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陈设也以素净为主,跟衣饰一样,只能用白、蓝、青这三种颜色。另外,凡有热闹之事,一定要回避。不能有吹拉弹唱之举。当然也不能听戏见戏子……”
看见龙香叶瞠目结舌的样儿,杨氏就知道这个“节妇”肯定不懂这些规矩,便也只笑笑,安慰她道:“还好,咱们先去跪祠堂。等祭祖结束,咱们回长安,我再好好教教你规矩。”
“还有规矩?!”龙香叶又有些沉不住气了。她想起来,杜恒霜的欧养娘也曾经提过类似的话,她当然是不肯听的。让她学豪门大户的行动举止。她是愿意的。但是让她粗茶淡饭,她是绝对不肯的。
而且那时候杜恒霜和萧士及也觉得没有必要,所以欧养娘也只好折衷,把这些有关守节的事儿再也不提。
如今从杨氏嘴里又听到这些似曾相识的话,龙香叶心里的不安更加严重。
“别的规矩我不懂。我守了数十年的节。只懂这个。”杨氏淡淡地道,说话间,已经带着龙香叶来到萧家祠堂。
里面已经放了一个火盆。
杨氏推开门,带着龙香叶进来,对梅香道:“你回去跟你们侯爷和夫人说一声,就说,我们会在这里跪半天。晚上不用给我们准备饭食。”
龙香叶忍无可忍。恼道:“太婆母,您这是怎么啦?难道是想饿死我?我这一天,就早上喝了点儿燕窝粥,到现在还饿着呢!”
杨氏瞥了她一眼。“正经守节的节妇,一天只吃一顿饭,你知不知道?”
龙香叶紧紧地闭了嘴,跟杨氏一起分别跪在两个蒲团上。
正月里的寒风很厉害。从门缝里吹进来,浸得祠堂里冰寒刺骨。
刚才在房里的时候。杨氏又逼着龙香叶脱下银鼠大袄,灰鼠皮裙。她没有芦花袄,最差的也是丝绵袄子。所以杨氏也只好网开一面,让她换上丝绵袄子和裙子。
这样的衣裳在屋里穿还行,在这空旷的祠堂里,就跟没穿一样,那飕飕的冷风吹得她骨头都快结冰了。
龙香叶整个人恨不得扑在火盆上向火。
杨氏没有多说,一个人跪在自己的蒲团上,看着面前香案上的灵牌默默出神。
两个人默不做声地跪在这里,很快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龙香叶饿得头晕眼花,对杨氏央求道:“太婆母,孙媳妇实在撑不住了。能不能给点儿吃的再跪?”
“不能。”杨氏淡淡地道,自己闭着眼,继续数着手里的念珠。
龙香叶饥寒交迫,却无计可施。只好咬牙死撑。
梅香去萧士及和杜恒霜的房里回报了杨氏的话。
杜恒霜没有说话,只是在把两个孩子安置到床上。
他们刚吃了午食,要小睡一会儿。
萧士及就带着梅香来到外屋,沉吟着问道:“别的还好说。可是让老夫人今日不吃饭,会不会对老夫人的身子有碍?”
萧士及记得龙香叶身子好像特别虚弱,家里一有大事,龙香叶就病得起不来床。
梅香笑了笑,含蓄地道:“侯爷,您放心,老夫人身子好着呢。别说是一顿不吃,就算两三天不吃,老夫人也不会有事的。”
萧士及不信,看了梅香一眼,“我记得老夫人的身子很弱的。以前大病过好几次。”
梅香见萧士及不信她的话,不敢再说,忙低下头,“嗯”了一声,“奴婢会给老夫人和曾太夫人送茶水。”
萧士及知道,人只要有水喝,还是能够支撑数日的。他们在朔北跟突厥人交手的时候,经常轻骑简装,深入大漠,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一羊皮袋的水。只要有水,他们就能活着从大漠出来。
既然能有水喝,饿一次也无所谓吧。
萧士及想起他们小时候,爹爹刚刚死在狱中的时候,他们一家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几个孩子那么小,也都是有过饿肚子的经验的,也就不说什么了,挥挥手,让梅香下去。
杜恒霜一直没有说话,坐在床沿,看着两个很快就睡过去的孩子出神。
萧士及走过来,站在她身后,也看着刚刚睡着的两个孩子微笑。
自从那一天击退山贼,杜恒霜就没有跟萧士及在私下里说过话。人前他们依然是一对恩爱夫妻,可是人后这些天,杜恒霜对他都是淡淡的。
萧士及心里很不舒服。但是也知道,这事不能怪杜恒霜。他贴着杜恒霜坐下来,扶着她的肩膀,低声道:“……别生气了。”
杜恒霜挣了挣,伸手拨开他的手,淡淡地道:“我没有生气。”
这还叫没有生气?
萧士及失笑,索性从背后伸出双臂,揽住杜恒霜的纤腰,道:“我代我娘向你陪不是。”又道:“你看。太祖母不是去劝我娘去了?以后一定会好的。”
杜恒霜叹口气,低着头,一根手指在萧士及横过来的手臂上慢慢滑动,“如果没有太祖母这个人呢?你当如何?——是不是就是一个死结?要么,我自求下堂。要么,你休了我?”
萧士及双臂一紧,将杜恒霜紧紧搂在怀里,低头在她的后颈项亲了一口,道:“当然不会。就算没有这个真的太祖母,我也会去找一个‘太祖母’回来。”
“啊?真的?”杜恒霜很是惊讶地回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你会……?”杜恒霜迟疑着问道。这也太胆大包天了吧?连这种事都能做假……
萧士及笑了笑,“其实这种事,我以前也做过。当然不是在咱们家里,而是那时候为毅亲王办事的时候。如果我跟你说。我还主持过好几次‘仙人跳’,就是为了拿住一些官儿的把柄,你信不信?”
杜恒霜无语半晌,拿青葱般的手指头往萧士及额头上点了点。“你呀,以后可别把这种心事用在我这里。我可是看得出来你是真情。还是假意。”
萧士及忙道:“我当然不会骗你。对我娘那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不过到底不想说这件事,萧士及还是转了话题道:“明天就要祭祖。洛阳的大司马会过来观礼,还有洛阳大大小小的官儿,大概也都会过来。你到时候多准备些赏封儿。这些人来了,礼肯定也会到的。”
说起这件事,杜恒霜倒是笑起来,道:“那我们岂不是会发一笔不大不小的财?”
“你还想发财?不都填进去就不错了。那些赏封儿,你可得用最大的,不然让人小看我们。”萧士及细细叮嘱杜恒霜。
杜恒霜嗔道:“还用你说?你仔细准备你的祭祖吧。不用管我这边的事儿。”
两人商量好了,都去各行其事。
外面又有洛阳城的官儿来拜访,萧士及到外面见客去了。
杜恒霜就在后院将所有的仆妇叫过来,仔细吩咐明天的事情。
祭祖是大事,不过好在他们萧家人还不多,只剩他们这一房人。
杜恒霜要管事将陛下赐的匾挂到祠堂的门框上,盖上红绸,等明日正式祭祖的时候,再来揭匾。
“这可是陛下的御笔,一定要小心伺候。要是出了岔子,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杜恒霜一再叮嘱。
那管事是从柱国侯府带过来的,自然知道轻重,忙道:“夫人放心,小的一定亲自挂上去。”
杜恒霜看着那管事去了,又叫了厨娘过来,吩咐道:“明日来的客人都是官儿,你知道要怎样整治酒席吧?”
因是正月里祭祖,商贩都没有开市,所以他们的吃食,都是从长安带来的,整整拖了一大车的各种食材,整治个七八桌酒席绰绰有余。
那厨娘忙道:“夫人放心。奴婢们临来的时候,萧大总管给奴婢抄了酒席菜馔的单子,到时候照着做就行了。那些菜不麻烦,很快就能做好。”
杜恒霜这才放下心来,又吩咐厨娘准备晚饭,还有,给祠堂里面正在跪祖宗的曾太夫人和老夫人各送一碗参汤,暖暖身子。她也不想让两位老人就此冻得生病。
厨娘一一应了,退下不提。
“夫人,累不累?奴婢这里刚冲了上好的茶面子,夫人要不要来一碗?”知数笑着问道。
杜恒霜也觉得有些饿了,点点头道:“就来一碗吧。”
知数下去做茶面子,杜恒霜拿起萧家的族谱细看。
一个小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有话要说。
杜恒霜放下族谱,对着门口的小丫鬟招了招手,“你来做什么?”
那小丫鬟极是伶俐,忙跑进来道:“夫人,外面有个夫人要见夫人一面。外门上的门子问夫人见不见。”
“要见我?”杜恒霜略一思忖,就觉得自己明白过来,“大概是有事相求,让她进来吧。”杜恒霜以为是跟那些官员的女眷一样,借着跟她套近乎的机会,给她们的夫郎或者儿子寻找更好的升迁机会。
那小丫鬟忙咚咚跑出去领人进来。
杜恒霜端起茶面子吃了一口,就看见人进来了。
只见进来的是一个娇俏的少妇,一身淡蓝色缂丝兔毛大氅穿在她身上,既暖和,又华贵,样式很是好看。
杜恒霜盯着那人的大氅看了一会儿,才抬头笑道:“……请问你是……”
“啊!”杜恒霜唰地一下子站起来,快步走到那少妇身边,急切地问道:“是你?真的是你?”
来的人这位少妇,正是两年半前,她以为已经死在山贼手下的贴身丫鬟知画!
“你……你这个打扮,难道是你嫁人了?”杜恒霜又惊又喜,拉着知画的手,不知该从何说起。
知画笑着扶着杜恒霜去里屋坐下。
杜恒霜知道知画有话要跟她说,忙将屋里的丫鬟婆子都遣出去。
“知画,你可要好好告诉我。这些年,你都是在哪里过的。”杜恒霜拉着知画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
穿的是绫罗绸缎、裘皮棉花。脸上的皮子白皙红润,一点都没有遭过罪的样子。
杜恒霜拿起帕子拭泪,“知画,你可算活着回来了。告诉我,你这两年是怎么过的?我要去谢谢那位救了你,照顾你,最终还让你回了家。”
知画有些不好意思,听着杜恒霜的话,只在一旁“嗯嗯”两声。
她今日来洛阳,时间有限,不能说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打算长话短说。
原来是因为他们山贼的二当家,突然不见了。
大当家先前不满二当家企图夺取他的山寨,所以挑了一个由头,一拳将那位二当家几乎打得半身不遂,关了起来。
可惜他们审二当家没有审几次,二当家就神秘地从他们的牢房里消失了。
也就是从二当家嘴里,他们知道长安有人要对付杜恒霜和她的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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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3章 抖露
“知画想不到我还能见到你!”
屋里只剩下知画和杜恒霜两个人。
杜恒霜紧紧抓着知画的手,脸上已经泪流满面。
知画也很激动,她没想到杜恒霜这样看重她,扶着炕沿就要给杜恒霜下跪行礼。
杜恒霜拽不动她,便跟她一起对面跪着。
知画大急,忙推着杜恒霜让她起来,连声道:“大小姐…夫人…夫人,您折杀奴婢了!奴婢怎受得了您这一拜?”
杜恒霜执意不肯起身。
知画看不能让杜恒霜起身,只好连连给她磕头,泣道:“夫人,您真的是要奴婢的命吗?”
杜恒霜扶住知画的肩膀,不许她再磕头,一字一句地道:“知画,当日要不是你舍命相救,今日我已经是地下一抔黄土。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怎能受你的大礼?你才是要折杀我”
知画感动不已,一双手也扶上杜恒霜的胳膊,仔细瞧着杜恒霜的面容,哽咽着道:“夫人,奴婢”
“不许再自称‘奴婢’。”杜恒霜马上打断她的话,“你的卖身契我早就烧了。你的名字也早就下了奴籍档子,你是正正经经的良家子,以后不要再自称‘奴婢’了。”
知画连连点头,“夫人,奴婢…我…我知道,多谢夫人大恩。”
那时候,谁都不知道知画还活着,可是杜恒霜还是当她还活着一样,烧掉她的卖身契,还去官府将她的名字从奴籍转为良家子,就凭这一番心意,没有几个主子能对自己的家生奴婢做得到。
杜恒霜扶着知画站起身,让她在炕上坐下。瞧了瞧她身上的打扮,点头道:“你那日怎么这么傻呢?你一个人冲出去,白白送死而已。还不如留下来,我们三个人一起想办法,要死就死在一起。”
知画有些不好意思,拭了拭泪,道:“夫人,当日我也没有想那么多。只希望能引开那些山贼,让夫人和诸大小姐能够逃出去。”
杜恒霜泪中带笑,握住知画的手。“这下子好了,知画,你回来吧。你嫁给谁了?是你的救命恩人吗?让他一起来吧。你知道的,大爷已经是柱国侯,养得起你们一家人。”
听了杜恒霜的话,知画的脸色却是一白,怔怔地看着杜恒霜说不出话来。
杜恒霜感觉到知画的脸色有异。不由问道:“怎么啦?”
知画低下头,不敢杜恒霜的眼睛,声音小的要杜恒霜凑过去才听得见,“…夫人,奴婢…我…现在…是山贼”说完红晕满脸,羞愧得无地自容。
杜恒霜愕然。山贼?知画?她左看右看。也不能把知画和穷凶极恶的“山贼”联系在一起。再说,知画跟她一起长大。知画是什么人,她会不知道?
知画见杜恒霜久久不说话。以为杜恒霜是看不起她了,自己也很看不起自己,忙忙地将自己要说的话一口气说出来。
“夫人,你们这次被山贼偷袭,就是…我夫郎的山寨…不过不是他指使的。他一点都不知道。是二当家。有人从长安连夜给二当家送信,让他对你们车队动手。他们要对付的是你。还有你的两个孩子。夫人,你要小心。长安有人对你们不利。我本想让我夫郎问出长安指使的人到底是谁,但是二当家不知怎地,居然跑了,我觉得这件事对夫人很危险。他们这一次没有成功,肯定还会动手,夫人你一定要小心,特别是两个孩子。他们才三岁半。”说完知画就站起来,对杜恒霜福了一福,“夫人保重。我走了。”转身就要走。
杜恒霜回过神,快步上前抓住知画身上的大氅,嗔道:“我还没说话呢,你就这样匆匆忙忙走了?”
知画惭愧道:“夫人,我…奴婢现在是山贼,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会给夫人添麻烦。”居然还在为杜恒霜着想。
杜恒霜感动莫名,深吸好几口气,才放缓了声音,镇定地道:“知画,我又欠你一次人情了。”
知画一说她是那山寨里面的人,杜恒霜就立刻明白过来,龙香叶嘴里救了她和梅香的那个“贼婆子”,一定就是知画!
“夫人何出此言?”知画愕然回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杜恒霜不仅没有看不起她,反而还说她又欠她一次人情!
杜恒霜抚了抚知画的面颊,满心怜惜地道:“知画,你受苦了。这段日子,不知道你是如何熬过来。”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知画是被山贼掳走,然后嫁给了山贼的某位当家…
“知画,当初是不是就是这群山贼袭击我们的庄子?”杜恒霜对当初的袭击一直有所疑虑。她想不出来,谁对她那么仇恨,同时有那么大的能力,来做下那样的案子?而且事后把蛛丝马迹打扫得干干净净,至今没有人知道到底是谁做的。
幸好,知画还活着,也许她能知道一点真相?
知画却摇摇头,“我问过我们当家,他说也是二当家接回来的生意。他带着人下山做的”说着,又给杜恒霜跪下来,“夫人,我对不起您”
杜恒霜将她扶起来,正色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