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莽汉似的男人,是蓝皓瑜名义上的男朋友──王俊成。
他一身洗得皱巴巴的衬衫、短裤,脸上神态疲 惫,腮边胡渣乱七八糟,乍看真像刚爬上岸的偷渡客。
「我的天啊!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蓝皓瑜被他的怪样子吓得从失神状态恢复清醒:「啧啧!你瞧瞧自己那德性?我看啊,四处流窜的通缉犯都比你称头。」
「ㄟ,妳话不要讲得那么难听好不好?什么通缉犯,我可是为了我们的前途在打拼耶!」王俊成大剌剌往店里最舒适的沙发上躺去,无赖般哀叫:「哎哟,快饿死了啦!到底有没有帮我做早餐啊?」
「你很奇怪耶?为什么非要等我做早餐给你?我一早忙店里的事都快忙死了,哪还有时间管你的早餐?」蓝皓瑜不悦地嘀咕。
只是嘴里嘀咕归嘀咕,她仍是手脚俐落地从冰箱里拿出吐司、火腿和鸡蛋,迅速打开炉火,帮男友做份简单的三明治。
就算王俊成不说她也知道,他会饿到不行来店里讨吃的,八成是口袋里没剩半毛钱了。
唉,女人就是心肠软。
蓝皓瑜对他更是特别心软,在这个时候,她绝对不会不理他的,就算他的行为让她火冒三丈,她也会先喂饱了他的肚子再说。
「妳早上不是都没客人吗?有啥好忙的?再忙有比填饱妳老公肚子重要吗?」
王俊成受不了饿,拿起冰过的吐司便往嘴里塞。「嗯,早上做多少生意啊?哇塞!六千块──这么多?!哪个走错路的凯子一大早就来洒钱啊?太好了!我正缺现金。」
不待蓝皓瑜反应,嘴里还塞着吐司的他,顺手便把放在收银机前的六千块现金全部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喂喂喂!你把钱放回去,那是店里的钱,不是我的。」蓝皓瑜斥骂道:「不要这么寡廉鲜耻好不好?女人的钱你也拿?我不是才帮你信用贷款搞了一笔三十万现金,你的钱呢?」
「哼,妳以为三十万是金山,用不完的啊?」
讲到钱,彷佛触到了咻咻喷发的活火山,王俊成像暴怒的狮子跳了起来。
「我警告妳喔,别以为借老子一点钱就跩了,哪天等我搞到大条的,看我会不会拿钱砸死妳!哼,女人家就是女人家,小鼻子小眼睛的!」
「砸碍…砸碍…你有本事拿钱来砸我啊!」被他这一发飙,蓝皓瑜一股火气也按捺不住了──
过去,她一向不太发脾气,不管王俊成搞出什么再离谱的事,通常她也是嘴巴念念就算了,可是,今天的她,却无论如何没办法把愤怒不满往肚里吞了!
「俊成!你年纪也不小了,可不可以学着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你自己说,打从你退伍下来,做过多少行业?投资了多少钱?到底你有没有用心嘛!」
「妳很奇怪耶!」王俊成丝毫没有愧意,反而嗓门拉得更大。「那些事业,我哪样没有尽心尽力?只是我刚好运气特别不好而已,妳不要以为有这家小花店就了不起了!哼,妳这女人简直搞不清楚状况,竟敢对我大小声!」
「我为什么对你大小声?自己也不想想看?几个月了?我供你吃、供你花、没事还让你骂,我不能发发牢骚吗?」
一事无成的王俊成原本目的是来吃一顿饱的,不料竟被女友硬生生挑起痛处,那心中的呕,岂是吼几句可以消解?
他怒急攻心地抓起她刚切完三明治的水果刀,大声威喝道:「臭女人,妳再给我说一句试试看!什么吃妳的、花妳的,妳说这话什么意思?妳今天要是不给我说清楚,看我饶不饶得了妳!」
「你、你干什么啊!」蓝皓瑜吓傻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烂人居然敢拿刀子威胁自己?惊恐的眼泪很快便蓄满了眼眶,心慌意乱地不知该怎么保护自己才好……
在十一点前,店里另一个合伙人杨晴是不会出现的,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混帐的刀下吗?
王俊成见她吓得半字不吭,心中更是得意,喝道:「看妳以后还敢不敢跟老子啰哩啰唆?」
「你……你……」蓝皓瑜低着头、太多话已经骂不出来,两行热泪奔流不止!
这时,「叮当」一声,清脆的门铃声又响起──
一名西装笔挺、目光如炬的男子此刻走了进来,以冷酷到彷佛来自地狱的声音道:「先生,你刀子要不要先收起来?还是要等警察来,让他们以现行犯逮捕你?如果没算错的话,警察应该再两分钟就过来了──」
「你、你怎么又折回来?」蓝皓瑜看见钟若潜的出现,她又惊又喜。
纵使不想再看见这人,至少,在此刻他能帮她解除致命危机。
钟若潜恶狠狠瞪着面前这无赖,一面不着痕迹地靠近已经吓得颤抖的蓝皓瑜身旁,握紧她的手,按着她的手心,示意她不必害怕……
「哼,这笔帐,改天再来算!」
听到警察马上就要来了,王俊成立刻扔下刀,火速地逃离现常
砰──玻璃门被他用力甩上,门上铃当一阵乱响……
吓呆了的蓝皓瑜在那一阵纷乱的响声中回过神,看着突然又出现的钟若潜,幽然问道:「你……你是不是回头来拿钱的?」
「啊?拿什么钱?」钟若潜完全不解。
他之所以回头,只是心头一股莫名的悸动,不断不断地催促他往这方向走……他只是跟着自己的感觉罢了。
「不是吗?你给错钱了。」蓝皓瑜叹息着,用低低的嗓音说:「是三千六,不是六千,你多给了──唉……还好你给错,几张钞票救了我……」
「呵──原来是这样……」钟若潜简直哭笑不得,他心疼地掏出绢质手帕,仔细为她拭干眼泪,柔声道:「傻女孩,我怎么可能因为那点钱又折回头呢?」
「不然呢?你怎么会买好了东西又回来?」她抬起莹亮的眸,认真问。
「我……不过是突然想到,这么棒的礼物,若没有加上一张特殊的卡片,好像会逊色不少,我想到妳们这里一定有与众不同的生日卡,所以──」
他温柔的瞳眸对着她的认真表情,其实他没有说出真话。
哎,傻女孩,我回头,是冥冥之中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唤啊!是那股力量唤着我回来,冥冥之中,就是注定了要我来保护妳的……
真心话,一字字回荡在他心谷。
钟若潜苦笑暗自思忖,什么时候,她才会知道这个秘密?
「喔?生日卡片啊?我得找一下……最近买生日礼物的人很多,恐怕已经都卖完了──」
擦干惊恐的眼泪,蓝皓瑜立即恢复「敬业」状况,急忙在柜子里东翻西找。
「等等,妳先别急──」钟若潜不舍地制止她。「妳是不是应该先看看自己有没有哪里受了伤?还有,妳店里有没有任何警民连线之类的?要不然,下次若再有歹徒跑来,怎么办?」
「歹徒?」
蓝皓瑜愣了愣──她还真没想过自己男友会变成歹徒?!
「不是吗?刚刚那个流氓不是来抢钱的吗?妳一个女孩子家看店,真的是太危险了。」
钟若潜大老远就看见那男人抓着钞票,拿着水果刀,理所当然地推断。
「嗯,谢谢你提醒,我会小心的。」蓝皓瑜不想说太多自己的私事,轻描淡写回道:「先生,你看这张行不行?压花的卡片,都是我们自己做的,独一无二。」
「妳……唉……」钟若潜顿时觉得没力。
她似乎只有在「谈生意」的时候,才愿意以正常一点的口吻对他说话。
「好啦!礼物也有了,卡片也有了──你还缺什么呢?」蓝皓瑜感激他及时出现,却不能马上抛掉仇恨。
那段记忆,那份仇恨,不是那么简单可以一笔勾销。
「皓瑜!妳──真的还不肯谅解?」钟若潜激动呼唤她的名字:「对于事情的真相,妳又了解多少呢?当时妳还协…妳哥哥的死,其实──」
「我不要听!拜托你,赶快走吧!我一点儿也不想听!」
蓝皓瑜把卡片放在他面前,转过身,冷冷地道:「我什么都不想再谈了。你走吧!把卡片带走,看看你还漏了什么,请一并都带走,不要再折回来了……以后,最好也不要再来了……」
「皓瑜……」见她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钟若潜只好退让了。「那么,我不打扰妳了,自己多保重,我留下名片,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
蓝皓瑜绝情的转过身去,让钟若潜知道她完全不愿再跨入痛苦的回忆里,也不肯给他解释的机会。
看来,他只能带着遗憾离开了。
虽说遗憾,但也感谢老天的帮忙,至少,他知道她在这里开店,他可以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总比以前的杳无音讯要强得多了──
离去前的最后一瞥,钟若潜突然看到收银台边摆着一个相框──
相片里面巧笑倩兮的蓝皓瑜,居然依偎在方才那名「持刀歹徒」的怀里。
他陡然瞠目,一颗心剧烈的拧痛……
天啊,她怎么会跟这么个无赖男人在一起?她怎么可以这样亏待自己啊?
发现这个惊人的事实,他跨不出离开的脚步,明知她一定反感,但是他非说不可。「皓瑜,离开他吧!他不是好人。真的!我看过的人太多了,妳要相信我。」
「那是我的事,不要你管。」蓝皓瑜背对着他,口气漠然。
「唉……」
果不其然,钟若潜料准了她不领情,无计可施的他,还是只能黯然离去。
第二章
呆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约莫有三十分钟的时间,钟若潜脑子里什么也装不进去──
他只是呆呆看着那盆沁着微甜馨香的玫瑰花篮,对着篮子里那个绑着长辫子的紫色娃娃,不断想着早上在「舞雩花寓」经历的每一个画面,每一句对话……
他的眉头紧皱,他的胃部痛苦痉挛,他的心──像是被绳子给紧紧捆绑住,又闷、又窒,又隐隐抽痛。
不解呵……
任钟若潜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像她那样纯真善良的女孩,偏要选一个荒诞不经、流里流气、不务正业的男人?
她差点死在那混帐的手里啊!如果他再晚一点折回去店里的话……
一想到那混蛋举着水果刀威胁她的凶残模样,就让钟若潜觉得心疼不已!
毕竟,她是他少年时代最要好朋友的唯一妹妹。在钟若潜的心中,蓝皓瑜就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他找了她这么久,好不容易让他在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弄发现了她的店,却是让他见识到这令自己心痛的场面!
钟若潜把花篮拉近,轻柔地抚摸灿烂绽放的玫瑰花瓣,彷佛是抚摸着她白嫩细致的肌肤一般……
在她店里,多少次他想这么做,但是都靠强烈意志力忍了下来,直到见到那恶棍欺负她,让他再也找不到借口理由,不去拭干她脸上的泪痕──
触碰她滚烫的泪滴,钟若潜心如刀割……
如果可以,他愿意为她承受这十多年来的苦痛,因为──她是蓝立齐的妹妹,因为──当她还是个绑着辫子的小女孩的时候,他已经把她放进心里……
他对蓝家,对蓝皓瑜有一份责无旁贷的使命,只是自蓝家发生变故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一度以为他们举家移民,钟若潜在美国留学时,甚至透过华人黑帮去找过。
没想到蓝家并没有离开台湾,蓝皓瑜平安长大了,她长成亭亭玉立的美少女,有一份喜欢的工作维生,除去那个不长进的男朋友,她的人生堪称美丽!
扬起头,钟若潜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把篮子里的娃娃拿出来,她就如同这个娃娃一般美丽却惹人怜爱,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她……
闭上眼,嗅闻淡淡的熏衣草香,他在内心期盼,总有那么一天,她可以真真实实依偎在自己羽翼里。
叩叩叩──
门外响起三声轻敲,彻底打断钟若潜的邈远沉思,他马上换一张律师该有的「正义」脸孔,沉着嗓音道:「请进。」
「钟律师,您现在方便见客吗?」他的助理,冯巧妙穿着合宜套装进来禀报。
「见客?什么样的客人?」钟若潜低着头,手中的娃娃此时躺在他的办公桌,混在一堆诉状里,乍看十分突兀。
「呃……刚刚有一位您的兄弟来电话,他说姓齐,等会儿会经过附近,想上来跟您聊一聊,不知道您有没有空?」
「喔!是若尧──」钟若潜拍了一下桌子,笑道:「这家伙八成是想带他老婆来向我炫耀了。」
「您方便的话,我马上回他电话。」冯巧妙恭敬请示。
同时,她已经发现了办公室里的不同。
她毕竟是个女人,女人总是对花极为敏感──她当然看到那篮子绚灿缤纷的玫瑰花,还有他办公桌上的那只布偶娃娃。
「好,就告诉他没问题,我在这儿恭候他的大驾。」钟若潜依然埋首诉状中,没注意冯巧妙一直在身边逗留,没有退下的意思。
「噫?妳还有事吗?」终于,他发现她杵在一旁,开口问道:「今天有没有新进案子?怎么没见妳送进来?」
「嗯──目前还没有。」
冯巧妙一直注意顶头上司的一举一动,她了解他是个实事求是的法律人,生活里一板一眼的他,通常身边不会出现什么鲜花布偶之类,属于风花雪月的东西……
八成又有女人来倒追了!她在心里暗自推断。
「哇,这花篮好漂亮啊!嗯,好香的玫瑰花──」冯巧妙故作讶异问道:「钟律师,好久没见您办公室有花篮了,是哪个客户送来感谢您打赢官司的吗?」
钟若潜沉吟了几秒,斟酌着该怎么回答。「那花篮……不是客户送的,是我自己买的──」
「啊?自己买的?你怎么会……」冯巧妙一听非同小可。他自己买花?莫非是送给心仪的女人?
天啊!难道他有意中人?怎么可能呢?
冯巧妙脑海转得比跑马灯还快,急速想搜寻出在他身边可能的「嫌疑犯」。
可是,到底是谁啊?律师事务所里面都是男的,除了两个女助理──也不太可能啊!哎,到底是谁嘛?
冯巧妙不敢乱问,只能把问号都装进肚子里去。
「对了!妳这一问恰好提醒了我──」钟若潜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这张名片妳要收好,往后有什么要送花、送礼物的,全交给这家店做。」
「舞雩花寓?蓝皓瑜?没听过这家花店碍…」冯巧妙不解地盯着名片研究。
「妳别管那么多!总之,我交代妳,妳就照做不就得了。」钟若潜显然失去耐心,他不喜欢底下员工对他的私事追根究底。
「喔,好──我知道了。」惹怒了老板,冯巧妙只得很知趣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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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兄弟,你是怎么啦?我难得上来探望你一次,干嘛老是哀声叹气的?」
齐若尧不愧是和钟若潜一起长大的换帖兄弟,打从一坐下来,喝进第一口茶,就清楚发现一向言语犀利、辩才无碍的钟若潜显得心事重重……
「没什么,在想明天要出庭的案子。」钟若潜不知该如何启齿。
在他们兄弟之中,他向来很少把女人、情感放在讨论的课题里,特别是接连几个兄弟们都成家立业了,唯一单身的他,还怀着少年时期的绮梦,说出来怕把兄弟给笑死。
「是吗?」
齐若尧以狐疑的眼光看着钟若潜,这个跟自己最有话讲的义兄弟。「你当律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什么天大的阵仗没见过?呵……我猜啊,八成跟你出庭没关系──」
「你又知道了?」钟若潜意会到他眼中促狭的光芒,以及挑战的口吻。「我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先知』了,不如你来猜猜看?」
「太容易了!以我猜,九成九是你找到『辫子姑娘』了,对吧?」
钟若潜抡起拳头往他肩上一搥。「说你『先知』,你还真准得有点邪门。没想到你结了婚之后,好像变得更有『灵性』了,什么事都让你抓个八九不离十。」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