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痛楚中,他才能保持清醒,将后面要做的事情有条不紊地做下去。
永昌帝和太子、太子妃出现在高台之上。
萧士及忙下马,单膝跪下,向永昌帝呈报战绩,并且献上战俘。
萧铣穿着一袭青衫,五花大绑,被推了上来。
他低垂着头,和自己的女儿萧月仙一起。在永昌帝的高台下跪了下来。
四周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萧铣的名头,这些民众一点都不陌生。而且士族门阀在大齐普通民众心目中的地位。说实话,比大齐皇室只高不低。
自从后汉以来。士族门阀崛起,到如今的大齐,已经绵延上千年。
兰陵萧氏的名头虽然不如五姓七望,但是也只差一点点而已。再说萧铣虽然反叛大齐自立为帝,在这些的大齐民众看来,却不算很出格,因为兰陵萧氏本来就是江南大梁的皇族。萧铣也是恢复的他萧氏祖宗的衣钵而已……
数百年来,这片大地上战乱频频,各方帝王将相你方唱罢我登场,着实乱得可以。
所以前朝大周刚崛起的时候。很多民众还是很拥护大周一统天下的。
只可惜大周的两任皇帝太过急切,自己的国土还没有完全达成统一,就急吼吼地要扩张征高句丽,结果搞得民不聊生,彻底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大周从建立到覆灭。也不过三十多年。
这接替大周的大齐,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很多人想到这一点,心情都很复杂。
看着一个曾经显赫一时的大士族的族长被五花大绑,跪在永昌帝面前,这股冲击。不仅振荡了在场的那些寒门庶族的普通民众,更震撼了在场的士族门阀中人的心思。
难道萧铣的下场,就是他们以后的下场?
崔三郎将视线从远方收回来,放下抚着脖子的手,抓起一把折扇在手边敲了敲,凝神盯着永昌帝的一举一动。
永昌帝从高台之上站了起来,对着高台之下旌旗猎猎的大齐军士大声道:“大齐的好儿郎们!你们为我大齐立下汗马功劳,我大齐一定不会忘!你们的战功,已经报到朝廷!兵部会论功行赏!——凡是为我大齐流血牺牲的军士,我大齐宗室一定永世不忘!”
台下的军士顿时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军威猎猎,彻底压住了刚才民众的欢呼声。
永昌帝志得意满地笑了。——征战天下,有谁能够敌得过他手里的这支精兵强将?!
给自己的军士喊完话,永昌帝就扶着内侍的手,慢慢走下高台,来到跪在台下的萧铣跟前站了一会儿,摇头道:“萧铣,你这又是何苦。”说着,亲手把跪在地上的萧铣扶了起来。
周围的人一片哗然,顿时瞪大了眼睛,盯着永昌帝的一举一动。
“你叛了我大齐,确实有罪。但是你既已成阶下囚,就不应如此折辱于你。——兰陵萧氏的名头,不容轻忽。”永昌帝笑着温言道,回身唤着左右,“来人,给萧铣和萧姑娘松绑。我大齐以仁义治天下,只要愿意归顺我大齐,朕既往不咎!”
这一番话,顿时赢得在场民众更加猛烈的欢呼,甚至比刚才迎接萧士及的欢呼声还要热烈。
在场的士族门阀中人脸色也松了下来,微微颔首,对永昌帝这个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虽然都说永昌帝睚眦必报,但是目前看来,还是有着君王应有的海纳百川的气度。
相比之下,那个想出“献俘”这一招的柱国侯萧士及,确实是太过份,太没有气度了。也难怪,寒门庶族,再厉害,眼界还是不行……
投向萧士及身上的目光,渐渐多了几分鄙夷。
萧士及也完全愣在那里。
永昌帝的一番话,就如同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而且他还一句辨白的话都不能说,任何不满的举动都不能做。
他只能傻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永昌帝亲自给萧铣松绑,跟他一起挽着手臂往前走去。
这算什么?!
萧士及心里极度不平衡。他不是嗜杀之人,而且在江陵的时候,他也执行过“只诛首恶”的不株连策略,但是对于真正犯事的人,他还是以铁腕处决。
同那些在江陵被他处决的人相比,萧铣这样的,算是首恶中的首恶。可是如果连萧铣这样的人也能被轻松饶恕,那他们那些在江陵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呢?那些为了攻城,死在江陵的同袍们呢?
萧士及感到深深地不平衡。
但是他只能保持沉默,将自己所有的不满都咽了下去。
有内侍过来。也给萧月仙松绑,躬身请她一起跟上去。又对萧士及道:“柱国侯,陛下有旨。请柱国侯回城之后,进宫见驾。”
萧士及心里好受些。微微颔首:“臣萧士及领旨。”
萧月仙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手扶朴刀,一脸隐忍的萧士及,微微一笑,走过去轻声道:“柱国侯别担心,陛下是个宽宏的人。不过也是个奖罚分明的人。——你的功劳,没有人能够抹杀。”说着。对他敛衽一礼,然后跟着内侍端庄地往前走去。
虽然她是阶下囚,可是那股气度,仿佛又回到她还是皇太女的时候。千年士族门阀的文化底蕴,就在这胜不骄、败不馁当中尽显……
坐在车里的崔三郎笑了笑,轻蔑地扫了萧士及一眼,也对自己的车夫吩咐道:“回去吧 。”
周围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萧泰及站在人群中,看见这一幕。心情十分复杂。对这个大哥,他是心里一直有气的。他去江陵想跟着他讨份军功,却被他施计赶了回来。可是现在看见大哥被陛下当众打脸,他又不觉得快意,甚至有些恐惧。因为他们萧家一门的荣耀。其实都是大哥得来的。如果大哥失去陛下的宠信……萧泰及打了个寒战,简直不敢想下去。
“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泰及有些着急地来到萧士及身边问道。
萧士及摇摇头,示意萧泰及不要多说话。这种场合,是多说多错。
兵部的人笑着走过来,让萧士及交出调兵的兵符。
萧士及慢吞吞地命自己的亲兵将兵符送过来,然后看着兵部的官员大声呼喝着,将他带了四五个月的兵径直带回兵营。
大齐的兵营分内城和外城两部分。
这些征伐江南的军士,都是外城兵,兵营就在这十里长亭附近。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十里长亭顿时走了个精光。
只剩下少数几个人在那里。
毅亲王当然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说话,甚至连招呼都没打,就径直登车回去了。
太子背着手,看着怅然若失的萧士及,心头微微快意。
这一切,当然是永昌帝跟他早就商议好了的。
看见这一幕,南宁郡王齐孝恭是最高兴的一个人。他跟太子交换了一下眼色,也带着自己的手下走了。
安子常倒是慢慢踱过来,在萧士及肩上拍了一拍,笑道:“兄弟,保重。”说着,也摇摇晃晃地走了,身上带着一股酒气,似乎一大早就喝得醉醺醺的。
太子妃和穆夜来是所有人当中,除了萧士及以外,最惊讶的两个人。
她们万万没有想到,萧士及在江陵大胜归来,得到的却是被永昌帝当众打脸的待遇!
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妃忍不住拉了拉太子的衣袖,道:“殿下,陛下是什么意思?柱国侯明明……”
“你住嘴!”太子低喝一声,怒视着太子妃,“不该你管的事,你一件都不要管!”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转身就走。不过走了几步,又担心太子妃在外头给他丢人招祸,又回头道:“真真,跟孤回去。”
太子妃被这声“真真”叫得心乱如麻,只得低着头,跟着他去了。
穆夜来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是太子妃的女官,今儿也是跟着太子妃出来的,本来应该跟太子妃同进退。
可是看着萧士及站在那里,一脸的隐忍痛楚,渐渐跟他前世的形象在穆夜来眼里重合了,她又放不下萧士及这边。
犹豫踌躇之间,太子已经带着太子妃登上轻车步辇,回城去了。
穆夜来只好叹口气,从高台上下来,来到萧士及身边,含泪道:“萧大哥,你别生气,陛下应该是有他的用意的。我现在就回城,去找我们贵妃娘娘问一问,看看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
所有的人都走了,只有穆夜来过来安慰自己。
萧士及看着她,有一瞬间,他多希望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杜恒霜……
可是想到杜恒霜,他就想到昨夜跟她的争吵,心里更是烦躁,不耐烦地道:“不用了,陛下的心思,岂能被旁人窥测?你还是不要给你姐姐招祸了。”说着,转身走到路边,翻身上马,一勒缰绳,竟是扬长而去。
穆夜来哭笑不得地看着萧士及远去的背影,忙大声叫道:“萧大哥!你带我一起回去啊!太子妃的车驾走了,我又没有骑马……”
萧士及听见穆夜来的叫声,勒马驻足,对自己的亲兵努了努嘴,“你跟别人骑一匹马,把你的马给穆三小姐。”
那亲兵虽然不情愿,但是萧士及的命令不能违抗,只好应了,和同伴一起骑着马来到穆夜来身边,冷着脸道:“穆三小姐,侯爷吩咐,这马给您骑。我们跟着您去穆侯府,然后再把马骑回来。”
穆夜来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萧士及会带着她共骑一乘,就跟前世一样……
但是眼下她也别无选择,只好应了,翻身上马,一起骑着回长安城。
萧士及骑着快马,一路绷着脸,进了长安城,然后顺着朱雀大街,拐上进皇城的大路。
穆夜来一路紧紧跟在他后面,发现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进了宫,才松了一口气,自己也跟着进东宫去了。
来到东宫门口,却被拦着不让进去,说太子妃出去伤了风,病了,不能见人,让她这段日子暂时不要进宫。
穆夜来没法子,只好又去托人给穆贵妃送信,说有事求见。
没想到这一次,穆贵妃很快就派了大宫女出来,领着她进去。
穆夜来本以为只要萧士及一回来,自己就能飞上枝头,重新得回上一世的荣耀,所以这一阵子对穆贵妃很是冷落,不耐烦敷衍她。只有到了今天,在长安城外的十里长亭看着陛下那一番举动,她才隐隐觉得不妙,心慌意乱之下,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来穆贵妃这里打探消息。
来到穆贵妃的寝宫,穆夜来惊讶地发现,不过十几天没有来,穆贵妃的宫里着实寥落不少,不再有以前第一宠妃的派头。
“娘娘,这是怎么啦?”穆夜来惊讶地问道,看着穆贵妃憔悴的容颜很是不解。
第536章 煽风 (4K5,粉红1020、1050+)
自从尹桂儿进宫,穆贵妃这边就是秋后的蚂蚱,一日不如一日。
以前永昌帝不说每天到她这里,也是每隔两天就来一次,如今却是半个月没有踏足她的寝宫一步,反而尹桂儿那边,永昌帝一天要去两三遍,哪怕只是在处理朝政的间隙过去坐一坐,都要给尹桂儿带些赏赐过去。
这样的待遇,就算是穆贵妃独宠的时候,也没有享受过。
宫里面的人最是势利,跟红顶白极严重。
穆贵妃一失宠,就算她是贵妃娘娘,也过得不是很畅意。
穆夜来这阵子又拿乔不进宫,穆贵妃就发现自己没了主心骨,做什么都是动辄得咎的样子,所以还是拉下脸来,仔细哄着穆夜来。
“妹妹,你是生姐姐的气了吗?”穆贵妃小心翼翼地问道。
穆夜来忙摇头,堆着笑脸道:“当然不是,娘娘,最近是因为我们侯爷那边事太忙了。您也知道,侯爷的原配夫人实在是太不会做人了,将那么多人拒之门外,我担心会对侯爷有不好的影响,所以勉为其难地插了一下手,结果那些人就追着我不放了。——我真是没法子。娘娘您知道的,其实我算哪个牌面上的人啊?不过是腆着脸帮侯爷一把罢了。”
穆贵妃怔怔地听穆夜来一口一个“我们侯爷”,忍不住问道:“柱国侯今天回来了,他打算什么时候来咱们家提亲?”
穆夜来一窒,想了想,道:“他的事儿多着呢……江陵战事刚定,陛下还要封赏,大概过一阵子吧。如果陛下马上要他去江陵上任,做他的检校荆州刺史,他大概就会带我去了。”
萧士及如果去江陵做封疆大吏。肯定不能带家眷,杜恒霜和孩子都要留在长安,但是萧士及而已不可能一个男人在外面做官。所以大概很可能,萧大哥会带她去江陵上任……就算萧大哥不想带。她也要让他认识到,他要非带她不可。
她手里那张官员名单,就是她最大的倚仗。
穆夜来胸有成竹地微笑着,看得穆贵妃也多了几分信心,点头道:“那就好。”又惋惜地道:“不过,可惜你没法并嫡,但是也无所谓。如果能做宠妾。比做只有面子,没有里子的嫡妻要好多了。”
穆夜来点点头,道:“我已经想通了,还是太子妃说得对。我不应该计较那么多,应该先跟着侯爷上任再说。侯爷是个很是恋旧的人,只要入了他的心,就是一辈子的事儿。这一点,我还是对他很有信心的。”
“那就好。”穆贵妃深吸一口气。暗忖只要自己的妹妹嫁给柱国侯,自己的地位就无论如何也不会低的。尹桂儿再厉害,捧她的人却是杜恒霜。——只要自己的妹妹进了柱国侯府,就是杜恒霜失势的时候,也就是尹桂儿失势的时候。到时候。还想跟本宫斗!
穆贵妃杀气腾腾地想着,打算这一次,不再容手。她和尹德妃之间,只能留下一个人!
安抚好穆贵妃,又陪着穆贵妃吃了午食,跟她交代了很多事情,特别是对于尹德妃,穆夜来千叮万嘱,让穆贵妃不要出昏招。她清楚得很,现在是陛下对尹德妃正新鲜的时候,无论尹德妃做什么,陛下都会认为她是对的,就算是错的,陛下也会认为是别人的错。同样的道理,穆贵妃已经失宠了,所以不管她做什么,陛下都会认为她是错的,甚至有时候她什么都没有做,只要尹德妃一有事,陛下便会怀疑是穆贵妃出的手。——原因很简单,因为陛下的心偏了。
穆夜来最是清楚,男人的心一偏,就如一叶障目,再也看不清触手可及的真相。
从宫里出来,穆夜来心情好得出奇。
因她说没有坐车过来,是萧士及送她马骑才过来的,穆贵妃就派了宫里的车送她回穆侯府。
此时皇宫里面的大牢里,永昌帝坐在大牢外面的交椅上,跟关在里面的萧铣说话。
萧铣和萧月仙都被关在这里。他们一跟着永昌帝回到皇宫,当然就被分别关押起来。
永昌帝在长安城外的十里长亭演了一出“宽宏大量、不计前嫌”的大戏,本来就是给在场的普通民众,还有士族门阀看的,更是给那些还没有归顺的岭南各门阀看的。他的意思很明显,你们看,就连萧铣这样公开反叛大齐的逆贼,我齐伯世都能网开一面,你们还怕什么呢?——赶快投诚吧……
戏演完了,回到宫里,当然还是该干嘛干嘛。
萧铣敢反叛他,不杀是不行的。——不杀他,齐伯世如何面对千千万万在江陵丢了性命的众将士?!
当然,永昌帝故意在十里长亭演这么一出,也是为了打萧士及的脸,是为了让他明白,雷霆雨露,都是君恩。这种做皇帝覆雨翻云的快感,永昌帝暂时只敢对那些寒门庶族,没有后台的臣子使出来,比如萧士及这样的人。对于真正的士族门阀,他发现他还没有这样的底气。
当然更深的一层意思,是南宁郡王齐孝恭提出来的,让陛下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