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义咳嗽一声,走过来问道:“有什么事吗?”
知钗还没开口,那婆子已经连忙道:“大管事,外面送来穆侯的帖子。穆三小姐来了,在门口候着要见侯爷。”
萧义顿时挑高了眉毛,道:“她来了有什么了不起?还一路报到内院?!”
知钗在旁边冷笑道:“可不是呢!这阵子,这家里都有人恨不得去穆侯府当差去了。也罢,我们这里小门小户,挡了妈妈的路,您还是去穆侯府攀高枝去吧!”
那婆子一向是在外门打转的,从来不知道内院的事情,想要巴结内院的丫鬟婆子都找不到门路,好不容易听说穆三小姐很快就要进门了。才觉得是一桩巧宗儿,奉承好了,也能跟着穆三小姐去内院当差,所以对于穆三小姐那边的事,很是上心。
再说这长安城人人都知道,侯爷给穆三小姐送了十万两银子零花,就连夫人都越不过穆三小姐。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为穆三小姐传个话怎么啦?很是委屈,又有些不屑,低下头的时候撇了撇嘴。——装什么上房的大丫鬟!我呸!眼看夫人都要失宠了,还能怪她们这些下人去讨好别人?
萧义明白过来。一定是知钗不想在这个时候去通传。所以堵住了这个屁颠颠的外门上的婆子。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萧义吩咐一声,见那婆子还不动弹,就道:“今天看二门的是谁?”
一个小丫鬟上来回到:“是秦生家的。”
“秦生家的?”萧义想起来,秦生是柱国侯府的一个买办,手里很有些银子,倒是给他婆娘寻了个好差事,不过今日既然撞在他手里,就是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传我的话。秦生家的二门这是怎么看的?外门上的人没有令牌不许进二门,她到底是记不记得?——蠲了她的位置,还有她男人的买办一职,锁起来,听候夫人发落!”萧义冷冷吩咐一声,就甩着袖子走了。
那婆子被萧义的话吓得腿都软了,往后退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从台阶上做了个滚地葫芦,一路滚了下去。
倒把上房的这些女孩子都逗笑了,捂着嘴笑个不停。
上房的众人说完话,一个个从里面出来,离开正房的院子。
屋里只剩下萧士及、杜恒霜和三个孩子一家人。
平哥儿和安姐儿这才欢欢喜喜迎上去,一左一右抱着萧士及的腿,高高兴兴地道:“爹,您可回来了!”
萧士及看见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子,顿时心头的郁闷被冲淡了一半,笑着将他们两人一起抱了起来,坐在自己的左右臂弯,一边一个啵了一口,道:“平哥儿、安姐儿,你们想不想爹?”
“想的!”两个孩子一齐点头,又攀着萧士及的脖子跟他絮絮叨叨说着话,告诉他自从他走了之后,他们如何如何想他……
杜恒霜笑了笑,将阳哥儿从乳娘怀里抱过来,走出上房,来到廊庑底下,想吩咐人去给萧士及烧水,就见知钗神神秘秘走上来,踮脚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那穆小贱人又来了,在外面候着,说要见侯爷呢。夫人放心,奴婢已经把她敷衍过去了,夫人心里有个数儿就行,别告诉侯爷……”
杜恒霜噗哧一笑。嗔了知钗一眼,“你这小蹄子也会掉鬼了。来就来了呗,把她挡在外头做什么?还有,人家是穆侯府的小娘子,以后别嘴无遮拦。小贱人这句话,以后别让我听见。”
知钗吐了吐舌头,笑着应是。
屋里面,平哥儿和安姐儿见娘抱着弟弟出去了。才更紧地抱住萧士及的脖子,在他耳边道:“爹,您出征的时候,我们和娘去送您,可是您都没有看见我们。我们好怕爹不要我们了……”
萧士及一愣,“什么?什么去送我?你们什么时候去送我了?”
平哥儿着急地道:“去了去了!我们真的去了!不过爹没有看见我们,爹忙着跟别的女人说话。娘好难过,回来都哭了……还不让我们看见……”
安姐儿只会连连点头,胖胖的小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看着安姐儿的样儿,萧士及不由想起杜恒霜小时候的样子,心头百味杂陈,叹息着摇摇头,“你们的娘啊。还没有你们俩懂事。”说着,将他们放了下来。
平哥儿和安姐儿对视一眼,拉着手仰头对萧士及道:“爹,娘对我们很好很好,你不要说她不好。”
萧士及半蹲下来,看了看两个孩子,“没事的,爹就是随便说说,不是认真的。你们不要告诉娘。”
两个孩子点点头,转身往门外走去。
来到门口。两个孩子对杜恒霜道:“娘,我们回屋去了。”
杜恒霜笑道:“等下就吃晚食了,回去洗洗手,好生跟养娘去吃饭。”然后把手里的阳哥儿也给乳娘抱走喂奶。
回到上房,看见萧士及伸长腿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一双胳膊撑在椅子把臂上,脸上毫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杜恒霜轻言细语地道:“穆三小姐来了。要见你了,你不去外院见一见她?”
萧士及有些意外,看了杜恒霜一眼,“你不是不喜欢我见她吗?如今正是好机会。何必要跟我说?”
杜恒霜懒得跟他吵架,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淡淡地道:“家里有什么事,我从来不瞒你。再说她特意过来,是不是跟太子和太子妃有关,也未可知。你还是去见一见她吧。”
萧士及听了这话,对杜恒霜的大度十分惊讶。——居然不跟他闹了?
便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伸出手臂握住她的肩膀,趁着黄昏的暮色仔细看她的脸。
毫无瑕疵的面容,端庄和煦的微笑,恰到好处的行止,无懈可击的仪态。
是一个全新的形象,但是也跟昨夜那个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杜恒霜实在差得太远,变得太快了……
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萧士及感叹着,点点头,道:“让她进来说话吧,你在旁边看着,我没有什么瞒着你的。”
杜恒霜一笑,拨开萧士及握住她肩膀的手臂,道:“不用了。那是你的正事,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管我。——你还是去外院见她吧。”
既然杜恒霜这么说,萧士及也没有再坚持,再说他也非常想知道,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许穆夜来前来,真的是如同杜恒霜所说,是带来了太子的话。
毕竟今天的封赏,实在是对他太不公平。
太子当时不能为他说话,过后派人来给他指点一下迷津应该是做得到的。
萧士及大步往外院去了。
杜恒霜回到里间,想起自己今儿从穆侯府弄来的安西马场的契纸,脸上浮出几丝微笑。说来也怪,自从她拿到这份契纸,她的心里就真正平静下来,对萧士及的态度完全不在意了。她坐到妆台前,开始卸妆。
欧养娘从外面走进来,帮杜恒霜把头上的钗环步摇和掩鬓都一一拆了下来,放到妆奁匣子里。
“我刚去打听清楚了,果然是齐孝恭截了侯爷的胡。侯爷的战功,都记到他头上去了。”欧养娘轻声在杜恒霜耳边道。
杜恒霜点点头,从妆台上的镜子里看着欧养娘日渐苍老的面容,笑道:“多亏了有欧养娘。若不是这些年您精心教养我,这些朝堂外事上的弯弯绕,真是打死我也想不出是为什么。”
欧养娘笑道:“夫人过谦了。我虽然有教夫人一点点东西。但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您聪明伶俐,能够举一反三,才能青出于蓝。我的这些本事,早就不够夫人学的了。”
杜恒霜叹口气,用手撑着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样貌出神,喃喃地道:“爹和娘当年请您给我做养娘。就是想让您教给我真正士族门阀嫡女们学的东西。只是爹娘没有想到,那些士族门阀的嫡女学这些东西有用,因为她们都是要去同样的门第做主母的。而我,从小就订了亲,离她们那样的地位,还是太远了。可惜了,我们这里的小门小户。真是让欧养娘屈才了。”现在他们的位置倒是到了那个地位,但是她男人的心,还没有走到这一步。
欧养娘给她教的最有用的东西,便是对朝堂人心和利益的把握,还有各大士族门阀里面普遍的行事规范,以及他们之间的利益纠葛。
对于士族门阀的嫡女们来说,她们受的教育。从来就不是局限在后院,更不是要跟小妾争来斗去抢男人。
士族里面的小妾,完全不是正妻的对手,再受宠的小妾,也不敢去跟正妻叫板。如果有,甚至不用正妻出面脏了自己的手,族里自然有人过来把这些不安分的小妾处理掉。或卖或打杀,都是抬抬手的事儿。
正妻有强大的娘家,丰厚的嫁妆,还有给夫家带来的联姻上的便利。同样。士族的男子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小妾就是玩意儿的概念深入民心。
所以士族门阀的后院,妯娌之间可能有你死我活的争斗,可是正妻和小妾之间,绝对是不需要斗的,强弱悬殊太大。
如同穆侯府那样宠妾颇多的后院,也就有了下世的光景,离败落不远了。
而柱国侯府。有了柱国侯这样不按规矩来,为了外室小妾打正妻脸面的男主人,大概也离败落不远了。
欧养娘知道杜恒霜这一阵子心里苦,忙道:“夫人别这样说。侯爷在外征战。若是没有夫人在家里帮他操持,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他又怎能坐得稳这个位置呢?如今不就是明证?”
欧养娘没有继续往下说。
杜恒霜却明白,她说得“明证”,就是自己对南宁郡王齐孝恭的各种小手段置之不理的事情。
齐孝恭自从被从江陵召回来之后,杜恒霜就起了心思,密切注意他的动向,担心他会因为被永昌帝召回来,而迁怒萧士及。
结果还没有等到她出手,萧士及就派人送信回来,让她给穆夜来送银子。
那一刻,她真是觉得刺骨的寒冷和失望。一颗心也慢慢冷了下来。
既然萧士及认为穆夜来更能干,她杜恒霜就是个后宅无知妇人,她还那样掏心掏肺地为他着想做什么?难道她真是贱到被人背后捅刀子,还要去帮别人拔刀子?!
所以她选择了坐视不理。不仅坐视不理,甚至还借送银一事,推波助澜,将穆夜来高高地捧起来,看她蹦跶。
穆夜来果然不负她的殷切期望,也被那十万两银子砸昏了头,居然明目张胆地在长安城上窜下跳,为萧士及的荆州刺史府开始选官了!——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穆夜来过来见侯爷了。”杜恒霜悄悄地道。
欧养娘点点头,“我知道。她八成是听说侯爷没有得赏,过来探听消息了。”
“何止探听消息。也许是来安慰侯爷,让他不要气馁,表示她要跟他在一起,患难与共……”杜恒霜面含讥诮地道,当然还有一层她没说。因为设计穆侯府两位公子借银子一事,就连欧养娘都不知道。
今儿下午她命人带了几张借据过去要钱。
穆夜来如果要保她二哥做世子,就一定会想办法还钱。杜恒霜暗忖穆夜来今日过来,到底是关心萧士及的人为主呢,还是关心他的银子为主?
第541章 觉察 (4K5, 粉红1260、1290+)
萧士及的外院书房里,穆夜来坐在他书桌对面,看着他郁郁的神情,将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陛下没有封赏,萧大哥应该已经够难过了,自己就不要把自己家里那些狗皮倒灶的事情拿出来烦他了……
穆夜来这样想着,就换了个话题,道:“萧大哥,今日在太极殿是怎么回事?”
萧士及将一只胳膊放在书案上,身子微微前倾,定定地看着穆夜来问道:“太子有什么话说?”
穆夜来很是惊讶,扬了扬眉,道:“太子?太子没有为萧大哥说话吗?”很是忿忿不平的样子。
萧士及有些失望地往后退了回去,皱起一双既黑又长的眉毛,喃喃地道:“……不是太子让你来的?”
“……萧大哥,你别难过。就算太子没有为萧大哥说话,也只是避嫌而已。萧大哥人中龙凤,只要过了这坎,就能一飞冲天了。——不管怎样,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不管你纳不纳我进府,我这辈子,都不会跟着别的男人。”穆夜来叹口气,也不敢狠劝萧士及。
她记得上一世是两年后,突厥人突然不知从哪条道突破大齐的防线,直逼长安,吓得永昌帝和太子一阵忙乱,甚至打算要迁。是萧士及站了出来,带着将士将突厥人打得落花流水,战功显赫。
穆夜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将前世的事情渐渐记得一清二楚。
萧士及上一世的战功和这一世相比,只多不少。但是他的官职,好像到了柱国侯就到顶了,并没有继续往上升。
后来,在毅亲王上位做皇帝之后,萧士及就没有再带兵打仗,而是在朝堂做了兵部的一个官儿,开始跟安子常死磕,花了十年的功夫,终于把安子常整得五马分尸而死。
安子常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获罪的。穆夜来并不晓得。因为她那时候一点都不关心朝政……
当然,现在她后悔了。如果她想做萧士及的正室,光会在后宅跟女人斗是不够的。
不过,想想她为萧士及招揽的那些人手,她又觉得欣慰。——这一世,她总算能真正站到萧士及身边。跟他并肩而立了……
听见穆夜来的表白,萧士及笑了笑,摇摇头道:“这些傻话就不要再说了。我无意纳妾,而且让你这样的好姑娘做妾是辱没你,我也做不出让救命恩人做妾这种下作的事。”
穆夜来心里一沉,“萧大哥。可是大家都认为我是你的人……”
萧士及没有再说话,往后半靠在紫檀木高背椅上。脸上的神情淡然,眼眸深沉如暗夜里的星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像是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又像是什么都不明白。
书房里一片静寂,连两个人的心跳和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穆夜来被这静寂搅得很是慌乱。被萧士及的眼神更是看得头皮发麻,脑子里一团迷糊。想不出有什么话说,可是她又不甘心现在就走,讪了半天,才想起一事,忙问道:“今儿你夫人没有去长安城外的十里长亭接你,她去做什么了?”
萧士及垂眸,伸手从书案上拿了自己的一个墨玉老虎镇纸在手里把玩,还是不说话。
穆夜来只好自问自答:“……她是不是生我的气?她气萧大哥给我送了十万两银子?”
“这就是说,太子并没有只言片语让你带给我?”萧士及打断她的问话,换了个话题,似乎不想听她继续说杜恒霜,只不过语气萧索,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
穆夜来一窒,忙搜索枯肠道:“……呃,太子是没有什么话,不过,我爹倒是说过几句话。”
萧士及偏了偏头,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
“我爹说,陛下先前已经封了检校荆州刺史一职,这个位置位比王爵,已经是封无可封。现在不给你封赏,也是情理之中。你只要好好打理你的荆州刺史府,萧家几辈子的基业就打下来了。”穆夜来连忙将穆侯的话说了出来。
“就这些?”萧士及有些失望,这不是他想听的话。检校荆州刺史是一回事,大捷归来,主帅不得封赏,是另一回事。这是脸面,哪怕只是圣旨提一句,也比现在完全不闻不问要好。
“嗯,如果萧大哥想知道太子的想法,我马上去东宫。”穆夜来马上道,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书房门口传来两声叩门声,忙闭了嘴。
萧士及扬声问道:“谁?”
萧义的声音传进来:“侯爷,夫人传话过来,问穆三小姐是不是要留饭?如果要留,她去吩