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走,也放我娘一条生路!”许言朝站在许绍的书桌前面,毫不畏惧地指责许绍。
许绍将手里的桌上,慢慢抬起头。一双利目看过去,似要将许言朝兜胸穿个透明窟窿。
许绍的目光。一般的大人都承受不住。他坐堂的时候,这种目光,能让堂下的人犯两股欲战,惶惶不可终日。
可是许言朝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毫不畏惧,两眼瞪着他,如同要喷火的小狮子一样。
许绍终于忍不住莞尔。抚了抚自己颌下短须,指了指自己书桌对面的圈椅。温言道:“坐吧,你这是从哪里吃了呛药来了?”
许言邦后脚跟了进来,对着许绍行礼,“爹。”
许绍看了看许言邦,又看了看许言朝,脸上的神色淡了下来,“你们倒是一起来了。也好,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人。说,今天有客,你们俩跑哪儿去了?”
许言朝“哼”的一声冷笑,“今天有人打我娘和我的脸呢,爹,您那时候跑哪儿去了?”
“胡闹!”许绍怒喝一声,“你这什么态度?有你这样跟你爹说话的吗?”
许言邦在旁边一言不发,神情很是黯然。
许言朝偏头撅着嘴,两只手握成拳头,在许绍鸡翅木镶大理石的书桌上敲了两下,大声说道:“爹,您若是看不起我娘,就不要娶她。娶了她,还让人踩她,您到底是安的是什么心?!”
许绍待要发怒,可是看见许言邦也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似乎也在琢磨,他为何要这样做,顿时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
他是个精明人,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最近确实有些不顾方妩娘的面子,至少在跟太原王氏结亲这件事上,他是做得有些过了。
“言朝,太原王氏今儿是有些过份,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了。若是真的想跟我许氏联姻,他们就要拿出诚意。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们许氏求着他们王氏联姻呢。”许绍想了想,还是把这些话,当着许言朝的面说了出来。
他一向知道许言朝是聪慧的,不过他没有料到,许言朝在待人接物上,也有他自己的一套。
这是个不肯吃亏的孩子,这一点跟方妩娘相同,但是方妩娘囿于出身,只是有几分市井的泼辣。而许言朝,自幼由许绍亲自教养,三岁之后,就跟着大儒念书习字,虽然才八岁多,已经很是不凡。
看来他以前的看法错了。他单以为,许言朝只是在书本上厉害而已。而他见过太多纸上谈兵、小时了了的神童,平日里他都注意不要滋长许言朝的脾气,让他能够正确看清楚他自己的身份。
而从今日的事情看起来,许言朝不仅仅是书本上的聪慧…
这份机灵劲儿,在他的三个儿子里,是头一份。
别说许言邦,就连许言辉小时候,都没有这番急智。
许言朝听了许绍的话,怒气才稍稍缓解。而且他根本无师自通,深谙不能有风使尽帆的道理,便就坡下驴,窜到书桌对面的许绍面前,半跪下来,抱着他的腿摇晃道:“爹,娘怎样了?爹有没有去跟娘说说话?”
许绍笑道:“是你想回内院,跟你娘说话吧?”
“不可以吗?”许言朝瞪大了眼睛,漂亮得不像真人。
“当然可以。”许绍笑道,叫了人过来吩咐道:“带三少爷去见夫人,今儿就在夫人那里吃晚食,我也回去吃饭。”
那下人应了,领着许言朝离开外书房,去往二重垂花门。
书房里面只剩下许言邦和许绍两个人。
“说吧,你们都去哪里了?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许绍淡淡地问道。
许言邦定了定神,“我和三弟刚从柱国侯府回来。”想着杜恒雪要归宗,也不知道归到哪里,他很有些心慌。
“爹”许言邦嗫嚅半天,也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口。
许绍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从书桌旁边移过来一张宣纸,拿紫胎兔毫笔沾了沾墨,开始写字。
“爹,靠联姻得来的世家,绝对成不了大器。太原王氏虽然也是士族门阀,但是他们在朝为官的人近几年越发少了。”许言邦想了想,还是打算先解决王家的问题。
许绍“嗯”了一声,示意许言邦继续说下去,自己一边在宣纸上笔走龙蛇,临摹一份碑帖。
许言邦见许绍有兴趣,就打叠精神,继续说道:“三弟今日也说过,他们是在跟清河崔家联姻不成,才退而求其次,要跟我们联姻。爹,儿子真的不想做别人的‘退而求其次’。”
许绍嘴角微翘,露出淡淡的笑意,“你连言朝都利用了,可谓是用心良苦。”
“言朝他精着呢,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故意说出来。”许言邦不好意思地笑道,“三弟聪明伶俐,几乎到了多智近乎妖的地步,爹还是管着他些吧,悠着点儿。”
许绍放下手里的紫胎兔毫笔,叹息着点点头,“我知道。他是太过聪明了。多智的孩子,寿数上都会缺一点。还不如笨一些,至少能够长命百岁,平平安安地活到耄耋。”
许言邦瞪了眼睛,“爹,您可不能这么说话。三弟可是您的亲儿子!您不能这么咒他。”
“我没咒他。这是他出生的时候,普济大师说过的,说他活不过…九岁。”许绍的声音有些许颤抖。
他将许言朝自小带在身边教养,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普济大师的那个批命预言。他不想让方妩娘跟这孩子过于亲密,到时候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方妩娘恐怕会活不下去…
许言邦的眼睛更是瞪得铜铃般大,“怎么可能?普济那老骗子,爹怎么能信他的话?孩儿听说,他被好几个寺庙赶了出来,都说他妖言惑众呢。”
许绍叹息着摇摇头,走到窗前,负手看着窗外渐渐暗潮下来的天色,“我也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信。但是他说你娘的话,可都一一应验了。”
“我娘?他说了什么?”许言邦还是不信。他娘是前朝郡主,身份尊贵,后来虽然早逝,也是她自己一念之差,做错了事,怪不得别人。
许绍低下头,想了想,道:“那还是在我和你娘成亲的时候。普济大师来恭贺我们。结果他在看了你娘的样貌之后,说在她三十多岁的时候,有个大劫,她会因此自裁而死。”
许言邦听了这话,很是无语。这普济是不是失心疯了?在人家大婚的时候说这种话,任谁都要把他打出去。
“你娘听了,倒没有怪罪他,只是一笑置之,还劝我别生气。说相由心生,命由天定,若是天要亡她,也是没法子的事。”许绍说起往事,十分感慨。
“后来呢?”
“后来你都知道了。过了十数年,你娘果然因一件大事,行差踏错,最后不得不自裁以保你们兄弟,还有许家。”
第269章 应对 (10月粉红1890+)
许言邦想起许绍前两年给他和大哥说起的那件事,沉默下来。
过了半晌问道:“三弟知道这件事吗?”
许绍摇摇头,“他当然不知道。这事跟他无关。”
听着许绍淡然的语气,许言邦满嘴苦涩,呆了半晌,低声道:“爹,那您不应该对…太太,还有三弟更好一些?”
许绍淡淡地转了话题,“你们去柱国侯府,可见到柱国侯了?”
这话提醒了许言邦,他暂且满腔的儿女情长放下,对许绍道:“爹,我刚得到消息,柱国侯的神武将军一职,在昨日被罢免了。”
许绍吃了一惊,满脸的萧索立时散去,回头问他,“此话当真?听谁说的?”
“柱国侯亲口对我说的,这还有假。”许言邦苦笑着摇摇头,“爹,我以前以为在朔北的职位,是靠我自己的本事得来的,现在我才知道,我能安心在朔北做我的都护,爹在长安少不了为我出谋划策,才能让我在朔北坐的稳稳的。”许言邦真心实意地说道。
许绍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这没什么,我是你爹,我不护住你,护住谁?只是柱国侯,他不是跟毅亲王门下?而且陛下不是对他十分赏识?”
许言邦想了想,道:“爹,柱国侯再三叮嘱我,此事不用爹出手,让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许绍负着手,从窗前转身回来。走进书房里面的内室,从墙边的秘瓷大缸里,抽出一个卷轴,展开来摊在靠墙的黄花梨长案上。
许言邦跟着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吃惊道:“爹,这…这是大齐的堪舆图!”
许绍横了他一眼,“我自然知道这是大齐的堪舆图。你羯羯嗷嗷地做什么?”
“…爹,大齐堪舆图。不许民间私藏的。”许言邦愣了半晌,低声嘟哝一句。
“嗯,我知道。”许绍淡淡地道,继续看着堪舆图,“五姓七望,昭穆九姓。哪一家没有大齐的堪舆图?差别不过是有的更细致,有的比较粗糙罢了。”
许言邦无语。好吧,大齐的士族门阀,原来人手一份,陛下如果知道,肯定很气馁…
许绍听见许言邦的嘟哝。倒是笑了,“你以为陛下不知道?陛下比谁都精。你别望了。当初齐家,也是五姓七望之一的士族门阀。前朝大周朝的时候,也是朝中有令,不许民间私藏堪舆图。可是那时候的士族门阀,照样人手一份。这种事,从来就是心照不宣的。”
原来是这样。许言邦点点头,看来他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柱国侯果然高见。你看西面。还有南面,甚至是朔北。都藏了无数刀兵。”许绍捻须看了半晌,突然对许言邦说道:“既然柱国侯都罢职了,你也无谓再去朔北吃沙子了。听爹的话,明儿去兵部辞去朔北都护一职。谁想要这个位置,就让他要去。只怕他的胃口没这么大,到时候吃撑了,可是要死人的。”许绍阴阴地说了一句。
许言邦当然不愿意,梗着脖子道:“我不去。为什么要让我辞去这个位置?有本事,他明公正道的将我赶下去。”
许绍横了许言邦一眼,念头一转,用了他最在乎的事情劝说他,“你的年岁不小了,趁这个机会在家里,把亲事解决了,再生个儿子,这样才对得起祖宗。做官的事,什么时候不能做?你把位置认出来,还能在陛下那里上个好。你要知道,朝堂之事,要把眼光放长远些。吃亏是为了占更大的便宜。你放心,这个场子,你爹一定会帮你找回来的。”
许言邦虽然有些别扭,但是许绍一片拳拳慈父之心,还是让他分外觉得温暖。再一想,杜恒雪恐怕要归宗了,他不如趁此机会,留在长安,努力想法让杜恒雪归宗杜氏,到时候,就没人再拿“继兄继妹”这件事说嘴了。
自己也能光明正大地去求娶杜恒雪。
越想越觉得可行,许言邦立时改了主意,笑道:“爹既然这么说,我就听爹的。我明儿就去兵部请辞。”说完,又道:“如果我没了朔北都护这个职位,太原王氏不会再想着跟我结亲了吧?”
许绍笑着踹了许言邦一脚,“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我看那王大小姐,未必看得上你,你也别太得意忘形了。”
许言邦笑着闪身躲开,道:“没看上我最好。我们许家好儿郎不少,让她挑别的人。”
许绍笑而不语,带着许言邦回内院吃晚食去了。
…
太原王氏在长安的别苑里,王之行、王郑氏和王文林、王芳华四个人也在对坐吃晚食。
一般像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家去别人做客,都是要吃午食和晚食两顿,然后等宵禁之后再打道回府。这都是显示地位身份的一种象征。
可是许家居然只留了他们吃午食,晚食的事没人提起,后来连陪客都跑得无影无踪了,让王家几口人分外尴尬。
王芳华对许言邦极是不满,愤愤地道:“许家本是上不得台面的士族,根本不是五姓七望里面的名门望族。我们看得上他们,他们居然还拿架子!”
王文林了一声,知道妹妹是因为今日被大大地扫了面子,才有这些愤恨之辞,便含蓄地劝道:“你也有不对的地方。说实话,如今这事是我们要求着许家,实不该扫许夫人的面子。”
王郑氏听了很是不同意,咳嗽一声道:“林儿,寒门庶族之人,怎配跟我们同席而食?说句心里话,若不是你爹拦着我,我今儿都想提出让那许老儿休了他的填房夫人,才能娶我们芳华过门做他的儿媳妇。不然的话,让我的女儿去伺候一个寒门庶族出身的婆母,我实在是不甘心。芳华是太原王氏和荥阳郑氏之后,身份尊贵无比,其实也不是非许家不可。”
王之行默然半晌,摇头叹息道:“唉,若是再早二十年,我们自然不用把那许夫人放在眼里。可是我们太原王氏,今非昔比,说不得当年了。”然后看向王郑氏,温言道:“以后你还是注意些吧。有些话是不能再说了。而那许夫人,我看许兄也很看重。还有,你们看她生的儿子,就是许三公子,完全是雏凤青于老凤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比他两个哥哥都有出息。”
王芳华不屑地摇头,“许三公子生得倒是不错,不过有那样的娘,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其实许家,只有二公子是出类拔萃的。您看大公子,虽然也是一表人材,可是房里内宠太多了。我看他的妻子,见人都是一脸愁容,哪怕是笑,也是满脸愁意挥之不去。而许二公子,听说连通房丫鬟都没有。这哥儿俩,着实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说起通房丫鬟,王文林不免抱怨起来,对王郑氏道:“娘,您今儿也看见了,许家大公子的通房和侍妾,一个比一个娇俏艳丽,您看看您给我挑的通房,一个个都跟烧糊了的卷子似的,还是特别粗壮的卷子。我看见她们就不想回房。”
原来王家家训,爷们儿的通房丫鬟,为了怕她们仗着容貌搅风搅雨,让初涉**的爷们儿不能自拔交了心,都不要特别漂亮的。一般要求端庄持正,不能生狐媚之意,然后要身体健壮,经折腾。所以王家的公子们成亲的时候,都能完全把通房抛在脑海,跟妻子格外琴瑟和谐,总有几年好日子过。
到了王郑氏给自己的儿子挑通房丫鬟的时候,将这两条贯彻的更彻底。
王文林的通房丫鬟,一个比一个高大健壮,而她们的容貌,就只能用“憨厚”来形容。
王文林视跟这些通房丫鬟行房如苦役,每天都是能躲就躲。
这些通房丫鬟又特别听王郑氏的话,牢牢记住隔天要行房一次,到时候就去堵王文林,堵住了带到屋里,剥光了就上,让王文林苦不堪言,又不好对人说。
今日在许家见到许言辉的两个美艳妖娆的通房侍妾,实在是看直了他的眼睛。
王之行想了想,道 :“林儿身边的人,确实不像个样子。在太原的时候无所谓,如今在长安,还是给他另外寻几个过得去的。不然让人看见,还以为我们王家都是这种人。”
“本来就都是这种人”王文林嘀咕一声,然后马上道:“我房里那几个通房丫鬟,还是打发了吧。卢氏马上就要过门了,留着她们难道给卢氏添堵?”
卢氏便是王文林未过门的妻子,他们来年春天就要成亲了。
王郑氏不情愿地点点头,“行。回去再说吧。”
王之行不好再说,就说起过年去宫里的事情,“我正跟宫里的内侍联系,希望能弄个宫里的帖子,过年的时候,也带着文林和芳华进宫一趟。虽然我们看中许家,但是万一不成,还是多做几手准备吧。去宫里见见陛下,也是一条路子。”
第270章 药汤
王文林恭恭敬敬地应了,和自己的妹妹王芳华离开了上房。
走在自家宅院的抄手游廊里,王文林对王芳华道:“许家二郎性子刚硬,你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