家阳光充沛的客栈住了下来,客栈老板养了条叫大王的英俊金毛,楼下有个小院子,出门没多远就有好几家咖啡馆。她在这里日日睡到日上三竿,穿白T恤、阔脚的花裤子,牵着客栈的大王沿着小城溜达。傍晚的时候在附近的小店吃一碗牛肉拉面,在路口买一束开得热烈的太阳花,看着身边的背包客情侣,微笑着独自走回客栈。
南澄一开始常去一家叫“时间仓”的咖啡馆,装修很漂亮,咖啡很香浓,但老板喜欢那种沙哑又充满故事的声音,忧伤的旋律里没有撕心裂肺的悲伤,却能让人一点点变得安静而伤感。
所以她换了一家开在巷子深处的小书吧,安静的纯音乐,她可以沉默地看上一整天的书。
时间好像就这样静止下来,连路过的云朵都放慢了脚步。
离开沪城前,南澄曾以为她会度过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但第二天在陌生的大床上醒来,她甚至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又是为了什么在这里。
在床上躺了几分钟,阳光在她的光脚底挠痒,她闭着眼睛想起了沈洛,想起了苡米,想起了司徒美娜妖艳的红唇和骄傲的嘲讽……南澄突然发现自己心里居然没有预想中的难过。
就像知道月有阴晴圆缺一般,沈洛昔日的温柔与今朝的变卦也并非难以接受。
南澄默默地想,难道这就是成长吗?对疼痛和伤害变得越来越麻木?抑或者,一直以来沈洛才是“受害者”,因为她没有像他那么投入在这段关系里?
南澄大叫一声用被子蒙住头,而后一跃而起,放弃想这些没有答案亦再无意义的人和事。
吃饭、遛狗、喝咖啡、看书、听音乐,这才是她当前的正经事,这才不辜负她这或许没了归期的长假。
就这样过了安静的七天。第七天,古城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透明的雨伞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南澄穿着人字拖在下雨的青石板小路上走得那么小心翼翼,还是不小心一脚踩滑,整个人失去平衡摔了个四仰八叉,雨伞也被摔得折了一根伞骨。
她痛得欲哭无泪,浑身是湿透的雨水还有泥水,挣扎着站起身,庆幸不幸中的万幸是除了瘀青,身上并无大伤。
南澄看到不远处有家门口种满了绿色植物的书店,她便推门进去,想问老板借把伞,或者干脆停下来避会儿雨。
门口悬挂的风铃在风雨中叮当作响,南澄在门口的地毯上蹭了好久,怕鞋底的泥水和身上的雨水弄脏店里的地板和沙发。
“老板……”她抬头,笑容在嘴角刚刚绽成一朵待放的花苞,却因撞上顾怀南的眼神而愣在当场。
在沪城时每次遇到顾怀南,他都着剪裁合身的西装,从领口到袖口都完美无瑕得如同时尚杂志上的精英男模但在大理的路边书店里,橘色的灯光下,他只穿了件白色的衬衫,咖啡色的套头线衫,刘海有一点垂下来,遮住了左边一半的眼睛,所以看人时微微扬着下巴,又高傲又英俊的样子。
他的眼神凉如大理的春雨,又亮如门前那一汪反射着灯光的小水坑。
南澄有一种时空的错乱感,她分不清这是陌生的大理,还是经年之前的沪城;她分不清这是一家无名的书吧,还是时刻飘散着牛奶和香草气味的阿卡的“后海时光”;她分不清眼前是已经陌生了的顾怀南,还是所有诺言都还未被违背前的执着少年。
“你是在外面,打了个滚吗?”顾怀南走到南澄面前,微微俯下身问道。
“不……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出差吗?”
顾怀南撇开脸、没有回答,对柜台的服务生说:“一杯香草拿铁……另外,再来条干毛巾。”
南澄收拾好心情,和顾怀南恍如多年未见的旧友,聊着无关紧要的旧闻。
拿铁喝完了,雨也停了,南澄起身与他告别:“我要回客桟了,很高兴在这里遇到你。”后一句倒也不全是客套话,能在陌生的古城遇到顾怀南,也算“他乡遇故知”。
顾怀南一开始没搭腔,过了几秒才道:“再见。”
“嗯,再见。”南澄推门出去。
下过雨的古城空气很干净,呼吸间好像能闻到青草和泥土的香气。南澄在巷口看到一个卖花的小女孩,她买了一枝握在手里,然后进了客栈。
晚饭时间,南澄又在客栈老板的餐桌旁看到了顾怀南——似乎应该是惊讶的,但她好像也不是很惊讶。
她进门时他正低着头,细心地把自己汤碗里的小葱剔出来丢在桌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吃葱。
在书店,顾怀南没有回答南澄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大理的问题,南澄后来也没有再问。他们就像在旅途偶遇的故知,随意地闲聊,晚饭后在客桟的屋檐下喝茶、赏月,然后各回各屋。
第二天南澄起了个大早,她没有告诉顾怀南她已经订了回沪市的机票,时间是五天后,而在那之前她想去趟丽江和束河。
两个半小时的火车就到了丽江,南澄下车后又背着背包在挤满了人的售票口排了近一个小时的队买到回程的火车票后才走出火车站。
丽江的阳光和大理一样透明而干燥,落在人身上时像落下一层纤细的绒毛,又像是覆盖着一层薄而脆的糖纸,空气里有淡淡的草叶晒干的气味。
南澄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走到阴凉处的小摊,对头发花白的大爷说:“一瓶矿泉水。”
手在口袋里却摸了个空。
大爷拿着矿泉水望着表情瞬间呆滞的南澄,她在牛仔裤后兜翻出两个一元硬币给他,然后拿着矿泉水到一旁仔细检查了自己的所有口袋和背包,悲剧地发现,她的钱包真的不见了,连带那张刚刚到手的回程火车票。
从南澄买完票出站到刚才买矿泉水,间隔不过五分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小偷竟然能得手,并且她还一点感觉都没有,真不知道要说小偷厉害,还是自己大意。
南澄席地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打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清冽的水让她焦躁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她甚至在这段时间里想了一下如果要在路边讨要回程的路费,该怎么写才显得可信度高一些。现在她的全部“身家”只有二十二元零钱,是她买票后随手塞在牛仔裤口袋里的。
南澄正一筹莫展的时候,顾怀南竟又出现了。
他穿着一件湖绿色的冲锋衣,深色牛仔裤,背着一只黑色的登山包,姿态闲散地站定在灰头土脸的南澄面前。
“你是在等我吗?”
南澄一开始以为是没长眼的搭讪者,抬眼看到顾怀南,愣了愣:“还没睡醒吧?”但随即意识到他可能是这个陌生城市里她唯一的救星,眼睛里顿时冒出了无数闪烁的星光。
“真巧啊,我们两天遇见三次……我能问你借点钱吗,我钱包丢了。”南澄说。
顾怀南望着南澄,然后突然轻扬了下眉毛:“不借。”
“喂……”
“但你可以跟着我,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饿着。”
这算是……“另类”的要挟吗?
南澄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她当然可以选择不接受“要挟”,找当地民警帮忙联系苡米,让她火速赶来挽救她这个“落难少女”。
但远水救不了近火。
南澄跟上顾怀南的步子,目光在他的背影上停顿两秒后移往别处,然后又飞快地轻瞥对方一眼,好像是在确定顾怀南的后脑勺上确实没长眼睛,她才理直气壮地瞪着他的背影。
隔着两三步的距离,他走快她便也走快,他慢下步子她便也减慢步伐,不远不近地,始终隔着那么无法逾越的两三步。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十六七岁的顾怀南和南澄那样。他们的脸孔在时光的那头,永远青春鲜亮。
第十回 如果相聚不是为了离别
顾怀南领着南澄入住了青年旅社,然后在旁边的小店吃了一碗十块钱的云南米线,下午在古城溜达了一圈,晚餐是小酒吧里的中式简餐,还能边吃边听驻场歌手唱歌一简朴得完全不像他的少爷作风。
南澄不挑食,再加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吃得很香。顾怀南在她对面轻“啧”了一声,然后把几乎没动过的盘子推到南澄面前:“这份你也吃了吧。”
南澄受宠若惊,把上面的大排夹到自己盘里,感动地咬了一口说:“你没胃口吗?可是不吃晚上会饿的。”
顾怀南扬了扬眉,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才突然看着南澄说:“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好养活……你不觉得这里的东西很难吃吗?简直跟饲料一样。”
他看着她把整块大排津津有味地啃完才说“跟饲料一样”,这不是明摆着骂人吗?南澄嫣然一笑,回他说:“讨厌啦,说得你好像吃过饲料一样。”
顾怀南眼神复杂而专注地望着南澄:“我记得你以前没有这么伶牙俐齿。”
“……人都是会变的。”南澄拨了拨耳边的头发,有些心虚。其实不只以前,就算是现在身为报社记者的她,也不是以伶牙俐齿出名,大多时候她还是那个温顺乖巧、存在感稀薄的小女生。
但或许是因为这里离沪城太过遥远,让她卸下防备,或许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让她突然觉得原来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南澄变得不像以往那般谨小慎微,只选择最本真的自己去回应周遭的人事。
就像如果是以前,就算被偷得一无所有,她也不会好意思舰着脸跟着顾怀南混吃混喝——可是现在却那么做了’而且也不觉得有什么。能有什么呢?会比她未婚夫被她的前情敌给睡了更糟糕的事吗?
踩着晒满了月光的青石板小路回客栈的路上,南澄脚步轻快愉悦,她喝了一点酒,脸上忍不住就浮现笑容,嘴里还轻轻哼着歌。
顾怀南凝神细听,发现是很久以前他们都喜欢的一首歌。
“你举着一枝花/等着有人带你去流浪/你想睡去在远方/像个美丽童话/那本书合了又开飘落下梦想/我们俩合了又分像一对船桨……”
南澄在傻乎乎地笑,顾怀南的心却无由地暗下来。
这歌词多不吉利,像极了他和她的故事。
他们在丽江待了一晚,束河待了两天,第三天的晚上去了泸沽湖。
有人在路口接顾怀南,南澄跟着上了他们的灰色奔驰车,十五分钟后到达那家泸沽湖边的私人会所。
青瓦白墙,大红的灯笼,白色的纱帘像一只伏在窗边的鸟,漆黑而静谧的泸沽湖畔,这里就像白蛇娘娘一记口诀幻出的一个幻境。
“这才像是你旅游会住的地方。”南澄在喝水的瓷杯杯底看到一个抽象的图腾,很像融化的“顾”字,不由随口问道,“你家在这儿有股份?”
顾怀南坦然地点了点头。
南澄呛水,咳嗽不止,惊叹:“你们顾家到底涉足了多少产业?”可怕的资本家!
“公司在这里操作一个旅游地产的项目,进行了有两年了,这里是招待客户和朋友的地方。总的来说,我们做的还是属于房地产的一个分支。”顾怀南答道,“不过这些和我也没什么关系,都是我爸的,我也不过给他打工。”
“那还不是一样的……不过你以后,要经营这么庞大的事业,会很累吧。”
顾怀南的心里动了动,抬眼看向南澄,轻启唇道:“你是不是看多了‘心灵鸡汤’啊,什么‘别人都只关心我飞得高不高,只有你关心我飞得累不累?’”
这反问听起来充满了嘲讽意味,南澄连忙撇清关系:“我没看过这句话也没那个意思。”真是言多必失。
顾怀南恹恹地起身。
“你去哪儿?”
“骑马。”他突然又回过身,指着南澄的鼻尖说,“你也必须去。”
绕着湖,散步,满天星星。
想象中,应该是很美好的事情,直到南澄坐到温热的、能感受到马匹肌肉与骨骼的马背上时,那种离地和无法掌控缰绳的恐惧感才慢慢浮现。
她骑的是一匹枣红色顿河马,马夫说它的名字叫花将军,脾气很好,所以就算不善骑术,只要抓紧缰绳,自己坐稳了,就可以放心骑。
南澄还是觉得很害怕,半伏在马背上,手紧紧拽着缰绳可又不敢真的拉紧了——她以前采访过一个骑手,他曾说人和马之间靠缰绳联系,而缰绳连着马的上唇,拉太紧它是会疼的,好的骑手和马都把对方当作最好的伙伴,互不伤害,互相信任。
南澄很怕自己摔下去,但是也怕花将军被她笨拙地弄疼。
这样,根本就没办法在星空下散步吧,虽然泸沽湖的天空那么干净那么美,满天的星斗像个童话一样。
顾怀南叹了口气,下马,他把自己的马匹交给马夫,让他远远跟着,亲自牵着花将军,南澄只需抓牢座椅前方的把手握紧、坐直就好。
“你的身体随着将军向前的行进而上下起坐,这样它会轻松一些,你习惯之后,它还可以慢慢骑快一些。”
“不不,这样就很好了。”南澄连忙说。
夜晚的湖边很安静,特别是他们所在的这一片私人会所区域。深沉的湖面微微泛着粼粼的光,晚睡的鸟儿掠过湖面,停在枝头,偶尔发出古怪的鸣叫声。
顾怀南和南澄聊着音乐和电影,最最安全和资源充裕的话题。
南澄读书的时候没有特别喜欢的歌手,反而念大学时开始像青春期少女那样喜欢台湾的一支摇滚乐团,还曾像小女孩一样追着去看演唱会,在现场为他们尖叫,在震天响的歌声里落泪。
“好喜欢他们主唱,帅帅的,肉肉的,又有才华又可爱又英俊……”每次说到他,南澄都不吝溢美之词。
“啊,你说如果我现在放手的话,会怎么样?”顾怀南已经很久没有发出回应了,在南澄说得兴高采烈、双手离开把手之时突然淡淡地问。
“你是开玩笑的,对吧?”南澄重新抓紧把手,半伏下身子,警惕地望着顾怀南。
“本来是,”顾怀南回望着南澄,突然扬起嘴角,“现在不是了。”他在南澄紧张的注视下慢慢松开了手上的缰绳,甚至还轻轻地在将军的屁股上拍了一记。
“坐稳了,南澄。”
南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随即嘴里爆发出一段后来被尖叫代替的脏话。花将军突然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虽然对于善于骑术的人来说它根本都称不上在跑,但南澄在马背上明显觉得颠簸剧烈。
没跑出几十米,她就以一种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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