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书的心里怦怦乱跳,吓得腿都软了。可是刚才她当机立断,将那碗药倒掉了,应该没事了吧?
她强作镇定的看着那拿刀指着她的衙役,颤声道:“这位官爷,请问您是不是弄错了?”
“弄错?”那衙役冷笑一声,“你到堂上去跟大老爷说去!”
知书还要强辩。柳彩云却已经大叫起来,比她刚才叫人的厉害多了。
她刚才还是喝了一点汤药进去,现在药性已经开始发作了。
柳彩云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滚,疼得直冒冷汗。
像是有人在她肚子里打拳,又像有人将她的肠子拧在一起打个结。然后拉着这个结晃来晃去打秋千。
疼得她如虾米一样在床上弓起身子。
“哈,你还想狡辩?看看你刚才做的孽!——人赃俱获,你去堂上跟大老爷说理去吧!”那领头衙役冲身后一挥手,“带走!”
后面两个衙役冲上来,拿着木枷往知书脖子上一枷,再将她的一双手塞进去,然后阖上枷锁。
知书这才吓得浑身瘫软。鼻涕眼泪流了满脸。
一股腥臊突然传来,原来她已经吓得尿裤子了。
啪!
一个衙役忍不住抽了她一鞭子,“这会子知道怕了,刚才你给人吃毒药的时候,可不见你怕!”
知书痛哭流涕。瘫坐在地上,“我没有……我冤枉啊!”
“你没有啥?你没有将她毒死?还是我们冤枉你下毒?——你在耳房煎药的家伙还在那里放着呢,还有一砂锅的药,咱们都要拿去给大老爷瞧一瞧。有理没理。你找大老爷说去!”那领头的衙役十分鄙夷地看着知书。
正在床上翻滚的柳彩云突然大叫一声,四肢抽搐两下。嘴角流出一缕黑血,便一动不动了。
“都带走!”那领头的衙役大手一挥。
又上来两个衙役,将后罩房的门板下了,把柳彩云放在上面抬出去。
一路往外走,从那门板上还淅淅沥沥滴下几滴暗红色的血。
一伙人推搡着戴着枷锁的知书,抬着门板上人事不醒的柳彩云,出了孙家的大门。
在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刚才出去抓孙耀祖、孙许氏和孙正平的衙役。他们在孙家下人的带领下,已经找到这三个人,而且将他们逮起来,个个脖子上都戴了木枷。
“你们不能抓我!我是官儿,我是六品官儿!”孙耀祖狂叫。
怦!
一个衙役将刀背横过来,在孙耀祖脸上狠狠抽了一刀背,立时打下孙耀祖的几颗牙齿。
“还想做六品?——你的好日子到头了!”那衙役骂骂咧咧地,拿着鞭子在后面抽打孙耀祖、孙许氏和孙正平三个人,打得他们鬼哭狼嚎,一路喧闹着来到京兆尹的堂前。
因孙耀祖是六品官,而被害者柳彩云是柳侍郎的嫡女,因此这桩案子,是由京兆尹来审。
许绍坐在堂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家人,惊堂木一拍,问道:“下跪何人?所为何事?!”
孙家的一个下人站出来,对着许绍拱手道:“回禀大人,小人是孙家的下人,因孙家这三人合起来谋害孙家主母,小的们看不过眼,特来向大人禀报,严惩这谋财害命的一家人!”
孙许氏看见是许绍坐在堂上,如同看见救星一样,嚎啕大哭道:“堂兄,堂兄,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我没有害人啊!”说着,瞪着跪在一旁的知书,怒道:“都是这贱婢心狠手辣,想害了我媳妇,她好扶正!——跟我们没有关系啊!我们今儿都不在家,都是这贱婢一手做的!”
孙耀祖被打的头晕眼花,也忙磕头道:“正是如此啊大人!——都是这贱婢的错!请大人严惩,给我夫人报仇啊大人!”
许绍静静地坐在堂上。等下面的孙家人都说完话了,才淡淡地道:“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
孙许氏和孙正平面面相觑,只好又把自己的名字报了一遍,还有这些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也说了一遍。
许绍在堂上听了半天,道:“原来知书是你们家的妾室?”
“正是!大人!”孙耀祖连忙说道。
“一个妾室能够做主自己能不能扶正?——孙耀祖,你也是做官的人。你编出这种话,是在羞辱本官吧?”许绍面色一沉,惊堂木啪的一下,拍的孙耀祖心惊胆战。
“大人……那贱婢痴心妄想而已。以为……”孙耀祖还要强辩。
知书面无人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此时听了孙耀祖的话,顿时明白他们要拿她做个顶缸的,更是大怒。立即打断孙耀祖的话,抬头对堂上的许绍道:“许大人,您不要被孙耀祖给骗了,明明是他说,要我毒死柳彩云,他好重新跟杜恒雪,哦,柔嘉县主重归于好。”
知书刚说完。孙耀祖已经灵机一动,大声道:“大人!此事跟柔嘉县主有关,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许绍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笑了。淡淡地点头道:“孙耀祖,你的口舌机变实在有些意思。可惜,你为何不走正道,偏要走歪门邪道呢?”
知书听了孙耀祖的话。也明白过来,跟着道:“……柔嘉县主说。只有柳彩云死了,她才能跟我们大爷重归于好。”
“你住嘴!”杜恒雪的声音从知书身后传过来。
知书打了个寒战。但是她也顾不得了,只要能脱罪,她什么都敢说!
柔嘉县主又怎样?本来就是她跟孙耀祖勾勾搭搭,才引得孙耀祖想下毒手,谁知却栽到自己头上!
杜恒雪和诸素素一前一后走进来。
本来是杜先诚通知她们过来的,说是孙耀祖家犯了事,让她们过来旁听审案。
居然让她们听见孙耀祖和知书两个人一唱一和地把罪魁祸首栽到杜恒雪头上!
杜恒雪恼得满脸通红,走上前来对孙耀祖道:“你每日在路上纠缠于我,我让你自重,说你有妻室,不应该做这种事,你居然丧心病狂,对你妻子下毒手!——你还是不是人!”
孙耀祖看见杜恒雪来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立刻大叫道:“雪儿!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是你说,我妻子还活着,你就不能跟我在一起。只有她死了,我们才能再续前缘!”
杜恒雪再也忍不住,从旁边衙役手里抢过鞭子,唰唰唰往孙耀祖脸上狠抽几鞭,恨声道:“孙耀祖,我这辈子就算去做姑子,也绝对不要再跟你在一起!你别痴心妄想了!”
许绍的眉头皱起来。这孙耀祖一口咬定是杜恒雪指使,虽然没有人证,但是就事理来说,确实还是说得通的,一时很是头疼,他要如何证明这件事跟杜恒雪没有关系呢?
堂上堂下的人都看向杜恒雪,脸上的神情各异。
杜恒雪的眼睛溜了一圈,看见大家脸上的神情,心里顿时凉了一半。——难道这些人也认为孙耀祖说得有道理?!
诸素素也在满屋子乱看,想着要如何破解孙耀祖和知书的血口喷人,将杜恒雪摘出来。
她的目光落在躺在门板上的柳彩云身上。
许是堂上太过吵闹,诸素素居然看见柳彩云的手指头居然动了一动。
诸素素忙用袖子擦了擦眼,再看柳彩云,却没有发现她再动了。
杜恒雪咬着下唇,告诫自己:不能哭,一定不能哭!姐姐说,别人泼了脏水,一定不能就范,一定要洗刷自己,将脏水原样奉还!
她的目光也落在躺在木板上的柳彩云身上。
看柳彩云嘴角那一丝干涸的黑血,似乎已经死了。
杜恒雪深吸一口气,向柳彩云缓步走过去。
第355章 相思 上
杜恒雪知道,她现在已经是县主。孙耀祖和知书的有意栽赃,她完全可以利用她县主的身份,直接将这两人打入大牢了事。
可问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两人就这样红口白牙地说是她指使的,而且在一般人看来,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儿…
或者认为她想跟孙耀祖破镜重圆,只有柳彩云是绊脚石,所以仗着自己的身份,指使、或者暗示孙耀祖将柳彩云弄死都是有可能的。
因为一般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位高权重的人肯定会以势压人,而且肯定会以权谋私。你要不谋人家都不信。
杜恒雪从来没有做过位高权重的人。现在托了杜先诚的福,一下子变成县主,她还有些不适应。
而她更不想让别人都这样误会她。
她从来没有暗示或者指使过孙耀祖弄死柳彩云,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别人如果不信,她就要证明给他们看…
杜恒雪走到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柳彩云身边。
柳彩云面容蜡黄,骨瘦如柴,嘴角凝着一丝黑血。身上的大袄和裙子揉得皱巴巴的,如同咸菜一般看不出颜色。走近的时候,柳彩云身上那股恶臭和腥膻更加明显。
杜恒雪站在她身边,低头看着躺在门板上的柳彩云,想起曾经见过她活生生的时候的样子,在心里微微叹一口气。
孙耀祖看见杜恒雪站在柳彩云旁边,披着蓝紫色的大氅。巴掌大的小脸越发雪白无暇,更加把地上那个死女人衬得面目可憎,心里又悔又气,忍不住瞪了知书一眼。
知书被孙耀祖的目光吓得瑟缩着,往旁边挪了挪。
杜恒雪低头看了一会儿柳彩云,慢慢蹲下来,在柳彩云的鼻间探了探。
一点气息都没有。
一个忤作走上来,对杜恒雪拱手道:“请县主让一让,让小的给她验一验。”
杜恒雪点点头。让到一旁,看着那忤作给柳彩云验尸。
那忤作也是先探了探柳彩云的鼻息,道:“没有气了。”然后拨开柳彩云的眼皮瞧了瞧,“瞳仁还未放大,应该刚死不到半个时辰。”
“脉息全无,心跳停止。身子变凉,但是还没有尸斑出现。”那忤作当着众人的面,将柳彩云查验一遍,拱手对堂上的许绍道:“大人,这女子应该是刚死不久。”
“你可知死因?”许绍一只胳膊撑在面前的案桌之上,沉声问道。
那忤作道:“孟头儿带回来一锅药汤。据说是这女子死前喝的最后一碗药。小的刚才在后房用兔子验过,兔子喝了之后。已经死掉了。依小的看,应该就是被那锅药汤毒死的。”
“孟祥,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许绍又问那个刚才冲进孙家,当场将知书逮到的衙役头儿。
孟祥也上前拱手道:“回大人的话,小的今日接到孙家下人报信,说孙家有人要谋害他们主母。小的禀承大人意旨。身为捕快,就要护一方安宁。听到此等丧心病狂的事,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愿是小人搞错了,也不想因为小人一时疏忽,断送一条人命。因此小人带着兄弟们赶往孙家,在孙家下人的帮助下,将这个毒妇当场捉拿。当时,她正端着一碗药给死者喝。”
“那碗药呢?”许绍的眉梢跳了跳,又问道。
孟祥垂手道:“被这毒妇扔到地上了。药汤都洒在地上,小人只将砸碎的药碗带过来了。”说着,命人呈上那几个碎碗片。
许绍瞧了瞧这个平平无奇的碎瓷片,问知书,“你可知罪?”
知书哭喊道:“…不关奴婢的事!是孙耀祖让奴婢做的!奴婢是被逼的”又嚷着道:“衙差一进来,那碗就洒在地上,大奶奶根本就没有喝到药!她是被衙差们吓死的…不关奴婢的事,不是奴婢毒死的…冤枉啊!”
杜恒雪听了,眉头紧皱,道:“如果柳彩云没有喝到药,她嘴角的黑血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被吓得出血?”
知书听见杜恒雪说话,忙转过来对着杜恒雪磕头道;“二小姐…哦,不,县主,柔嘉县主,奴婢一心为主,县主一定要救救奴婢啊!”
诸素素见这知书还口口声声攀咬杜恒雪,很是气不过,走过去一脚将她踹开,怒道:“我见过不要脸的,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不要脸的!当初背主偷人,现在又倒打一耙!——你说的话也能信,猪都能上天了!”
杜恒雪拉住诸素素,“素素姐,别气。为这种人气坏身子不值得。——这件事,我有计较。”
在旁边听了半天,杜恒雪心里有了一个主意,她看向许绍问道:“许大人,可不可以把那位孟头儿带回来的药汤给我看看。”
许绍点点头,“呈上来。”
孟祥赶紧命人将剩下的药汤和那只死兔子都拿过来。
杜恒雪走过来 ,端起药汤嗅了嗅。
那药汤带着股淡淡的香味儿。
“麻烦再给我拿个碗过来。”杜恒雪彬彬有礼地对孟头儿道。
孟头儿忙道:“县主言重。”亲自跑下去抱了一摞粗瓷大碗和细长的碟子过来,摆在堂上呈放证物的条桌之上…
杜恒雪用帕子垫着手,将那砂锅的两只耳朵攥住,慢慢往那粗瓷碗里倾斜。
将里面残留的药汤都倒了出来,剩下的就是药渣了。
她要查看的,就是药渣。
杜恒雪拿着一个调羹,将砂锅里面的药渣都刮了出来,放到碟子里。
黑黑的药渣在不懂药草的人看来,就是熬药剩下的垃圾废物。
可是在懂得药草的人眼里,这些是会说话的证据。
从药渣可以推断药方,甚至可以推论出服药的人得的是什么病。
杜恒雪拿着调羹,在药渣里仔细划拉,一样样看过去。
诸素素见状,也走过来和杜恒雪一起查看。
“素素姐,你看”杜恒雪的手一抖,从药渣里扒拉出一颗红色的黄豆大小的东西。继续划拉,从药渣里划拉出更多的红色小黄豆一样的东西。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烂成絮状物的碎片,看上去像是在水里泡过头的花瓣。
杜恒雪更加小心,将这两样东西都扒拉到碟子的另一边单独放起来。
诸素素心里一动,想起刚才好像见过柳彩云的手指头动了动,但是又疑惑,到底是她眼花,还是柳彩云刚才没死,但是现在已经死了?
诸素素蹲下来,重新查看柳彩云的瞳孔、呼吸、心跳,还有脉搏。
结果和那忤作验的时候一样,就是柳彩云已经死了。
诸素素眉头紧皱,站起来凑到杜恒雪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杜恒雪的唇抿得紧紧的,在脑子里急速回想她看过的那些医书,还有那些有关草药的图唬再看看那红色的大小如黄豆的东西,杜恒雪眼前一亮,对诸素素道:“素素姐,你觉得这是什么药?”
诸素素捂着鼻子,凑过去仔细看了一眼,就道:“…好像是相思豆?”声音有些迟疑,她没有杜恒雪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对于不常用的药材,她要仔细查书才能确定。
杜恒雪笑着点头,拿了双筷子过来,将那红色的黄豆大小的东西挑出来,举起来给堂上堂下的人看,朗声道:“是,这是相思豆,也叫相思子。”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支?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杜恒雪感慨地念着一首大齐家喻户晓的诗,“红豆的别名又叫相思豆,相思子。都说红豆最相思,可是有几人知道,红豆的种子,也就是这相思子,有剧毒。”
诸素素拍拍额头,忙道:“啊,雪儿的记性真好。我也想起来了,红豆子确实有剧毒,食之即死。——这样毒辣的玩意儿,居然被人取了个‘相思’的名字,真是讽刺。”
杜恒雪笑了笑,“相思断人肠,本就是剧毒。这名字也没有叫错。”
诸素素窒了窒,讪笑道:“原来这句话是说红豆能真正断送人的性命,我还以为是打个比方来着。”
“听说古天竺有情花剧毒,我大齐有相思子剧毒,也算是相得益彰了。”许绍在堂上听杜恒雪和诸素素说起相思子的剧毒,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大人真是见多识广。”杜恒雪不着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